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简单的问题，没想到蹙离却郑重其事的想了起来，良久才低声说道：“依前辈看呢？”。
万水仙明艳的脸上满是哀伤，她缓缓开口道；“是泪”。
“泪？”，我们几个都有些出乎意料，我们只知道荼靡花是开在盛夏里最晚的花，开到荼縻花事了，也就是说此花一开，天下再无芬芳。虽然对这花有各种各样凄美的说法，可我们却从没有听过泪这一说。
我望向蹙离，蹙离的眉头又已蹙起，他似乎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有些心急，怎么方说道秘密，就扯到荼靡花这里了？这万水仙果然是太寂寞了，就连说话都没有了逻辑。
只见万水仙折了枝开得最艳的花，仔细凝视了半响，然后慢慢的插在头上。
她的动作很慢，她的表情很凝重。虽然只是枝普通的荼靡花，可看她的样子却像是一个盛装的贵妇，精心打扮妥当，最后在把一支昂贵的簪子插在云鬓之上。
又像是一个久居春闺的妇人，忽然听闻远方的丈夫就要回来，于是翻遍胭脂粉匣，用自己最心爱的珠饰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痴情，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泛着奇异的红晕，就连声音都如梦呓一般：“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么？”。
虽然我很不想听故事，虽然我很想快点知道万水仙和小叶口中那天下最大的秘密，可是蹙离却开口说道：“前辈请讲”。
他还真是有耐心！
好吧，既然大家都不急，那么我还急什么！
我大咧咧的坐在地上，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花香。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了呢！
白芷和蹙离挨着我坐下来，那些松软的草地，泛着青草的芳香，我凝望着脚下一株小草在那温暖的阳光下舒展着嫩叶，抻着懒腰。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喧嚣，比如现在，就可以放松心情，顺便听一段故事。
阿金的眼眶里那些闪亮的东西早被我一声惊呼吓回去了，如今正心情大好的歪着头，托着腮，等着听万水仙的故事，而阿银却满怀心事的站在一旁，面容愁苦。
我总觉得他的脸就像一张面具，无论伤心还是高兴，表情都差不多。
小叶摆弄着那局残局，眼睛有意无意望向阿金。
就听万水仙幽幽开口，说道：“传说在天地初开的时候，有一个姑娘爱上了一个小伙子，可那小伙子却浑浑噩噩并不知感情为何物。所以无论姑娘对他有多好，他都当成是再普通不过是事情。
姑娘有一副动人的好嗓子，她知道这小伙子每晚都要有歌声才能入睡，于是每晚都在小伙子的窗外为他轻轻哼唱，她知道这小伙子最喜欢的就是荼靡花，于是在盛夏荼靡花开的时节，就会越过他们住的那座高山，趟过高山下的那条大河，去千里之外的地方，为小伙子带一束荼靡花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姑娘就这样为了心爱的小伙子错过了人生中最美的年华，青丝已经变成白发，可是那小伙子仍然不明白姑娘的心意。
姑娘为小伙子流过多少相思的泪水？可是小伙子依然是那个懵懂的，快乐的小伙子。
姑娘老去，当年的小伙子也已变成了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家，可是他们之间却像是有道趟不过的河，无论姑娘怎么努力，都无法和心爱的他在一起。
那一年天灾忽然降临，整个人界闹起了饥荒，饿殍遍野，那曾经的小伙子也被饿死了。
已经白发苍苍的姑娘于是去求天神，想要救回心爱的人的性命，可天神却说：如果他活，那么你就要和我交换。
就这样小伙子活过来了，可是却再也不见姑娘。
原来天神的条件就是这个姑娘要化作一条鲤鱼，每日在天神的海中为天神歌唱，而且，鲤鱼再没有眼泪。
小伙子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事，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也会痛，原来自己一直爱着这个默默为他付出一切的姑娘。
于是他在天神门前跪了整整十天十夜，求天神让心爱的姑娘回到自己身边，天神在第十天的夜里终于肯见这已经是老人的小伙子一面，他说：“如果你能让我的鲤鱼流眼泪，那么我就让她回到你身边，可是，只能给你十天的时间”。
已经很老很老的小伙子什么也没说，就颤巍巍的走了，因为他知道现在正是荼靡花开的时节，而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他要在十天之内越过那座山，趟过那条河，赶在荼靡花事了之前，为她带一束荼靡花回来。
他走得很慢，却绝不会停下来。
可天神却对已经变成鲤鱼的姑娘说：“瞧，只是一点点困难，他就已放弃。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爱他？”。
那条鲤鱼叹息着，沉到海底。却不知还有没有眼泪。
因为，这里满是海水。
就算有泪，也早已融入水中。
小伙子越过了那座高山，趟过了那条大河，终于赶在荼靡花期就要终了的时候，来到了姑娘曾经来过的荼靡花下，
他为姑娘带了很大的一束荼靡花，他想，这次，再没有什么原因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急切的要赶到天神家去，虽然他很累，虽然他的脚步已踉跄，可是他不想停下来。
他趟过了那条河，可却在越过那座山的时候因为长久的疲乏，而失足滚下山崖。
据说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束荼靡花。
天神也被他们的爱情感动，于是准许已经是鲤鱼的姑娘去看他。
她在他死的那座山崖下为他再次唱起曾经无数次唱过的那首歌，流下了一滴鲤鱼的泪……”
我的泪也在那一瞬间留下来，自古女子多痴情，没想到这万水仙绕了一圈，却讲了个这么动人的故事。
原来，鲤鱼的眼泪是这样的！
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噎着问道：“原来你要讲的是第一滴泪的故事！可是那条会流泪的鲤鱼如今在哪里？阿金不是说她就是那条鲤鱼么？难道鲤鱼精也有转世？难道阿金就是当年那个姑娘？”。
万水仙点头，她长久的凝望着阿金，温柔的说道：“是的，阿金就是当年那个姑娘，鲤鱼精本来没有转世，可是当年的她每日都伤心的在小伙子滚下的山崖下唱歌，就这样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她唱着歌，流着泪，终于流干了所有的眼泪，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死去……但她死的时候却是微笑的，因为她终于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我也望向阿金，可是即使万水仙讲了这么动人的故事，而且是有关她身世的故事，她依然是老样子，眼眶没有湿润，眼里更没有泪。
我问万水仙，“是不是因为阿金上一世流尽了眼泪，所以这一世再没有眼泪？而且她既然死了，鲤鱼又没有转世，那么现在的阿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水仙长叹一声，说道：“天神被他们的爱情感动，于是准许他们转世，在这一世再续情缘，可是阿金依然是条鲤鱼精，而那个小伙子却没人知道究竟是谁！”。
我惊讶的瞪大眼睛，再看阿金，依然老样子，我不由问道：“阿金，你难道真的对自己的事一点不关心？一点不敢感动么？那可是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阿金无奈的耸肩，道：“可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完全没有印象！你让我要做出什么反应呢？我听起来不过像个别人的故事，自己能有什么感觉呢！而且我和小叶来的时候，万水仙就已经讲过一遍了”。
她打了个哈欠，说道：“青黛姐，你们先坐着啊，我有些累，先回屋去了”。
“你……”，我气结，可是一想阿金说的不无道理，的确，阿金早已没有那些记忆，她现在听来也不过是像我们这样，唏嘘一阵子，就算了。还能让她怎么样呢！
万水仙看着阿金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眼神满是落寞。
而阿银一张脸却是紧绷着的，好像对什么事不满意。
就连小叶也似乎在轻叹，他看着院子里那些荼靡花，我恍惚听他说了句什么，却并不真切。
可是，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我的心情依然不能平复，还沉浸在这感人的故事中，我的眼角无意瞥到蹙离，发现他正背着身子，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以及那已经后缩的肩，觉得他心中此刻似乎也已经波涛汹涌，却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当年？
想起了我们的故事？
他口中的那场情劫？
我苦笑，这时白芷向我伸出手来，轻握住我的手，微笑道：“看，阳光多好！无论多少的阴霾，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你肯，心中就可以永远有一方晴朗的天”。
蹙离也回过头来，我们几个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好奇异！
卷一 第二十章 难流的泪（2）
屋子里四面的墙都是用水晶做成，也就越发显得这间屋子干净透亮。
东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画，画上青山秀水，衰草长摇，青山下立着个东海人鱼般的姑娘，金色的尾半隐半现，痴情而又绝望的眼神，这幅画居然与我们在天客居看到的那幅完全相同！
阿金正站在那幅画下，她和画上的女子是如此相像，让我恍惚觉得看到了两个样貌相同的女子，却一个在画上，一个在眼前。
可是，她的眼睛还不够成熟，虽然也是那么漂亮，但却少了许多沧桑。
她痴痴的凝望着那幅画，良久，才长叹一声，问我：“青黛姐，你说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前世？”。
我也在凝视着那幅画，我说：“阿金，我也不知道，三界六道中的事不是我们能全部了解的”。
阿金忧郁的坐在靠窗那扇太师椅上，托着腮出神，她说：“青黛姐，你有没有前世？你说是不是只要转世了就会忘记过去的一切？即使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哑然，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窗台上那盆秋菊开得正好，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再也不能实现的诺言。
即使现在是暖春，可这万水潭中却好像颠覆了四季，无论是春兰还是秋菊，无论是腊梅还是牡丹，各色芬芳争奇斗艳，我放眼去看窗外那大片大片的花海，蹙离正站在花海中间，风送来了百花芬芳，还有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那是种很清新的，很纯净的味道。
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寂寞的荼蘼花园，世事艰难，何必再让寂寞叩击本已疲乏的心？
万水仙带走了白芷，她说有很多很多话想对白芷说。而爱凑热闹的小叶自然也就跟了去。至于阿银，见到了阿金仍然没有让他开心起来，如今也不知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这间屋子是万水仙为我们安排的，万水仙说让阿金多看看那幅画，也许可以找回上一世的记忆，也许可以想起对那小伙子的感情。
这万水仙竟对七滴泪的事很用心，她说当年阿金还是那个痴情的姑娘时，曾经对她有恩，所以现在她一定会对阿金的事鼎力相助。
原来这三界六道这么小，居然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扯上了一点关系！
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花园里站着的蹙离，他一身洁白的衣衫，一张皓月般的脸，我总觉得这个人天生就是不属于凡尘的，他本就生了一副仙骨，如今更是名副其实的成了仙。
他似乎在看一朵开得正好的秋菊，我站在这水晶房子里，开着的窗前，依稀看到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样东西，然后在那大片的花海中找一块地方，蹲下～身子，用手挖出一个小坑，很郑重的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再仔细的把坑填好。他做完了这一切，站起身来，似乎长呼了口气，然后才离开。
我不知他种下了什么，只是觉得他的样子很郑重，就像把一颗心栽在土里一样。
心会不会也发芽？会不会也开花？
那片花海随着微风起伏不停，所有的花都在阳光下展开笑颜，可我却很想看看蹙离究竟种下了什么！
“笃笃笃”，有人在叩响房门。
我看了一眼阿金，她还在托着腮出神，我叹了口气，去开门。
房门外站着蹙离，他向我微笑，道：“阿金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她什么也没想起来。如果她真的是转世了，那么一定就会入轮回道，喝孟婆汤，如今又怎么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呢”。我说道。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我问他：“我们一定要阿金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以前的痛苦都应该在上一世终了，如今的阿金快乐开朗，我们为什么还要让过去的悲伤重新打扰她如今平静的生活？”。
蹙离先是点头，他想了想，却又摇头，道：“其实蹙离也不想让阿金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可是如今的阿金没有眼泪，不会悲伤，那么也就没有第一滴泪，如果我们连第一滴泪都收集不到，还何谈其他”。
我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他：“蹙离，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天下苍生？”。
他一愣，一张线条柔美的脸却白得像纸，他垂下头，双手纠结的握在一起，良久，他霍然抬头，郑重的对我说：“其实，我也会爱……”。
我追问道：“爱？你一向对万物有情，可那不是爱！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把这个人当成你生命的全部？有没有为了她可以抛弃天下苍生的勇气？有没有……用尽一生，也无法忘怀的事？……”。
我看到他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他迎上我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有某种情绪，他嘶哑着嗓子，说：“青黛，我们不是活在孤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身不由己！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身不由己！我只知道我曾经为了他付出全部身心，甚至生命。
可却等不来他的一句话！
我等这句话已经几百年，可是，他不爱我！
他爱的只是天下苍生！
我闪开身子，让出门口的路来，可他却深深的长叹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阳光照在他洁白的背影上，那些随风轻舞的衣袂，和着我的泪，飘……
“哈，青黛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傻站着？”，小叶嬉皮笑脸的从阳光下走出来，他冲我眨眨眼，在阳光下伸出手来，轻轻晃，掌心里已经多了一面镜子，他说：“瞧瞧，我总觉得女人哭起来难看，如今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不信你看看自己的样子”。
他把镜子举起来，我抽着鼻子，伸手去接，可我的手仅仅是搭到了镜子边，小叶的手就已经松开，于是那面青铜古镜就“砰”的一声掉地上。
地上正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那面青铜古镜不偏不倚的落上面，摔成几瓣。
我愣愣的看着每面镜子里，一个肿着眼泡的自己，依稀听到小叶说：“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也许没有什么原因，可就是那么一个寸劲，什么就都挽回不了了”。
他从我的身边经过，擦肩的时候，贴着我耳朵，低声说道：“有些感情，没有什么原因，可就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你和蹙离就是这种”。
我的心咯噔一声，想在问些什么，可他已经在高声叫阿金：“阿金，这么好的大太阳，为什么要在屋子里闷着，不如我们出去逛逛”。
“上哪逛？”，阿金蹦跳着过来，拉着小叶的胳膊道。
“我刚才发现这万水潭有一处绝妙的地方，那是个装着珍禽异兽的园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什么都有，特好玩”，小叶夸张的比划着。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玩吧”，阿金满眼的期待之色。
她和小叶从我身边走过，她扭头看我：“咦？青黛姐，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刚才我好像听到你和蹙大哥在说什么，怎么他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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