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杨不落,我身上的伤口处又加倍疼起来。下意识的将身子往一块儿缩缩。
那两人见我如此,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忙给我松网,又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对那边杨不落的话却是置之不理,好像不曾听闻一样。
血虽止住,可从山顶下坠时被这半路而出的网子一网,又借着下落之势使劲儿一悠,再拿这网狠狠一捆,丢进洞来。这滋味,属实难得。更何况身上还扎着两把刀子。
“不管怎么说,先把刀子j□j。我去拔点仙鹤草,你……要不点了她的穴,省得她叫。”见另一人伸指朝我身上点来,我试探着叫:“绵藤,花藤!”
眼前手指瞬间冻在半空,那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阿……阿……阿……”他本就一身黑衣,如此半张着嘴啊个不停,实在让人不能不想起乌鸦。
正要出洞的人转身又回来,几步跑到我面前半蹲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杨不落一双眼睛狡诈的转了几转,密切盯着我们几人。我伸手指指:“就是这人,给了我两刀,还逼我跳下了山崖。”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黑衣那人跑到杨不落网前,抬脚啪啪几声,也看不清如何动作,只见杨不落的头大幅度左右扭摆,嘴角流出丝丝鲜血,随后从嘴中吐出两颗牙来。
我和我的小伙伴杨不落都惊呆了。杨不落明显反应比我快一步:“药谷!难道你们是……”
“闭嘴!”一声断喝吓得他不敢再言语。“这回你说吧,你是谁,刚才你在叫谁?”
我咽咽吐沫:“绵藤,花藤,我是阿九吧?”
“不、是……吧?”黑衣人嘿嘿笑着摸摸下巴:“完了绵藤,师父威名一世,竟也有失手的时候。他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若是知道,你说会不会在打击之下……那个什么,啊?”
被叫做绵藤的却不似他那般表情丰富,对花藤大胆的言论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望着我的眼睛,青衫衬得他的眼睛清澈明朗:“阿九,我问你。”问我什么,他却不接着往下说了。
花藤笑嘻嘻抱着胳膊看热闹。
“你就先说说……嗯,你看,你身中两刀,一刀在中府,一刀在伏兔上方三寸。你说此两处怎样医治才好?”
“我喝了绝情汤,能记得你俩的名字就不错了。”我面无表情的说:“别的事,都记不起来了。你们能不能把我送上去,上面还有人等着我。”
“不行!师父新制了一味药,差遣我俩来捞人。我俩都等了四天了,今天正好拿你去交差。”花藤笑嘻嘻摸着下巴看看我,又满意的看看一旁不言不语的杨不落:“阿九,你不知道,最近掉下山崖的傻子越来越少了。”
81、抽丝拨茧 。。。
“阿九;师父对你用没用抽丝拨茧;”
“什么叫抽丝拨茧;”
“就是;将手放在你的头顶;探知你的记忆;看你都做过些什么事。还能把不想让你记住的;再给拿出来。像咱们谷里试药院的那些人;过个一年半载放出去时;都要把大部分记忆拿走。然后改了容,放出去时又是好人一个。”
“什么好人一个;连记忆都没有了还是好人一个,直接说傻子不就得了吗,”我停下步子,将拐杖换个手拿,皱眉看着花藤。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糟了,那天师父明明……可是我还记得凤羽白。他拿走我什么记忆了?
“好歹还有命在啊,总比掉下悬崖死了强吧!阿九,你以前不是说这样干干净净重新开始,最好不过吗?”
“是我说的?”我感叹不已:“人小的时候,就是很假很天真,不懂事。还有多远到师娘墓前啊,我腿脚不灵便,有点儿累了。”
“阿九,就告诉告诉我呗。这几年,你都干了些什么。看你来时那身衣服,恐怕一般人家都穿不起。你是不是嫁给哪家官府老爷了?你当的是妻是妾?你不会武不会医的,有没有受人欺负?”
“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被人欺负?那个死老头儿怎么样了?”
“没动呢。师父说,给你留着。”
“给我留着?”我犹豫一下,亲自下手的话,我还真有点儿踌躇。是以牙还牙呢,还是加倍报复呢?
“阿九,师父年岁大了,我看着,这几年更是想明白了。以往不教我俩的武功,这几年也统统都教全了。这次你回来,师父还想让你把医术再捡起来,又说也教你习武。真是破了药谷的例。想必是知道自己年岁已高……”花藤面色黯然片刻,转过一处,朝前一指:“那边。”
梦中的情景,清清楚楚都在眼前。还是那个墓,还是那座碑。我快走几步到墓碑前,侧面,金木水火土五个字跃入眼帘,旁边的八卦位也一如既往。
我心跳加快起来。心里回想着梦中阿九的话,手不自觉的伸向第一个字去。
“别碰!”花藤赶忙将我往后一拉:“今年不能再试了,再碰,师娘的毒可不是玩儿的!”
“你知不知道师娘是谁?”见我发呆,花藤善解人意又无比怜惜的看着我:“阿九,想当年一手好医术,放着好好的药谷小仙不做,偏要跑出去,弄得眼下什么也不会了。连那种货色都能捅你刀子逼你跳崖,你说你多想不开。以前的事也都不记得了?瞧你现在跟我俩生份的,我倒宁愿你还像以前那样拧我耳朵。”
“呃……师父、师娘的事,你讲给我听听呗。你要愿意,我现在拧你也行的。”我又仔细看了一眼墓碑,确定这就是梦中所见后,便杵着拐靠在树下歇息。
“咱们都没见过师娘。药谷,师父擅医,师娘擅毒,药谷功夫天下无双,别说药谷正经弟子,即便谷里看门扫地收米种菜的人,随便出去一个也没人敢欺负。师父隐世,不爱出去,师娘正好相反,听说以前长年在外。后来师父规定,女弟子不许出谷。”
“找了半天,原来你俩在这里,阿九腿无大碍了?”绵藤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悄无声息,吓我一跳。
“嗯。师父说,勤着走动走动,愈合的更快。”我把玩着手中的拐杖。突然眼圈一红:“绵藤,花藤,我想上去。”
“又来了又来了!这可是一点儿没变!师父都说了,要教你医术和武功。再说你的病,你就不想好了?”
“好什么好,真像师父说的,练成老太婆,好不好又有什么区别。算了,我见见杨不落去。”
试药院在谷中偏南处,一个院子里稀稀疏疏分为几间屋子,杨不落既没被绑着,也没被点穴,却乖乖坐在椅子上,见我们进去,也没挪动身子,面上倒平和。
“姑娘可是来找老夫报仇的?”
我走得累了,也找个椅子坐下,却不敢再离他近些。“杨老先生,凤羽白杀了你的爱徒,你却只要他一条胳膊,我很是不解,你为什么不要他的命呢?”
“姑娘以为,他肯为姑娘,连自己的命也不要?”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愣在那里,却忘了本来要问的事。
花藤不满的上前去,恶狠狠吓唬他:“问你什么,便说什么,不许狡辩!”
杨不落微微一笑:“老夫这条命本就是白捡来的,既然落在药谷手中,更是不存别的念头,悉听尊便就是。有生之年,能亲自到药谷,已是让人羡慕万分了。若是能见药谷二仙一面,简直是比死还要值。”说完,他闭上眼睛,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我再问什么,也不出声了。
花藤气得又想使招,被绵藤拉住:“阿九,你既是药谷医武双修弟子,总会学了抽丝拨茧。日后不用他说,他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就算他自己忘了,你也是能看得到的。”
杨不落微微睁眼,不屑的笑笑,又闭目不语。
“闭眼,盘膝,吐纳。不求快,只求稳。按我说的做。”
我与师父面对面盘腿而坐,修习内功心法。
转眼到药谷已月余。腿还将好未好的时候,师父便开始教我医术。说也奇怪,明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学的时候又仿佛冥冥中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教我。那些药,我只见一眼便能记住名称,学会用法。有时师父故意拿来几种我没见过的药,放在一处,不管他说哪个,我都会下意识的拿对。
师父脸上常显现出颇有意味的微笑,我有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下一次在他考我时不去琢磨,故意瞎拿,可就连这样,也能次次命中,我真的无奈了。
师父,你说我是不是开挂了。
阿九,你的反情锁,倒是比为师想象的要高明些。
药谷的功夫分为举岸琼林和独花秀木。师父创的举岸琼林以大气洒脱为主,讲究大开大合,气势磅礴,全套三十六招,招式使出来漂亮。
师娘创的独花秀木以刁钻狠辣为主,讲究以快制快,一招毙命,虽说只有十二招,可是学会了实惠。
除此之外的抽丝拨茧可算镇谷之宝,师父立下死规矩,此法需学者心地纯善,不可有邪念。是以只传学医之徒。医者父母心。而施时又必须辅以药谷内功心法……这个矛盾的规矩致使这么多年来,还没一人学成此功。
师父,我腿已经好利索了,什么时候可以学武功了啊?
年前只学心法,年后看你造化,能不能开墓。
墓里是师娘的武功秘籍么?
是你师娘所有的宝贝东西。
“周而勤复始,功到自然成。”我长呼一口气,望着墙上的日光。影影斜斜,半冷半暖。自打我能独立调息,师父便不跟着我一起练了。
一月又一月,眼见着快过年了。凤羽白,你还好么?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日子,苏明婉有没有让你,不、寂、寞。
“阿九,好了么?最近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了。”
我跳下床去开门:“绵藤,等着急了吧,走吧。”
试药院中一片宁静,杨不落见我推门进来,脸上闪现出一丝揶揄的微笑。我也顾不得理会,便站在他身边开始运功调气。
花藤与绵藤两人一边一个守着杨不落。我觉得差不多了,便将右手五指伸出,摊开手掌缓缓移到他头顶处。
心脉凝结,我闭着眼使劲看,手下使了十足十的力,却仍旧是一片漆黑。试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想起师父的话,便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和,顺其自然的不再发力,渐渐手掌心里,昨天感知过的那一股清流又缓缓涌动起来。
我不敢再像昨天那般惊喜,只对它不予理会,心中默念着心法口诀。仿佛此来只是为了调理脉息。
眼前的漆黑慢慢变成一片浓烟,万物至清净,冥顽始则灵。我尽力只将心绪放在口诀中,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浓烟散尽,眼前显出一幅图景来。
富丽堂皇,琉璃屋瓦,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空空落落的,似是安静得很。
屋中前方床帐的纱幔静静的垂在地上,眼见离我近了,又更近了,马上,那纱账微微一动,似是要被掀起来。里面恍恍惚惚传来一声叹息:“不落?”
那声音柔得仿若无骨,又带着一丝撩拨人的欲望。
我想走近些看看,不知哪里冒出的浓烟又一股股的袭来,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我长出一口气,笑着睁开眼。
“如何?”花藤忙问。
“今日必定有所进益。”绵藤笑着解开了杨不落的穴位。
“杨不落。”我拍拍他的肩膀,朝他意味深长的笑:“你等着,很快了。看你还调不调皮。”
绵藤咳了几声,花藤一个没站稳,赶忙扶着杨不落的椅子扶手,咧着嘴笑看我。杨不落微微瞟我一眼,又不动声色的闭上了眼。
82、谷中之谷 。。。
“阿九;想好了;”寒风中;师父一袭青衫;瘦骨嶙峋。
绵藤与花藤安静站立两旁;也如师父般衣衫单薄;但少年人身形摆在那里;看了便让人心里踏实许多。我却有些抵挡不住谷中湿气;虽在衣衫外又套了夹袄;心里还是甚为想念狐裘披风。
十五都过了,凤羽白;谁陪你一起看的月亮,元宵节可还有人送你花灯,
将手放到唇边,用嘴里的热气哈了几下,活动活动手指。我望着墓碑,心里又回想了一遍几乎日日默背几遍的话。
金位在艮。木位在兑。水位在乾。火位在巽。前四个字,阿九告诉我了。
土字呢?阿九说,绿意出土,大地逢生……
师父微微点点头。绵藤上前将药水涂抹在我的手指上,冷风一吹,我的手更是凉如冰冻。我不敢再耽搁,趁着手指还灵活,走上前去。
金、木、水、火……土。将最后一位拨到坤的位置,我便抬眼紧紧盯着师父。
绵藤与花藤情不自禁走近几步,牢牢看着墓碑。
墓碑纹丝不动。
我心里紧张片刻,突然一下子释然。甚至还有一些,满心欢沁。
花藤摇摇头,朝我安慰般笑笑,还没等他说话,绵藤一把拉他朝后跳开:“师父!”
我心里一震,浑身过电一般,两眼却似是要流出泪来。
师娘的墓迅速坍塌,随着整座墓的不断下陷,墓碑后露出一个洞来。
我捂着脸,嚎啕大哭。
“阿九,阿九!”花藤上前来拍我的肩膀:“别激动了,哎,师父看你呢。”
我抹了一把泪,索性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又哭个痛快。直到绵藤花藤两个将我架起为止。
师父忘着墓碑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见我抽抽嗒嗒站在一旁,索性笑了。“绵藤,此去闭关,快则一两年,慢则三四年也说不定,你与花藤打理好谷中事宜。那个杨不落,好好养着,要毫发无伤,出来有用。”
“是。”
见花藤欲言又止,师父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出谷一次,不许在外过夜。”
花藤一下子跳起老高,师父不再看他,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他下去。见他朝地上的洞口走去,我忙快走几步跟上,身后传来绵藤的声音:“阿九,用点心。”我回头感激一笑。
沿着向下的台阶走了几步,里面便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了。摸索着又下了几十级台阶,师父拉住了我的手,这回怎样走,每次走几步,都一一告诉我。
“一步也不能走错。向北,四步。我走一步你走一步。”
“好。向东,七步。”
“再比刚才的步子小些。不用太紧张,向北,十二步。……刚才这一哭,憋了挺久吧?”
“啊?啊……嗯。”
“向西,二十四步。只是哭,就没有表表决心的意思?”
“有。师父,您放心,我什么苦都吃得了。”
“走多少步了?”
“啊?师父,不是你带着我走的吗?你没数着?我……我光回你的话了。七步了还是八步吧。”我懊恼万分。
“你啊,没有阿九聪明。这次来,可是全借了人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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