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骂得凶,几个侍卫不敢再躲,忙上前掀翻薛崇简,夺了他的靴子将他按倒在地 。
薛崇简不服,只是拧着脖子大骂。
太平更怒,竟是冲过来,夺了靴子亲自挥鞭猛抽。
“没用的东西难道这世上除了元元便再没有女人吗?我怎么竟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 子……”
因着气怒,太平毫不留手。偏薛崇简是个倔性子,一连数鞭,后背衣裳被抽烂,血 肉抹糊,却仍是咬牙不吭半声。
起先,薛崇训还在旁看着,可看得片刻,便于心不忍。忙上前相劝。被长子一劝, 太平也有些清醒。看清伏在地上薛崇简的惨状,不禁心悸。
又气又恼,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二郎啊你醒醒吧你与元元今生情缘已尽,就是 你再念着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不……”嘶声低吼,薛崇简伏在地上,突然无声地颤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可 太平也猜到他定是在哭泣。
挥手斥退殿中诸人,她沉声道:“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可我是你阿母,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为着元元,你也将婚事一拖再拖,蹉跎多年,现在既然事情已 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无需再拖下去了……我已令人为你聘武柔儿为妻,不日便将迎娶她 过门……二郎,你放心,柔儿也是个美人,你会喜欢的……”
见薛崇简并不答应,只是伏在地上不住地耸动着肩膀。太平便一声长叹,转身走了 出去。
银安殿下,突然便安静下来。薛崇简哽咽无言,翻过身来,满是泪痕的脸仰望着头 顶梁柱,忽然间哑着声音笑了起来。
笑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默默转回居处,也不要婢女侍 候,自己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什么侍从都不带就一人单独出了门。
他才一出门,便有人迅速将他的行踪报到太平面前。
“是去了玉真观?”太平苦笑:“也好,总是要面对的。或许过了今天,一切便都 好了……”
没有骑马,一路缓行,到了辅仁坊的玉真观。薛崇简站在门前,看着已经扮作道士 的门房,不禁失笑。这小道士何等面熟?虽是观宇,可其实和公主府全无两样,仍不过 是那些人罢了。
转过头,看看另一侧门庭若市,往来皆欢的金仙观。他不禁皱起眉来。心里说不清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可低下头,静默很久,他才能再回复平静。
门前的门房,早几月被薛崇简踢破了胆,这会儿见着他仍是畏畏缩缩的。待见他一 派温文,毫无狂怒之色,才敢壮着胆子请他入内。
早有改了女冠装的婢女一路通传过去。便有秋眉出来迎了他往后院湖边。见秋眉也 是一袭道袍,薛崇简便停了脚步,淡淡道:“我今日来,是有些话想要与元元说,你去 告诉她,我不会与她纠缠,不会动粗,可要她莫要着道袍见我。”
秋眉默然,把话传进去。过得片刻,引薛崇简入内。李持盈果然已经换常装。
两人目光相对,俱是无言。
还以为可以平静相对,可单只这样无言相对,竟已觉心酸无比,几乎要忍不住泪如 雨下……
第十三章 清醒的欲望
第三十一章 万般皆是命
阳光明媚,从清晨到黄昏,这个春日天气甚佳。
李持盈查过黄历,知道今天是个大吉之事。万事皆益,尤利婚嫁。想来,姑母也是 精打细算才定下了这个日子吧?距离最近的吉日……
仰头望天,却觉落日余光仍是刺目,几乎不能逼视。目光微瞬间,飞舞在静室中的 灰尘落入目中,便有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
收回目光,她垂下头抿唇微笑,虽然灿烂,却难掩那一抹凄然。徐徐后退,她望着 大面铜镜中那抹身着大红嫁衣的身影,回眸问:“秋眉,你看我今日的妆容可美?”
“美,贵主今日真的很美……”秋眉柔声答着,又上前帮着李持盈整(www。87book。com)理腰系垂下的 玉环。轻声赞道:“贵主这身嫁衣,是秋眉见过最美的……”
李持盈身上的嫁衣红得鲜艳,红得浓烈,红得庄重,红得高贵……料子是一等一的 好,可是若是看仔细了,就会发觉这件嫁衣的做工还有上面的刺绣手工并不好。针脚太 粗,绣的凤凰和袖口云纹细看便觉失真……这样的做工,根本就配不上这样的面料。
李持盈也是知道的,虽然无论与她亲近的人总是赞她聪明伶俐,可于女红上,她却 是笨拙得可笑。饶是如此,她还是花了两年的时间,一针一线为自己亲手缝制了这件嫁 衣。
那些与灯下穿针引线的夜晚,那些怀抱着红裳仰望落日的黄昏,那些被针破手指却 仍觉心甜的日子……
每每想起那些带着憧憬与梦想的日子,她便觉得一颗心都似要撕裂一般……
“应该是到时候了吧?现在,表哥定然已经接了新娘子回来,或许,他正牵引着她 步进大堂……”
目光游移,她望着天边那抹艳如胭脂的霞光,想起半月前那个令她心碎欲绝的黄昏 。
那一天,二郎表哥就在这个院子里,告诉她……他将娶他人为妇
虽然是她先将他推得远远的,可是在那一刻,却还是觉得心上被刺了一刀,那样深 ,那样痛……她不知道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失声痛哭。
“新娘是武氏,说是武贞儿的姐妹,叫柔儿的……元元,再过半月,我就将是他人 之夫……我,不会再纠缠……”虽然告诉过自己不哭,可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却 忍不住声音哽咽。
“武柔儿?”她依稀记得曾见过,只是记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到底她的 性情柔不柔顺?会不会善待表哥?会不会像她一样伤害了他……不,那女子定会爱表哥 胜逾生命将他视作她的天与地……
虽然这样想,她都觉得心在流血,压不住那嫉妒的冲动。可是,她愿那女子爱表哥 胜过一切,她愿表哥从此……不要忘了我
不知是从心底什么地方,传出那样的哀鸣,如同回荡的钟声在胸腔中回响不止。
李持盈压住胸口,垂头黯然半晌,仰起脸时已经是一脸平静的笑容。“我曾见过她 ,是个美人。表哥要珍——珍爱新人啊……”
“阿母也说,那是个美人……可是美与丑又有什么关系?”眸光深沉,令那双黑眸 仿若一口深潭,几乎要把她整个人也吸进去般,令人眩晕。“不是你,是谁都无所谓… …”
声音低沉,甚至带着些哽咽,可他却是一直都在微笑着。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带着 无限的眷恋,可到底还是那样转身离去。纵是脚步顿了一次又一次,却到底是没有回过 一次头……
“表哥,你的新娘可是美?你今日,是不是也赞过你的新娘美丽?或许,以后…… 你每一天都会赞她吧?”
低声呢喃,她合上双目,轻声念道:“洞房花烛明,舞馀双燕轻……”回过眼眸, 她忽然问:“秋眉,现在表哥是不是在与新人拜堂?”
秋眉无言,可神情间却露出不忍之色。自半个月前,贵主就一直在用心准备贺仪。 每件东西都要精挑细选,常常踌躇“或许表哥不喜欢,也可能表、表嫂不喜欢……”比 之自己用还要仔细百倍。
到了今天,更是一早就命阿勒亲去送了贺仪。可纵是百般掩饰,笑得风轻云淡,却 到底在临迈出门时退缩而回。她只觉贵主不去到贺也是件好事,不用当着别人面前强颜 欢笑。可现在贵主这副模样却让她更觉担心。与其如此,还不如大哭一场来得好呢
“贵主……”她才唤出一声,却见李持盈突然走出房间,步下台阶,竟就那样郑重 地向天与地拱手作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李持盈低喃着,竟真地是照着婚礼的步骤深躬作揖为 礼。
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在最后一抹余辉的灿烂,霞光的艳丽中,那样明媚的笑容,只 让秋眉觉得周身发寒。
好不容易,在李持盈拜完直起身后,她才壮着胆子,唤了一声:“贵主?你……”
她还没有说完,李持盈便转过头来,望着她幽幽一笑。缓缓脱去身上的嫁衣,一任 那袭红如落叶般萎靡于地。她只一步一步缓缓走过秋眉的身边。
“去烧掉它从此以后,我再不会穿红色的衣裳……表哥曾经说过,我一袭红裳,艳 若牡丹……”
仰起头,她合上双眼,让未流尽的泪倒流回心底。
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这样说,这样想,可是这一夜,到底是无法入眠。他的洞房花烛夜,是她心碎 难安时。
合着双目,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愿让人知晓她心焦如焚,几欲从床上 跳起冲进公主府。
隐约的,听到外面朝光的低语:“秋眉姐姐,贵主今日还是没有吃东西吗?她这个 样子,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嘘,莫要声张。仔细惊醒了她……这或许是贵主这些日子来,睡得最好的一夜了 。”
李持盈勾起唇,无声地绽放一抹嘲弄的微笑……
就在这时,突听得院中有喧哗之声。秋眉皱眉,冲着朝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处置。却不想过得数息,朝光转回来,面有难色:“姐姐,宫里来人了……”
在帐中,李持盈霍然睁开双眼。虽然没有动,可却转目望着外面。只听得秋眉轻“ 咦”一声:“来的是什么人?大家派人来了?”
“不是,是东宫的高侍人。”朝光低声回着,又加了一句:“我看高侍人脸色不是 很好,好象是有什么急事。要不,姐姐你去问问。”
听到这里,李持盈立刻坐起身来。她才起身,还未说话,秋眉和朝光已经涌了进来 。
笑着止住两个婢女的呼寒问暖。李持盈起了身,换了常服,便立刻唤进高力士。
自那一夜高力士夜闯她的府邸后,便成了三郎哥哥的心腹。如今在东宫中贴身服侍 ,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今后必是三郎哥哥身边的得力之人。所以李持盈便对高力士格外 的礼遇三分,就是说话,也格外的客气。
可是今日高力士一进得房来,便突然跪地不起,只叫:“公主救命——”
被他骇了一跳,李持盈原本的悲伤倒散了许多。
“高侍人这是何故?莫非是受三郎哥哥之命还是你……”盯着高力士的脸,虽然看 得出是急切,可并无恐惧之色,显然他并非为自己求救,那……
“三郎哥哥怎么了?”她一声厉喝倒有些震住高力士。缓了缓心神,他才道:“回 公主,奴并非受太子之命。而是太子妃……求公主劝劝太子,救下杨孺人腹中的李氏骨 血吧”
“杨孺人?”李持盈有些糊涂。这杨孺人,她倒是知道。是三郎哥哥被立为太子后 纳的美人。说来,若是从奶奶那头来论,倒是与他们有些远亲。
“杨孺人有喜了吗?这是好事啊多久了?怎么竟没人告诉我?”她问得不紧不慢, 高力士却是急了。
“好贵主,这时候哪里还是说这些的时候呢?也不知太子在公主府是听到什么风声 ,一回东宫就叫了太医,说是要打掉杨孺人腹中胎儿。此刻太子妃苦劝不果,正等着您 去救命啊”
又惊又怒,李持盈顾不得再换衣服,只一身家居常服便随着高力士直闯东宫……
正如高力士所说,此刻的东宫正笼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杨孺人所居的偏院中,太子妃王慧君拥着蜷在床上的杨孺人,细声安慰:“妹妹莫 要慌,太子不会那么狠心的,只要他气过了这一会儿,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再多的劝慰消除不了杨孺人的惊恐。瞪着一双大眼,她紧紧揪着王慧君的衣袖,求 道:“姐姐,我自入宫来,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对太子、对您都是尽心 尽力地服侍,从不敢忤逆半分。可今天,若是太子殿下想要……我就是死,也是不肯的 ”
这个自进东宫来便一直表现得懦弱温婉的女子一旦发起狠来,也有几分怵人厉色。 让王慧君也不禁怔了一怔。莫名地想起她与武皇后却是有些亲缘关系。只是,这个一直 对她恭敬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另一个武皇后呢?整个东宫,就数她最善,全不似那些个狐 媚子一般……
早几日听到杨孺人有喜时,王慧君就已经在心里暗暗打好了主意。
这些年来,她膝下一直无所出。眼见刘氏、赵氏都喜获麟儿,她如何能不心焦?虽 然她是嫡母,可那些庶子,又有哪个能对她真心?再怎样也不如自己膝下有子——就是 不是她亲生的,也好过没有。
现在最好的莫过于这杨孺人,亲近得宠,却又不似那些狐媚子般张狂。就是她养了 她的孩子,也不怕她反噬……
她想得好好的,可谁想到三郎怎么竟突然闹出这样一出呢?自嫁给三郎,她从不违 背三郎之意。可,难道,就任由三郎做了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第三十二章 亨通
匆促的脚步声在转角响起。负手立于台阶上的李隆基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青衣男 子捧着托盘转过来。
一面走一面还小心用手虚掩着托盘上的碗。抬起头来看见李隆基,他便站立。讷讷 地道:“殿下,药已经熬好了。”
李隆基点头,鼻尖嗅着那丝丝的苦味,皱起的眉心更紧三分。
“既然煎好了,就端进去吧”淡淡吩咐,见那青衣男子仍踌躇,便拔高了声音:“ 王太医”
王太医唬了一跳,近前一步,却又顿住。他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医师,象这样的大 事如何承担得起啊?
“殿、殿下,您真的要让杨孺人喝这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见李隆基冷眼瞪他 ,便已先没了胆气。再听他一声冷哼,忙快步拾阶而上。
见到他走近房中,杨孺人立刻便紧张起来。抱着小腹,她警惕地往罗汉床内缩去, 恰恰就躺在太子妃王慧君身后。
“太子妃……”王太医为难地唤了一声,侧过脸去看着杨孺人:“孺人,药已经好 了,您还是趁热喝吧一会凉了味道又苦,药效又不好……”
才说了一句,他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这是什么药啊?这当口还说什么药不药效 的,不纯粹是找抽吗?
“孺人……”他走近一步,正要奉上托盘,就瞧出杨孺人手一扬竟似要掀翻了托盘 。吓得慌忙闪避,他急叫道:“孺人,您不要闹了就是打翻了这一碗药又如何?再煎一 贴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抓起碗,他瞪着杨孺人,逼近一步,可被王慧君一瞪,便先软了。王慧君瞥着他, 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下毒害皇孙,是多重的罪啊身为太医,竟敢知法犯法?”
我的天爷我哪敢拿毒药害人啊
王太医苦起脸,只差直着嗓子叫冤。看着他的脸色,王慧君立刻沉声道:“你且退 下,杨孺人要不要喝这药,我自于太子殿下分说,与你无干。”
王太医便犹豫起来。正不知自己是该坚持还是后退时,门口已经响起李隆基的声音 。
“慧君,你莫要再胡闹了此事关系体大,岂容尔等妇人浅见误我大事”
听得出李隆基声音里透出的寒意,王慧君口齿微动,还没有说出话来。杨孺人已经 跳下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殿下,求您不要逼臣妾……您放心,臣妾会安安份份地呆 在这院里,就是生下孩子也断不会出去声张半分。绝不会有人知道这事的……”
李隆基皱眉,“芬儿,你一向乖顺听话,怎么这会儿却偏要犯倔呢?这里是什么地 方?生下皇孙又是何等大事?怎么可能会瞒过人去?唉……”他低声一叹:“我知道你 舍不得,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