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叫你领情啊,表姐。”花落朝自己屋里走,对着阿夏指指后面的女子:“这是我表姐,好好伺候,什么要求都答应。”
被带来的是秦双。
被发放去守灵,虽比死强,可也太吓人了。还只许带两个丫鬟,那样大的一片陵园,虽说都是家人,可一到晚上,阴风恻恻,鬼火麟麟,秦双每晚都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睡也睡不好。还总梦见太子,太子掐着她的脖子,弄得她喘不过气,一遍遍恨声问她,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你为什么把龙袍偷偷缝进我的朝服中!为什么!
大喘着气醒来,秦双将头探出被子,正是那天,花落鬼一般的降临在她屋中。秦双将醒未醒,吓得一声尖叫,估计都要把地下沉睡的爹娘,吓得蹦起来。
“表姐,别怕,我是你表妹。”花落轻轻点起一支蜡烛,有了烛光,屋里见了人气儿,没那么吓人了。可是……干嘛……她还抱个灵牌?
看清是花落,秦双觉得自己死定了。这人,连未婚夫婿都敢杀,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她又来抽她巴掌了?
“别怕,表姐。我的亲人好友全死了,人都说,像我这样的叫天煞孤星,死后没好报。”花落自嘲般一笑:“表姐,我瞧着你也是这样。咱俩……搭个伴儿吧。”
67、沈大少死得好冤(九)
皇上病重,举国不敢有娱乐活动;各家各院都关了门;戏楼茶馆赚不着钱,愁得真搓手。
关了门的戏楼;有顾客上了门;拉着满楼的青衣小旦,进了花云庄。
据说庄子里的庄主爱听戏;还偏爱听几年前唱过的老戏。
花云庄奇大无比,占了整座山头;单独辟开一所院子;给戏班住。
夏至;庄中的大荷花池上搭了一个大戏台;凉风习习;每日不管有人看没人看,流水戏一直从早唱到晚。
自打来了戏班,庄主便常来听戏,往往她身边还有一个姑娘,瞪着大眼睛不住的挑刺儿。看什么都不顺眼。
这日,秦双又对着台上指指点点,一会儿说唱得不在点儿上,一会儿说脚步乱了方位,和几个男宠们争得不可开交,后来吵吵得戏里唱的是什么都听不清了。花落从塌上起身,绕着湖边慢慢走。
午后的阳光照在新绿的树芽上,园子里的热闹声渐渐远去,不时身边跑过几个带着银铃般笑声的姑娘,见着花落恭敬的问声好,接着又蹦跳着向前跑去。
阿夏在身后慢慢跟着,见光头照得足,怕晒着花落,问:“庄主,去前边找个阴凉处坐坐吧?前边花园里都是她们闹着玩儿时弄的小玩意儿,秋千、藤床、水席子什么的,这会儿她们都去听戏玩乐呢,里面清净。”
花云庄的花园就是姑娘们自己的小乐园,闲来无事,好美的姑娘们将里面打点得异常温馨,大树下挂了七八个秋千,绳上都有藤蔓花朵缠着,花落找着棵最高的大树,试了试绳子,正想坐,见着那块木板子,迟疑片刻。
庄主这几日怕凉。阿夏忙说:“我去取个厚毡垫来。”
花落绕着秋千等了半天,也没见阿夏回来,索性一跳蹦到了上面,站着悠。她小时从没玩过,这会儿异常新奇,越悠越高,晃来晃去,美得几乎要笑出来。
与此同时,身后真的有人笑出来:“庄主再使使劲,那树杈就要断了。”
花落没想自己偷玩秋千的事被人发现,觉得有些没面子,堂堂一庄之主,如同个孩子,甚为不威严。此时便暗中使力,待秋千稳稳停下,方回头去看。
树下,一个粉色的身影立在阴影中,说话的那名男子,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向上挑着,嘴边含着笑:“庄主今日好兴致。”
“你怎么没同他们去听戏?”花落若无其事的跳下秋千,淡淡问。
“我刚去了茶园,茶苗冒头了。”
茶园?花云庄何时有的茶园?见花落眼中满是不解,那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庄主,让二十二给您带路,去瞧瞧新鲜。”
院子东南角的一处三角地带,本是一块被废弃长满杂草的小荒地,眼下被规整得十分井井有条,墙边角下一排爬山虎,可想而知,再过几十日,盛夏时分,必定能爬了满墙。墙下的杂草被整齐规矩的几条茶苗所替代,刚翻的土还带有青草香气,一溜溜儿刚冒着头的小茶苗,刚刚破土而出,稚嫩的身躯,柔软又干净。
“这是你种的?”花落问。
“上次见庄主从外面回来,带了好多新茶,想必庄主是爱茶之人,若是庄子里有个自己的茶园,便不用再去远处寻觅。”那人答。
“哦,原来你是为了讨好我。”花落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和他的眸子一对上,花落觉得竟然心中有些忐忑,可能这男宠的身份,花落自己还不太适应。
“其实我也没多爱喝茶,不过是旧地重游,带些东西权当念想而已。你费心了。往后,该吃吃,该睡睡,没意思的时候去听戏,别将心思,浪费在用不着的地方。”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些男宠们,都养刁了。刚开始还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吵吵着要回去,有几个搞暗杀不成功,还作死上过吊。这会儿看出好了,有吃有喝有姑娘陪,竟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一个个换着花样儿的想来争宠!
是得给他们找点儿事儿干了。
“什么?造船?”
“庄主说了,湖中的荷花好看。于船上观花,午后阴凉,景色又美,限你们尽快造出一艘船来,不!两艘!庄主同秦双姑娘共赏!”
怎么?花云庄有的是钱为什么不买?废话,不是看你们天天闲得难受吗?
一日午后,秦双同花落一同吃饭。见桌上有一碟刚制出来的水晶酱牛肉,秦双要了壶酒,花落便也一同饮着,喝着喝着,两人又翻腾出了往事。
秦双恨恨,你他妈不是东西,当初何苦误我。
花落答,我就要抢你丈夫,你瞧,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
秦双再怒,你为什么打我巴掌。
花落答,你还要炸了我呢。
两个人平素很少说话,一说话就打得生龙活虎,彼此都觉得特别爽快。
彼此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里,前尘往事都已知晓。末了秦双酒喝多了微有些醉,躺在塌上嘀咕:“这条命算是半路捡来的,没的再成天哀啊怨啊的,日后逮着一天算一天,我他妈要痛痛快快!哎,我说,你那些男宠有几个姿色不错,给老娘拨几个好的,快活快活。我瞧那个二十二就不错,将他给了我吧?”
没等花落答,秦双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花落将壶里的酒喝完,命人将她抬回屋去。听她提起了二十二,又想起那个小茶园,也不知,上次被自己打击一通,他还种不种了?
趁阿夏她们忙着去抬秦双收拾碗碟,花落一人走至园中。到后半程风一吹,头便有些晕,快步走到小茶园,见墙边又多了条木头板凳,正合心意,也顾不得看茶苗,摸着便坐了上去。
身后的墙上,满满的全是爬山虎,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叶子,靠上去还挺软和。太阳又晒得正好,靠着靠着,花落索性躺下了。
眯着眼怎么也睁不开,还哪有精神看什么茶苗,张了个哈欠,就睡了过去。
一梦梦到了长湘。
长湘的空气,总是湿湿润润的。清早,小路上人烟稀少,茶园里的茶叶上一滴滴都是露水,勤劳的茶农们天不亮就起床,去田中耕种。远山是绿的,茶园是绿的,空气是雾蔼蔼的。
整座小城都是清香的。
上个月,她刚和沈仙从长湘回来。沈家的那所小楼,人去楼空,桌椅上都积了厚厚一层土,她抱着他,从东面的那间屋里看了日出,又从西面的那间屋里看了日落,临走时,还闻见一楼大厅里,一股浓浓的黄酒味儿。
当初那些赌坊,早就被填平,盖起了新的房屋商铺,那间有桂花树的院子,桂花树还在,依旧高高大大,满树桂花,树下,新开了一家小铺子,里面的桂花糖,听说最地道。
花落买了一小包,在路上边走边吃,吃了许久,也觉不出甜。
谁是谁的如花美眷,谁又是谁的似水流年。
花落叹口气,徐徐睁开眼。眼前一个熟悉的背影让她愕然许久,分不清是梦非梦:“沈仙?”
那人回过身来,朝花落微微一笑:“庄主在叫谁?”
花落起身,将身上盖着的衣服还他,他接过,随意往身上一披:“看庄主睡着了,就没叫你。来,你瞧瞧,这排玉株长得真叫好。”
花落也分不清什么金株玉株,顺着他手望去,只见小小茶园热闹非凡,一排排的小茶苗都比前一阵儿看时大多了,种得齐齐的,叶子大了,显得地方也小了,眼前的二十二号,像个人间谪仙一样,半隐在绿叶中,看不见脚。
“怎么不去造船?”人人不是都忙着砍木头刷漆呢吗?他还这么闲!
“我们各有分工,我负责画图纸。庄主对船有什么特殊要求,尽可以跟我说,包您满意。”
“你还挺厉害。这么有本事,怎么还当土匪了?”花落站起来,怀疑的盯着他。
“因为我爹就是土匪啊。”这个理由,真是不由人质疑。
当天回来,花落就叫了阿夏。
“二十二号?”阿夏翻了翻本子:“宋城东郊孟氏一族,善猎,好骑射,掌管孟林一带,凡经过林子的,多少都要意思意思。孟家有八个儿子,孟八郎玉树临风,工于心计,前一阵单枪匹马闯庄,欲要给他爹爹讨解药,不敌被擒。”
孟八郎?
“对了,听说孟八郎武功一般,风雅多才,好品茶,对于房屋建造,也略通一些。如今孟家大宅就是他设计的,易防难攻,但凡遇敌,都能凭借此处以少胜多。”
“哦,那是了。”花落接过那本子,也随意翻了翻,看个七七八八,不爱看了,将本子还给阿夏,嘱咐:“挑几个好的,送我表姐那里去。”
那日后,花落也没在意,没想着数日后,秦双借着鸡毛当令箭,召开了个比武大会。
秦双做主位,厅里二十多个美男站成一排,待人来齐,秦双清清喉咙:花云庄养你们也养不少时日了,多少后来的,比你们帅的,庄主都没留。现今儿粮食多贵啊!也不能让你们成日闲着。你们不也很着急自己怎么还没得着宠吗?今儿咱们来个才艺比试,每人给我表演个节目,谁表演得好了,谁就第一个受恩宠!
花落托个腮看着,觉得这人估计是每日里闲得太无聊了。看戏已经远远满足不了她了。
众美男当时便怒了,怎么,把我们当猴儿耍,还给你表演节目?我们自尊都没了,你就让我们干这个?领头一个不干了,大着嗓门嚎:“老子不干!要杀要剐随你们!你们这群女魔头,想变着法儿的折腾老子,老子就……”
话说了一半,便定在那儿不语。脚边骨碌碌,滚着一颗葡萄。
花落伸出纤纤玉手,又另拿起一颗葡萄慢慢剥着:“表姐,别闹了,听说船造好了,我还等着去泛舟呢。”
“看见没!惹怒庄主,不得好死!一一,到你了!”
一一是老大,他身材很瘦,胆子很小:“我……我画幅画儿行不?就画秦姑娘,你貌美如仙。”
一场闹剧,哄得秦双哈哈大笑。七八个画画儿的,将秦双画得人鬼不分;四五个作诗的,改编自青楼小调儿打油诗,将秦双夸上了天;还有两个说会做饭,跑到厨房开火去了。花落见无聊,起身要走,却听一个含笑的声音说:“我会吹曲儿,秦姑娘给我找片叶子来。”
叶子?
门口看热闹的赶忙揪了大把的树叶送进来,二十二含笑接过,拿起一片,放在嘴边,试了试调子,吹了一曲《虫儿叫》。秦双听得拊掌大笑:“好!好!小时候我娘就唱这个哄我睡觉,吹得好!打赏!”
“会不会吹《凤求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处问。
“会。”孟八郎挑挑眉,看着花落:“不是说表演一个就成吗?多加一个,可有赏?”
“有。”花落走回座位,静静看着他:“许你个愿,什么都成。”
68、沈大少死得好冤(十)
去年的大年三十,他闯到她屋子里;说要带她去看好东西。
冬天的郊外那样冷寂;后来她想,那时哪棵树上还能有叶子;分明是他一早挂上去的。
他其实也说不上让人讨厌;其实他还挺好看的,笑起来也很和善;偶尔生生气,看着也挺逗趣。
当时她想;这个人若为我所用;凡事都可事半功倍。
其实她只是不敢;她生怕一不留神;又被骗了。索性看成个交易;这样即使不欢而散,也说得通。
大不了一剑把他杀了。
真正一剑把他杀了的时候,她自己心里也痛的。眼前想着他的笑,他的好,还有自己含羞带笑一针针绣嫁妆时的样子,心头滋味繁杂,就好像一个饿了几十年的人,刚刚到手一个热烧饼,百般喜悦,小心翼翼,闻见味道,不舍得吃。那烧饼却被人抢走,当着她的面,狠狠踩在脚底,碎成一摊渣滓,混到土里,看都看不清。
操他妈的这也太残酷了。
哭?看着躺在树林里李水他们三具尸体时,一把火将花老九烧了时,去廊水悬崖下面找刘括小蝶时,她的心简直要炸开了,炸得她脑中,嗡嗡一片碎片。
其实她这个人挺没劲的,这么能装,这么做作,这么无趣。她没想他竟然会喜欢自己,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不太喜欢。
上辈子,她死了。他与秦双,想必一定快快活活,幸福终老。
这辈子,她把秦双弄回来了,可是沈仙,你还能再活过来吗?
怎么办,这事真急得人没有办法。
大不了,我假装,你还在。
“喂!等了半天,你倒是说个话啊,庄主大人!”秦双朝二十二抬抬下巴:“瞧人家吹得多好!腮帮子都要肿了!”
花落失神的望着秦双,许久,轻声问:“表姐,你……你看上谁了?尽数拿走。”
“噗!”秦双一口茶呛进了鼻子里,忙着揉:“别,别客气。你不是说要打赏的吗?人家巴巴等着呢。”
“哦。”花落这才将目光转到二十二身上:“说吧,你是想下山去呢,还是想给你父兄要解药?”反正也就这么两个愿望了,总不会两个都想吧?算了,他要两个都提出来,表姐又不拦着,就让他走吧。
那人眼神高深莫测,漆黑的眼珠似要将她看穿过去,听了这话,眉毛一挑,沉声说:“那要都不是呢?”
难不成你还想要我的命?又没强上了你,至于这么狠吗!?
“啊,我想起来,过两天是七夕佳节,宋城晚上特别热闹,我想同庄主约着,一起去街上走一走。”
哇,这是赤果果的示爱啊!谁不知道,七夕那天宋城大街上满是火树银花,小吃杂耍,一对对小情侣,都在那天相约而出,耳鬓厮磨,谈情说爱,交换信物,彼此定情!
这小子,真风流!
妈的争宠有一手!
看样子他能赶第一个,进庄主房、上庄主床!
在众男宠幽怨落寞外加一丝嫉恨的目光中,花落扭头,一声不响,出了门。
庄主说话不算话,恩威尽失啊。
“她……这是什么意思?”二十二不满的问秦双。
“嘿嘿嘿,别伤心,她要不跟你去,我跟你去。”秦双望着他的面容,垂涎不止:“二十二,你对庄主,想太多了。庄主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很明显,秦双想错了。
庄主一言九鼎。
七夕那天,太阳一落山,花落就命人开了二十二房门上的大锁,对着随后被放出来的二十二说:“身为一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