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曲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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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曲成双-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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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帖被撕得粉碎,洒落在飘着雪的庭院里。几乎失去理智的何彦风拔剑出鞘,却又愣怔在原地。纵有不输给江君夜的绝世剑法,又能怎么样呢?纵使追到扬州去,又该如何呢?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弟,一个是他深爱的姑娘,他,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落了一层薄雪的长剑,又缓缓收回鞘中。

二十余年后的今天,只要何彦风闭起眼睛,仍然可以感到那个冬天的寒冷,细碎的雪花飘了一整天,才勉强将已成碎片的大红喜帖全部掩埋。天地苍茫,也掩埋了他心底所有的柔情与愤怒。







第47章 四十六、故人之子
浅粉的花瓣飘零如雪,何彦风出了一回神,回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笑着摇摇头。不管那时怎样的痛过,如今回想起来,也只余下淡淡的悲喜了。

他毕竟不是为了爱情而活的男人。沈家因悔婚之事对何彦风万分愧疚,补偿给他的,比预想的更多。有了沈家帮衬,何家的境况一天天好起来,隐隐有了几分落败之前的架势。家中几个兄弟都说这大概是因祸得福,何彦风也这样安慰自己,却终究无法真正开心起来。

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江君夜,更加没有见过映桐。他刻意回避那两个人的消息,就连他们的长子出生,都是在那孩子半岁之后才偶然得知。再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要刻意不再去想君夜和映桐,岁月便也平和安静。

“老爷,江公子来了。”

何彦风闻言抬头,他坐的地方较高,正好可以看到江叶航沿游廊走来。从这个角度看去,这孩子身形意外地单薄,低垂的目光正落在院子里的几株未长成的芭蕉上,神态从容沉稳,步履也是不疾不徐。何彦风忽然就有些恍惚,二十余年前的回忆还摇曳如在目前,时光却已经霸道地穿梭而过。就这样一瞬而已,君夜和映桐已经辞世多年,而他们的儿子正向自己走过来,来唤醒二十年来那些被忘却的怨恨与亏欠。

是了,这孩子是来向他复仇的。

何彦风轻轻推开面前的棋盘,站了起来。


不等江叶航走远,芸双也一个人出了听梧院。莫含住在哪个院落,她还依稀记得,可是何家的庭院太大了,走得人心里焦急起来,日头明晃晃照在头顶,芸双几乎一夜没睡,喉咙早已干渴,胃也在一紧一紧隐隐抽痛。

莫含不在他的院子里,遇到的下人都说不知道五少爷去了哪里。

芸双颓然而立,方才赶路时还不觉得,现在一停下,剧烈的疼痛在扭伤的脚踝处叫嚣起来,痛得芸双额间渗出冷汗。忽然眼前一暗,路旁的草木和脚下的石子路面一阵摇动,芸双连忙伸手扶住身旁的矮树,却不防那树上生有尖刺,将手指划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一丝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在白皙的手指上格外醒目。只是一道浅浅的伤口,只渗出了一丝丝的血,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心口,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眼前掠过那个幽暗狭窄的通道,两个生命在她的剑下陨落,血溅出来,也是这样的鲜红。指尖的轻颤渐渐扩散到全身,分不清是指尖在痛,脚踝在痛,还是胸口在痛,芸双紧紧盯住指尖那一抹嫣红,头脑忽然一片空白。

视野越来越朦胧,只余下刺目的红。左腕却不知何时被人扣在手中,温暖的内力缓缓输送到全身经脉,带着说不出的温暖和抚慰,将胃里和胸口的不适一点点驱散,神志也重新清明起来。

睁开眼,温暖的光晕中,莫含正站在她面前,冲她眨眨眼睛:“跟我来。”

然后他就这样丝毫不避讳别人的眼光,大大方方拉着她的手腕向前走去,感觉到她的迟疑与抗拒,又回头笑着补充一句:“别担心。”

******

这里与何彦风的庭院已经只有一墙之隔,镂空的小窗背后,莫含和芸双正偷偷向里面张望。

江叶航已经站在何彦风面前,两个人低声说着什么,芸双没有听清。她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要命的一句。

“出手吧。让我看看江君夜的儿子,身手如何。”

接着是兵器出鞘的声音,身体腾空而起的声音。芸双心中一阵慌乱,下意识想要冲进院子里。手腕却是一紧,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腕还抓在莫含手中,芸双用力一甩,却没有挣脱,耳中听到莫含轻轻说道:“没事的,别急。”

芸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的莫含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样子,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可是这样的云淡风轻已经不能让芸双安下心来。她扬起脸,声音竟然有些发颤:“放开我。”

莫含没有放手,只轻笑道:“别这么紧张。你的气息很乱,最好尽快收敛心神,如果你还想帮到他的话。”

芸双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气息繁乱,情况颇为凶险。若是一不留神走岔真气,说不定会受内伤。她只有安静下来,感觉到莫含温暖的内力再一次轻缓地输送进来,轻轻闭上双目,静静调息。

莫含守在一旁,向院中望去。

院中,江叶航连攻三招,便把这清静小院变了一副模样。何彦风居住的院落占地颇广,庭院内除了假山游廊之外,便是交错而植的各种花木,如今枝叶肥沃,绿肥红瘦,本是难得的好景致。可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则是满院劲风翻卷,花叶如一场急雨纷纷而落,绿叶红花,清香浮动。

花叶织成的雨幕中,白衣公子衣袂翩然,手中三尺长剑清寒冷冽。而何彦风手中却是一支登高用的铜杖,一丈余长,打磨得很是光亮。起初三招,何彦风自恃长辈身份,不肯还击,只是一味闪避,已在这凌厉攻势下颇觉吃力。等到三招甫过,何彦风清斥一声,铜杖挟裹着风声横扫而出,将吹向他的劲风生生变了方向,一时间狂风卷地,沙石四起,花木零落,遁入尘土。

江叶航的身影在狂风中晃了晃,忽如离弦之箭迎风冲出,在漫天烟尘中画出一道银白色的轨迹。他竟硬生生接下何彦风雷霆万钧的一招,长剑与铜杖撞击发出刺目的光芒。尖锐的鸣响声中,风就这样静了,被吹起的黑发静静垂下,两人短暂地对视一眼,何彦风率先将铜杖回撤,后退半步。

莫含心中一凛,一声“小心”还未出口,水色剑光再一次将何彦风笼罩。落满一地的木叶再一次腾空飞起,本该在对招之时耗尽全力的江叶航,正用比方才还要凌厉劲势,近距离之下突然发难。

调息结束的芸双睁开双眼,就看到何彦风连连后退,避开攻势的身形已有几分狼狈。可江叶航因连续的强硬抢攻,劲力亦已接近极限,所以被何彦风看准破绽,一杖扫过,击得长剑乱抖,几欲脱手。

何彦风冷喝一声:“还不肯退吗?”接着上前一步,杖尖点向江叶航心口。

江叶航没有退,只是微微侧身一让,避开心口要害,用左肩生受了这一击。剧烈地疼痛之下,他微微一抖,左腕却在身后悄悄翻起,匕首的寒芒微闪。

莫含再也忍不住,翻身跃入院中。芸双一惊,也跟着跃出。

江叶航左手那闪烁的寒芒已化作飞坠的流星,向何彦风飞去。因距离太近,何彦风又未防备这一手,仓促闪过的时候,仍是被划伤了手臂。江叶航一双黑眸幽深而冷静,右手长剑不停,刷刷又是连攻两招。何彦风忽然明白,从头至尾,每一步都在这孩子的计算之内,而在将他毙于剑下之前,大概这孩子就算拼得内力耗损,也不会停下攻势。

赞许之余,何彦风终于觉得有些麻烦了。这孩子的武功之高,似乎还在钦儿之上,更难得的是这份聪明和狠决,冷静与缜密。大约便是江君夜当年,也略有不及。何彦风仍然不认为一个晚辈会有能力杀他,可是照这样下去,他若是不肯下杀手,就难免太过被动。但若真的下狠手拼斗起来,刀剑无眼,说不定会落个两败俱伤。

莫含跃进院子,微一迟疑,回身一抄,已将身后芸双的佩剑夺在手中。

“借用一下。”话音未落,已挺剑向江叶航刺去。

相斗的两人连带芸双皆是一愣。

何彦风怒道:“钦儿,你做什么!” 

伯父的呵斥没能拦住莫含,锋利的剑锋看似随意却迅速地挥起,直指江叶航咽喉要害。别无他法,江叶航只好止住攻势,收剑后退闪避。

这时芸双亦已赶到,手持剑鞘堪堪挡在莫含与江叶航之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江叶航随手拉了芸双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只听何彦风向莫含喝道:“混帐!越来越没规矩,这里哪有你插手的余地!”

莫含漫不经心地笑笑:“伯父,人家这是跟你拼命呢,你还是尽快住手比较好。”

“放肆!快向江公子赔罪,回去再跟你算账。”何彦风看上去很生气,完全不管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淌血。

莫含瞥了江叶航一眼,抿唇而笑:“伯父不是答应过,江家的事交给侄儿处理。你们现在这样以命相搏,侄儿可是很为难啊。”

何彦风面色一沉,没有再说什么。却听江叶航冷笑一声:“那么,何五公子有何见教?”他心中默默思忖,被这样一搅,刚才的法子就不能再用了。左肩上挨的一杖已经痛到麻木,幸好那时何彦风意在逼退他,并未使出全力,倒也没受什么内伤。只是他拼得挨上一杖,却只来得及伤了对方手臂,一切几乎还停留在原点。看来下一次要另想办法了。

莫含还未答话,一个声音从院墙上飘下来:“当时我就瞧着不对,老弟,你的小妻子,果然被姓江的小子抢走了?”

莫含闻声一愣,随即抬头喜道:“贺大哥?”







第48章 四十七、动摇
莫含还未答话,一个声音从院墙上飘下来:“当时我就瞧着不对,老弟,你的小妻子,果然被姓江的小子抢走了?”

莫含闻声一愣,随即抬头喜道:“贺大哥?”


芸双和江叶航也听出这声音,正是钱塘郊外酒窖里的贺敬山前辈。此时他身上穿着与上次没什么不同,依然是那身看上去飘飘荡荡的粗布衣,随意坐在院墙之上,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何府,又在此坐了多久。

何彦风看了来人一眼,略一沉吟,不确定道:“狂书生贺敬山?”

贺敬山也不答话,只哈哈一笑算是默认。何彦风才回过神来,对侄子皱起眉:“什么贺大哥?叫贺前辈。”

莫含轻笑不语,贺敬山则摆手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喂,小姑娘,你都见到何钦老弟了,怎么还和姓江的小子纠缠不清?哎,大概是太年轻了,没有挑男人的眼光。”

芸双不想搭理此人的疯话,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红。江叶航却冷笑:“贺前辈是来助拳的?”

贺敬山不屑:“你们的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给你们送一个人过来。”说着,他冲着院墙外面招招手,“小子,磨蹭什么呢,快过来!”

月亮门中走进一个人来,二十余岁年纪,沉稳俊朗,脸色却很是苍白,进门行礼道:“曹勉无礼,未经通传擅入,还望恕罪。”

“曹勉?”芸双记得这个人,那个雨夜遇到的伤者,为他们提供了荷卿的线索。虽然他们赶到的时候房子已经被烧掉了,但他提供的消息却是不错的,“你的伤……还没好吗?”曹勉脸色看上去像是重伤在身的样子。

“我没事。还要多谢江公子和阮姑娘相助。”曹勉点点头,神色颇为黯然,略停顿一下,忽又俯身向莫含行礼:“在下听闻杨震庭老爷子和杨家少奶奶是为公子所救,曹勉代各位兄弟谢过何公子。”

莫含并不认识这个人,只随意笑道:“小事而已,不必多礼。”

“只是……”曹勉忽然抬头,双目如星,音声朗朗,“曹勉兄弟几个本是山中草寇,几年前蒙兴威镖局杨当家不弃,为我们寻了些正经营生,才总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兄弟几个视杨家为恩人,杨当家出事之后,我们想尽办法寻得杨当家行踪,豁出性命不要,为少当家杨天磊送信。一路上折损了好几个兄弟才赶到沈园,由我家彭大哥带伤潜入,将消息递了进去。当时在下在沈园外面接应,却被沈家发现行踪,一路追杀,在下侥幸逃出来,可是杨少当家和彭大哥陷在沈园里面,多日没有消息。何前辈,何公子,江公子……曹勉别无他法,只想求诸位好事做到底,救杨少当家出来吧。”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芸双想起沈皓宣说过的话,忙道:“沈三公子确实提到,杨天磊正在沈家——做客。”她略一迟疑,还是用了这个词。

江叶航道:“曹先生,当初我们初见,你将杨震庭行踪的消息告知在下之时,就已经在怀疑沈家了,对吗?”

曹勉咬咬牙道:“不错,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的确有怀疑沈家的理由。”

“可你当时没有说出来。”江叶航悠悠道。

“当时在下并不知江公子是敌是友,甚至是不是与沈家有关联。在下告诉公子这个消息,是在赌江公子若被冤枉,大约也想救人以证清白。可是在下却不能,把底牌全部摊给公子看。”

“你说得不错。” 江叶航淡淡一笑,不再追问。

一旁的莫含正在帮何彦风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忽然插嘴道,“曹先生身负重伤,是贺大哥……”他悄悄瞥了一眼正在瞪他的伯父,改口道,“是贺前辈护送你过来的?”

“是,曹勉重伤晕倒,侥幸蒙贺前辈相救。”

“那你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做什么?贺前辈一个人足以助你救出杨天磊和你彭大哥了。”莫含慢悠悠在包好的绷带上打个结,抬头笑道。

贺敬山道:“嘿,这烂摊子是老弟你自己要挑的,我才不会插手。再说,得罪沈家有什么好处?我太平日子难道过够了?”

“大哥既然要过太平日子,又何必辛苦将曹先生护送过来呢?”这一次还是叫错了,何彦风轻哼一声,倒也没打断。

“明知故问!是你要我多多留意的,自己忘了?”贺敬山瞪起眼。

莫含笑了,心中知道贺大哥嘴上不承认,心中却对自己请求的事相当上心,说道:“小弟记得,多谢大哥。不过大哥既然来了,再想置身事外可不能了,沈家之行,少不了贺大哥的一份。江公子,事以至此,看起来已不可拖延。上次跟公子提过的,与何钦一起去沈家可好?”

江叶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吴叔在何家手上,这一点,何钦未必不知情。可是他阻拦比武在先,邀他同去沈家在后,绝口不提吴叔的事。这是想……用吴叔做要挟吗?

若果真如此,的确只有暂时听命,再做打算了。

“如果只是救人,以何家和沈家的交情,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吗?莫含,为什么一定要邀请江公子同行,你到底打算做什么?”芸双上前一步,语气竟然有些犀利的味道,连江叶航都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莫含也像是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你是想说,我意图把江公子引到沈家去,引得他们鹬蚌相争,无论胜负如何,对何家都是有利无害。若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何家更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是吗?”

芸双移开视线,嗫嚅道:“我可没这么说。”

莫含很和气地点点头,又听到芸双又补充道:“可是,你们把吴叔扣在府上,又是什么意思呢?”

“吴叔?”莫含想了一下才露出恍然的表情,转头看向何彦风,“伯父……”

何彦风被晾在一边,半天没有说话,此时见侄儿望着他欲言又止,便故作生气道:“怎么?又想命令我?”

“侄儿不敢。可伯父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连你一个小辈都不如,还要事事听你吩咐?”

莫含无语。伯父很少这样的蛮不讲理,更何况还是当着外人,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莫含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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