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容却已没有功夫同他闲话,分派既毕,她只留下一句“莫要耽误”,便立即推门而出。
目送着她的背影,元宝第一次深深弯腰,郑而重之地向她行了一礼。
乾清宫。
今日没有朝事,宣长昊亦不曾去御书房,只在寢殿内披看章折。随着日暮西沉,夜色降临,手上的政务处理得快差不多时,小太监眼神闪烁地来报说,明华容说有要事禀报,请求觐见。
一个妙龄少女在夜晚来到寢殿,求见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也怪不得有人会想歪。但听到传报,宣长昊首先想到的却是昨日九龙司禀呈上来的密报。
逼疯继母,使其杀女自裁……这等心机手腕,即便说是狠毒也不为过。宣长昊平生最恨凉薄刻毒之人,但在看到这些报奏时,心内却仍旧奇异地生不出半点厌恶,反而颇有几分安慰:对白氏母女这般恨之入骨,或许她真的不是什么包藏祸心的间客,只是竭尽所能地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吧。
不过,她现在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对她目的的好奇压过了其他,宣长昊不由便点了点头:“召。”
很快,明华容便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殿内。对着积淀了数代珍藏,琳琅华美,宛若仙境的天子寢殿,她亦是神情淡淡,连眼神都吝于多给一个,只是看着四周环侍的宫人,微蹙了下眉。行过大礼之后,她说道:“民女有要事禀奏,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陛下屏退宫人。”
话音刚落,宫内愈发安静了。宫人们都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就连持身甚正的宣长昊也为之一愣,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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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6 大结局
明华容道出单独觐见的请求,并征得宣长昊同意。宫人们遂匆匆了结了手上的事务,依言退下。明华容刚待开口,却忽然听到喵的一声,一只似曾相识的白猫随即轻捷地跃上她的肩膀,不住地蹭着她的面孔。
认出这只猫是已故皇后所养的,明华容不禁一愣。再想起它的无赖劲儿和缠人劲儿,明华容不禁又有些头痛:难道自己就要顶着这只猫向宣长昊禀报白孟连试图谋反的密报么?
这时,殿外突然又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陛下,瑾王爷与白丞相求见。”
——瑾王与白孟连?!
乍然听到这两个名字,明华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自信自己的推断一定不会出错,可——若是如此,白孟连此时不应该在府上谋划筹算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宣长昊亦为这两人漏夜前来的行径微有吃惊,旋即便注意到了明华容不加掩饰的惊愕之色。他以为她是在奇怪为何瑾王会不再避讳,公然与白孟连出双入对,遂解释般说道:“那日花朝节时被牵扯其中的杜唐宝,其父乃是白孟连的门生,瑾王借口白家不便出头,便代为进言,想尽快平息此事。”
明华容却根本不在意他的话,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陛下,其实他们——”
但等宣长昊用征询的目光看过来时,明华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白孟连不愧是在朝中浸淫数十年的老狐狸,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实在是超出了她的认知。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是否有所疏忽:如果白家已然打消了起事的念头,那她如果再进言的话,岂非便是无中生有的捏造?目下宣长昊已对她有所怀疑,如果因此事再惹他不快,那么他们之间某种微妙而略显脆弱的平衡便会被立即打破。一旦少了他的襄助,自己将来行事便会颇多掣肘,不如还是暂且收声,先看看白孟连想做什么再说。
打定主意,明华容立即说道:“陛下,民女在这里多有不便,能否入内室暂避?”
情急之下,她并未想到要避嫌,也根本没想到,宣长昊再度因这话而生出几分异样感觉。
——在这里被人看到固然不妥,但避让到寢宫内殿,岂非更不妥当?
但想归想,宣长昊却未将这话说出来。甚至在心底深处,他还生出了几分不为外人所知的窃喜。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再次点了点头:“你进去吧。”
而此时,站在丹樨陛阶前等待召见的瑾王心中亦是颇多疑惑,虽然不如明华容来的深,却也足以教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已答应白孟连会为他在陛下面前说项,但不知道为何,对方竟会如此心急,连一夜的功夫也等不得,连夜拉着他就入了宫。白孟连的理由是时间拖得越久,线索就越少,说不定便会让那幕后黑手逍遥法外。现在趁夜请见、请求陛下准予长假,一则能够抢得先机,二来却是可以将丧女之痛表现得更加深切,宣长昊也会答应得更痛快些。
这理由倒是充分,所以瑾王虽然有些不大情愿,但因着不愿为这种帮忙陈情的小事开罪白孟连,便依旧跟着他过来了。只是,不知为何,靠近皇宫之后,他心内便隐隐滋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没有由来,却又无法消弥。
大概只是多心了吧。他这么想着,却决定一定要更谨慎些。当宣长昊召他们入殿见驾后,他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每说一句话都是斟酌再三,绝不肯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但与他的小心翼翼相比,这次召见却实在是平淡得有些无趣。白孟连拭泪哀诉痛失爱女的悲伤,宣长昊不咸不淡地安慰了几句。而后,在瑾王的帮腔下,宣长昊毫无悬念地同意了他告请长假的请求。眼见事情办妥,瑾王只觉心头一松。刚要请退,却听宫人传报,说临亲王求见。
听到临亲王三字,白孟连眼瞳微缩,心中轻哂,旋即又是一脸平静。瑾王却是若有所思,心道这个九皇叔虽是严厉,但向来不大管事,此番漏夜来见,所为又是何来?
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中,临亲王匆匆步入殿内,向宣长昊拱了拱手,刚待说话,却在看清殿内其他二人的面孔后,蓦然愣住。
“九叔?”宣长昊见他面色有异,不禁有些奇怪。
这时,却听白孟连说道:“微臣深夜惊扰陛下,实是大罪,幸得陛下宽宏大量,不曾降罪。微臣却是十分惶恐,这便告退归家反省,望乞陛下恩准。”
宣长昊以为他是怕妨碍临亲王说话,这倒正中了自己下怀,便道:“白相言重,你这便去吧。”
“多谢陛下。”
白孟连告退之际,临亲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但白孟连却恍若未觉,一礼既毕,遂恭恭敬敬地退下,看不出分毫异样。
待他退走之后,宣长昊再次问道:“皇叔可是有事?”
临亲王看着瑾王,沉默片刻,道:“原是有事,但——”
“皇叔但说无妨。”这时,宣长昊觉得有些口渴,便伸手去取茶盏。但手臂尚未抬起,便觉得酸软不堪,根本不能如意驱使。感觉到异样,他心中一凛,不由便向瑾王看了过去,生出诸般猜测。
临亲王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微一沉吟,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此事臣只能对陛下一人奏禀,还请瑾王暂避。”
他的古板与坚持早是人所尽知,当下听到这要求,瑾王并未生出被冒犯的恼怒。他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离开,便趁势说道:“既是如此,臣弟告退。”
说罢,他刚要挪步,却觉得双腿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他试着强行挪动了一下,却立即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连腰畔的玉饰等物都跌落到了数步之外。
宣长昊一直在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也着了道,并且惊异的表情不似作伪,立即判断出下手的另有其人。只是,若非瑾王,又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天子寢殿动手?
临亲王看瑾王摔倒,却是疑惑不已。他下意识地将要将这侄子扶起,不想身体只微微一动,忽然也支撑不住,软软倾在一边。虽然及时扶住了案几不至跌坐下去,但却仍旧无法动弹,更无法重新站起。
先行摔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宣长昊。迎着他们审视的目光,宣长昊刚待说话,却听殿外传来一个娇柔又不失恭谨的声音:“陛下,奴婢送宵夜过来了。”
屋内情势未明,宣长昊想也不想便要拒绝,但平日总是要得到许可才敢进屋的宫人,今天却是格外大胆,说完就直接走进殿内。
进来的这女子身材微丰,脸蛋稍圆,透着一种圆润的讨喜劲儿。她正是年前在腊八宫宴时为明华容引路的芳舞,年后被调来乾清殿侍候。宣长昊平日觉得这婢女温柔寡言,用着倒也顺心,但此际再看到她讨喜的面孔,他的整颗心却不由自主往下一沉。
芳舞像是没看到临亲王与瑾王的异样似的,依旧恭顺万千地将宵夜食盒放到桌上,将碧玉粳米粥与几碟精致小菜端出,又柔声说道:“陛下,这粥里加了大补的药材,若是凉了却会失了药性,陛下还请尽快用了它。”
说罢,她将粥碗端起,款款往宣长昊面前一递。
宣长昊当然不可能去接,事实上,他现在单是维持着站姿便已十分吃力。
见他不动,芳舞眼中掠过一抹异色,口中却说道:“陛下莫非是不想动么?那便由奴婢来喂您可好?”
她对宣长昊眼中的厉色视若无睹,竟当真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清透润腻的清粥,在唇边吹了一吹,作势要喂到宣长昊嘴边。
“陛下,您怎么不吃呢?您成日忙于公务,若不能保重龙体,设或有个闪失,可教天下的黎民百姓如何自处?陛下——”
芳舞造作的言语尚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有些苍老、却是极有威仪的声音:“为人奴婢者,当以上意为尊。陛下既然不想吃,你就不该再多嘴。”
适才还一脸柔媚笑意的芳舞,听了这话一下子变得低眉顺眼:“主人教训得是,奴婢僭越了。”
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屋内三人却是表情各异。瑾王大吃一惊又迷惑不解,临亲王震惊之余眼神变幻莫定,宣长昊则是不加掩饰地涌出杀机,一字一顿说道:“白孟连!”
“陛下好耳力,正是微臣。”随着貌似谦和实则挑衅的声音,一名年过六旬,两鬓斑斑的老者自殿外悠然而入,赫然正是去而复返的白孟连。
打量着面沉如水的宣长昊,他抚须笑道:“陛下是否在想心腹援兵为何还未出现?微臣劝陛下不必再等了,你所倚仗的雷松雷大人,并九龙司那几条只会在暗处窥伺的毒蛇,已经被微臣全部拔除了。而你们亦通通中了微臣命人放在香炉内的软筋散香,十二个时辰之内休想再动弹半根指头。”
闻言,宣长昊眼瞳猛然一缩。雷松的身手在朝中武将中可名跻前三,罕有敌手。而九龙司的部下们皆以秘法训练,实力亦是远胜寻常武人。白孟连连雷松都能轻易除去,且还能买通宫人暗中投放迷香,可想而知其实力该是何等惊人!
白孟连却故意将宣长昊的震惊曲解为不信,遂名为解释,实为炫耀打击地说道:“难道陛下不相信微臣的话么?也罢,所谓眼见为实,就请陛下亲自看一上看——阿洛,把东西拿进来。”
“是!”殿外立即有人应了一声,快速走了进来。当此人身形完全显露在灯光下时,一直在暗自分析局势的瑾王突然惊呼道:“你——你是——”
见他如此反应,白孟连笑意愈深,道:“莫非王爷认得此人 ?'…3uww'他不过是我一个小小的护院家丁罢了,竟然能得王爷青眼,实在是他的福份。阿洛,你还不快谢过王爷的知遇之恩。”
被称做阿洛的那男子走了过来,只见他样貌平平,却是书卷气极浓。瘦长的身体包裹在黑色劲装之中,若非腰畔还别着佩剑,眉宇间尚有杀伐之色,单看容貌活脱脱便是个普通文士。
他依言上来向瑾王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向来在王府多承王爷厚爱,但相爷于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早已决定追随相爷一生。王爷的赏誉称赞,在下只有心领了。”
先前离得稍远时,瑾王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只盼自己是错认了。现在对方就在他四五步开外,连下颔的黑痣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是追随他六七年的智囊洛先生又是谁!刹那之间,瑾王心头雪亮,惊怒交加地喝道:“原来你是白家的人!”
阿洛若无其事地答道:“万事皆有先来后到,王爷抬举在下本就在相爷之前,您也就怨不得什么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瑾王,将手心向上一翻,平平向宣长昊递去,道:“陛下请看。”
他掌心托着几条穗子,皆以玄色丝线配金线打成,最上面那一条间夹玉珠,看上去雍华贵气,正是九龙司专用的绣春刀刀鞘上配的剑穗。夹有玉珠的那条,却正是统领雷松所佩。
目光在阿洛掌间匆匆扫过,宣长昊抬眼向白孟连看去,眼神凌厉无匹,语气亦不再若平日那般粉饰太平:“白孟连,杀死皇家亲卫,你是想要谋逆么?”
“陛下言重了,微臣自幼饱读诗书,岂能不知这是被唾骂千古的下场。微臣只是觉得,您好大喜功,嗜杀酷虐,实在不适合再坐在皇位上。相比起您来,昭庆需要另一位明君。为解救天下苍生,说不得,只好由微臣来做这恶人了。”说起这些信口雌黄的话来,白孟连从容不迫,面不改色,流利得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听罢他的话,宣长昊尚未有所反应,一旁的瑾王再度失态轻噫了一声,虽然及时反应过来止住了险些冲口而出的话语,但他死死落在白孟连身上、又是迟疑又是炽烈的目光,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
见状,白孟连笑了一笑,说道:“王爷是不是想问微臣,现在是否在履行当初的密约?”
闻言,瑾王下意识地看了宣长昊一眼,尚未决定要不要承认,便听白孟连笑叹道:“王爷啊王爷,你一世人如其名,谨小慎微,步步如覆薄冰,都到了这关头,你还是怕落口实,不肯承认么?不过,无论你承不承认,结果都不会改变。你们今天——统统会死在这里!”
霎时间,殿内的温度仿佛因这肃杀的话语而降低了几分,瑾王面色一变,旋即斥道:“白孟连,你胆大妄为以下犯上,甚至想连本王也攀扯下水么?你不过一介文官而已,根本摸不到兵权,就算请来个把江湖人士,难道就能左右局势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或许陛下尚能赐你一具全尸!”眼见局势不对,他便决定要和白孟连划清界限,先谋脱身,再谈其他,绝不能就此承认自己的野心。
但白孟连听了这话却是笑着连连摇头:“王爷这时才想来撇清干系,不嫌太迟了么?实不相瞒,微臣今日调度的人手,都是王爷一手调教出来的。要在帝京隐藏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可是大不容易啊,也亏了王爷多年来的步步为营,如今倒让微臣捡了个现成便宜。”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瑾王,白孟连冷笑一声,说道:“难道王爷以为我让阿洛跟着你,只是为了监视?阿洛本就是武道高手,跟在你身边的这七八年里,早将你的老底都摸得一清二楚!你生怕事泄后被追查到,所以训练亲兵的事从不亲自露面,皆是假手他人,全凭信物为证。只消将你的信物取到手,何愁不能调度他们!”
闻言,瑾王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攥紧了一般,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多年来他煞费苦心蓄养的这一支秘密亲兵,难道就这么轻易交待在白孟连手里了吗?他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调查得明明白白,表面上却是装得若无其事,甚至还假意与自己结盟,当真是心机深沉!其罪可诛!只是现在自己已失去了大半力量,该怎么才能炮制他?对了——宣长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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