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天宫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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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天宫情记-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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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侯爷却微微一笑,将自己珍视的花亲手一剪子断头,亲自插在了她发间,盛宠如斯,叫宝绵眼红得滴血。
  
  教习嬷嬷也只是长叹一声,侯爷也是个重色的,瞧那架势就是将来正经的夫人也比不上了。
  
  
                  孔雀王 
  管事的记不清埋在此地的已经是第几只信鸽,只知道侯爷一接到信鸽便将那鸽子捏死叫他埋了。
  
  他抱着灰羽的鸽子走过前庭直到侯爷正房里,年轻的侯爷依旧对着那空白的宣纸执笔凝思。
  
  “侯爷,信鸽。”他将那信鸽放下退出,“这是第几只了。”高侯爷突然发问,管事的如实答到:“今儿这是第十只了。”
  
  “哦,整整十只了么?”高云意的声音飘忽如梦。
  
  他将信鸽抱起,拆出了信筒中的纸条,慢慢地打开里头竟然空无一字,高云意瞬间脸色苍白,果然蛮不过去,那边已经知晓。他苦笑着一把将纸条揉碎了,抚摸下那信鸽的小脑袋,“对不住你那些兄弟姐妹,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是夜,一府邸的人都睡得昏天糊地,高云意站在惜心的房门前,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们相对无言。
  
  “侯爷…”
  
  “叫我云意。”
  
  “云意,你想过离开么?丢下你的爵位,丢下家人就像你从前曾想做的那样。”
  
  “烯心,我做不到了,我的兄长幼弟皆因我失去父母,我怎么能罔顾他们生死,伊齐不肯就范死在邬永手下,可即便邬永就范了,还不是那般下场,于我只是个小小侯爵,祖上的荫蔽到如今已经毫无权势可言,不过是人家手里的臭虫,想捏死就捏死。”
  
  “烯心,陪我喝杯酒吧。”
  
  他缓缓让出身子,露出桌上那锦绣河山鹤嘴白玉壶:“喝了这酒,从此就各不相欠了。”
  
  他亲手将酒斟进白玉杯中,双手捧着递给惜心:“烯心,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只有他是一心一意做了卧底的人,但也是他最为巫术玄秘所迷,日夜摇摆不定。他可以一面假装被邬永所制,一面又痛骂邬畅软弱,他可以一面咬牙对烯心下杀手,一面以五年的忏悔来祭殿她,更可以送她一杯酒,告诉她即便不能忘记却绝不会因为她改变一切。
  
  烯心笑了,她接过那酒杯:“云意,你曾喜欢过——那个幼年的宫主么?”
  
  高云意看着她唇哆嗦了下。
  
  酒杯碰倒她的唇,“云意,我们真的要丢弃从前么?”
  
  她等不到回答,高云意的紧紧攥在袖子里,一口气喝掉了那杯酒:“我们都回不去了!——如你所愿。”她将白玉杯子摔碎在他脚下,几步走得怪异,一下软倒,高云意接住了她。
  
  “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一家人都那样死去,于你有要守护的族人,于我真的有丢不开的人。”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对不起,我们的梦就做到这里。”犹记得当初在梦境中神交,她想什么最先叫他知道,而他喜欢什么也只有她知道,那一场场的美梦做下来是他今生最快乐的年月。
  
  所以他要亲手杀了她,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埋葬他自己的快乐。
  
  唇点在唇上,眷恋不舍,只有他一眼认出她来,驱魂术完成,留下的是一具美丽的偶人。
  
  车马声隆,布障立于两侧,皇家旗帜招摇,京中最著名的孔雀四王爷瑞沛招摇过市一径逛来贞佑侯府,贞佑侯高云意领着府中众人在大门前迎接。
  
  不一会,一个满身锦绣,头戴金冠,腰配玉龙的细腰男子楚楚动人地出现于众人眼前,他戴着几只宝石戒指的手挥挥衣袖一把打开扇子,饶是恭敬如高云意也不得不承认孔雀王爷这外号倒是贴切得很。
  
  四王爷瑞沛,长而细的凤眼,鼻高唇小面如春花,白皙得就如一团面,微睇绵藐间风情流露,是个一等一爱惜美人之人,京中娇花们最喜的恩客,当今圣上之幼弟,一等无用的皇亲。
  
  只见他摇着头,晃着头上明亮亮的一金一玉两根并排的簪子冲高云意喊:“云意,可听说了,就你这万年寒冰竟被个小娘子破了,今日本王得看看是何等美人,叫云意你连正夫人都不娶。”
  
  “四王爷言重了,不过区区一歌姬还惊动了四王爷,云意自当唤她出来服侍王爷!”
  
  “唉,唉!本王不过说说,说说啊。云意,君子啊,不夺人所爱,本王就只看看来着。”四王爷摇着扇子连连推辞,可眼却不由自主地向门内望去。高云意一股郁结之气上头,只得引着他向正厅上去。
  
  “啊,云意,我看就不必了,赶紧地在花园备点酒馔,咱们也贪凉吧。”说着晃着满身金玉便向花园中去。
  
  “唉,云意,这这——莫非是你那株名唤夜王的蓝牡丹?怎的爱护到断头了?”四王爷拍着扇子连道可惜,“如此待这名花,可见云意是个狠情的郎君啊,啧啧,可怜可怜,倒不如跟了本王,虽说多情了些,但又怎会叫你落到如此地步?”高云意用手轻轻抚过那花的断口,神情飘忽任由那四王爷对着众花一一评点。
  
  一只信鸽突然扑扇着翅膀从花园中飞过,落到墙头上,睁着小圆眼看他,那双眼仔细看去却如毒蛇一般盯得高云意遍体生寒。闭眼就看见血肉翻飞的地狱景色,他的胃在翻腾,激起了头疼和一阵痉挛,躲不过,该来的已经来了。
  
  他的手指终于动了动,软软地步子近了,他决然闭眼重又睁开:“王爷,亭中美酒齐备,可移尊步前往。”
  
  “好!”四王爷一转身走动两步,突然便看到了高云意身后那粉金绣梅的裙裾,慢慢抬头,只见一高挑的女子垂首抱琵琶,那身段窈窕多姿,无弱柳之姿却叫人好生怜爱,媚而不妖的衣装发饰叫他满心舒爽。
  
  “还不见过王爷!”高云意道:“王爷,此为高某新得一歌女,特别遣来为王爷助兴。”
  
  “惜心见过四王爷,四王爷福寿安康。”
  
  只听那声音,带着流水的清凉,又似缎子一样的绕啊绕,绕得人都没了骨头,虽不似一般女子柔美恭顺,却叫人一听之下心神动荡,“美人儿,快请起。”
  
  那一场酒宴整整耗到月上树梢,高云意几乎双耳失聪,他只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喝酒,看着四王爷瑞沛的眼一遍遍在惜心的脸上和身上扫。“云意,你说此女不是比宫里头宠得如珍似宝的晋贵妃更美几分么?”四王爷只趁着酒意肆无忌惮地评论着,“这曲儿弹得不如宫里头那几位,但怎么本王听得就如此顺耳呢?云意,你真是好福气,天天都能得此等美人相伴。”
  
  高云意只诺诺地答,仿佛神思已经游走天外般听不懂四王爷话中有话。他只看着柔柔顺顺的惜心,粉金的半透明湘绣裙裾,束腰的锦绣璎珞腰带,裙边大朵的梅花明艳俏丽,头上凤钗衔珠耳边坠明月,点翠黄金挑心翡翠镶金掩鬓,绢花斜插,乌丝垂地跑披帛情追,曼妙的姿态仿如画中仙,好似夜色中的一朵牡丹,他只想将这幕牢牢地记在眼中,哪怕多看一眼。
  
  酒喝尽,琴声断,四王爷终于不耐烦,“云意,我甚喜欢此女婀娜可爱,可否割爱?”高云意看着那低头娇羞柔顺的人恍恍惚惚地起身,四王爷皱眉,高云意深深施一礼:“王爷——说的是。”不温不火地叫四王爷几乎没跳脚。
  
  “这——云意啊,君子不夺人所爱。只是云意,以你今日情状若肯送我个人情,本王必定感激不尽,皇叔那里少不得为你开脱开脱,那鬼差事就叫他人办去,如何?”
  
  高云意深深看那身有倦意的四王,再轻轻一拜:“如此,多谢王爷。”
  
  台阶下,惜心被乖乖地送上马车,四王一挥袖拍在他肩上,“好个贞佑侯,明明是你有求于我,怎得到最后就便成本王求你了?从实招来,你这歌女貌美过天仙的名声可是你专门散到本王耳朵里?啧啧,你可算将本王的小辫子捉住了。皇叔那里我一定为你周全妥帖!”
  
  高云意笑而施礼:“云意恭送王爷!”
  
  车马声隆隆,好大的阵仗都走远。走了,真的走了,高云意看着路的尽头一身乏力,惜心对不起,他只能想象毫无知觉的惜心会在清醒后将他杀死,然后一切就都解脱了,真的解脱。
  
  
                  琴声幻境 
  那空白的宣纸上终于一点点显现出轮廓,抱琴的女子,岁月静好。那一丝丝的乌发,长长的睫毛,甚至衣裙上的一点点纹理,高云意画得极仔细,今生若是再见她一定是生离死别,在那之前他只想画下她,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梦中曾见到的那一幕幕。
  
  他梦见了自己编造的上一世,她是山间的小兽,牙爪尖利,他是山下采药人,云雾弥漫地山间他伸出手采那珍稀灵芝却在不经意间摸到了小兽的身上,毛茸茸的触感,一下将迷失的小兽惊起,那惊慌的黑色琉璃眼滴溜溜地乱转,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于是他将那小兽连同那灵芝都带了回家。毛茸茸的脖子被他拎在手中,吱哇乱叫的小东西,他养了下来,每日隔着笼子对视,孤独了很多年后他为它的愤怒而快乐无比,他最喜欢听那低低咆哮的声音,直到有一天它病了,身为采药人的他在隆冬时节爬往山崖才找到药草,他亲手为小兽灌下药,用体温给它取暖,直到他梦见小兽在梦里对他一舔,一人一兽终于亲近成友。
  
  山中的奇异小兽是山中稀有植物的守护兽,小兽有它的族群,而他只是个俗世凡人,为了生存他要不断地采药,而小兽的族群亦恨他入骨。有一天,镇上的太爷生了重病,赏银千两求那能起死回生的药,他为了能得那赏银离开这山脚到镇上生活起了执念。小兽咬着他的衣服死死往后拖,但他挣扎半天终于扯烂了身上的布片,小兽跌出去浑身是泥,他狠心地离去,没有看见那琉璃一样的眼变得暗淡痛苦,几乎湿润要掉落眼泪。
  
  他终于在肺都快结冰的当口到达了深山绝顶,闪闪发光的药草结着霜雾,果实在晨雾中显得红润可爱,他伸手,突然小兽从旁窜出拦在他面前,几乎是哀求的神色,叽叽地冲他低低叫唤。只是,为了幸福地活着,他轻轻一挡将小兽挥开,一把扯下了那果实。
  
  群山中响起野兽的咆哮,地动山摇中群兽将他包围,威严的首领用爪狠狠将小兽拍出,群兽攻了上来,情急之中小兽冲上去将他撞下山崖,等他醒过来发觉自己钩挂在藤蔓中,小兽乖乖地躺在他怀中。
  
  他高兴地将小兽抱着,将那果实送进富贵人家的府邸换来白花花的银两,他对怀中的小兽道:“我会给你买很多的烧鸡,你会吃到最美味的肉,我会一辈子好好对你。”怀中的小脑袋睁大的黑色琉璃眼认真地看着他,突然流出眼泪,轻轻吱一声如悠悠一叹,歪过头死在他手中。
  
  兽守护的果实是它们毕生的使命,而他采摘的正是小兽守护的果实,果实没了之时它的使命就结束了。他只是一个出卖了一条命换取富贵的人,从此他一遍遍梦见那双黑色的琉璃眼。
  
  直到今生,他不再为了富贵,而她依旧为了族群被他亲手推了出去。
  
  他这么想,私心里只希望自己就是一个自私的采药人,今生延续的是前世的结果,他无力改变所以只有顺从。
  
  画下最后一笔,今夜该早睡,也许会编织出一个不同的来世。
  
  “侯爷。”
  
  门外管事轻声将他唤醒:“前几日送往四王府的歌女——死了。”
  
  啪的一声,发上的簪子摔在地上,高云意只觉得天昏地暗,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他喃喃地念着,“怎么回事。”
  
  管事的是贞佑侯家的家奴,知道此次送人出去事关贞佑侯一府前程,特别是侯爷的前途和其他家人的生死,他将此事打听得清楚:“四王爷此次动了大怒,往日里他对府中女伎动辄鞭笞,一点点小错都会磨个半死,虽是王府隐秘,但侯爷也是清楚的。”
  
  高云意明白,四王爷身为圣上同母弟,却连受压制不得施展手脚,外面虽端的是沾花惹草的花架子,内里实在是残忍嗜杀,特别是对那些美丽的歌女舞娘和下边进贡的美人。偷偷埋掉的都不知凡几。
  
  但是烯心,她不该就这样轻易死掉——如果不是他。
  
  “听说四王爷被那女子刺伤震怒,命人将尸体抛下城北的千段崖,决不许人收尸安葬。”管事的也在心中叹气,那般的女子也死得这样惨。
  
  话未说完身边一阵清风,高云意已经消失,管事的身上一阵抖仿佛见了鬼。
  
  千段崖只是一个终年弥漫着水雾的山边悬崖,只因不远处的寺庙香火旺盛,常有游人前往观赏那小小的瀑布溪流,倒是个颇有诗意的去处。高云意就像一只大鸟扑了下去,身后的家丁侍卫统统面上失色,一个老人更是一跪哭了起来。
  
  他摔进深深的潭子里,冰凉的水包裹着他,温柔又绝情,他睁着眼望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仿佛在摇篮中一样的安详宁静。他若死了这世上的一切也就与他无关了,那些权势家族和斗争都将远离他,他只要跟梦中那个妖精葬在一起,认认真真地谋划下一世。
  
  他笑了笑,身体缓缓地翻转,潭底的她可还欢迎这个害死她的人?
  
  “烯心!”崖下冲天的水柱扑得众人满脸的冷水,还没等他们回神就被贞佑侯高云意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吓得肝胆俱裂,那声音活像山野中的怪兽,又像发疯的人,根本不能相信是那高华优雅的侯爷发出的声音。
  
  “烯心!”
  
  高云意狠狠地拍打着水面,疯狂地找寻:“你在哪里?”那湖底何曾有她的身影,今生死在一起,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在冷冰冰的梦里,他想起那月色下诗一样的流动的天幕,他们在梦中奔在自由的天地里,她的手指着的地方仿佛金光闪现就有神仙,那是少年畅想的世界,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她分离一天。可是她不见了,不见了!
  
  “你在哪里?”他疯了一样跃出潭水向下游追过去,就如在梦中追逐那只梦幻的小兽,就如在迷梦之门中捉住那调皮的长发,追过那五年孤寂绝望的时光。他仿佛看见伊齐在湖水中追逐着她沉潜下去,邬畅追着她跑上长满果子的山坡,邬永的眼追着她与藤蔓异兽嬉戏,只有他端的是侯门公子的架子从不屑那些笑闹游戏,但他想脱掉那华丽的衣袍拉着她的手跑在山野中,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的事,如今他想做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
  
  有一股温热的水在眼圈旁,他怎么也追不上了么,那么——他回头看了一眼——我一定杀你,瑞沛!
  
  命运的尽头留下的总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知道在水中跋涉了多久,他终于在溪水边上看着她仰面躺在浅水中,长长的黛眉依旧,不由自主他就全身颤抖,那一身的白衣一点血迹也没有,却叫人心酸到底,巫族的宫主死在这里,死在这无人到达的干枯尽头。
  
  “烯心。”他轻声地唤,仿佛她只是睡着了,那手上深深的伤痕不是真的,那脖颈处的勒痕也不是真的,那胸口的刀口也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高云意使劲地摇着头,轻轻将她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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