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他怀着这样的愤慨情绪走进训导处,看到背对着门口那穿着校服百褶裙的纤细背影时,下意识地深深皱起眉,眼神厌恶。
“真田君来了啊。”余光瞥见门口的真田,原本正说着些什么训导处老师停下训诫,笑眯眯的招呼着他。
训导处和真田担任委员长的风纪委员会在工作上颇多交集,再加上这一年来,真田到这里为切原的事情听训的次数日渐增多,训导处老师已然把真田当作了熟客,从不在打招呼上同他拿腔拿调厉声厉色。
听到自家部长的名头,切原迅速转回头,可怜兮兮的望向真田,似乎在期望着对方将自己从老师的口水中解救出来。那个穿着百褶裙站在切原旁边女生也循声望了过来。
真田同老师点了点头,随即严厉的板着脸瞪向自家那个总爱惹事生非的二年级正选,试图用表情让那家伙明白,对自己来为他求情抱有幻想是不可能的,犯了错,就要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起来。
眼见切原的表情由侥幸的期盼迅速变的灰暗沮丧,真田这才满意的转开眼睛,去审视那个惹祸的罪魁祸首。
女生冷漠的望了他一眼便转回脸,目光中竟似含了一丝嘲讽。
只是一瞥的功夫,原本满腔慷慨陈词的真田已经呆若木鸡。
站在那里的人,是六条团子。
双同刻
章二十六
真田直楞楞的立在训导处门口这尴尬而碍事的位置上,面部表情僵硬木然。直直的向前方伸着,原本似乎准备做些什么攻击性动作的胳膊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如果现在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魁梧的真田就像一台战斗中突然失去制动力的高达,迅速变成了毫无攻击力的雕塑一座。
而现在占据着真田整个大脑的,不是“六条团子竟然是切原为之不惜破坏校规的对象”这令人意外的真相,也不是该不该保护六条团子免受牵连之类的内心挣扎。
令真田内心翻江倒海的,是六条团子的眼神。不,具体说来,真田懊恼的应该是他自己的眼神。
他竟然用那样鄙薄的目光去看六条团子,而她,一定确确实实的看清了他的目光,所以才会对他露出那样冷漠嘲讽的神情。
可是,他原本不是要那样看她的,他不知道站在那里的是六条团子,如果他知道,是的,如果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对她露出那种厌恶的目光。因为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六条团子不是那种乐得挑起男生们争端的轻浮女生,她不是那种人,所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隐情。
是的,真田确确实实是这样相信的。
可是,他却冒失的犯下了这样的大错,他没有在走到训导处之前,向切原的同学问清楚当事人的姓名,不对,他更应当搞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擅自在脑内判断了对错,武断的决定了自己的情绪。
六条团子一定早就看透了他自以为是的弱点,没有对他的榆木脑袋抱以过任何期待。而他的愚蠢表现也当场现行的印证了她的不信任。
他早就该在幸村善意的提醒他要学会控制情绪的时候有所警醒。
他早就该发现自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自我感觉良好的蠢货。
真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恼过他自己。
“真田前辈。”
是那声熟悉的清亮声音,将真田从自我厌弃的深渊里暂时拉出来。
“请不要责怪切原君。”六条团子不知何时来到了真田的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态度拘谨小心。
一瞬间,真田甚至以为自己面对的,是那些犯了错误后,壮着胆子初次同他这个风纪委员长说话求情的胆小后辈,而不是一个认识多年的青梅竹马。
如果他们可以算做青梅竹马的话。
“切原君是为了替被嘲笑的我仗义执言才同加贺君打架的,如果您一定要责罚切原君的话,请让我来承担。”六条团子的身体弓成九十度,仿佛对方不答应,就决计不起身一般。
“喂,六条你干嘛!怎么能让女孩子来担责任!别小瞧我啊!”切原着急的嚷嚷着,只是慑于真田威势,不敢上前。
那时,真田突然有些疑惑,六条团子这般态度,仿佛是笃定在处罚切原的问题上,持决定性作用的,不是训导处老师而是他真田弦一郎。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不过六条团子怎么会知道?只能是切原那家伙教她的吧。
想到这里,真田便不悦的皱起了眉。
见状,原本大声嚷嚷着的切原突然噤声瑟缩起来,敏感的察觉到周遭的危险是单细胞动物的本能。
真田准备开口拒绝六条团子的请求,他有足够多的说辞可以为自己的决定开脱。
譬如,处理切原打架事件要由训导处决定,他只是来领自己部员的,至于对违反校规缺席部活的部员如何惩罚,这是网球部内部事务。
又譬如,仗义执言是好事,但把同学打到流鼻血则是另一回事,切原要为他的不理智行为负责任,这与她六条团子无关。
虽然他自己很清楚,他只是在嫉妒。
但最终,哪一条他都没有说出口。
那时,他的眼前突然走马观花般的浮现出同六条团子从小相处的一幕幕场景,所有这些场景中,都有一双固执而决不肯退让的漆黑眼睛。
原本打算拒绝的话说出口的一霎,变成了轻轻一声,“我知道了。”
一句和蔼的温情的,几乎不像是从真田的口中说出的台词。
一旁的切原楞了楞神,几乎难以置信的看着真田,看着他绕过六条团子走到训导处老师面前,开口为切原求情。
六条团子缓缓直起身体,长时间的弯腰似乎使她出现了短暂的大脑供血不足,她扶着自己有些眩晕的额头,扬起眼睛望向正半张着嘴发呆的切原,嘴角渐渐浮起一丝恍惚的微笑。
切原和六条团子之间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直到处理完所有事务,和幸村一起领着切原走出训导处,真田还是没搞清楚。
幸村是后来赶过来的。虽然打着关心后辈的旗号,但真田懂得,他大约是听说切原为女孩子打架而来凑热闹的。幸而真田已经令六条团子先行离开,总算没被好事的幸村捉个正着。否则,不知道又将是怎样一幕翻天覆地的乱象。
远远眺望着网球场外的天空,督察非正选训练的真田心不在焉的走着神。
六条团子、切原赤也、切原赤也、六条团子……
某种可能性不依不饶的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焦躁的情绪像蚂蚁般爬上心头,贪婪的噬咬着真田丑陋卑琐的内心。
不肯开口向切原询问详情,真田也只能在心里暗自揣测。越是揣测就越是困扰。
在立海大校园里,真田绝少碰到六条团子,就算偶然遇见也不过是少而又少的几回。
不过他知道,六条团子加入了戏剧社,并非为参加演出,她报名的是编剧一职。而这些,都是幸村告诉真田的。
幸村从来不说自己为何知道六条团子,他只会在真田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提起那名女孩,然后胸有成竹的看真田满脸狼狈。
“不觉得微妙吗?一般女孩子都会喜欢做台前无限风光的演职者吧。一入社就直奔主掌实际大权的编剧职务而去。真是个野心十足的孩子呐。”
那时,确认了真田脸上的吃惊表情不是伪装之后,幸村笑嘻嘻的品评起这条情报来。
听不懂。真田向来只懂得老老实实的参加社团活动,从来不曾注意过其间的暗潮汹涌。
幸村就是这样,总是想太多。真田从来没有谴责幸村这做法的意图,那只是幸村的生存习惯。
有时候,他甚至会羡慕幸村精市是幸村精市这件事。
就好比现在,如果换成幸村精市,早就搞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会像他真田这样,只得闷闷的暗自猜疑不定。
突然间,黄色的小球呼啸而来,堪堪从脸旁划过,带起几缕鬓发。
“啊,对不起,副部长,打偏了!”场内,满脸歉意的学弟不停的弓腰道歉。
被这擦面而过的一球瞬间惊醒,场外的真田死死的瞪大眼睛。
别松懈了!不管六条团子和切原赤也究竟如何,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只要没有影响到训练,真田弦一郎无权过问。
这样懈怠的放任消极情绪太难看了!真田弦一郎!
捡起落在身后的黄色小球,真田抡起右臂将它抛向跑向场边捡球的学弟。
这一年十月的海外研修旅行,真田去了中国。
一番跋涉之后,他和柳莲二终于在烽火台上合影留念。
“登上长城了。”听起来似乎很厉害,回国后也很好炫耀。不过事实上,一大半同学都是乘坐缆车上去的。
“太长了啊……”“明明那么远……”大家哀声连连的抱怨着。
对此,真田大为不屑。连攀登的斗志都无,何以成大事。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同他和柳莲二一样全凭双脚实打实的攀登上顶峰的寥寥几人中,竟有一名女生。
三上平子,前二年A组副班长。
偶尔回头时,真田才发觉,这个已经转去其他班的女孩子,正默默无声的跟在后方,一步一步,缓慢却努力的顺着阶梯向上爬。
汗珠顺着她露出的高高额头滴落下来,非常辛苦的样子。
真田忍不住微微颔首。真是不错的人。
待到努力攀登的几人上到烽火台时,乘坐缆车的同学们都已先行下去。
拜托三上平子帮忙拍摄了真田和莲二的合影后,真田站在柳莲二背后看他调出数码相机的相片预览,不经意回头,正看见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城墙边的三上。
同行的女生都乘坐缆车现行下去了。作为唯一一个靠双脚爬上来的女生,三上在寥寥几名同行男生中格外孤寂的抢眼着。
真田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啊,三上君。”他招呼着。
扎着双马尾的少女闻声扭过脖颈,面上表情明亮的好像头顶那轮金色的太阳。
“什么?”她清清亮亮的回答。
“你要不要留影。用莲二的相机。”
“好啊。”三上可爱的眯起眼睛笑起来,真田这才注意到,往日总是戴着厚厚眼镜的原副班长,此时没有带眼镜,猛地看起来竟有些陌生了。
这种陌生,指的是比较好方面的陌生。
三上小步轻快的跑到一边,兴高采烈的指着后方,“在这里拍,要照到后面的山哦。”
柳莲二将手中相机递到真田手中,简单交代了拍摄方法后,便到一边和其他男生闲话去了。
透过取景框,真田审视着相机对面的三上。
按照莲二的说法,人物和背景的比例要小心掌握。真田回忆着莲二的教程,认真计算着。待到他终于决定按下拍摄键时,才注意到,取景框中三上的笑容已经几乎僵住了。
“对不起。”他诚恳的道歉。
“没关系。”三上笑眯眯的摆摆手,单手捧脸换了个造型。
“好了。”终于拍摄结束,真田将相片展示给蹦跳过来的三上。
“诶,拍的真好!”三上睁大眼睛感叹着,“真田君好厉害!”
太近了。
三上正双手按着真田拿相机的胳膊,脑袋凑近相机。
感觉有些不好。真田向旁边闪开一些。
“呐,柳君!”三上突然松开手,朝一旁的柳莲二招着手。
“帮我和真田君合张影吧。”三上指着真田手中的相机开心的笑着。
柳莲二点点头走过来。
“不,不。我……算了……”真田摆着手闪避。
“真田。”柳莲二沉声喊着他的名字。“拍一张吧。”
目光在快步逼近的柳莲二与保持微笑的三上之间游移,真田不禁仓惶起来。
西风,碰!
章二十七
真田翻看着手里的旅行留念照片。
刚刚回来两天,柳莲二已经将照片尽数洗好,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他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三上平子正凑在他身旁,开朗大笑着的嘴巴几乎占满了整张脸。
不戴眼镜的三上看起来真的比较不一样。头发全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在阳光下闪亮着。手指在脸旁比着树杈,似乎是女孩子们爱用的拍照姿势。
真田突然想起了那个留着长长刘海的小妹妹。
六条团子好像从来没有在拍照时做过这个姿势。至少真田从没见过。
而且,真田觉得六条如果把头发往后梳露出额头,一定比照片上的三上好看。这简直是一定的。
他合上照片,将它们尽数夹在辞典里。
六条团子班级的体育课同真田班级的体育课有一节重合。
那次无意间同切原在田径场上相遇,真田发觉了这件事情。不过,男女生体育课是分开上的,他并未见到六条团子。
只有每三周一次,真田班级男生上田径课,而六条班里女生同时上排球课时,他才能够在绕着校园跑圈时经过有六条团子在的排球场。
排球场周径三百米,上田径课的男生们列队慢跑过它大约花费一分半钟。
短短一分半钟重合时间。
垂目凝视着手中的全校课表,真田那总是不知变通的直白目光渐渐温柔起来。长期握拍磨出薄茧的指腹拂过那灰色铅笔轻轻圈起的字样,传来一阵轻柔而j□j的触感,简直像羽根的绒毛拂过心尖。
这感觉陌生得令人心悸。
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真田将课表对折,夹入字典当中。
“幸村,放学后一起去喝点东西吧。”部活结束后,真田走到幸村面前,不自在的转开眼睛,“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幸村微笑着点头。
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真田觉得最近的自己不大对劲。
不,或许不对劲的不止他一个。
不管是总在教师休息室巧遇的D组班长三上平子,还是对着在中国留影叹息的柳莲二,又或是会望着全校课表微笑的自己。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异于往常。
从小到大,最敏锐最有主见的人是幸村。这些真田想不明白的奇怪现象,去问幸村一定会有解答。
说起来,最近幸村也有些不同寻常不是吗?
真田最终没能和幸村进行一场关于“陌生自我”的讨论。
幸村毫无预兆的倒下了。
就在他们乘上去市内的电车前,重重的倒在了那个站台上。
突然发作的症状,模糊不明的病因,交错纷乱的人影。
待真田从这一系列巨大震动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不得不孤身一人站在场上,背负起整个网球队的重担。在幸村回来之前,他必须独自守护着这支队伍。
这是他同病中挚友的约定——“擎起我常胜之旗,直到你归来之时。”
“不败”这个词对于以往的真田来说,意味着“自己”。严格的自我要求,拼尽全力绝对不能输给他人的觉悟。
然而现在,这个词却不得不改变了涵义。
在“自己”之前,拔地而起一座无法绕过的大山——“队伍”。首要考虑的事情,时刻挂念在心的准则,一切都因此全盘推翻重来。肩负起幸村离去产生的缺口,意味着改变,各方各面的巨大改变。而突如其来的改变总是伴随着阵痛,往往令人彷徨。
但现实已经不容他有一丝犹豫。
挚友还在病床上拼命同险恶的病魔搏斗着,真田不小心流露出来的一点点软弱都会成为刺伤幸村的一把利剑,将他本就虚无的坚强外壳无情戳破。
因为了解幸村内心的软弱,所以真田必须成为幸村的支柱。
这样的坚持,不是不疲惫的。
靠在电车扶手上,真田筋疲力尽的闭上双目。又是一天毫无放松的训练日程。
“呦,真田,好久不见。”
小口时政的声音。
真田睁开眼睛,向对方点头示意。这一次,小口的身边罕见的没有女生相伴。
“啊,啊,最近空窗期呢。”小口笑眯眯的摊着手,“别那么看我啊,我也是要挑选对象的。”
真田并未理睬他。
“明天我们去立海大参加化学竞赛。到时候,真田会带我逛逛立海大校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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