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见到一向慢性子的王承恩急步而入,李隆基不禁皱起眉来。王承恩瞥见李隆 基的神情,心中暗叹,却还是上前回道:“回禀郎君,梁王府的那位小公子没了。”
“没了?”李隆基微微一惊,扼腕叹道:“可惜了,看来这场斗鸡竟是不能了!” 叹罢,才想起来问道:“安乐郡主怎么说?你看她神色如何?”
王承恩偏头想了想,才道:“奴婢未近得身去,只是远远看郡主神色如常,并不曾 听啼哭失声,想是无恙。只是,”他迟疑了下,还是道:“照奴婢看来,虽然郡主未因 为小公子夭折而有所失色,但也未必就对今日之事放开心怀。听说,今日连永泰郡主都 未曾进得梁王府……”
李隆基闻言不禁长眉深锁。王毛仲见状便道:“安乐郡主那人,一向霸道,今日吃 了个闷亏,想是不会善罢甘休。奴看郡王还要早做打算……”
转目望他,李隆基摆手道:“就算安乐心生怨怼,可一会半会却也不会惹出什么事 端。眼下最重要的却是要如何弄来那三十万钱……”面上虽然从容,李隆基心里却不免 低叹:虽然王承恩和王毛仲也算是聪明人,可到底他身边还是缺少了能谋善计之人。只 可惜,他就是有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招募贤才。当年大人还是皇嗣时,有官员因觐见 东宫而获罪身亡。虽然现在五王宅不象东宫那样守卫森严,可谁知他的一言一行会不会 被呈报给武皇呢?
低声一叹,他故作开怀笑道:“来来来,你们两个也坐下,帮我想想到底长安城里 还有哪个容易上钩的富人,可让咱们宰上一刀!”
秉烛夜谈,主仆三人把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一一列出,细细找寻好宰的黑羊。 而那头,李元心情大好,踏着月光款款而归。
只可惜,人还未转回寝室,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哭泣声。皱了下眉,她挑起眉来 ,摆手止住张嘴要叫的飞雨。
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所以李元一走进去,原本坐在罗汉床上的李仪便转过头来。嗔 怪道:“元元,你怎么才回来?还不快让绿云起来!要我说,这女子也是倔强,便是你 不在,难道我发了话还不管用吗?偏偏还非要这样跪着直到你回来……”
李元也不应声,只是冷冷地转目望着跪在地上,匆忙抹去脸上泪痕的绿云。看了两 眼后,突然盈盈一笑,问道:“可是觉得委屈了?”
绿云一惊,忙伏地拜道:“奴婢不觉委屈,本来就是奴婢做错了事,受罚也是应该 的,怎么会委屈呢?”
李仪皱起眉来,抱怨道:“不过就是一缕头发罢了,元元你又何必动怒呢?算了算 了,绿云你就起来吧!元元也不再怪你了。”
李元也不说话,只是抿唇浅笑,眉眼弯弯,别样娇俏,果然是没有半分火气。可绿 云抬头望了一眼,却竟是跪在地上不敢动上半分。
李仪见状,低声一叹,也不再发话让绿云起身。自罗汉床上跳下身来,她原还要拉 着李元再好生相劝,可目光一扫却是吃了一惊,全忘了要说的话。只慌张地上下打量: “元元,谁撕烂了你的裙子?可是受了伤?”
绿云慌忙抬头,似乎想要起身过来去又忍住,只急急地道:“飞雨,还不快贵主去 换了衣裳!”
李元淡淡扫过绿云脸上不掩关切的神情,目光微垂,淡淡道:“起来吧!恁地让姐 姐笑我心狠。”
绿云一喜,撑着地板站起身,却是微微一晃,又险些跌倒。李仪便笑道:“你先坐 下揉揉吧,左右这会儿也不用你近前侍候。”说罢,便亲自拥了李元往内室去。
被李仪推坐在匡床上,李元只是笑笑,便顺从地靠在床框上。任由李仪忙前忙后地 为她选衣裳。回过头来瞥见李元脸上的笑,李仪故意重重哼了一声,恼道:“这会儿装 作听话样儿,刚才怎地不知给我这个姐姐留几分薄面。”
李元眨了下眼,目光转向外室,隔着珠帘,隐约见着飞雨与绿云俩个正相揩往外面 走去。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她淡淡道:“姐姐可知我为何罚她?”
“不是因她梳……”李仪顿了下,皱眉道:“你不是不因为姐姐是个笨的,有什么 话莫要藏着掖着的了。”
李元应了一声,却是倾近身亲热地拉了李仪坐下,倚在她身上后才问道:“你可还 记得大人身边的那位冯美人也是宫里那位赐下来的?”
垂下眉,李仪静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我怎会不记得呢?那些年,大家时不时 就赏赐下几个美人送与大人。其中就属这个冯美人最得宠的,甚至连王氏姐妹都要让她 三分。”想想,她忽又笑道:“还好豆卢姨母不好争宠,要不然怕这会儿也不能……” 忽然收声,她现出几分羞色:“这些话,本不是我们说的。元元,你罚绿云与冯美人又 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留意到绿支头上那朵珠花很是名贵吗?”
听到李元这句话,李仪不禁皱眉,想想有些迟疑地道:“好象从前在冯美人那里见 过相似的……元元,你难道想说绿云戴的珠花便是冯美人相送?”
李元一笑,戏谑地揽着李仪笑道:“我家姐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李仪却是没心情同她玩笑,推着她道:“你老实同我说,绿云和冯美人之间到底是 有什么?难道冯美人想要对付你我?不对啊!咱们不过是大人的女儿,又不同她争宠, 她对付咱们做什么?”
李元抿嘴一笑:“姐姐难道不觉得绿云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吗?”
“绿云?眉长目秀,温婉如云,倒的确是有几分姿色,我记得前些日子家宴上绿云 为你送帕子时,大人还曾赞过她心细如尘……”声音一顿,李仪挑起眉来:“难道绿云 真是有了别的心思,那次就是……”
按下有些激动的李仪,李元淡淡笑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会倒是不好说,可 是我想冯美人却是因着大人的一句话动了心思。虽然她一直颇受宠爱,可是合府上下, 谁不是心里有数她为何而受宠。现如今她年纪渐长,就是大人嗔她色衰薄待于她,想是 宫里也不会多心。所以,培养一个新人来勾住大人的心,倒也算是个好计!”
李仪沉吟道:“就象当年宫里……”话只说了一半,她便咽下,甚至还有些惶恐地 向外张望。又走到支开的窗子,望着远远近近的浓绿密枝,心有余悸地关了窗子,才回 过头低喃道:“也不知婆婆人在南边现在如何,元元,都说那岭南酷热阴湿,又有瘴气 恶毒,也不知外公和外婆受不受得了……”
垂下眉眼,李元并没有立刻答话。当年阿母和母妃于嘉豫殿中身亡,虽然人人皆知 她们已经死了,却仍是顺着宫中的意思说是无故失踪。大人不敢追问,只虚张声势地派 了人到处寻找。
那时候,她骇得紧了,只敢依从大人的话说什么都记不得。缠绵病榻半载,全仗外 婆在床边细细照料。可她才刚好不过半月,便有人告密说外婆言说宫事,抵毁武皇。如 果不是大人从中周旋,怕是外公一家也要死于刀下,而不是仅仅流放三千里,发往苦热 之地了。
心中郁郁,李元却仍是微笑着拥住李仪:“不用担心,外公和外婆都会过得很好。 虽然不岂给我们写信,但他们一定都过得很好很好……”
她反复低喃着,似乎除了“很好”两个字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形容。埋在李仪肩上, 她悄然拭去眼角的湿润,无声地低喃:外婆,我好想你们。你,可想念元元……
第十章斗鸡
第十章斗鸡半梦半醒中,听到外室的低语声。李元睁开眼,透过珠帘瞥见门外堂前 绰绰人影,目光微瞬,便又看向蜷着身体睡在床外侧的李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轻 手轻脚地披了衣服下了床,走出外室后才低声唤道:“飞雨,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门前往外张望的飞雨吃了一惊,忙回身禀道:“回贵主,外面是王侍卫,说是 郡王有请。”
“三郎哥哥?”李元目光一闪,轻声问道:“王毛仲可说了是什么事?”
“王侍卫没说什么。可是,”飞雨迟疑了下,还是道:“奴婢听说昨个夜里安乐郡 主家的小公子没了。”
“死了?”李元一惊,怔了半晌后才猛地抬头吩咐:“去叫住王毛仲,就说我马上 就随他去见三郎哥哥。”
飞雨应了声,还未转身,在门前刚刚送了王毛仲出去的绿云已经快步跑出去唤王毛 仲。
不过一瞥之间,李元已经发觉绿云今日在额前留了许多碎发,恰好把昨夜碰青的地 方挡住。心中暗道这婢女虽不讨她喜欢,可人却真是机敏。
妆扮一新,李元对着转回来的绿云也不提昨夜之事,只低声吩咐不必去唤醒李仪, 便带了飞雨出去。走出门去,却见堂前站着一个穿着缺胯衫的少年。赭色的衣衫,有些 大,穿在少年的身上,略有些松垮。
晨光下,一张黝黑的脸庞虽然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洗过,可看起来却较昨日显出 几分清爽。因李元的审视,那少年便有些不自在,又忍不住反手去挠后背。
飞雨立刻喝了一声,瞪着少年,直到他板着脸弯腰施礼:“某、某阿勒见过县主。 ”
他这一叫,李元还未有所反应,飞雨已经又骂道:“好大的胆子!贵主面前,你敢 自称某?一个小小奴隶,该称奴才是。”
阿勒挑眉,怨愤地怒视飞雨,飞雨却是一声冷哼:“你若是不知分寸,小心我去告 诉王侍卫,你多不守规矩。”
不知是不是被王毛仲教训得惨了。阿勒咬着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屈服:“奴…… 阿勒见过贵主。”
李元笑笑,没有强行压制他,却也没有故作和善。虽然初见这个阿勒时,她心中有 所触动,可却不足以使她完全把他引为心腹。虽说要把他培养成为死士,可现在对她而 言,这少年甚至还不如飞雨等人好用。
出了院落,便看到在外等候的王毛仲,李元也不虚饰,直接便问:“三郎哥哥可是 在‘斗舍’?”
王毛仲一笑,也不觉李元一猜就中有什么稀奇。“回贵主,郡王正在‘斗舍’相候 。”
李元点点头,垂眉不语,心中却是暗自盘算着:武崇训再荒唐,这几日里,也不会 太过张扬。只不知三郎哥哥要如何去筹集那笔钱。这长安城中斗鸡之风虽盛,可一掷万 钱的豪客却也没有那么多。肯花钱的多半都有些身份,赌品好到不会仗势欺人耍无赖的 就更少了。
五王宅面积虽不算小,可住的人却颇多。分配下来,各人的院落便不算太大。李隆 基的斗舍自然便只能设在五王宅的角落里。一间小小的院套,掩在青竹之间,还未迈上 竹林小道,就已听到雄鸡高昂的啼叫之声。
近了门,飞雨便有些怯意。李元目光一扫,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却只作未见。眼角 瞥到飞雨下意识地往阿勒身后躲去时,眼中更显出一丝笑意。虽然有些许嘲笑之意,可 是在进入斗舍的瞬间,李元还是小心地往王毛仲身边靠近了一步。
门一推开,眼前是一片空地。半沙半土,荒草丛生,虽然清扫过,却仍能闻到一股 鸡糞味,看来颇似乡下农家的小院。
而就在空地之上,有十数只昂首漫步的斗鸡踱步而动,听到声响,便有几只看起来 格外凶横的雄鸡偏过来用一双绿豆眼紧紧盯着走进来的人。颇有几分伺机而动的凶猛, 不似鸡而更类兽。
李元一笑,目光扫过那几只毛色鲜亮,颈背上或有深红或有金色羽绒的斗鸡,低声 道:“看来三郎哥哥的斗鸡越来越精神了!”
大唐开国以来,斗鸡之风便盛。太宗自是斗鸡能手,而高宗时更有御前斗鸡之戏。 才子王勃亦能为斗鸡作骈,以此檄英王文》为当时为沛王的原太子贤声讨时为英王的 太子显(哲)的斗鸡。
一篇檄文文采飞扬,当时就把英王气得翻脸怒斥。而自恃才高的王勃也因此得罪了 高宗皇帝被贬斥出京。此事虽然已过三十余年,王勃也早已仙逝多载,可对喜好斗鸡的 唐人来说,那一篇檄文却仍是记忆犹新,就是李守礼也曾在酒醉时大笑,赞这一篇檄文 大妙。只是当时醉得哭笑不停的李守礼心里究竟是想的斗鸡还是争斗不休的皇室死死伤 伤之悲,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说话声,站得稍远的李隆基便应声回头。看到李元,便笑着招了招手道:“元 元过来这里。”
李元一笑,漫步上前。王毛仲动了下,忽又扭过头去瞪着落在后面的阿勒,一巴掌 扇了过去:“你这黑厮,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吗?还不紧跟着县主!”
阿勒吃痛,皱起眉来,回眸瞪了一眼几乎是紧抓着他衣袖的飞雨,大步追上前去, 还不忘拿眼狠盯了几眼王毛仲。
王毛仲哼了一声,拿眼瞥了眼一脸怯怯的飞雨,抬脚跟上。飞雨顾不得怕,也忙紧 紧跟上,忍不住低喃出声:“只是鸡只是鸡……”
倒也不怪飞雨如此惧怕。上次随县主到斗舍来时,她便曾经被斗鸡啄过。而且因为 这些斗鸡身价昂贵,她这样的奴婢自然不敢动粗扑打,就是被啄也只能认命。所以心里 便自然落下了除不去的阴影。
“元元,你来看大将军,看起来它的状态可是不错呢!”李隆基怀中抱着的却是一 只体格壮健,身姿雄伟的雄斗鸡。黑色毛羽,颈背处却是一片朱红,又夹杂着几丝金灿 灿的亮色。顾盼之间,目光炯炯,神色还真有几分将军傲然之态。
李元不是太懂斗鸡,可这只大将军却是李隆基最喜欢的一只,之前也曾为他赢过不 少场,所以心里便也有几分喜欢。抬手想要摸上一摸,可手还未碰到,那鸡便把头一侧 ,作势要啄,要不是李隆基见机快抱着那鸡闪开,怕是直接便要啄伤了李元。
“畜生可恶!”李隆基皱起眉,把那斗鸡递于身后饲鸡的小厮。拉着李元的手细细 审视,确定没有被啄到后才笑着揩了她的手转开。又问:“阿仪昨夜也睡在你房里吗? 怎的她没和你一起来?”
李元不好说昨夜姐姐因为思念外婆而哭了半夜,睡得也不安稳,便只笑道:“姐姐 惯是贪睡,我可唤不醒她。”目光转处,她忽然伸指笑道:“这只斗鸡我看比之大将军 也不差啊!”
她伸手所指的却是一只黑色的斗鸡,全身上下皆是一片乌黑,竟是没有半分杂色。 只是体格较那只大将军相比却显瘦小,连鸡冠都小到几乎没有。论外观的确是没有大将 军吸引人,可李元一眼看去,却见这只鸡周围竟是没有一只斗鸡,只它一只独处于这一 小小角落,也不理周遭,只是低头于草丛中扒食。怎么看都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冷 傲风骨。所以她便笑盈盈地伸手一指,赞了一句。
李隆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看了正好便道:“这只乌羽倒算是不错,只可惜是只 雌鸡。”
话一说完,两兄妹便不均而同地静默下来,小院里便弥漫开一种怪异的安静。
站在李元身后的阿勒有些怪异地偏了下头,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突然之间就静了下来 。只是盯着那只黑鸡暗自在心里嘀咕:“就这么些鸡有什么了不得,竟还占了这样好的 院子,要是这房子是在家里可真是好……”
察觉出周围的刹那压抑,李元立刻便笑道:“我看这只鸡虽然雌鸡,也未必便差过 大将军,你看,那些雄鸡还不是一样避着它吗?”
李隆基闻言,忙应声相和,又唤过饲鸡的小宦官,笑问这只鸡的来历。虽然喜欢斗 鸡,可被捧到他面前来的大多都是实力非凡的雄鸡,象这样看起来瘦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