待宫人离开,武媚娘上下打量着裴少卿,问道:“本宫记得裴将军看守丹凤门之前一直在神策营述职,那个时候禁卫军统领玉将军是您的副将,是吗?”
想不到她会提起玉麒麟,裴少卿点头道:“是。”
“你们的感情不错?”
“玉贤弟为人很好,我们关系不错。”
“如果她身处险境,你愿不愿意帮她呢?”
裴少卿一愣,急忙问道:“玉贤弟他怎么了?”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无奈答道:“与其说是贤弟,倒不如说贤妹比较合适。”
裴少卿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脑筋险些转不过弯来。
武媚娘解释道:“她是女扮男装混在神策营的,奉本宫之命调查小公主遇害一案,机缘巧合,又担任了禁卫军统领一职。如今不知道谁要害她,向皇上告了御状,非置她于死地不可。明日皇帝便要传诏她过来验身,本宫想来想去都没有对策,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替她做这件事。”
呆滞了好大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惊悚的消息,裴少卿终于醒悟过来,“娘娘是希望少卿去吗?”
武媚娘颔首,“此事非将军不可。”
“可是很多人都认识玉麒麟,末将去恐怕很难令人信服。”
“这也是别无选择的法子,你与玉麒麟常在一起出入,对她举止习惯拿捏最像,还有往昔在神策营的生活也最了解。至于容貌,只能依靠这个了……”
武媚娘取出一颗丹药,“只要将此涂在脸上,整张脸就会烂成一团,犹如受伤一般,除非独门解药,否则别人万万看不出来,到时候,本宫和皇上一口咬定玉将军外出狩猎受了伤,谁还敢说什么!”
靠着帝后二人的压力让众人闭嘴吗?若让裴少卿评价,这个法子真的很烂,但左思右想,竟然找不出一个更好的法子了。
武媚娘又道:“不过这件事也有危险,一旦真出了什么状况,本宫和皇上必不能保你周全,所以你在答应之前最好想清楚,一旦出去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无需考虑,他拜倒在地,坦然道:“臣遵旨。”
这样的选择也在意料之中,武媚娘满意地点点头,“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裴少卿静默了片刻,抬头问道:“娘娘,臣想请问一个人最近如何?”
武媚娘笑了,“本宫知道你想问的人是谁,本宫派给她一个任务,所以暂时离宫了。这个任务虽然有困难,但本宫相信以她的资质,定能平安归来。”
裴少卿放下心来,“请皇后娘娘好好对待心儿,倘若她犯了错,也请娘娘多加宽容。”
武媚娘慢慢低下头望着他,“心儿是个有福气的人,你就放心好了。”
今日早朝的气氛不同以往,宣政殿外持兵戈的侍卫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皇上,禁卫军统领玉麒麟是女儿身一事已经轰传京城,望皇上尽快查明真相,稳定民心啊!”
李治无奈地高声道:“禁卫军统领玉麒麟可在?”
武将队列中一个男子立刻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臣禁卫军统领玉麒麟叩见皇上。”
“玉将军,刚才沈大人的指控你可听见了?”
“臣听得很清楚,对这种无稽之谈,臣只想说一句,玉某堂堂七尺男儿不容污蔑,请皇上验明正身。”
他抬起头来,几个离得近的臣子看清楚他的容貌,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李治也皱起眉头,“玉将军,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日前末将外出狩猎,摔伤了。”
众臣面面相觑,一片哗然,有人忍不住上前道:“禁卫军统领玉将军是出名的风姿俊美,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而且骑马摔伤,怎么别处无伤,只伤了脸,这也太巧合了吧。”
“怎么证明此人是禁卫军统领玉麒麟?!”
李治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
面对众人的指控,裴少卿冷静地反问道:“玉某就是自己,又何须证明?反倒是诸位大人,口口声声指控玉某是女子,可有证据?”
群臣一时语塞。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随即一个身影绕过屏风,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媚娘,你怎么到朝堂上来了?”李治诧异。
武媚娘行了一礼,笑道:“回皇上话,臣妾在后宫跟诸位大臣的夫人饮宴,忽然听说玉麒麟玉将军是女儿之身,有点好奇,就过来看看。刚刚听闻李大人说此人不是玉将军,臣妾一时心急就跑出来了。”
李治饶有兴致地问道:“媚娘有何高见?”
武媚娘笑道:“这明明就是玉将军,怎么会不是呢?莫非有人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殿中众臣自然不会服气。
“娘娘久居深宫,如何能断定此人是玉将军呢?”
“诸位大人平时与玉将军也相交不深,又如何能断定此人不是玉将军呢?”
一个大臣说道:“玉将军身为禁卫军统领,手下人自然是最清楚的,不如传召禁卫军中的来辨认……”
“既然如此,就由臣来辨认吧。”未及李治下旨,一声清朗的长笑传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抬脚进了大殿。
殿中众人不禁睁大了眼睛,眼前之人气度飞扬,俊美凌人,不正是禁卫军统领玉麒麟吗?
来到御前,玉麒麟潇洒地跪倒在地,笑道:“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李治俯下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玉麒麟从容回禀道:“皇上,昨日臣听说竟然有臣是女子的谣言,觉得此事太过可笑,而更可笑的是,竟然有很多同僚信以为真,公然要求皇上彻查如此荒唐的笑话。臣便忍不住伙同皇后娘娘和裴将军与大家一起开了这个玩笑,也顺便博皇上一笑。有辱圣听之处,请皇上恕罪。”
一句话自信满满,既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又狠狠地讽刺了轻信谣言的臣子们。
李治笑起来,他眼睛微微眯起,“媚娘,你这个玩笑开得可真是够大的。”
武媚娘神情闪烁不定,立刻跪下道:“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李治摆摆手,“既然只是玩笑,朕不怪你。”他转头看向玉麒麟,“你既然说自己不是女儿身,可愿意一验?”
玉麒麟坦然道:“臣愿意。”
元修立刻带着玉麒麟入后殿,过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出来。
元修回禀道:“皇上,玉将军确为男儿之身。”
众臣面面相觑,尤其那几个轻信谣言,反应激烈的,此时难免有些尴尬,后悔今日太过冒失。
李治大笑起来,“瞧瞧,朕就说嘛,朕治下的官员怎么可能有女扮男装呢?以后这种事最好查清楚了再回话,免得闹出笑话来。”
散了朝,众臣三三两两离去,一边小声议论着今日的这场闹剧。
武媚娘带着裴少卿和玉麒麟往前走去。行至僻静处,她停下来,屏退左右,转身望着玉麒麟,“这是怎么回事?本宫不是叮嘱你先去感业寺暂避吗?怎么又跑来了?”
玉麒麟笑道:“臣觉得娘娘想要瞒天过海恐怕不容易,所以我就来了。”
望着眼前的玉麒麟,武媚娘心中升起一种别扭的感觉,“本宫本来以为将他们的夫人握在手中,他们就会有所顾忌,没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不过本宫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躲过验身的?”
裴少卿忍不住问道:“莫非你收买了那几个太监?”
玉麒麟笑道:“帮臣验身的有十几个人,臣就算有胆子给钱,他们也未必有胆子拿啊。”
“那你是……”
玉麒麟在脸上一抹,武媚娘终于明白那丝别扭感从何而来了,她惊讶地望着眼前之人。
“明崇俨?”
裴少卿也满脸震惊,“你怎么会……”
明崇俨笑道:“崇俨自幼学习江湖之术,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娘娘不要见笑才好。”
武媚娘长吸了一口气,终于笑起来,“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本宫和裴将军都要下不了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
“正是此术。”明崇俨挥了挥手中的人皮面具,“以后有了这个,谁都可以做玉麒麟,娘娘不用再操心了。”
武媚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总算躲过这一劫。只是这危机一出接一出,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明崇俨又问道:“娘娘,玉麒麟现在何处?”
武媚娘笑道:“本宫将她安排在本宫入宫前所住的感业寺内,那里的住持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有空不妨去看看她,顺便告诉她此事的结果。”
离开大明宫,明崇俨直接去了感业寺。感业寺位于郊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染红了遍地落叶,踏着柔软的秋色,明崇俨敲响了感业寺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尼,见到明崇俨,双手合十,问道:“施主,请问有何吩咐?”
“我来找玉麒麟。”
女尼皱眉,“我寺中并无此人啊。”
明崇俨有些惊讶,“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女尼想了想,点头道:“昨日皇后娘娘的确派了一位宫女过来跟住持说有个人要住过来,可是住持带着大家等到了很晚都没有人来,住持说会不会是娘娘改变主意不来了?”
明崇俨悚然一惊,这种事情感业寺不可能撒谎。玉麒麟不在这里,会去哪儿呢?难道在路上遇到了不测?
他告辞离开,返回大明宫。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临别的那一幕,她站在自己房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声喊叫的样子。
“好,你不理我是不是?那以后你见不到我了可别后悔!”
再也见不到了吗?不会的!明崇俨摇摇头,强压下不祥的预感,快步向宫殿走去。
天边最后一线光收敛起来,黑暗笼罩密林,远处漾起模糊的白雾,笼罩着迷宫般的前路。
甘露殿外,几个小宫女捧着膳盒走出房间。
“何璐姐姐,娘娘今天的晚膳用得怎么样?”芽儿问领头的宫女。
领头的正是司膳房的女官何璐,自从贺兰掌司奉旨出宫采办,甘露殿的膳食就暂时由她负责了。听到芽儿问话,她叹了口气,“娘娘这几日的胃口一直不好,今日晚膳不过动了几筷子。”
“这怎么行啊。”芽儿担心地道。
何璐又道:“今日我们专门做了几样娘娘爱吃的小点心,搁在桌上,希望娘娘能有些胃口。”
芽儿也无法可想,只能叹道:“希望娘娘累了能多吃几口。”
然而事与愿违,一直到看完奏折,准备就寝了,武媚娘对桌案上的点心也没有丝毫兴趣。
这几日她食不知味,只因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心儿那边的进展尚不知如何,玉麒麟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而最让她担忧的还是李治的行动……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起身更衣,准备就寝。
她离开之后,几个小宫女上前收拾桌案,一个小宫女垂涎地看着桌上的点心,看了看四周,飞快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
领头的宫女看见,狠狠拍了她一下,“死丫头,胆敢偷吃娘娘的点心,你不要命了吗?”
小宫女嘿嘿一笑,“姐姐勿怪,反正娘娘也不肯吃,送回司膳房还不是被大家分了。”
领头的宫女瞪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责怪。
点心的味道实在太好,小宫女忍不住想再拿一块,可刚伸出手,忽觉胸口一阵绞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发出两声诡异的惨叫,她倒在了地上。
周围宫女大惊失色,领头的宫女俯身翻过她的身躯,顿时惊呼出声,“她死了!”
武媚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尚未入睡,她匆匆披上外袍,来到书房。
芽儿拿起银簪往掉在地上的糕点刺了刺,银簪果然变成了黑色。
“娘娘,要不要通知司刑房的人来查一查?这点心是司膳房今日刚刚做好的。”
武媚娘想了想,摇摇头,“未必是司膳房动的手脚。不要打草惊蛇,不然下一次幕后之人必会换别的方法来对付本宫。芽儿,你放出消息,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便见外人,这几日后宫的请安一概免了。另外这几日偷偷让裴将军出宫帮本宫置办食物。”然后她扫视周围的宫女,“切记,不许走漏任何风声,否则在场所有人一起处死,明白吗?”
众宫女心下凛然,齐齐低头应是。
听闻武媚娘身体不适,李治下朝之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皇后怎么会好端端地吃坏肚子?这司膳房是怎么当差的?去,把司膳房的掌司给朕叫来。”
“皇上,司膳房的掌司贺兰心儿奉臣妾之命出外采办还没有回来。”武媚娘挣扎着要起身。
李治连忙按住她的肩膀,“你身子不适,别起来了。”又道,“这司膳房的人也真是不像话,朕必要下旨惩罚她们了。”
拉住李治的手,武媚娘压低了声音,“皇上,此事跟她们无关。是有人给臣妾下毒,臣妾侥幸才逃过一劫。”
李治一愣,脸色数变,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终于,他低声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司刑房彻查呢?”
武媚娘苦笑一声,“臣妾觉得这后宫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越是往里查,就会像掉进沼泽一样往下沉。臣妾不想打草惊蛇,以免惹来歹徒更加离奇的招数。”
李治点点头,“你这么想是对的。首先要保住性命,才能够保住一切。”
武媚娘深深地望着他,“臣妾已经想过了,先让他们以为臣妾真的中了毒,疏于防范,然后再慢慢挖出这其中的奥秘究竟是什么?”任何行动,她都不想隐瞒着他。
李治略一思忖,点头道:“媚娘果然聪明,这个法子说不定能管用。”
武媚娘放下心来,李治果然还是那个李治,她朝夕相处的丈夫,尽心辅佐的主君。只是这整件事情,她还有很多疑惑。终于,她试探着问道:“皇上,这些日子,你也遇到了此类事情吧?可有烦恼?媚娘希望能为你分忧。”
李治脸色一变,声音抬高,“没什么,咱们夫妻很久没在一起说话了,别尽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武媚娘一愣,这些日子一连串的事情,早已让她感觉到有一股隐藏的势力正在幕后与他们为敌,玉麒麟的失踪让她忧心不已,今日甚至敢给她下毒,更是猖狂到极点。满以为到了这种地步,李治会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共谋对策。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两人不都是这样闯过来的吗?可为什么换来的依然是闪避?
她神态黯然,李治垂下眼帘,伸手慢慢抚摸着她的长发,“媚娘,你这些日子也太耗费心力了。一切就交给朕吧,别再担忧了。看,你的头发都不似以前柔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玉梳慢慢地给她梳头,“平时都是你帮朕舒活筋骨,今日你病了,就让朕帮你梳梳头吧。就像民间的普通夫妻一样,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
武媚娘闭上了眼睛,“皇上说得真好,臣妾好像回到了以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
“媚娘你记住,不管朕的为人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也不管朕做了多少让你觉得不好的事情,朕的心里一直都有媚娘。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永远都不会变。只是身为一个帝王有很多无奈,这些无奈只有请你包容和谅解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调更是温柔,武媚娘心中一软,反身抱住他,“臣妾相信皇上。”
回到了宣政殿,一本奏折中,果不其然又露出了那片让他视线变冷的白色。
面对这接二连三的挑衅,李治已经习惯了平心静气,但是,当他这一次展开信笺时,压抑不住的怒火霎时爆发出来。
殿内的太监宫女只闻“哗啦”一声,御案上砚台笔墨奏折被愤怒的帝王一扫而下,天子一怒,殿中众人无不胆战心惊,匍匐于地。
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抓住,紧绷而疼痛。李治双手撑住御案,双目赤红,状如疯癫。
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宫人瑟缩着,甚至恨不得连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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