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妈妈用赞赏的语气提起六条团子时,弦一郎有那么一瞬间,简直像需要驱动沉睡的记忆,回忆这个似乎颇为熟悉名字的主人是谁?
不过,他很快便记起了那个安静的,怯生生的,让人捉摸不定可是又讨厌不起来的小妹妹——还有她把幸村喊做“花轮”害自己被幸村折磨的事情。
弦一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家伙没有被幸村发现吧,他们可是在同一间学校里读书的。被幸村发现的话……
弦一郎并不想腹诽自己的好朋友是个斤斤计较的小气鬼,不过幸村虽然很喜欢开别人的玩笑,比如在情人节给弦一郎送上巧克力,还说着想到真田可能一块巧克力都收不到,所以只好由他来送之类令弦一郎黑面立挂内伤不已的话。
但幸村一点都不喜欢被别人开玩笑。作为多年好友,弦一郎对此深有体会。
更何况……弦一郎其实很介意六条团子和幸村认识。
他和幸村在一起的时候,总有很多女孩子围在场边看幸村打球,不停对着幸村尖叫。虽然幸村对待她们的态度非常温柔一点都没不耐烦,但弦一郎像厌恶围着食物起舞的苍蝇一样,深切的反感着她们。他不想六条团子也变成幸村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中的一员。
六条团子是特别的,她不能和那些女孩子一样,至于为什么,弦一郎说不清楚,他也懒得去想明白。那种多余的情绪对武士来说并不重要,他不需要计较这个。
陷入自我回忆中的弦一郎便错过了妈妈叙述的关于六条团子近况的大部内容,回过神来,只来得及在句末捕捉到一句,“能一直考到年纪前三名,团子可花了不少功夫吧,只是,偶尔也该放松一下嘛。”
年纪前三名?弦一郎心底一惊。他并不介意父母拿这个对比教训他要更加注重学业,他也不是觉得年纪前三名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使他意外的是六条团子竟然很会读书。
弦一郎一直以为六条团子脑袋笨,这并不是出于什么自负情绪下居高临下的武断。
六条团子和美咲在洒满金色余晖的庭院里奔跑的那些时光里,时常会因一些谁的毽球踢得更好之类的小事吵起来,最后甚至会动起手。
那样的争斗里吃亏的人,一直是六条团子。她总是那么迟钝,永远反应慢半拍。
在书房里挥笔写下书法的弦一郎,抬头望向窗外稍事休息时,常常看到的一幕便是,美咲的手狠狠的拍到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小姐姐头顶后,六条团子傻楞楞的支在原地,直到作了恶的美咲窜到几米远外,她才惊觉自己被打的事实,然后怨恨的跺着脚,一边无力的空挥着手试图去揍已经够不到的美咲,一边沮丧的哭叫着“打你,打你!”
那模样蠢透了。
弦一郎总是不能理解,六条团子怎么能被打了也要半天才反应过来,在他看来,美咲动作起来并不快,一个矮墩墩的幼稚园小女孩能有多迅速,可已经上小学的六条团子竟然比幼稚园小女孩更迟钝。
弦一郎并不懂得,不是每个人先天都会有他那样优秀的反射神经,同样出身剑道世家的真田美咲虽然幼小,在这点上也是天赋相当的,这便衬得六条团子此类比普通人的反射神经再弱一点的小姑娘更加的笨拙。
他只是因此而断定,六条团子很笨。或许,还因此而生出了一丝对弱者的怜惜。
在听说六条团子成绩很好的时候,弦一郎莫名的翻涌起了受欺骗的情绪。虽然六条团子不是笨蛋应该值得欣慰,他却感到了十足的憾意。
不过,这委实是弦一郎自己判断失误的缘故,实在不是六条团子有意欺瞒。
也怪不得别人。
门前清
章十
真田弦一郎一直没有发觉,在见不到六条团子的日子里,那个女孩的影子其实一直都在他的左右,如影随形,从未离开。
当后来,国中一年级时的他站在讲台上,中规中距的做过自我介绍,便被老师拍着肩膀,以“我从神奈川一小的校长那里听说过,真田同学经验丰富”为由任命为风纪委员的时。一脸无奈的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那白皙少女的身影。
虽然谈不上讨厌,但弦一郎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风纪委员这一职务。
弦一郎是从国小三年级时开始成为班级的风纪委员,随着年级的升高,还颇有升职成为校风纪委员长的潜力。
当初,弦一郎所在的班级发生了欺凌事件。
当所有人都出于明哲保身的信条,装作听不见看不到,不闻不问时,只有弦一郎站了出来。他毫不畏惧的上到楼顶天台,从那群充满敌意的女生手中救下了那个被人从鼻孔里灌矿泉水进去的可怜女生。
即使因此遭受班里一群女生们长期的冷眼和风言风语,弦一郎也没有过丝毫动摇。能够引起弦一郎注意的,只有网球。什么欺凌,他是不怕的。真田弦一郎作为小武士,皮糙肉厚,小打小闹的伤害根本无足为惧。
被当做欺凌对象的女生很快便转学离开了,临走之前,她曾向弦一郎深深鞠了一躬,充满感情的说真田君是她在这里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她会永远将他铭记在心。
弦一郎觉得莫名其妙,他并未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需要被深情感激的事情,赶走那些女生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弦一郎也并非是为了她才那样做。
那一瞬间,他只是想起了六条团子。
脑海中闪过六条被美咲打脑袋,被美咲绊倒在地的情景,那个人群中央的无助少女刹那间与六条的身影重叠,驱使着他走上前去。
那件事之后,弦一郎突然开始担心。
六条那种迟钝的笨蛋,会不会也像这样,在学校里被灌矿泉水,被丢粉笔擦,衣服上画满乌龟,鞋子里泡着水。
不知何时,弦一郎开始注意起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旦看到不公正待遇,他便会自觉肩负责任般站出来,主动维护秩序。
或许是因为弦一郎的态度实在太过严厉,又或许因为他长期坚持锻炼下的健壮身材和结实肌肉,渐渐的,那些“被维护秩序”的人会惊恐的低下头,慌张的向弦一郎道歉,然后迅速逃窜掉。不仅仅如此,连被欺凌者往往都会在匆忙道谢后,一脸惊恐的从弦一郎身边逃走。
弦一郎不懂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所谓,只是那突然从天而降的风纪委员任命,令他着实困扰了一阵子。他不知道风纪委员需要做什么,而且,他也并不喜欢这种很有摊派意味的职务。
在被告知“真田同学只要像以往那样维护秩序”后,弦一郎便再度从容起来。他从善如流的将这项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一度令神奈川第一小学的学院秩序井然有条,空前和谐——因为弦一郎不仅仅为自己班级的事情出头,在校园里遇到欺凌事件时,同样会怒吼着站出来。
这项工作也使得他交到了一些其他班的新朋友,擅长调停女生间纠纷的二班风纪委员小口时政,善于讲道理说服他人的三班风纪委员新坂东风。
这些意外的收获,令珍惜男子汉间友谊的弦一郎非常愉快。
那时候的弦一郎还不知道,以此开端,自己会和“风纪委员”这个职务牵牵绊绊纠缠多年。
这实在替头疼小学生教育的老师们节省了不少功夫,因此,每年的优秀学生奖励总是少不了弦一郎的份。
当弦一郎拿着优秀学生奖励请好友幸村吃冰淇淋时,忍不住向他问起,南湘南小学里有没有什么严重的欺凌现象。
“你说男生吗?”幸村舔了口抹茶口味冰淇淋,眼神明亮的望着他,“打架什么还是有的,不过男生嘛,这种事情无所谓的。”
那女生呢?
弦一郎追问着。
幸村楞了一下,仿佛觉得真田会问这种问题很是奇怪。稍作思索,他轻声回答,“女生之间其实打架很少,她们也不做什么太过明显的攻击,多数都只是集体孤立一个人,冷言冷语的嘲讽,或者起难听的外号,悄无声息的折磨对方。”
说着这些的时候,幸村纤细好看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仿佛正在回忆些不愉快的场景。
难听的外号吗?
弦一郎抬起头望着远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风正从灰暗冷峻的高楼间迅疾的穿过,无情的席卷起树上纷纷扬扬的枯叶。
六条的外号会是什么呢?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六条会被欺负,就像她被小两岁的美咲欺负一样。
陷入忧心沉思的弦一郎没有注意到身旁幸村那兴味的眼神。
弦一郎非常不放心。
那天之后,他的脑海中总是会闪过那样的画面——六条团子被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同学围在中间,每个人都冷眼瞥着她,嘲笑她,挖苦她,管她叫“团呆”。
“团呆”——这是真田弦一郎参考班级里女生的喊法,认真思考后得出的,六条团子可能的“绰号”。他觉得不会有比这更难听的“绰号”了。
被人这样喊,六条团子那没用的家伙一定又会哭起来。
神奈川第一小学风纪委员长真田弦一郎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边不安的朝门内张望着,一边努力的无视着那些好奇的窥视目光,弦一郎不停在心里说服自己,他只是来等幸村放学一起去打球。他实在不懂,明明大家都没有穿校服,为什么这些人竟会看穿他是个外校生。
弦一郎别过脸不去看那些三三两两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的人,他们正纷纷侧目着这个一脸“视死如归”表情,浑身僵硬的立在南湘南小学校门口的形迹可疑少年。
幸村今天要担任班级的轮值生物股长,会很晚才能出来。正因了解到这一点,弦一郎才放心的挑选了今日,这样就不用担心跟六条团子说话的时候会被幸村撞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抱持着“秘密”始终神经紧绷的弦一郎已开始感到后背的肌肉因长时间拉伸而酸痛。越来越紧绷的面部表情,使得杵在“南湘南小学校”黑色长方形门牌前的弦一郎显得格外的蠢笨,活像一尊镇门瑞兽。
而随着西边的太阳倾斜角度越来越接近180度,弦一郎的心情像坐在太阳的跷跷板另一端一般渐渐被吊起,同幸村在此狭路相逢的可能性越来越高。
在陷入悲观的深渊之前,弦一郎终于用他双眼裸眼5。2的视力,远远的瞄到了从校园中央铜褐色西乡隆盛雕像后面走出的一群女生。
虽然相隔几百米外看不太真切,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拖拖沓沓走在几个说笑着的女生身后的浅粉色身影。
那是六条团子!没跑的!
真田弦一郎对自己的识别能力非常有自信。
他悄悄的握了握拳,快速在心里将已经预演很多遍的台词回忆一遍,压低脊背,仿佛仗剑待发的武士。
“呐,要不要去商店街吃章鱼烧?”
走出校门的时,为首的女生回头去问环绕在身边的女生们。
“好呐,好呐。”
女孩子们笑闹着应和着从红砖砌成的门柱旁走过。弦一郎默默的站在电话亭后面,透过玻璃望着那熟悉的侧脸。
准备站出去的刹那间,他突然瞥见了六条团子嘴角轻轻上扬的一点弧度,积攒起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那弧度太过熟悉,简直像明晃晃的红灯禁行标识。
现在上前一定会被六条妹妹毫不客气的视若透明。武士的直觉如是警告着他。
下次再说吧,反正幸村每周的这个时候都要做生物股长轮值。弦一郎果断的改变主意,闪身藏到大门旁的电话亭后面。
于是,他便只能隔着有些模糊的玻璃,望着那个落在大部队后方慢慢晃的小小身影。
“呐,听说了吗,时子去和幸村学长表白了呢。”圆脸的女生冷不防在小群体中抛出爆炸性话题。
“诶,诶!那个幸村精市吗?”女孩子们的兴趣都提了起来。玻璃后的弦一郎也趸起了粗粗的眉头。
“失败了吧,那家伙。幸村学长怎么可能接受时子那样普通的女生。”
“那当然,不然时子不要得意死了。跟幸村学长表白很划算啊,被拒绝也不算丢脸,他那么帅气呢。”为首的女生高高的昂着下巴。
“是啊,幸村学长真是帅气的连女生都嫉妒,那么飘逸温柔的菖蒲色长发,光是看看就心动不已呢。”
“还有眼睛!那么清澈透明的紫罗兰眸,充满魔性。啊……好想被那样的眼眸专注的凝望一次。”
谈论到美好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双手在胸口握成拳头,满足的叹息着。
“不对吧。”
懒洋洋的声音从后方轻轻传来。六条团子像梦游一般眼神涣散着,低低的开口。
“什么?”女孩子们诧异的转过头,突然发觉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在状态的家伙。“团子说什么?”
“颜色不对。”说着这话时的六条团子表情显得有些呆滞,一副既不生气也不高兴的模样。
“头发的颜色不是菖蒲色,是紺鼠色,眼睛也不是什么紫罗兰色,是……”顿了顿,六条团子继续道,“是藤鼠色。”
“诶——”听到心爱的少年被和什么奇怪的“鼠”联系在一起,女孩子们一起惨叫起来,“团子太坏心眼了啦。”
“团子,你最近那本《和色大辞典》看多了吧!”为首的女孩子跳过去,亲昵的在她头顶敲了一下。
“可颜色不对啊。”六条团子扬起眼睛,专注认真的神情给原本迟钝的表情平添了几分灵动,“菖蒲色和紫罗兰色都是别的颜色啊,而且,那样的颜色长在人身上会很难看的。”
“可是那样好听啊!‘紺鼠色’的头发,‘藤鼠色’的眼睛,这样还有什么美感!况且除了团子你,谁都不清楚那种奇怪的名字究竟是什么颜色吧!”
“对啊,团子太奇怪啦!”
女孩子们围着六条团子叽叽喳喳起来,她们的表情明媚欢快,没有包含什么恶意。
“呃,那,随便啦……”六条团子的表情再度迟滞起来,闭上嘴,不再说话。
话题很快转移到别的八卦上去,女孩子们再度恢复了吵吵闹闹的小秩序,渐渐的远去了。
嘿……嘿嘿。掩饰不住内心的愉悦,躲在一旁偷听的弦一郎偷笑出声。
幸而正站在电话亭后面,进出校门的学生也不算多,这影响神奈川第一小学风纪委员长严肃形象的憨厚笑容并未被广泛观赏到。
“紺鼠色”的头发,“藤鼠色”的眼睛。幸村那么爱惜形象的人,听见这话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想到六条团子竟用这样毫不留情的词语形容幸村精市,弦一郎心中曾经若隐若现的那一丝担忧和嫉妒瞬间烟消云散。这样晴空万里的心情,连带着他见到幸村时的表情也比往常亮堂了起来。
如此高兴的弦一郎,便忘了去计较,为何六条团子会对幸村的发色与瞳色记忆的如此清晰。
压了压黑色的帽檐,他稍有些不自在的清了下嗓子,“幸村,下一场去哪里打球?”
往日,幸村总会微笑着轻轻颔首,报出接下来的目的地。然而此刻,幸村却意外的没有笑。
红中,听!
章十一
“明年我们要准备升学了吧,真田。”
这一声尾音悠长,仿若叹息。
弦一郎意外的瞪起眼睛,面前的幸村双手抱臂在胸前,下巴微昂,好像往昔站在球场上迎接着慕名前来的挑战者一般严肃。
那双明澈的眼睛正注视着弦一郎。
原本是幸村难得一见的严肃时刻,弦一郎却突然想笑,他一望见幸村的眼睛,耳边就响起六条团子懒散的声音——“藤鼠色的”。
藤鼠色究竟是什么颜色,弦一郎并没有读过和色大辞典。此刻盯着幸村的眼睛,他满足的想,原来是这样啊。
“真田!”少年温温的声线突然拔高。弦一郎那副莫名愉快的轻飘飘表情显然已经引起了幸村的不悦。
自从两人结识以来,相伴相随的相处中,幸村始终扮演着类似于外交官的角色。
不管是面对同龄网球手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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