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就在眼前,我急着要告诉蹙离,木别离带走了白墨沉,我急着告诉他第三滴泪的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或许我只是急着想见他,我醉了酒淋了雨,听了一段有关深情的故事,眼下头晕眼花,只想快一点闻到那些熟悉的檀香味儿。
“蹙离,蹙离”,我急匆匆推开客栈大门,直奔蹙离的房间而去。可下一刻我突然听到一种极其奇怪的声音。
那似乎是痛苦的呻/吟声,女子的声音,很熟悉。声音传出来的方向,应该是敖螭,也就是小六子的房间。
我立马改变了方向,心中已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来,这小六子是十二个拥有赤玉之人中的一个,前面的几个诅咒已经一一实现,那么下一个是谁?会不会是这个东海六公主敖螭?
我虽然对她的横空出现很不满,可见死不救绝不是我花九的作风,于是到了她的门前不再犹豫,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我立刻僵住。
房门被踹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雪白的背影,这背影我发誓,就算再过几千几百年我也认得!那是蹙离。
他想必是被猛然响起的踹门声惊到,豁然回首,我依稀看到被他挡住的床。
床是雕花大床,床上卧着个衣衫散乱的女子,她一张姣好的脸上满是绯色,一双眼迷离,那奇怪的呻/吟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
她双手紧紧地抓住蹙离雪白的衣襟。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呼”的一声,直冲到头顶,蹙离稍征了下,立刻恢复了本来的云淡风轻;他说:“花九,蹙离正要施法……”。
“施法?这是哪门子法术?!上仙还真是全力以赴啊!”,我打断他话,冷冷的笑,虽然没有捉/奸/在/床,可那不过是因为我进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还用解释么?我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眼下这种情形,什么话都显得苍白!
我转身就走,见鬼的七滴泪,见鬼的拯救天下苍生,见鬼的碧波岛任务!统统都见鬼去吧!本姑娘不玩了!
他几步上前,拉住我衣袖,我拼命去挣,“刺啦”一声,刺耳的衣料碎裂声在这满是旖旎春/色的屋子里响起,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扭头,扯嘴角露出个自认最开心的笑容:“小妖花九恭喜上仙终于迷途知返,明白了什么才是属于你,对你最有利的东西!”。
“花九……”,他蹙眉,从前我只要看到他蹙眉,心底就会隐隐的痛,总是怕他负担太重,想得太多会累,可如今这些不用我操心了。
我算个什么东西?!原来这三界六道最不堪一击的就是感情,我和蹙离分分合合几百年,也比不上那前途一片光明的东海公主!
“蹙大哥,我很难过”,小六子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她似乎很痛苦,蹙离眉头紧蹙,却终于没有动,对我说道:“她突然倒下去,很痛苦的扯着蹙离衣衫,蹙离相信第四个诅咒已出现,而且应验在小六子身上……”。
“是么?!诅咒!上仙不如说她是种了毒,是什么合/欢/散之类的!然后需要上仙以救人为大业,献身!上仙真真令小妖钦佩不已,如此令人作呕的事居然能说得冠冕堂皇!那么小妖就不打扰上仙救人了,小妖这就退出,静等着上仙以这具好皮囊救人一命”,我连冷笑都已笑不出,我的心就要冲出腔子。一再地深呼吸,我这才强压下涌到喉间的,又酸又苦液体,我突然很想吐,下一刻就已蹲下/身子干呕起来。
可我什么也吐不出!天煞的,这么恶心的理由我怎么能吐不出来?剧烈的干呕中,我的眼泪已流了出来。可我绝不会承认,那是因为伤了心。
一方雪白的帕子递了过来,就杵在我眼前,就像我们初遇时,他在桃林中递给我的那块帕子。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自我头顶上方响起,那是人家上仙嫌我没个眼力见,碍事了!我是该快快接了帕子,然后心甘情愿的退出去,不妨碍人家好事的!
我推开那帕子,他却固执的再次递过来,我干脆接过来,站起身来一双眼紧盯着他,他还是老样子,一如几百年前,惹我生气了只会梗着脖子,笨嘴拙舌的不会哄我开心,可那时他还会煮一碗阳春面,如今呢?
一直都是我高攀了人家,在这场爱情里,我爱得卑微输得彻底。半夏曾经拎着我耳朵告诉我,男人是惯不得的,否则早晚后悔,可我想不到只是离开短短一日,就撞见这样的事。
他说:“花九,请相信蹙离”。
我苦笑:“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把腰板拔得笔直,缓缓地将帕子撕开:“蹙上仙,当年你我缘起一方手帕,如今你我缘绝,也该是一方手帕。小妖祝上仙早生贵子,为九重天增加血统纯正的神仙。小妖这就退出,绝不会坏了上仙的好事”。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终于轻叹了声,幽幽道:“花九,我以为你会相信我”。
我冷笑:“上仙高估了小妖,我首先是个女人,相信找遍三界六道也找不出一个女子看到自己……”,我顿了下,接着说道:“看到这场面还会镇定自若,不动肝火的”。
他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痛意,我把撕成两节的帕子丢他脸上,转身,尽量优雅地离开。
我决不能输得连尊严都没有!
可转身之时,我的泪已经不受控制的落下来,在脸上蜿蜒着,冰凉冰凉……
“花九,你怎么了?”,白芷迎面而来,见我的样子他怔住,我却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
我不想再在这福来客栈停留,哪怕多呆一刻,都会令我发疯。我甚至想过这就转身回去,对蹙离说:“没关系,无论你以何种方法救人我都不会生气,也绝不会吃醋。做个上仙的女人,我是该与世无争,温良恭俭让的”,可我做不到,我只是个无比小气的女子,见不得心心念念爱着的人和别的女子有任何肌肤相亲的机会。
夜色浓得化不开,此时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候。
扬州城五月的春风扑面而来,带着百花芬芳,街上人流如梭,我不在乎他们看我时的眼神,谁没有伤过心?谁一辈子没哭过?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发现个要命的问题,我不知自己该上哪里去!
自从认识蹙离,我做的每件事都与他有关,后来在碧波岛,虽不得已暂时不去想那个人,可那时有白芷帮我,后来与他重逢,我以为重拾了希望,却原来只是一场空!
如今,这偌大的扬州城,我该何去何从?
夜风有些寒凉,这冷风一吹,我一直血气上涌的脑袋里,也开始清明起来,其实我该给蹙离解释的机会,其实我应该走得慢一些,那么他此刻就会追上我,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进退维谷。
我小心翼翼的回头,努力在人群中寻找,我希望看到那道熟悉的雪白身影,那些随风漫舞的衣袂,那些淡淡的却又独一无二的檀香味……我希望他突然出现,就像几百年前我每次生气出走时一样,他默默的跟着我穿过人流,走过北疆那片桃林,在我发现后傻乎乎的杵在我面前,垂下头凝视自己的脚尖。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他没有跟出来!我放声大笑,是啊,小六子还需要人救,蹙离对万物有情何况一个那样和他有渊源的女子,此刻他们应该是……我不敢想下去,我猛然发现,是自己亲手将他推了出去!
可我没有勇气回客栈,毕竟我还有我的骄傲。
脚步不停,我已穿过人海,不知不觉走到别离馆的门前。
门上依然是那半边对子:一点春风二分雨,三种相思四样愁。我看了半响,幻化出一支羊毫笔来,在那半边对子后添上:一切成空!
狠狠地将羊毫笔掷到地上,我伸手推开别离馆那扇紧闭的门。
这里是令人快乐的地方,眼下,我需要快乐!
门大开,大开的门后对坐着两个人,那个手里永远都握着水晶杯,优雅的男子正是木别离,而另一个人竟是阿呆。
此刻,或许我应该叫他白墨沉!
他面前有一小坛子酒,我大步过去一把提起酒坛子,“咕咚咚”往嘴里灌酒,一口气灌下了小半坛子酒,我用力将酒坛子掼到地上,听坛子与地面接触发出的碎裂声,伴着那碎裂声,我大声道:“木别离,我知道令白墨沉重新振作的方法”。
我的手指向白墨沉,他抬起头来看我,一双眼中已腾起希望的光来。
“什么办法?”,木别离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里竟有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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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第二十二章 闯地府 。。。
“你!”,我本指着白墨沉的手指转了方向,直直的指向木别离。他竟手一抖,手里那上乘的波斯葡萄酒差点没漾出杯子。
他很快镇定下来,优雅的笑道:“花九姑娘玩笑了,别离要是知道怎么才能令白兄振作,岂能似如今这般愁苦”。
我看一眼屋子里那些门,目光迅速掠过酒色财气,金银珠宝八扇,最后停留在那扇书写着爱别离的门上。
木别离很快问道:“难道姑娘是想……”。
“对!”。
“可是,这样似乎不妥”。
“有什么不妥?眼下诅咒一再出现,而白墨沉却一蹶不振,你们虽然都是好汉,奈何此刻群龙无首,难道你们要等着被‘它’个个击破?”。
“当然不是!”。
“那就不要犹豫,我们立刻动身”。
“立刻动身?”。
“对,就是立刻动身!”。
白墨沉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和木别离,我们的每一句话相信他都已听到,可他依然是老样子,这男子早已放弃了自己,恐怕只有我的办法,才会令他振作。
我满口苦涩,眼前似乎已出现了地狱之火,听说要带回亡人的魂魄,就要付出代价,而那代价就是承受一次地狱之火。
我相信木别离一定也想过,带回白墨沉的爱人沈水柔的魂魄,可没有人敢轻易尝试承受地狱之火,如今我只想试试,那传说中令三界六道众神众仙闻之色变的地狱之火,会不会比心痛更令人难以承受!
我望向白墨沉,他依旧痴痴的坐着,仿佛无论我和木别离谈论的是什么,都与他无关。我俯下/身子来,冲着他微笑:“白大英雄,我愿意做那个承受地狱之火的人”。
他激灵灵一抖,一双眼终于望向我,我看到了他眸中映出的、我的影子。他不可置信的问我:“地狱之火……你愿意承受地狱之火?”。
“当然”,我笑,复又说道:“相信要不是这承受地狱之火之人,一定不能是亡魂的亲人朋友,白大英雄早亲自上阵了。你不要感谢我,我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个吃饱了撑得无聊的家伙,俗气得很,就想见见十殿阎罗到底有几个脑袋几个脖子”。
我嗓子眼里干涩得要命,脑海里却又固执的出现一个身影,那雪白飘逸的身影,正临窗而立,绾起的发髻,背负的双手,他的目光时常是眺望远方的,眼底有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暗恨自己的没骨气,拼命晃头妄图甩掉那个令我伤心的人,木别离已将手里的水晶杯轻轻放到桌子上,他笑得极其得体,可语气中却有着奇异的庄严之意:“花九姑娘,有些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当然!我花九在三界六道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可说出的话绝对算数!”,我挺起胸,不知为何在说到小人物的时候,心里已有了丝丝的痛。
那痛蔓延着,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小人物!我只是个小妖,长得不够漂亮,法力不够高强,没有显赫的出身,随时都会出现的翅膀,以及那些饮血啖肉的念头,这些没有一样能配得上注定会成为三界六道新传奇的蹙离。
忽然想起在北疆那夜我问白芷的话来:“白芷,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是不是个贪心的人?”。
那夜的北疆虽然很冷,可我还有希望,如今的扬州早已柳绿桃红,我却溺在了冰河中。
木别离抚掌,声音温和得如这五月的春风:“别离一向觉得女子如水,是要百般呵护,原来花九姑娘却是女中豪杰。如果姑娘真的能承受地狱之火,令白大哥振作,别离就欠姑娘一个人情,从今后无论姑娘要别离生、死,别离绝无二话”。
“别别别,我说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用你们领情!何况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我连连摆手,方才一时怒火攻心说了意气用事的话来,如今我方发现事态严重,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硬着头皮我也不会退缩。
我这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自己?
木别离仔仔细细的净手,熏香,最后又认真的理理本就毫无挑剔、剪裁极其合体的长衫,方长吁口气,一脸郑重的对我说道:“花九姑娘可是准备好了?”。
“我没什么好准备的!”,我叹气,最后环视一眼这满是门的屋子,无论这里有多奇异,毕竟还是人间,可马上我就要去那九幽地府,这一趟端端是前途未卜,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有些犹豫,可耳边却猛的响起似痛苦似快乐的呻/吟声,雕花大床,双手紧抓着蹙离衣衫的小六子……我用力咬住下唇,试着腥咸的味道入口,再不迟疑,当先走向那扇上书爱别离的大门……
我的身后已响起沉重的拐杖声,木别离终于离开了那张似乎永远不会离开的椅子,就像我,终于明白,我和蹙离之间的障碍,原来就是我们自己。
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笑一尘缘,这万丈红尘中,我没想到真的就如一场戏。儿时我偷偷溜出十丈崖,只为了看戏班子演的黄粱一梦》,当时只觉得那台子上苦笑的人与我无关,如今方知在这三界六道,每个人都在演着属于自己的那折子戏。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在我面前缓慢打开,我深吸口气,停住脚步回首,猛的发现别离馆的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蹙离!
我呼吸停顿,他就立在窗外,静静的。令我差点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我的鼻腔里已有了淡淡的、熟悉的檀香味儿!
可他为什么不进来?!
木别离与白墨沉从我身边走过,他们与我擦肩的时候,眼里满是古怪的情绪,我知道他们怕的是什么。
有一刻,我很想反悔,然后撞开窗子,揪住蹙离的衣服领子,大声问他:“我只要你一句话……”。
我的眼睛紧盯着窗外的蹙离,可他却在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垂下眸子。我恨恨的跺脚,几步退进了那扇通阴阳的大门。
门合上的速度很快,快得我只来得及看到窗外的蹙离终于缓缓伸手,推开了窗……
这是一处就算我极尽想象也无法描绘的地方。
四周只是混沌,分不清天地。忘川,黄泉,这些字眼我听过无数遍,就连这充满神秘的九幽地府,我也早已听得耳朵生了茧。
不时有亡魂从我身边悠悠荡荡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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