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侠。”沈三公子用眼神制止了怒火中烧的杨天磊,说道,“现在有人指认你是劫走杨震庭的犯人,无论如何,你最好解释一下,九江府杨震庭被人劫持,可是吴少侠做的?”
“在下从没去过九江府,更没见过什么杨震庭。”吴桥笑笑。
“哦?那么杨震庭失踪的二月二十八日,你人在何地,可有证人?”
“我在……”吴桥刚想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拿眼睛瞥了瞥杨天磊,又瞥了瞥水阁内众人,笑了,“我不说,这里全都是杨天磊的人。我说了也没人信。”
“哼,那便是承认了!”杨天磊忍不住道。
吴桥仍不理他,只看着沈三公子:“钱塘沈家是准备将此事管到底了?”
沈三公子点头:“正是。”
“好。在下今日正是来面见沈三公子。我家少主正欲亲至钱塘登门拜会沈老先生,正好顺便向沈园求个公断,此事诸多曲折,到时自然一一禀明。这里有我家少主亲笔信一封,烦请沈三公子转交沈老先生。”吴桥忽然收起笑脸,双手呈上一封书信,正色说道。
沈三公子略一沉吟,接过信来。
“沈三公子,你不可听信他!我爹在他们手里,每时每刻都有危险,今日他既然来了,就不能放他走!”杨天磊一张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急急说道。
“唉,你这人真是纠缠不休啊。”吴桥皱起眉头,“想留住我,看你的本事了!”
说着足下一蹬,身子拔起,斜斜向着临湖的露台飞去。杨天磊低喝一声,随之跃起。水阁内立时响起一连串兵器出鞘声,人们纷纷动了起来,已有两个靠窗的人抢至吴桥面前,封住他的去路。而在他身后,杨天磊手中寒光闪动,已紧随而至。
吴桥人在半空两面遇敌,忽然身形一展,左手已攀上房梁,脚下发力,踢落面前两人。又借势一翻,双脚勾在房梁上,身子后仰,长剑无声滑出,反手格开杨天磊的攻击。
杨天磊一击不成落回地面,大喊:“封住出口!”转瞬间水阁中所有门窗紧闭,每一个门窗都有人把守,剩余的人则轮番冲上去围攻房梁上的吴桥。
只有沈三公子没动,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见吴桥身法轻盈剑光灵动,如一道轻虹翩然舞动,不禁暗暗赞叹。传闻中江家连灭三门皆是一年轻男子所为,大概便是此人了。若是在开阔一些的地方,恐怕此间人再多上几倍也拦他不住。只是这水阁过于狭小,人又太多,吴桥似乎不想伤人,出手甚为克制,是以在源源不断地围攻之下倒是显得被动,一时半刻间要脱身大概没那么容易。
没动的还有芸双和莫含。他们坐在角落,打翻的桌子和破碎的碗碟暂时还没有波及过来。芸双在这尴尬的局面下如坐针毡,莫含却还在悠然自得地喝着酒。这已经是他喝的第四壶酒了,芸双怀疑他醉了,因为他握酒杯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稳,倒酒的时候洒在桌上的酒浆也越来越多。可是当他侧过头来,芸双看到他的眼睛依然清亮亮的,没有半点酒醉的痕迹。
“怎么不去帮忙?”莫含看着芸双不知所措的样子,轻笑。
芸双瞪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
莫含不答,又灌下一杯酒,忽然问道:“你觉得那位余掌柜有没有说谎?”
芸双转过头看了看惊慌的余掌柜,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又不敢独自离开,只好缩在角落里一张桌子后面,两只手紧紧抓住桌腿,瑟瑟发抖。
“不像吧……”芸双想了想。
“嗯……那么一定是有人在骗他。”莫含点点头,得出结论。
芸双觉得奇http://87book。com怪:“为什么不会是吴桥说谎呢?”
莫含还未回答,只听嘭嘭几声,水阁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撞开。带着水汽的凉风吹进水阁,月光中,两个白衣少女如玉色蝴蝶般飞了进来。她们双手舞着长长的白色绸带,身姿曼妙,宛若舞蹈。越过众人,少女们轻巧巧地在空中一转,将白绸向人群中扫去。柔软的绸带在她们手中仿佛变成长棍一般,转瞬间卷得十几人直飞出去。
随后,白衣少女翩然落地,齐声道:“吴少爷!”
吴桥在房梁上笑道:“你们怎么来了?难道叶航还担心我应付不了不成?”
“少主说了,春夜怡人,湖光月色都好,正该品茶吹箫才是,何苦在这里浪费时间?是以派奴婢们来接应吴少爷。”一个白衣少女笑道。
“哈哈,好!那么我们就快些回去赏月。不过叶航品茶,我可是要喝酒的!”吴桥说着,跃下房梁。
杨天磊原本自恃身份,不肯与众人一同自下而上围攻,只守在一旁,此时见吴桥来了帮手,急忙挺剑而出,欲将白衣少女拿下。谁知刚一交手,杨天磊便暗暗叫苦,这两个少女看上去年幼,手上功夫却颇为了得,绸带显然由特殊材料制成,普通刀剑难以割断,虽然攻击能力不强,却是绝佳的防御武器。两人起落进退之间默契十足,把长长的绸带舞得密不透风,泼水不入,四周围上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攻得进去,杨天磊也是一筹莫展。
两名少女无心恋战,互望一眼,其中一个忽地拔地而起,身子在半空滴溜溜打转,如同方才一般把抢上来围攻的人扫下一片。另一个趁此空隙,一矮身已来到窗边,右手一扬,把绸带送了出去:“少主,接着!”
此时众人才看到,深蓝色湖面上有一只小船,正慢悠悠向着水阁驶来。船上未点灯火,只能隐隐看到有白色的身影一晃,接住了绸带的一端。几只野鸭被惊得飞了起来,在湖面上漾出一圈一圈的波光,白色的绸带像一尾白龙,横卧在水阁与小船之间。
吴桥随手料理了两个从背后偷袭的人,跃窗而出,左手扶着绸带,借力踏水而去。方才跃起的少女此时已稳稳落到另一少女的身侧,后者将手中的绸带紧了紧,递个眼神给同伴,两人便相携跃起,跟在吴桥身后,踏着水跃向小船。
夜色沉沉,湖上渐渐笼起一层雾来,蓝衣的吴桥与两个白衣少女相继奔行在湖面上,夜空中传来吴桥的笑声:“杨少当家,告辞了!可惜走得匆忙,最后也没讨到一口酒喝。”
杨天磊抢先赶到露台上,剑锋堪堪擦着少女的衣角而过,终究是没有追上。他远望湖中的小船,知道江家少主江叶航就在船上,更加不甘心就这样放走他们,对身后一连声喊道:“放暗器,快!”
暗器并没有延缓三人的脚步,不知何时却有一人无声地跃至栏杆边,只见他手腕一抖,一条三指粗的麻绳如长蛇一般蜿蜒着向三人滑去,势如闪电,顷刻便已追上。绳的一端系了个索套,如长了眼睛似的正好套在了一名少女的左脚踝上。持绳之人连忙收紧绳索,双臂一拉,那少女的身形一滞,向湖中摔去。
另一名少女见状吃了一惊,她们的双手本就牵在一起,此时一人受阻,另一人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持绳人手腕又是一抖,被绳索套住的少女斜飞起来,眼看就要被拉回水阁。另一名少女仍然紧握同伴的手,也被带起。吴桥在前,已踏到船上,回头看到这般光景,立时打算回身相救,却见身旁的江叶航忽然松开了绸带。
小船与水阁之间距离太长,要渡过去只能凭借这根绸带,江叶航既松开手,这唯一的桥就此断开,吴桥也无法回身了。“你做什么?”吴桥不解。
“来不及的,你赶去也救不回两个。”江叶航摇头,顿了顿又说道,“放心,茗香跟墨香在一起。她二人联手的“清鸾羽”,只要沈皓宣不出手,水阁内应该无人能破。”
第14章 十三、湖上箫声
吴桥抬头看去,果然见茗香与墨香一起被拉回了水阁。两人还未落地,墨香双腕一翻,两柄弯勾状的短刀已握在手中,挥刀割断了自己左脚踝上的绳索,与茗香一起稳稳落到露台上。
“拿下!”杨天磊喝道。
众人围了上来,把小小露台挤得满满的。两名少女却无惧色,一人持绸带一人持弯刀,与众人缠斗起来。
芸双站起身来,越过打开的门窗和人群向露台望去,忽听身旁的莫含赞了一声:“好舞蹈!”
果然,露台上白绸飘舞弯刀翻飞,一长一短,一刚一柔,偏偏配合得恰到好处,展转腾挪,攻守有度。两人抬臂时衣袖临风,跃起时裙摆飘然,身影交错,足下踏着节拍,真似舞蹈一般。
但围住她们的人可无心欣赏什么舞姿,墨香手中弯刀映着月的清光,仿佛两条银蛇在绸带中上下穿梭,一不留神就会吻上敌人的肩头,溅起一团血色。是以渐渐地无人敢再上前,只在外围将她们团团围住。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闪出三个人来,领头一人喊道:“大家让开,交给我们兄弟!”
杨天磊眼睛一亮,其实两名少女若是单打独斗完全不足为虑,只是在一起配合默契几无破绽,方才让人束手无策。而水阁中这么多人中,若说有人默契胜过这两名少女,那便是这三兄弟了。三兄弟姓施,都是兴威镖局的镖师,此时他们人手一杆长枪,通体由精铁打制,看上去甚为沉重。
三兄弟齐声一喝,抢尖微挑,自三个方向横扫过去。十几斤重的长枪在他们手中变得极为灵动,转瞬间已攻了十数招,众人只听得一声惊呼,施老三的长枪已擦过墨香的发鬓,拢起的长发如瀑般散落下来。墨香脸上显出惊慌之色,心知如果方才闪避得慢一些,被刺穿的就会是自己的脑袋。茗香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对方的长枪仿佛是活的一样游走,稍有缝隙便会被他们长驱而入,攻势如雷霆。虽然几次都被她们险险避过,但是显然下次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两名少女心生恐惧,手中招式也变得凌乱起来。显然她们临敌经验极为不足,甫一受挫便自乱起阵脚,愈发左右支绌。墨香长发凌乱,秀眉紧锁,茗香的右臂已中了一枪,渗出点点血迹。看得莫含连连摇头:“全乱了全乱了,毫无章法,可惜得很。”
杨天磊终于松一口气,心中盘算着拿下两个少女之后,该如何引得江叶航出面。
这时,雾气蒙蒙的湖面上悠悠传来一阵箫声。那声音初时极低,只在湖面上盘旋,打了几个转儿,忽地拔高起来,乐声清亮圆润,从湖面上送过来,柔柔地绕到人心里。
芸双心中一动,向湖中望去。江家的小船远远泊在湖心,箫声似乎便是从小船中传过来的。
就在此时,露台上的局面也忽然改变。两个少女听到箫声,精神皆是一振,扬首抬腕,合上箫声的节拍。仿佛久旱的花儿承露开放一般,白衣少女们的眼神亮了起来,眉宇间重新有了神采。
箫声接着拔高,由圆柔转为清越。乐声激荡,竟隐隐有了一丝金戈之气,在水阁上空悠悠展开,仿佛长风中展旌旗列杀阵的号角。白衣少女们的眼睛更亮了,方才渐渐散乱的招式和着乐声重新变得严整。甚至原本轻柔的“舞姿”也开始雄浑有力起来,举手间衣袖带起锐风,刀光闪动,有阵阵寒光洒下。隐然从两个娇柔的舞姬变成拔剑而起的将军,身处敌阵,不惊不惧,豪气干云。
施家三兄弟原本满心以为胜券在握,忽然察觉出对手的变化。他们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那两个娇小的少女神色凛然生威,眼中有刀锋闪烁。
杀气!持抢的人们一凛,心中已是怯了。
这一怯,局势便已逆转。
“好,好!雄浑激越,破阵而出!好舞蹈,比刚才更好。”莫含早就耐不住一叠声叫起好来。
“观这样的舞,正该击节饮酒才是!”莫含一定是醉了,他又喝干了一壶酒,晃晃悠悠地从临桌重新抄起一壶来,还不忘凑到芸双面前问道,“阮姑娘真的一杯也不喝?”
芸双没空理他,她正紧盯着露台上的对阵,甚至舍不得眨一眨眼。这是芸双见过最精彩的对阵,这让她心中很是雀跃,甚至暗暗希望他们再多打一会儿,不要急着分出胜负。而场上的人仿佛正合了芸双的心思,虽然两个白衣少女已是越战越勇,施家兄弟的长枪却已没有方才那样迅猛锐利,但毕竟少女们的武器在长枪面前不占优势,也许这一战还要多费些时候。
却见莫含边喝酒边望着露台,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忽然摇头:“可以再快些的。也许是姓江的离得远,看不清楚,是以太过保守。”说完,他忽然放下酒杯,站直身子,振了振衣袖。
就在所有人都凝神观看战局的时候,水阁中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声音切入箫声,一下一下击打在节拍上。有些人回头看去,便看到一个黑衣年轻人站在众人身后,一身读书人打扮,头微微偏着,似乎在倾听湖上送来的箫声,而他的双手举在耳侧,正和着节拍缓缓击掌。
那人是喝醉了吧。人们不过看了他一眼,就把头转了回去。可是莫含响亮的击掌声却渐渐加快起来,一声紧似一声地赶在箫声前面,稳定有力,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箫声涩了一涩,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重新滑出来,略一摇摆,竟然跟上了莫含的节奏。莫含得意地晃晃脑袋,拍掌的声音愈发响亮。
箫声急促起来,在击掌的节拍中铿锵而鸣,白绸卷起的风声呼啸,连湖中明月的倒影都被摇得片片碎裂。刀光在月影中连成一片。也不过就是顷刻间的事, “咣当”一声巨响,墨香手中的弯刀撞上施老三的长枪。这一下声如洪钟,带着周围的空气也是一震,余音漾了开去。施老三只觉手上一麻,不知怎地长枪已然脱手。
萧声住了。铁桶般的围攻出现空隙,湖上的雾气腾起来,少女们衣袂飘飞,已冲出了包围。施老大急忙跃起,长枪挥出,直指茗香后颈。眼前一花,却是茗香的绸带已拍至面门,无奈之下只好撤枪避开这一击。
那艘远远泊着的船忽然动起来,船浆破开水纹,急速向水阁驶来。露台上的人不过略愣了愣,就见船上转出几个圆形的事物,旋转着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摇摆着飘落到湖面上。待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三只渔船上常见的斗笠,被倒插进水里,还在滴溜溜打着转。
三只斗笠从露台到小船一字排开,像是开在水中的荷叶小桥。墨香翻身跃出栏杆,踏着这座小桥,几个起落便落到船上。茗香在她后面,左手搭在栏杆上刚要跃出,背后施家兄弟的长枪已追过来。连施老三也面色通红的端着方才掉落的长枪,用尽全力刺了出来。
茗香右腕翻出,抖起绸带扫开他们的攻击,忽然带着右臂的伤口一阵剧痛。她皱了皱眉,恼恨地瞪了一眼刺伤她的施老大,转身跃向湖面。只是在转身的刹那,袖间有微光在月色下一闪,无声的飞向施老大的眉心。
那是一枚牛毛粗细的金针,上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方才缠斗时,不知是担心闹出人命不好收场,还是江家主人有令不可伤人,是以并未使用。此刻茗香见脱身在即,又恼恨施老大伤她右臂,一扬手间竟要取他性命。
金针去势极快,眼见便要嵌入施老大的眉心,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什么事物横飞而来,撞开金针,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撞到露台栏杆上摔得粉碎。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只酒杯,青瓷的碎片中间一枚金针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掷出酒杯的人,一直不动声色的沈三公子,终于缓缓走到露台上:“小姑娘,不要如此狠毒。”
小船接回两个女孩后没有稍作停留,快速向远方驶去。湖面静悄悄的,无人去理睬沈三公子,良久,才随风送来这样一句话:“江叶航谢过方才击掌的公子。”
话尾最后一个字与小船一起,消隐在湖面弥漫的雾气当中。只有方才高亢的箫声和清脆的击掌声,还仿佛在湖面盘旋,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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