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墨迹。你点就行。”
啊呀,这小公子真真傲娇。竟然这样跟沈大少说话。关键是沈大少听了好像还很高兴。
“好,只咱们两个,少点几样吧。”说着,沈仙舒服往椅上一靠。
“蟹肉双笋。蟹要江杭八两重的湖蟹,只取后腿肉。”
伙计眉毛挑了一挑。
“烤鹿脯。鹿要不足岁的野白唇鹿,取最嫩的里脊,拿七八年的桑落酒煨过了再烤。”
……沈大少这是宰人啊。
“凤尾鱼翅。鲛鱼翅,若没大的,整排j□j两也就够了,主要是煲翅的汤,一定要上好的元宝三黄鸡,年岁越大越好。”
……沈大少跟这小子有什么仇?
一溜儿点了十四五道菜,沈仙眼神纯善,天真无邪的看向花落:“就这些吧?太多吃不了。”
花落默然片刻:“……还有酒。”
沈仙眼中一亮:“哟?你……九酝春还是鹤年贡?”
“烧刀子。”花落淡淡抬眼:“两坛。”
两人不再说话,只以眼神互相凝视,深深的。一个漆黑如潭,一个波光潋滟,这两位……伙计慌忙奔走,落荒而逃。
老板老板,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沈大少今儿点的一桌子菜,够咱赚个七八月的!
坏消息?楼上的牡丹厅目前去不得了,两个人好像……好像忍不住要亲热了。
是谁?看着像青水楼的小倌儿,名字都取得特别勾人,好像叫洛洛。
“落落。”沈仙不动声色将一杯满满的烧刀子轻轻推到花落面前:“来,这杯是我向你赔罪,我那天不该冒昧去了妓院,瞎掺合你的事,弄得自己现今男不男女不女,尴尬得很。”
“哦。”花落盯着沈仙修长的手,眼看着他将自己面前那杯也倒满:“无妨。我让你没娶成媳妇,也有不是。”
“那咱们?”
“干了吧。”花落抬手将一杯酒饮尽,舔舔嘴唇,胸中一股热流火辣辣自上而下,痛快。
小的时候,父亲最喜欢的酒就是烧刀子,花云庄一有什么好事,父亲高兴了,吃饭时就把小花落放在膝盖上,让她给自己倒酒。边喝边告诫女儿:“闺女,别的酒都没意思,再好也是温水吞吞,要喝就喝最烈的!啥叫痛快?这就是!”
小小的花落,常咯咯笑着也举杯喝一口,然后学着父亲的样子抹抹嘴:“真他妈痛快!”
然后便是满屋人的哈哈大笑:“大小姐,够霸气!”
那边沈仙又将两个杯子倒满,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花落盘中,极为温柔体贴:“来,吃菜。我还要敬你。”
“落落,现今我是你的人,你让我往东,我便往东,你让我往西,我便往西。我只求……”
“我让你再喝一杯。”
沈仙立马抬手,二话不说又干了一杯。
“好酒量。”花落点点头。“沈仙。”
“嗳。”
“你放心,我说给你解药,就一定会给你。哪怕我出了事,死了,也会托别人给你送去……”
“呸呸呸!”
“……你别打断,我没说完呢。你不用日日派了人跟着我,我跑不了。你也用不着日日守在我家墙头,等着我出来。我欠你的钱,那个……你就压根别想了,我还不起。不过,日后我可以用别的补偿。”
“比如?”沈仙挑挑眉毛。
“我想好了,不管你以后看上哪家姑娘,只要你想娶,我就帮你娶成,公主也好,郡主也好,就算是你看上了后宫里的娘娘,我也有办法帮你娶过来。绝对再不会发生以前的事情。”
“哦。”沈仙感动得无以复加:“你太棒了。”
“其实你第一次没娶成媳妇,也是怪我。我那阵子搞了一批药,弄混了药性,便挨个找人试了一遍。那梁家女子有天在茶楼饮茶,我顺手下了一颗,看情况,她那颗是假天花。我还有假伤寒,假怀孕,假哮喘的。”
愕然片刻,沈仙满足的又喝了一杯,情深意重:“落落,咱们这就叫缘分。”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想跟你说。姑且一次说明白,省得你日日放不下心。嗯,我的武功,我早年得了一份剑谱,自己从小练的。家里人不知道,我大哥,你也用不着告诉他。”
“依照上辈子的事来看,你爹这个大将军当得一路顺风顺水,直到我死了,他还是当朝最显赫的大官,你们家一直太平,没有危险。”
“你怎么死的?”沈仙盯着她的眼睛。“给我讲讲,那三个家伙怎么得罪你的。”
“没怎么得罪,主要是上辈子我有些贱,怕自己嫁不出去,上赶子朝人家身上贴。第一个亲了摸了抱了搂了,然后他娶了别人。第二个亲了摸了抱了搂了,然后他借酒犯混,受不得别人几句激,当众将我扒了。第三个……”花落笑笑,喝了一杯酒。
沈仙不动不语,盯着她的眼睛,等着她说。
“到第三个上,我学聪明了,我求我娘帮我使了法子,骗了秦老太爷,说我已失身于秦远。秦老太爷有名的刚正不阿,二话不说,做主将我娶进秦府,当侧夫人。大婚当晚,我的夫君对我很不满意,他叫我脱光了衣服趴在床上,他说,这是狗的姿势,我只配这种狗的姿势。因为我是宋城最贱的一条狗,冲谁都摇尾巴。”
花落脸上似笑非笑,眼中充满玩味。
沈仙皱眉,刚欲张嘴,花落便一个手势打断他:“你闭嘴。……我趴着,等着他,我想,自己有几分姿色,又日日研究怎么勾引、讨好男人,该学的也都学了。也许他上过了,尝了滋味,就会喜欢我。他从我背后冷冷的笑,说,咱们来个刺激的。然后,就将手边滚烫的一壶醒酒茶倒在了我背上。”
“我疼哭了,他一把将我按在床上,嘴里惊呼。我以为他心疼了,谁知……谁知他将我点了全身大穴,拿了把刀子,将我背后的皮,给剥了下来。”
花落深深一笑,看着目瞪口呆的沈仙:“我上辈子,是疼死的。生生疼死的。最后一点儿记忆,就是即使被点着大穴,四肢竟也不受控制,疼得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床面。啪,啪。”
有那么老长一会儿,沈仙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忍心再看她。
即使是病得很深,有很强的妄想症,也比刚才听到的要好些。
他倒真希望这些全是她的臆想。
“原来,你猜怎么着,我背后写有特别厉害的剑谱,遇热字才显现。你也看了,我的剑很快。”
她神色如旧,边说边一杯又一杯的不停喝酒。见沈仙不说不动,妩媚一笑:“以前人人在背后都叫我贱人,呵呵,我真是名副其实的剑人。怎么了,没心情吃菜了。我不是故意的。这些话,憋了这么些年,从没对人说过。今儿我高兴,见曲鸣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很开心。想找人说说话。你就当听着玩儿,不用当真。你就当我是……你以前怎么说的?”
“妄想症。”沈仙低沉着声音,深深的看着她。
“嗯。”
“还有,不要告诉你大哥。”沈仙帮她加上一句。两人同时笑了笑。
这么好的菜,不吃浪费了。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喝便喝到了下午,却是谁都不再开口说话。
出门时,两人脚步有些趔趄。花落双颊艳红,一双眼睛流波万转。沈仙始终含着笑,一手牢牢抓着花落的胳膊:“咱……咱们去哪儿玩儿?喝成这样……我回家该挨说了……我爹若是闻见我喝这样没档次的酒,必要狠狠揍我一顿……”
花落浅浅笑着,站在街中茫然四顾了好一会儿,伸手指了个方向:“去听戏吧,梨苑走两步就到了。”
“你指错了,是这边儿。”
“不是,是那边儿。”
“不然我们走走看,绝对错了。”
“没错,走吧。”
街上两人轻声笑着朝前走去,并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双眼睛冰冷无比,充满怨恨。
一双玉手,将手中的帕子绞得都要断了。
“小姐?”身边的丫鬟觉察出不对,出声询问。
“一对狗男女。她到底还是想勾搭他。”秦双咬紧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片刻,眼中又露出一丝狠毒:“那个贱人,那么久没去听戏,我以为白布置了。好!好!今天不光能了断了她,还能有赚的!一对狗男女,谁也别想跑。”
“小姐思虑深谋,借刀杀人,最是高明。”
作者有话要说:
15、曲公子好久不见(十四)
梨苑的戏台,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唱的跳的,哭的笑的,人间百态,皆在此处。
花落挺直了背坐在椅中,静静注视着台上,脑中有些迷糊,一丝困意袭来,微微垂了眼。
沈仙要了一壶沸水,自顾自在桌边冲茶。修长灵活的手指时伸时展,动作娴熟,手中的物什稳稳当当,即便是高冲,水也不曾溅出来一滴。
听得水声,花落转过神,盯着沈仙的手。
一看便知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十个白白的月牙都很饱满。皮肤白皙通透,骨节棱角分明,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果然是没喝多。
尊贵人家的大少爷,高雅,懂情趣,有品位。
还有钱。
不光刚才抢着付了饭钱,现在又要了许多瓜果吃食,满满摆了一桌子。
瓜子。梅子。干杏。山楂。李子。
……都是酸的。
“酸的解酒。”沈仙笑意盈盈向花落解释。
花落随手朝最近的梅子拿去,手到半路,突然不动了。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沈仙的眼睛也落在那盘瓜子上。只看了一眼,便仍接着冲茶,不过一笑:“梨苑越来越讲究,一盘瓜子码放得都这样整齐。”
花落仍看着桌子出神。
何止是瓜子,这桌上的每一盘瓜果,都朝一个方向齐齐码放着。那个方向就是……花落抬起头,望向如意厅里的立柱。
如意厅是二楼正厅,富丽堂皇,厅中的两根立柱都有三四人合抱那样粗,上面雕着如意祥云图案,刷的是金光闪闪的荔漆。两根立柱上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沿着房顶伸展出数根横梁,布满整间房子。
沈仙将一杯清茶递到花落手边,见花落眼睛在两根立柱上转来转去,也饶有兴致离近了些看。刚走到立柱边,便疑惑的挑了挑眉毛。
“有什么不对?”花落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此时头脑清明,只觉浑身每根寒毛都敏锐了起来。
沈仙伸手在立柱上抹了一把,又细细抓了些浮漆在鼻子下闻闻。
“奇怪。刚涂的新漆,还有些许味道。只是漆选得不好,原本底层的荔漆就是热性,又加了一层炭漆,若不巧沾了火星子,可是……”沈仙眼中厉色一现,在厅中巡视一圈,纵身跃起在房梁上探手一够。
“落落,这下子热闹了,顶梁上也是如此。”
花落眯了眯眼,走上前用手指在立柱上轻轻敲着:“里面是空的,能装东西么?”
“要是我,就装上满满的火药,光烧有什么意思,炸上一炸,才叫霸道。”沈仙剑眉一挑,嘴边噙起微微的冷笑:“落落,想知道是谁干的么?”
从远处看来,此时的如意厅,还是如往日般尊贵祥和。
纱帘轻垂,后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端坐椅中,时而取茶饮一口,更多的时候,便是坐在那里听戏。身形较小的那位,眼见着越来越困,最后干脆伏在桌上睡了。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教我斩情根……”
台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候府千金,正在顾影自怜。
锣点加快,武旦上场,转上前一个绿衣女子,一杆银枪舞得漂亮。
一个怨天尤人,一个英姿潇洒,两人对了几句,一言不合,骂将起来。上来一个老生,将唇枪舌剑的两人拉开,劝了这边,又压不下那边,最后干脆一声暴吼,招来门人数位。
此时台上便更热闹了,你方劝得吐沫横飞,我方不服兵戈相见。怒目相见,拔剑的,动拳头的,起大刀的,上箭驽的,最后一根闪着火星的箭,从台上窜出来,直直射向二楼如意厅,力道其大无比。
“砰”的一声,如意厅窜出一股巨大无比的火光。随着更大一声轰响,火势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并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
众人骇得慌忙向门口处奔走相逃,人踩人,火追人,火势如游龙,包裹了这个,缠上了那个,哭泣声,尖叫声,呼救声,喊痛声,整个梨苑仿佛成了人间炼狱,惨不忍睹。最先逃出去的都是离门口近的那几桌,紧接着梨苑大门轰然倒塌,里面浓烟滚滚,却是再出不来一人。
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片刻,梨苑便只剩下一堆烧黑的断壁残垣,临街的窗户向外冒着滚滚浓烟。
逃出来为数不多的几十人,缓过了神,开始绘声绘色给看热闹的人群讲解方才之事,讲到最后,都是一脸唏嘘:“唉,百来号人哪,全都死里面了,许是烧得尸首都辨认不出。”
街中不乏有看热闹的人群,其中有顶青布小轿就停在一角,半晌不挪,轿中窗帘半卷,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再仔细看些,约莫能看清那人含笑的嘴角。
轿边伺候的丫鬟听里面吩咐,有一个上前将轿帘轻卷,扶着秦双走出轿来。
秦双慢慢朝梨苑走去,站在离近一些的位置,刚巧能听到众人议论。
“唉,台上出了乱子,飞出的火箭,燎着的火。最先是如意厅,也不知那火怎么那样快,轰的一声,如意厅就烧没了!”
“对对,我也看见了,一眨眼如意厅就没了。别的厅也好不到哪儿去。火太快了!一楼踩死一半,呛死一半。二楼啊,全他妈是活活烧死的!跑都来不及跑。有几个倒是没被烧死,忙不迭的从二楼向下跳,生生摔死了。”
“戏台子上唱戏的还没反应过味儿来呢,可怜那些个戏子了,听说了么,一个都没跑出来,以后咱再也听不着程衣的戏了。可惜,可惜。”
秦双微微一笑,回身上了轿子。随着轿子渐行渐远,隐在二楼窗边的花落,一张脸如冰霜般,泛着层层冷意。
浓烟还未飞尽,沈仙打开手中折扇,轻轻给两人扇着风:“落落,她够狠的啊。”
“这他妈叫什么狠,更狠的她还没见过呢。”花落的话逗得沈仙扑哧一笑:“怎么,女流氓,你要给她来更狠的?”
女流氓三个字一出口,花落别有深意看了一眼沈仙,想起刚才两人在楼梯缝隙中的亲昵姿势,欲回嘴,却又生生将要说的话压回肚中。
算了,若是回嘴,他会理解成这是同他打情骂俏吧。
梨苑的这场大火很快传遍了宋城,三日之后有几家大户为了出殡挤占好路段,还在街中大打出手,弄得人仰马翻。而这已是后话。
当天花落赶回府报平安,急得安夫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吓得什么似的,又捏胳膊又捏手,并牢牢嘱咐,以后再也不许去人多地方,出了什么事,这可是,怎么,可是如何是好。
怎么对得起花落的亲娘。
这话当着许多人的面,安夫人自是不能说。便一遍又一遍的抹眼泪。
安怀见娘亲悲戚,含笑劝阻,才说几句,就被安夫人一顿斥责:“你个当大哥的,大妹妹远在长湘,照顾不来,眼前就这么一个小妹妹,你还不带着她一处玩,天天忙你那些许破公事!太子还能有皇帝事多?你爹也不见得有你这般!”
“你妹妹本来就少言寡语,你得了空,也带她认认各家公子小姐,年轻人一处玩玩,不比我们这些当娘的带着挨家串门子好?省得那样拘束。”
归根到底,还是花落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