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自缢,因为不满与刘大将军的婚事。”
在长孙无忌的安排下,刘仁轨和长孙娉婷的婚事进展顺利,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已然过了文定。
“刘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路上救下了一名被蛇咬伤的落难女子,据说还当场为那名女子吸取毒液呢。这位女子生得极美,又身世堪怜,醒来后一直恳求服侍在刘大将军身边,愿意为奴为婢,当时街道上的人都看到了。”
武媚娘皱起眉头,那落难女子她自然知道,正是她建议李治安排的人,连街道上那出英雄救美的好戏,都是刻意上演的。只是后来也有消息传来,刘仁轨对其毫无兴趣,回城之后就命人将这女子送回家了。
“可长孙小姐听闻此事,怒不可遏,自觉受辱,便一气之下自杀了。”
武媚娘忽地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徘徊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长孙娉婷的性格她很清楚,纵然贞烈,也没到这般境地,更何况犯错的人又不是她,怎么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自杀呢!别说刘仁轨这次并未出轨,就算真的笑纳了那名女子为婢为妾,长孙娉婷气不过,退婚也就罢了,京城才俊无数,长孙娉婷出身高贵,才貌双全,还愁找不到人家吗?
“难道是……”因为刘仁轨没有上钩,所以干脆杀了长孙娉婷,以绝后患吗?
“皇上……”她失去了全身力量般,跌坐在座上,低声喃喃着,“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平时可是最心慈手软的了……”
见她脸色苍白,云儿连忙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心口疼痛。”
“娘娘不用去想那么多了,如今长孙大人跟刘将军联姻的事告吹了,刘将军也因为伤心过度,今日早朝的时候奏请离开长安,再去边关镇守,娘娘应该开心才是。”
武媚娘无意识地扯动嘴角,笑了笑,“解决了吗?怎么本宫觉得所有的事好像才刚刚开始?”
“娘娘多虑了。”
“也许吧,虽然我希望能达到目的,可是不想见太多的血,人活着多不容易啊,能多活一刻就多活一刻。你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云儿迟疑了一下,武媚娘不耐地问道:“怎么啦?”
云儿连忙道:“娘娘,奴婢想跟您请个旨出宫一趟。安顿一下雷和电。”
武媚娘振作起精神,点点头,“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眼下虽然没什么任务给他们,谁知道接下来有没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你去吧。”
待云儿离开,武媚娘终于松懈下来。她捡起跌在座上的木偶,紧紧抱住,在这个孤寂的深宫里,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全和温暖。
车水马龙的长孙府邸今日格外肃穆,四处悬着白布白绫,苍白沉滞的色调衬出惨淡的气氛,纸钱燃烧的烟雾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沉重荒凉的念唱招魂声萦绕在耳畔。
夜幕笼罩,送葬的宾客逐渐散去,唯有苍老的父亲还坚守在灵堂里。机械式地将一张张纸钱撕下,扔到面前的炭盆里。这悲恸欲绝的样子,哪里还有一分在朝堂上的强势气魄。
周围的仆役一个个红着眼睛,哀伤自家小姐无端丧命。也有忠心的老仆关切长孙无忌的身体,却找不到劝谏的机会,只能默默陪着流泪。
一片绝望的气氛中,有一个声响打破了寂静。
是一个面目精干的家丁快步走入灵堂,小心地来到长孙无忌身边,低呼道:“大人。”
长孙无忌终于回过神来,视线从火盆上移开,冷冷问道:“怎么样?叫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吗?”
“回大人的话,跟刘将军碰面的那个女子是一个风尘女子,曾在万花楼接客,因为人生得美又有几分手段,很有几分名头,等闲见不到她。不过据她身边的人介绍,她已经许久没有接客了,就在前几天,却忽然有个豪客过来见了她一面,还留下了很多钱。”
“这个女人呢?”
“已经死了。据说是房间的楼梯失修,前日不小心从楼上跌了下去,摔死的。之后小人悄悄搜了她的房间。”
长孙无忌眼中骤然爆起精光,“有什么线索吗?”
“她房中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但属下在柜子角落找到了这个。”一边说着,家丁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
拿在手里,长孙无忌立刻认出是一锭官银。“看来老夫料得没错,此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百姓交易多是以铜钱为主,用银子也只是碎银,这种官银带着特殊的标记,只用在官家支出,民间罕见。
“到底是谁呢?想破坏老夫跟刘将军关系的只有……”
家丁想了想,又道:“大人,咱们在宫中的内线昨天回报说,前几日皇上悄悄去了武皇后那里。”
长孙无忌握住银子,慢慢咬紧了牙关,“武媚娘,没错,一定是这个女人,除了她,这天下还有谁敢跟老夫玩这种花样?”
望着火盆中升腾的火焰,他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娉婷啊,爹知道你中了别人的圈套,你放心,爹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老夫要她血债血偿。”
郊外的一处小树林里,锦娘和刘大正焦急地等待着。
看了看天色,刘大忍不住道:“你这个朋友可信吗?咱们还是立刻动身吧。”
“可是有些不该说的东西我已经告诉那两个人了。总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好歹提醒她一声吧。”锦娘犹豫道,“再说,咱们现在不敢去店铺,又不敢回小屋,身上完全没有银子,怎么赶路?”
“可是万一……”刘大还有犹豫,话未说完,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赶紧住了口,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这边走来。
见她孤身一人,刘大隐隐松了一口气。锦娘匆匆迎了上去,“云儿,你可算来了。”
来的正是武媚娘身边的贴身女官云儿,见到两人,她快步上前,拉住锦娘的手问道:“锦娘,你发飞鸽传书给我,到底有什么事?”
“出事了,有两个自称是衙门的人找到了我们家,套了我的话,眼下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云儿看看锦娘,又看看刘大,沉声问道:“你有没有说我们的事?”
锦娘不敢同她的视线相接,躲避道:“我……”
云儿脸色一变,怒喝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说,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锦娘急道:“反正这全天下除了我和你,没有人能为这件事作证,就算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我和刘大离开京城,到乡下去躲避几年,还有谁能记得呢。”
云儿冷哼一声,“他们可以找到你一次,自然可以找到第二次。”
锦娘畏缩道:“我不会说的。”
云儿冷冷道:“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那……那你要我怎么办?话都已经出口了,难道要我收回去吗?”
云儿笑了笑,她上前替锦娘整了整鬓角,柔声道:“锦娘啊,我们是一起入宫的好姐妹,我向来都把你当做我亲姐妹看待,可是这天底下的事很难两全,保住了这个,就保不住那个,保住了那个,又保不住这个。所以为了能让秘密永远地成为秘密,我不能留你了。”
锦娘发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云儿一把掐住了脖子。
她力气极大,锦娘无法挣脱,只能呜呜叫着手脚挥舞。
“住手,住手,放开我娘子!”刘大立刻冲上去一把推开云儿,“臭婆娘,我们夫妻为了你亡命天涯,你居然不感恩图报,还想杀我们,我杀了你!”一边骂着,他往云儿冲去。
云儿被他推倒在地上,爬起来厉声喝道:“还不动手!”
伴着她的话音,一道凛冽的寒光猛地从树上爆出,洒落满地清霜。
刀光划过,刘大惨叫一声,血花四溅,重重扑倒在地上。
两个黑衣人随即从树上飘然而下。
锦娘睁大了眼睛,颤抖地看着倒在地上再无生机的丈夫,片刻,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响彻树林,“不!!!”
云儿冷冷吩咐道:“把这个女的也杀了!”
雷、电两人慢慢向锦娘走去。
尖叫声戛然而止,锦娘惊恐地望着不断逼近的两人,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忽然她哈哈大笑起来,状如疯狂。
云儿一愣,“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锦娘癫狂地笑着,“我当然笑得出来,因为我看清了我好姐妹的真面目,而我的好姐妹却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云儿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是司珍房出身,我能做首饰当然也能做其他,从今天起我要让你每天晚上都担惊受怕,睡不着觉。”锦娘死死盯着云儿说道,声如夜枭。
她从怀里取出一物,猛地向地上一扔,顿时一阵白烟冒出,笼罩四周,还带着刺鼻的气味。
雷、电两人直觉地感到有毒,后退一步。烟雾弥散,遮蔽了视线,等散开时,锦娘已经不见了踪迹。
云儿气急败坏地上前,却找不到一丝痕迹。
雷、电两人上前,问道:“怎么办?”
云儿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吩咐道:“你们继续盯着明崇俨这帮人,绝对不能让他跟锦娘接触。我这边……是麻烦了点,不过我相信一切很快就能解决了。你们去吧。”
遵照她的吩咐,两人很快离开。
云儿站在林中细细思量着,终于抬起头,斑驳的光影将她面容映地诡异,“看来王皇后不能再活了……”
第四卷
第一章 夜宴刀光
剔透的露水洒在碧绿的菜叶上,心儿提起来抖了抖,水珠四溅,她抱起这一大捆菜向房内走去。
今日一大清早,全体小宫女就被叫了起来,杨女史板着面孔传达了新消息,“皇上有旨,明日将在宫中设宴款待各国使臣,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失了国体,否则格杀勿论,听到了没有?尤其是司膳房和司苑房的人,负责宴会菜色和会场布置,绝不能掉以轻心……”
只有一天的时间,宫里一下子忙碌起来,心儿这些小宫女更是被指使得团团转。直到傍晚时分,各国使臣的车驾入了宫,宴席逐次端上桌,司膳房上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苗凤娘难得体贴地勉励了几句,让暂时没差事的人回去休息了。众人散去,心儿却没有闲着,扳着手指头细细数,距离最后的行动只有五天的时间,她决定趁着今晚,去探探生死门。
提着一只笼子,心儿来到上次被关过的杂物房,不多时就捉到了数只老鼠,选了膘肥体壮个头大的几只塞进笼子,心儿飞快地往丹凤门赶去。
今晚各国使臣入宫,宫中侍卫大多都前往含元殿警戒护卫了,连裴少卿也不例外,让心儿的行动方便了不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井口,查看四周并无动静,她小心地将铁链掰开,提着笼子纵身一跃。
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她点亮随身带的蜡烛,往前走去,一直来到生死门前。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两根绳子分别绑在两只老鼠的脚上,然后松开,老鼠吱吱叫着往前跑去,消失在两门之内。
已是深夜,含元殿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殿内铺着朱红色的驼绒地毯,两侧青花瓷瓶中插满了各色时令花卉,妖艳欲滴。几十张红木桌一溜儿摆开,桌后设着紫檀木座椅,铺着大红金线靠背,桌案旁的琉璃烛台上点着儿臂粗的蜡烛,鎏金香炉里浮动着袅袅白雾,馥郁暗香弥散在空气中。
窈窕秀美的宫女捧着各色佳肴流水般端上来,甘醇的美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宾客早已齐聚一堂,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大殿正中几个宫娥正在献艺,彩袖翻飞,细腰摇曳,脂粉香混着酒香交织绵密。不少使臣喝得舌头都麻了,望着殿中翩翩起舞的宫娥,大声叫好起来。
李治似乎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频频向各国使臣敬酒,谈笑风生。
酒宴正酣,却有一人自始至终未曾放松。冷眼看着遍地笙歌艳舞,坐在左侧首席的长孙无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向身后一个等待献艺的艺人打了个眼色。
那人顿时心领神会。
几个宫娥一曲舞毕,行礼告退,又有几个男女上前献艺,杂耍配合着舞蹈,动作流畅轻盈,矫健利落,妙处纷呈,看得李治和各国使臣连连拍手叫好。
其中一个舞者灵巧地翻了个身,正落到另一人头顶,双手羽翼般展开,手中多了两盏花灯,他将花灯向上一抛,啪的两声炸裂开来,花灯散作漫天飞花,随风飘逸,异香扑鼻。
使臣看得大为惊异,忍不住赞道:“大唐皇上,你们的表演真是太美了。”
李治哈哈大笑,“各位开心就好。”
那舞者在空中凌空翻身,伸手往空中一捞一抛,有两朵花被他捞住,复又向外抛出,顿时化作两簇烟花灿烂交汇,如两道灵蛇从门口蹿出,飞快地往天上冲去。
众人看得大声叫好。气氛正热烈,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然是刚才的烟火凑巧落在外面树上。火光猛地蹿起,带着腾腾白烟四处乱溅,蔓延极快。
“不好了,着火了!皇上,还是避一避吧。”元修连忙劝道,一边高声招呼侍卫,“护驾,护驾……”
李治眉头一皱,吩咐道:“立刻救火。”然后起身避向后殿。
侍卫和宫女太监们纷纷围着李治和使臣们向后殿走避,元修又指挥着一队侍卫赶紧救火,所有人都乱成了一团。
几个艺人对视了一眼,飞快地退避到拐角处,脱下花里胡哨的艺装,换上黑衣装束,从廊道向后宫潜入。
长孙无忌气定神闲地望着这一幕,端起了酒杯。
比起含元殿的歌舞喧嚣,三清殿的夜晚一如既往地清冷孤寂。
武媚娘将最后一根丝线咬断,看着手中完成的布偶,心中洋溢着满满的暖意。
忽然一阵喧嚣声从远处传来,她抬头向外看去,唤道:“云儿,云儿……”
向来服侍在殿外的云儿却不见了人影,武媚娘疑惑地站起身来,来到殿门口,见到几个太监正匆匆跑过,她叫住其中一个,问道:“外面什么事?”
见是皇后娘娘发问,那小太监连忙跪下道:“禀报娘娘,好像是……皇上宴请各国使臣,忽然着火了,所以叫我们过去帮忙救火呢。”
武媚娘一怔,遥望着远处的火光,暗暗思量,宫中防火甚严,怎么会忽然着火呢?就算着火,含元殿离三清殿那么远,怎么会传到这边来?她低头望着手中的布偶,难道……她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吩咐道:“那你赶快去吧。”
说完,她立刻回了殿内,关上房门。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继续往含元殿那边赶路,却见眼前黑影一闪,竟然是几个藏头遮面的黑衣人,他愣了片刻,猛地惊叫起来:“有刺客……”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闪过,凉意抹过喉咙,小太监扑倒在地上。
但那一声喊叫也引起了附近巡逻侍卫的注意。很快喧哗起来。“有刺客来了,快叫人来!在三清殿那边!”
几个黑衣人见机不妙,飞快地向殿内掠去,就算来不及逃跑,至少也要完成任务。
隔着窗子,果然见到一名皇后装扮的女子剪影正坐在殿内,似乎有些焦急地探头望向窗外,手臂撑住桌子微微晃动着。
大门被猛地撞开,是裴少卿带着一队侍卫赶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立刻对着窗户抛出长剑,剑势凌厉,穿过窗户如戳破了一张白纸,去势不减,一声闷响,殿内盛装女子顿时身首异处。
裴少卿和侍卫们根本来不及阻止,见状大惊失色,顾不上追击逃跑的刺客,裴少卿冲进房内,惊呼道:“娘娘,娘娘!”
却见摔在地上的尸首并无血迹。俯身一看,竟然是一个布偶。
无头的布偶突然活动起来,从断口处伸出一只手,将偶衣一把揭开,赫然便是武媚娘。她披散着头发,形容有些狼狈,神情却依然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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