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落轩像极了当初的秦煌。只环抱着手中的剑,静静的站在我身旁,一言不发。湮儿早已跑到四处,看灯玩烟火,不见了踪迹。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我淡淡暗自念到。
落轩刚才也似是出了神,恍然回国神来:“主子说什么?”
“没什么!湮儿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你去找找她吧。咱们今晚得找家客栈投宿。”
落轩应着离开。刚走不久便有一蓝衫男子走了过来。那人个头不高,走到我面前,微微欠身,声音有些细腻道:“贵妃娘娘!”
河边虽然热闹,但我所坐的地方却人影稀少。按理说依我的灵觉,有人靠近我是不可能察觉不到。但这人却能战胜了我的灵觉,此刻正站在我面前,武功定是非凡。
等等,贵妃娘娘?
只有蜀国的人才会这样喊我。
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他低着头,月光暗淡,看不清模样,但身影却是有些熟悉。
待他慢慢抬起头来。
“小玄子?”我有些惊讶。
这里是蜀国境外,蜀国的势力现在危在旦夕。虽未与齐国开战,但上次齐国八十万兵马兵临蜀国城下,兵力之悬殊,各国早已看在眼中。只要群起而攻之,为各国除掉蜀国这个威胁不在话下,同时也可讨好齐国,为齐国扫除大患。一举两得之美,哪个国家不想为。
而此时小玄子却出现在这里,西门阙也一定在附近。他们就不怕……?
正思索间,便看到远处停着一辆黄锦马车,车帘半掀起,那坐于车中的人,不正是西门阙。但西门阙的眼神似乎没有看向这边。
“贵妃娘娘,请!”小玄子伸出手,引向西门阙马车停着的方向。
我淡笑道:“刚出了齐营,就有蜀国的人来接,我这待遇恐怕没几人能及吧?”
小玄子自是听出了我口气中的讽刺,但态度却是依然,自袖中拿出一块玉牌来放到我面前:“皇上只是想带贵妃娘娘去一个地方,日后娘娘想去哪里,皇上绝对不会干涉!”
那玉牌晶莹剔透,上边做工精细,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南国宫中的凤凰炔。
相传雪鸢衔玉而生,为南国带来了祥瑞。南皇将那块玉赐名为凤凰炔,并昭告天下,公主他日招亲驸马,要以此玉为信物。当年在蒂睦公主也就是雪鸢的选亲大会上见过凤凰炔的,那日因雪鸢错爱,招亲未成,这多年以来雪鸢也是未曾连理,这凤凰炔自是她贴身之物,从不离身。
但是今日小玄子却代西门阙拿出这凤凰炔……
我冷冷一笑:“你家皇上,能不能换个招数?每次都是这一招!”
“贵妃娘娘,请……”小玄子依然微微含着首。
“蜀国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你回去告诉西门阙,让他不要白费这个心思,将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毕竟自己还欠着西门阙一份人情。要不是西门阙引渡了我身上的离魂散,恐怕就不会有今日的慕容钰了。于是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声音也软和了些:“如果真有一日,燕国要攻打蜀国,两分之数,掎角之势。蜀国败于燕国,我自然也不会苟活!”
我话音刚落,小玄子便忙跪在地上:“贵妃娘娘,您就应了奴才吧!皇上现在就这样一个愿望,只想带娘娘去一个地方,不会危害到娘娘!“
我转眼看一眼马车中的西门阙,他正轻捂着嘴,不断的咳嗽着。身旁没有一人照料。想来这次出来也只带了心腹小玄子一人。
一想到,他是因为引渡了我身上的离魂散才会有今日如此。而离魂散的毒性顽劣,几经引渡,也不知道毒性转为如何!很有可能早已命在悬殊,内心便多了几分愧疚。
“娘娘,你就应了奴才吧……”小玄子依然恳求着。
西门阙今日出门,似乎真的并没有带其他人。而且他只说要去一个地方,想必也不会太为难我。也好,就隧了他去,也了了他来此一趟。我也好安了内心的愧疚。
“你且先起来。等落轩他们回来再说!”
小玄子见我似乎是答应了,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但瞬间便沉了下来:“人多眼杂,娘娘还是不要通知他们,事后皇上定会转为相传,让娘娘与他们会合!娘娘,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小玄子在西门阙身边呆久了,自然是万事尽在心中,一句人多眼杂,确实道出了我身边的情形,准确的说应该是如今的人心。防尽事,人心难防。
便微微点头。
小玄子忙欣然站起身来,为我指引:“娘娘请!”
我缓缓走近西门阙的马车,他依然是一身红色锦衣,身上披着黑色的披风。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重重的靠在车厢上,不住的咳嗽着。
小玄子为我拿来小凳子放在脚下。我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避开西门阙伸过来要拉我的手,坐在与他对面的位置。
马车急急离开。车外的繁华,里边什么都看不到。唯有西门阙的咳嗽,沉重如震雷一般。却是不断的催促着小玄子:“快点!”
小玄子时不时的转过头来担心的看一眼西门阙,咬着牙,狠抽马屁,加快了车行。
马车一路南下,是与蜀国相背而驰的方向。西门阙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的咳嗽越来越重。时而清醒,容光焕发;时而昏迷不醒,有时候睡着了也会咳醒来。
我将身旁的一个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要不要让小玄子找些水来?”
他看我一眼,眼神只在我脸上停驻半刻,便转开:“不用了,加快车速吧!”
我依然回到自己的位置坐着。良久,西门阙忽然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钰儿,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嘴角微扬,淡淡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与西门阙毕竟还是兄妹,自小在宫中的时候他没有少照顾我。现在身份不能表明,相认也为时已晚。早已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其中的一切。有些变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如果说我是怕他的,也不全然。毕竟那份亲情总要多于仇恨的。
马车在南下的大道上整整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傍晚时分在一个海边的小渔村停下。
远远的一位晒网的村妇看到我们便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他似乎认识西门阙与小玄子:“两位公子可算是回来了。房子我一直帮你们打扫着,按照公子的吩咐,每日一次,从不间断。“说完她又看向我:“这位应该就是公子提过的夫人吧!果然长的俊俏!与公子简直是天作之人!”
这妇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老老实实的村妇,是见过世面的人。西门阙也定是花了钱让她打扫着什么房子。定是出手阔绰。不然这村妇也不会如此巴结。
但我更关心的是西门阙要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这里虽然南下,但并不是南国的国境。我不是很熟悉初和大陆的地形,自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西门阙曾经来过这里?他一个蜀国的皇帝来这样偏僻的小渔村干什么?
西门阙由我扶着,按照他指的方向,进了渔村。小玄子留下来跟那村妇讲了些什么也跟了上来。
第九十五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渔村后面的独山下,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间有鸟儿欢戏。西门阙和那村妇口中的地方就建在这树林里。
林间有一座院子,那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比这渔村中普通人家的园子却是大的多了。门上还立着一块匾,匾上却是无一字,似乎是没有想好要写什么。
果然西门阙道:“先看了院子,再给匾上加个字好不好,你来加!”
不知道为何,自从昨晚上在溱水河边见到西门阙,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小玄子早已上前一步推开了院子的门,瞬间一片盎然之景映入眼帘。这院中不知哪来的各种颜色的花草,似乎不是中原能够见到的,上边还翩然飞着好多蝴蝶。昨天才过了重阳节,冬季将至,这院子里哪来那么多的蝴蝶?要不是我懂得一些五行之术,恐怕早就被眼前的景色叹为观止。这院子中的景致是用五行之术排上去的。绕过那刚进门便映入眼帘的花草,北面是一排屋子,屋子的建造很简单,和普通人家所建的样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要高大一些,东面是一排长廊,横穿过长廊应该就是别院,院中有一片小湖,仅建在院中的人工湖,不是很大,湖岸上种满了杏树和杨柳。
这面前的景色好生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正思索间,小玄子含着首,念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娘娘,皇上的这番心思,可是费了好多年的功夫才建成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惊讶的看向西门阙,但西门阙的眼神,却不在我的身上,他看向我的方向,眸子却是看着我身后的一座亭子。
没想到我随手乱画的一座院子,他竟然真的会帮我建出来。而且建造的如此完美,尽心人意。
那年我被西门阙软禁在风雀阁中。整日无事可做便在屋中临摹一些诗词,涂鸦几副山水。其中便有这座院子。记得当时我是写了四句的: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部寒杨柳风。
这四句前两句和后两句分别摘自不同的两首诗,但凑在一起却很和谐。
说的是,希望能与心爱之人在江边有这样一所院子,院中的景致自然是偏爱杏花。江岸上种满了杨柳。早晨与爱郎一起踏江唱歌打鱼,傍晚下着微微细雨,一起在院中的亭子里欣赏杏花。
当日答应了西门阙嫁给还是太子的莫幽尘,那些诗词和花没有来得及带走便留在了尺牍阁中。当时这幅画不过是我不经意间的一副瞎想便画了下来。没想到西门阙竟会放在心上。
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我……?
不……怎么可能,那时的西门阙何等的狡黠阴狠。只一心想着如何利用人心,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怎么会……?
“钰儿……呵呵……工匠们的能力有限,也不知道和你心中想的相差多少。不过……不过大致还是相似的对吧!”西门阙的心情似乎有些欣然激动“你看这杏树,这树都是从南国一位懂得阴阳之术的匠师手里买来的,只开花不结果,所以就算是冬天寒雪飘零,咱们也能看到满院子的杏花。钰儿……你看……好不好……,钰儿……你……你怎么不说话……”西门阙说着便要伸手去摸那杏花树,但他却一直朝着湖中走着。小玄子紧忙要去扶,但西门阙忽然转过身来问我怎么不说话,小玄子的手才顿在了半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呆愣在原地,却是怎么也吐不出一句话。垂在两侧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钰儿……你……你怎么了?”西门阙刚要转身,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湖里。我想上前去扶住她,但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幸好小玄子反应机敏,一把将西门阙拉了过来:“皇上当心!”
西门阙似是也被吓了一身冷汗,但依然掩饰的笑笑:“没事!”
我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张开嘴巴之时才发现声音早已哽咽:“西门阙,你看不到吗?杏树在这边,那边是湖,是湖啊……”我拉起他的手,去摸身边的一棵杏树:“你想掩饰不让别人知道,就应该不要乱走动,万一……万一……”我早已哽咽,下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西门阙一顿,依然笑着:“没事的,我刚才……刚才只是跟你们开个玩笑……”
我抹了一把悄然留下来的眼泪:“西门阙,你的演技也太差了,就连编个谎言也这么牵强。”
他嘴角的笑容忽然僵硬下来,似是在自语:“我的演技很差?恩,很差!”
我再也忍不下去:“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昨晚上为什么不说?是因为离魂散的蛊毒吗?”
小玄子早已知趣的悄悄退下。
西门阙走了两步,背过身子,杏花飘零,斜阳余晖下,那身影无比萧瑟:“还是被你发现了……”良久:“看不见也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有心,我一直都不是用眼睛看世事的!”
是啊!用心看,看到了事态的丑恶,却要用双眼来掩饰自己的内心。将面容破碎成无数个画面,怎么拼都拼凑不出正真的内心世界。
我不知道被两个人引渡之后的离魂散毒性到底有多大,西门阙已经失明。如果他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的话,那么他带我来这里,也许是他今生最后一个愿望了。
我擦干了眼角的泪滴,扶着她道:“不管是用心看,还是用双眼去看,事态总是丰富的,而我们的双眼和内心何其单薄,如何承受得起。”
西门阙也是笑笑,刚才面容上被我窥探到的忧伤早已不见,瞬间便换上了一副常态的笑容:“一天一夜了,咱们什么都没有吃,刚才小玄子让韩嫂做了些熟食过来,咱们先去吃点吧。
我应着便扶着他进了前院。
一桌子的农家小菜,虽比不上宫中的金银玉盘,山珍海味,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西门阙口中的韩嫂便是刚进村子是见到的那位村妇。张罗好了一桌子的菜,便函笑盈盈的说了几句出了门。
原本小玄子不愿意坐下来跟我我们一起吃饭,被我说了几次,西门阙才道:“在外面不用遵守这些规矩,免得让人家猜疑了我们身份。”小玄子才勉强小心谨慎的坐了下来。
次日。
听西门阙说了才知道外面那水不是河是江,名为乌江。
对于这乌江还有一个悲壮情长的真实故事。
当年大周末年,三军叛乱,诸侯群起,破宫而入,一位将军仅带着身边不过百人的将士保卫才过六岁的小皇帝逃出皇宫,便是逃到了这乌江边上,被诸侯之兵包围。那仅剩下的几百名将士听到身后的追兵唱起了他们家乡的歌谣便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投降了追兵。最后只剩下那名将士,誓死护卫着小主。他知道,自己与将士们投降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小主要是投降,那便是一死。大丈夫七尺之躯,早就许给了江山君王保卫疆土。要是连君都不在了,那将士还有何颜面活在着世上。便带着那六岁的小皇帝跳入了乌江。
西门阙说着,眼神幽远的“望”着悠悠江面:“如果我蜀国也有这样的将士。兄弟齐心,父慈子孝,哪还有今日的三国鼎力?蜀国何至于落到如今的狼狈不堪一击。随便几个小小的国家群起而攻之,蜀国早已不复存在。他们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不过是忌惮着蜀国和南国的联军。而且齐国兵力强盛,皇兄又曾是蜀国的太子。难免蜀国被灭亡之后,齐国为复仇举兵铁蹄。说到底,我蜀国现在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我捡起地上一块石子用力投入江中:“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去想那些国家政事。自古天下局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诸国相争,山上有狡兔,林中有灵狐,你争我夺,不过难平野心罢了。无论兴亡,受苦的终究是百姓。不管是谁做了皇帝,只要心系天下,那便是百姓之福。如果昏晕跋扈,难得百姓之心,也不过几年光景而已。
西门阙“看”着我,晨光映在那脸上,刀削般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神采,掩饰了身子的虚弱,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睛上,微微眨着,俊美难言。
我正想着,怎么从来都没有仔细注意过西门阙也有这番美色。他忽然冷笑一声,自嘲道:“没想到你一个小女子,我潜心谋划,争夺多年,连你的一份顿悟都没有!”
我看着那酸涩的笑容,内心也开始翻腾起来。暗自思忖,十多年前的姑苏,早就在溱水河边死了,现在的自己,不管是姑苏也好,慕容钰也罢,命运的心血来潮,总是逃不过的。倒不如陪他度过余下的不多时日,与其解释清楚了兄妹之情,让他悔恨悲切,倒不如自己一人承受,隐瞒了身份,只陪他了却了今生最后的愿望。我也好为来生积德,换得几天安宁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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