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从听梧院过来?身体可好了?怎么不在房间里多休息。”看她眉目终于舒展开来,莫含含笑问。
“我没事。”芸双摇摇头,将目光落在旁边清浅的溪流上,几只蝌蚪在水流中悠然游过,半晌,她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抬目注视着莫含,“莫含,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留江公子住下来是有什么打算?如果江公子执意向你伯父寻仇,你会怎样?像昨天那样,用自己的命去拼,还是……”
“昨天吓到你了,实在抱歉。”莫含带着歉意笑了笑,又摆摆手,“我只是故意拿话激他的,谁有兴趣跟他你死我活啊。我从来不懂得杀人,以后也没有杀人的打算。你别紧张。”
芸双愣了一下,道:“你不想杀人,可江公子是认真的。”
“嗯。”莫含点点头,在一边的石头凳子上坐了,轻叹,“若是何家有人要杀江公子,我是第一个不允的。可若是江公子杀了伯父,何家这么多人,又怎肯轻易放过他……伯父他二十年前对不起江家,可即使这仇恨不能轻易被化解,我也不想看到江何两家之间枉添新的仇恨,染上新的血。虽然以我现在的立场,大概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我想试一试,有没有可能找到另一种不需要流血和杀戮的方法,给江家以补偿。呃,也许在你看来,这只是何家在试图逃避二十年前的罪过吧。可是,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是真的,很想交江公子这个朋友。”
说到最后,他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芸双,带着些许抚慰和些许恳切。看着这样的笑容,芸双忽然有些明白了,他说他从不杀人,何小钏说他对家主之位没有兴趣,贺敬山与他结为忘年交,都是因为,他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他像是一把剑,却收敛着锋芒,藏剑于鞘,甚至不肯轻易使用武功。这是个天生对人心怀善意的人,哪怕是他的对手。
希望最终,这个人仍然是我的朋友,而不要成为敌人,芸双暗暗想着。她平静地开口:“莫含,可以帮我个忙吗?”
******
当天,芸双敲开阮掌柜的房间,与父亲聊了很久。第二天一早,芸双便收拾出简单行装,拎着个小包袱向听梧院走去。
依然是红褐色的木门,闲闲半掩着,推开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响。
院中无人,芸双毫不犹疑地走向木叶掩映的小楼。堪堪走到近前,房门被不客气地推开,吴叔阴沉着脸,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阮姑娘,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我来找江公子,没你的事,你让开。”芸双拿起阮家二小姐的威严,气势丝毫不输。
“少主不会见你,不要白费力气。”
芸双微抬起下巴:“你连问都不问,怎么知道?快进去通报,不要让本小姐等太久。”
吴叔冷笑:“阮姑娘,请你自重,不要逼迫老夫对你不客气。”
于是,芸双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想动手?没问题,本小姐奉陪。”
阮女侠这样说着,回手便要拔剑。
“格啷”一声,窗户推开的声音,两人一起抬头。二楼一扇轩窗打开,白衣的公子凭窗而立,容色淡淡,望着芸双,眼中波澜不惊:“阮姑娘,找在下何事?”
终于肯出现了,芸双暗自松了口气。她仰起头,任阳光温暖地照进她辰星般的双眸,努力露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江公子,我是来做你的人质的。”
江公子那俊秀的脸庞还来不及有什么变化,就听另一个声音掩饰不住兴奋地响起来:“你说什么?”窗边又挤过来一个人,将脑袋探出窗外,却是吴桥,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芸双:“你刚才说,人质?”
芸双理所当然地点着头:“没错。昨天江公子说打算挟持我,我回去想了想,确实很有道理啊。你们现在住在何家,强敌环伺,孤立无援,若是何家背地里对你们不利,大概是防不胜防。可是如果有我做人质,就安全多了啊。我是那个……未来的何家五少奶奶嘛,有我在这里,何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必要的时候你们还可以拿我去跟何家谈条件,总之对你们来说有很多好处的。”
吴桥觉得自己肚子都要笑疼了,只在脸上拼命忍着,忍得相当辛苦:“那,未来的五少奶奶,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跑来跟我们几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可是有损清誉的。”
“谁说这里只有男人,茗香和墨香不是姑娘吗?我跟她们住在一起就好。行李我自己带来了,你们只要赏我一口饭吃便是。如果实在不愿意给……反正饿上几天也死不了。”芸双满不在乎地一摆手。
吴桥笑嘻嘻地:“那不是太委屈阮二小姐,不,太委屈未来的五少奶奶了吗?”
“没关系,我不介意。”芸双做出一副豪爽地样子,“我还可以帮你们沏茶烧菜,我烧的菜还不错,保证不会添麻烦。”
吴桥笑出声来:“你这哪里是人质,分明是丫鬟。”
“当丫鬟也没问题啊,听起来还比人质强了那么一点儿。”芸双一本正经地说道。
吴叔终于忍不住了:“吴桥,你闭嘴!少主,要不要老夫把她赶出去?”
芸双定定望着江叶航,目光笃定而清澈。江叶航也安静望着她,神情仍然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可是芸双觉得,他的目光中有光影微微闪动,又迅速消逝了。良久,他淡淡吐出两个字:“随她。”
吴叔一愣:“少主……”可是那白色身影一晃,已消失在窗口。只剩下吴桥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打量芸双,目光相接的时候,露出一个鼓励和赞赏的笑容。
第39章 三十八、守得云开
吴叔现在很头疼。
芸双竟然真的就这样住了下来,而少主竟然就这么听之任之。好在江叶航没怎么理睬她,只维持了表面上淡淡的客气和礼貌。可即使这样,还是让吴叔非http://87book。com常不满,这个女孩宁可做“人质”也要赖在这里不走,是谁让她这样做的?或者,是什么在支持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吴叔将有些凉掉的茶一口气喝下去,斜眼打量芸双。这个姑娘正和茗香凑在一起打着络子。虽然她说要来倒茶烧菜,事实上一日三餐都是何府的厨房做好了送来,倒茶之类的小事也不可能要她去做。所以芸双来了大半天,闲得实在无聊,吴桥倒是愿意跟她聊天,可是吴叔冲他一瞪眼就偃旗息鼓,后来干脆被派出门办事去了。于是芸双只好缠着茗香和墨香做一些活计,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上两句,吴叔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晚,吃过了气氛沉闷的晚饭,芸双见江叶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便轻轻走过去,叫了一声:“江公子。”
江叶航淡淡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去不语。
芸双一阵尴尬,自从她强行搬进来,这个人对她就是这样的态度,客客气气不会失了礼数,可是绝对不会主动跟她说话。咬咬嘴唇,想起来到这里之前,两个人在一起多么言笑无忌,其乐融融,可是一转眼间,什么都变了。
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强打起精神,芸双心想一定要说些什么。不想提到复仇那么沉重的话题,芸双望着江叶航的侧脸:“今晚月色这么好,枯坐着多无聊啊。不如……你吹箫给我听吧?”
江叶航淡淡一笑:“箫,在下没带来。”
“哦……”芸双略一沉吟,“那……我们下棋好不好。虽然我下得不太好……”
江叶航还是微笑:“下棋很费精神。阮姑娘,你身子还没大好,不如早些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茗香吧。”说完,他向芸双点个头,径自走进屋去了。
芸双觉得鼻中一酸,又连忙咬牙强压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应了一声:“也好。”
******
这一天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空气难得的干爽。芸双独坐在小院里,双手托着下巴闷闷不乐。好无聊啊,真想出去走走,找荷卿或者何小钏聊聊天,哪怕是在院外的湖边走走也好。可是既然说了是来做人质,就要做得彻底一些。尤其那个吴叔,大概巴不得她撑不住自己离开吧?她才不会让吴叔得意呢。
自从芸双搬进来,吴叔始终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不管芸双在做什么,都觉得有一道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人感觉如芒刺在背。虽然吴叔刻意避开她,但芸双知道江家这几天并没有闲着,而是派吴桥和其他手下在调查沈家,尤其是沈家和雪牙的关系,只不知道如今调查的怎么样了。
好无聊啊,芸双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她微微直起腰,目光顺着高大的梧桐树向上攀爬,却忽然听到院外有细微的响动,悉悉簌簌的。有人在,而且不只一个。
是何家的人?还是……芸双屏气凝神,静静等待。没过多一会儿,雪白的院墙上露出半个脑袋来,光洁的额头下面是带着英气的眉眼,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着向院里张望。是昨天见过的十一二岁的男孩,名叫何镇的。
男孩谨慎地向院里望去,却猛然看到一个姑娘坐在石桌边,正抬头看着自己。何镇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从院墙上掉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也认出这个姑娘是府里的客人。而且听屋里的嬷嬷说,好象还是自己未来的五嫂。
于是何镇不怎么害怕了,索性坐上院墙,压低声音大大方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芸双一笑:“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呃……”何镇犹豫了一下,问,“你也是来打探消息的?”
芸双被他逗乐了,点头道:“对,我也是来打探消息的。”
“那你要小心些。姓江的人很厉害……而且,别让我五哥知道。”
这个“小客人”真是有趣,芸双想继续逗逗他,“被你五哥知道了会怎样?”这句话刚要出口,便听墙外一人轻笑:“哦?被我知道了又怎样?”
男孩吓了一跳,身子一抖,终于从墙头跌了下去。墙外立刻似炸开了锅,有几个孩童轻呼的声音,还有人喊道:“七哥!没事吧?”
芸双笑弯了腰,跑过去打开院门向外张望。只见何镇坐在地上,疼地直咧嘴,两个比他还小些的男孩正过去搀扶他,而不远处一个少年随意靠在树上,一身白衫清雅秀俊,却不是莫含,而是何府的六公子何钰。
何镇忍痛站起来,抱怨道:“六哥,你又装作五哥来吓我!”
“你不做贼心虚,又怎会被吓到?”何家六公子笑意盈盈。
从鼻子里哼了两声,何镇揉揉自己摔疼的屁股:“你不肯来,也不要这样拆台。难道你就不担心?这里面的人可是要杀伯父的。我这么做是为了咱们何家。”
何钰冷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就你这个样子能打探出什么来,还没进院门就被人家抓住了。到时候还不是要伯父和五哥来救你。”
“你别小看人!”
“依我说,钰儿还是高看你了。恐怕人家根本不屑于抓你,纯属白费力气。”随着一声轻笑,树林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这次才是莫含本人到了。
“……五哥。”何镇总算老实,低下头去。
“钰儿你就不该管他,让他进去吃了亏,才知道教训。”莫含板起脸来,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语气中却没有怒意。
何镇讨好地咧开嘴笑了:“五哥,一场误会一场误会。那个,今天早上你指点的剑招,让镇儿练给你看看吧!”说着就去拉莫含的手。
莫含无奈摇头,转头向芸双一笑。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芸双点点头,目送着莫含被弟弟们拉走了。
这些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窗后那双审视的眼睛。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吴叔在窗后,已经站了许久。
于是当天下午,吴桥从外面回来,正想找江叶航禀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低低传出来:“少主即使不肯赶阮芸双走,至少也不要对她掉以轻心。她住进来说不定就是何钦的安排……”
又来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吴桥甩甩袖子,心想,还是先回房间睡上一觉再过来吧。
******
这一天的晚饭,饭桌上出现了几道清爽的小菜,与以往何家招待的佳肴不同,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还有一锅蛋花汤,虽然简单,却清新可喜。
吴桥乐呵呵招呼大家:“今天真是三生有幸,能吃到阮二小姐,不对,何家五少奶奶亲手烧的菜。叶航,快过来尝尝。”
芸双瞪他:“别说多余的话。”
“请问是哪句话多余啊?”吴桥笑。
芸双继续瞪他。
江叶航走过来,微微皱眉:“阮姑娘,你何苦去做这种事……”
芸双冲他一笑,说的很是轻松:“我实在太无聊了啊,你们都不肯理我。”
“阮姑娘,你又想做什么?”吴叔仍然满怀戒备。
“放心,没有毒。吴桥都已经提前尝过了。”只有面对这个吴叔的时候,芸双才会板起脸来说话。
江叶航淡淡一笑,在桌边坐下来,率先拿起碗筷吃了起来。于是其他人也纷纷落座,江家吃饭没有多余的规矩,就连茗香和墨香也是同席而坐,但是饭桌上往往很安静,没什么人讲话。芸双不知道是原本如此,还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
偷眼看江叶航,他心情似乎不错,落筷很勤,大概还算合胃口吧。芸双小小开心了一下。
就这样吃到一半的时候,院子里传来木门被人狠狠推开的声音。吴叔皱眉吩咐吴桥:“出去看看。”可吴桥还没走出门,一团红影迅速闪了进来。
何小钏像是站在敌营面前的将军一样傲然而立,目光扫过饭桌上的众人,最后落在芸双身上:“芸双,真的在这里?跟我来,我有话问你。”说着走上前,要拉芸双的手。
吴桥迅速挡在中间:“喂,你有没有礼貌,哪有这样乱闯的?”
“怎么又是你?让开,这里是我家。”
“不好意思,你弟弟把这里借给我们了,而我们现在不太欢迎你。”吴桥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
何小钏柳眉轻蹙,似乎根本不把吴桥放在眼里:“真是麻烦,让开!”回手便要出剑。
他们说话的时候,江叶航已经缓缓放下碗筷。此时见何小钏要出剑,他起身,抬眼,目光一寒,有光芒在手底掠过。
芸双就坐在他身边,只一个眨眼间,江叶航的剑已抵上她的脖颈,稳稳的,没有丝毫颤动和犹疑,她耳中听到他冷冷的话语,对着何小钏:“请你出去。”
空气瞬间冻结,所有人都愣住。
如电流划过,芸双心中尖锐的一痛,随后酸酸涨涨的感觉迅速泛上来,将她从头到脚淹没。架在肩上的长剑格外沉重,剑气森森寒凉,砭人肌肤,一直凉到心底。
她不敢动,费力地吸了几口气,才扯出一抹笑来,也望着何小钏:“小钏姐,你还是先出去吧。有事改天再说。”
何小钏站在那里完全傻掉了,一双大眼睛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我,我只是想来问你,你真的把五弟的亲事推拒了?”
这件事芸双一直瞒着江家,此时却瞒不住了。她笑道:“是啊。”
“那……那你现在?”她茫然地看了看江叶航和他手中的剑,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
芸双还在笑,可是她的心在微微发颤,说出的话也是颤的:“是我自愿的。自愿来当他的——人质。”
何小钏表情一僵,然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漆黑的眼眸中迅速燃起怒火,她盯着江叶航,愤怒一连串涌出来:“江叶航,你脑子有毛病啊?我还一直把你当成君子,以为你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原来是全看错了。芸双哪里对不起你了?她把五弟的亲事推拒了,跑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你吗?她的心意连我都看在眼里。可你……人质?真是亏你做得出来。我明白了,你打不过我爹,也打不过钦儿,你嘴上说复仇,其实心里怕得要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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