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奴来到架子前,看着盆子里昨日留下的残水,今日身体不适,还是莫要去后山峡谷的好。
她随意地洗漱完毕,来到铜镜前瞥了下她自己苍白的脸颊几眼,食指腹往镜台旁的妆奁里沾了少许的胭脂水粉往脸颊上涂抹去。待见了些红润,夜奴才满意地扯开一抹笑意。她抬起步伐,伸手执起挂在合起来的放在一角的屏风上的带着白纱的斗笠,顺手挽起适合佩戴斗笠的发鬓。虽然有斗笠上的白纱遮面,夜奴却还是不放心地戴上那张青面獠牙的半边面具,披上了粉色的氅子,出了门。
北京城内繁荣的景象往往与青龙峡的清幽形成鲜明的对比,过往的商人并没有因为这场雪的缘故而减少。
叫卖声源源不绝的充斥着夜奴耳关,她打量着四周的景物,身子尽量地避开与行人的触碰,可是她的眼眸无意间对上的总是那些老百姓打量的眼神,好似她已经成为这倘大的街道上的一处独特的风景。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夜奴终于来到了庄悫的私人府邸,两尊威武的石狮子仰首挺胸睥睨着门前的这条大街上的行人。在她还未反应的时候,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缓缓地开启,出来的是一位留着一撮花白色的胡子的老者,显然他就是这府邸的管家。
老者来到夜奴的面前,眯着眼眸,打着笑脸客气地道:“我家主人说这几日会有贵客到访,命奴才们好生注意着,果不其然,今日姑娘就来了,姑娘若是不嫌弃府邸简陋,不妨进府小坐片刻,也容我有时间派人去通传一声。”他一面和气地说着,一面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
夜奴敛眉盯着老者许久,不禁暗自佩服庄悫的为人果然谨慎,就连她来的时间都算准了,难道阁主真的就是他口中的楚瀚月吗?夜奴思虑着走上五层台阶,老者随后跟着她的步伐。
当她的步伐跨进门槛内,一刹那间,她心中不由得赞叹不已,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山水景色皆有独特之处,如此富丽堂皇的府邸,老者居然用了“简陋”二字,那么“豪华”二字在他口中而出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该是怎样的奇景、奇观呢!
“姑娘,请随着我来。”老者走到夜奴的,一面领着路,一面嘱咐道:“姑娘,容我提醒你一句,主子常年不在府邸,府邸内的大小事务皆是由夫人掌管的,夫人脾气刁钻古怪,你要是不慎遇见,说话可得思量着点,免得祸从口出。”
夜奴看着老者的背影,暗笑了几声,什么样子的女人她没有讲过,庄悫的嫡妻可是北京城内有名的泼妇,不止脾气刁钻古怪,就连行为举止也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敲的,她反倒有些期待一睹她芳容。
一路上,夜奴已经数不清饶过几处走廊,走过几出桥梁,终于走进了一件宽敞的大厅。厅内的左右各摆着四张太师椅,正面则摆着两张太师椅和一张桌子,大厅的四个角落都摆着巨大的青花瓷瓶,描绘的图纹霎是精致好看。夜奴忍不住伸手细细地顺着瓷瓶上纹络线条细细地描绘着。
老者凝视着夜奴的动作,手指触摸着花白的胡须,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夜奴这才察觉到身旁还有人,便从容自若地收回了手掌,问道:“不知要我在这里等多久才会见到庄悫的本人呢!”适才从大门口入正厅的阵仗她已经见识过了,这样豪华的府邸实在令她畏惧,反倒是乾坤阁里的小屋住得让她安适些。
“姑娘稍安勿躁,我已经命人去通报了。”
夜奴点了点头,闲适地在右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背脊接触到光滑的椅身,身子竟然软绵绵地倚靠下来,疲惫地吁了一口气,无论现在看什么,都处于天旋地转的形势,不如不看来得舒适。
“姑娘,请用茶点。”
夜奴睁开眼眸,瞥眼斜睨着左手旁的桌子上的那一碟梅花香饼,倒也算是入了她的口味。她勉强地拿起一小口送入嘴里,酥脆甜腻带着徐徐梅花的香味。夜奴品味了良久,捧起茶杯,饮了一小口,竟然是普洱茶。就这样一口梅花香饼,一口普洱茶往嘴里反复送去,直到她品尝完最后一口普洱茶,最后一块梅花香饼,也不见庄悫的影子。
☆、第019章 怒自难消殃无辜
“姑娘,请随我来。”老者已经恭敬站在门槛前。
夜奴促狭起眼眸斜睨着老者的侧脸。等了这么久,夜奴耐心早已经被磨光了,她语气不佳地嘲讽道:“已经等了好些时辰了,莫不是你打算换间房间,叫我继续等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了,我索性在这多等些时辰,不过……替我转告你家主子,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凡响啊!”她脸色不悦地继续依靠在座椅上,半眯着眼眸。
老者身子微微地一颤,嘴角旁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大官大户的仆人显然是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
夜奴视若无睹地扭开脸颊,不吃那些梅花香饼还好,吃了她反而觉得脑袋昏沉沉,她慢慢地拧起眉头。
老者沉默不语地看了夜奴几眼,犹豫着道:“姑娘真要我用这般话来答复主人吗?”他的话像是询问,又像是在恳求。
“你还要我继续重复一遍我的话吗?”夜奴没有明确地答复给他,见老者步伐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挺着佝偻的背脊离去了。夜奴忽然发现了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劣根性,她虽然不会受到庄悫的怒气的影响,但是难保这位传话的老者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受到牵连,她能做的只能暗自祈祷他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是夜奴的祷告发酵了还是庄悫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冷酷无情。不稍片刻的功夫,庄悫出现在大门口前,而老者则是默默地紧随其后入了大厅,老者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地板,从来不曾抬眼看夜奴一眼。
“没想到,我们还会再次相见。”庄悫入了正位,他的目光带着和煦的笑意,说话的声音倒是清晰自然,宛如一杯凉白开。
夜奴定了定神,反问道:“世上还有什么是庄悫你想不到的呢!”她目光滞留在庄悫这身金黄色的飞鱼服和放在桌面上的绣春刀上,看来他真是公务缠身,不是有意懈怠于她。思及至此,夜奴脸色的阴霾倒也缓和了些。
庄悫勾起浅浅地笑意,像是品尝美味佳酿般酝酿着夜奴的话,许久才舒张开眉头,对着夜奴笑道:“有趣,太过沉静的日子总是令人感到乏味,如今有了你和他,我便不愁这日子乏而无味。”他说话的口吻带着一种难以琢磨的意味。
夜奴发觉自己在庄悫的眼里,竟然像只被捕获的猎物般,精神勉强是振作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皮,刻意压低声音道:“玩火自焚的游戏自然耐人寻味,可是你不觉得太过危险了吗?对于阁主的身份你的心里显然是下定了答案了,今日我来的目的你显然已经猜出七分了。”因为夜奴刻意压低声音,原本柔柔弱弱的声音顿时变得强势而不可侵犯。
庄悫显然被夜奴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的态度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但他并不是吃素的,应对大场面他都能够镇定自若,何况是夜奴这小女子呢!他清了清喉咙,瞅着夜奴半响,道:“既然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何必继续装模作样下去呢!”
“是不该继续,场景不对、人物不对,你确定要在这里谈论这件事情吗?”夜奴低低地笑了一声。
原本以为庄悫会对她的话一笑置之,可庄悫突如其来地站起身子,一道寒冷地刀锋在夜奴眼前一闪而过,出现在夜奴脚跟前的竟然是一双耳朵,夜奴愣了半响,目光直觉性地瞪向庄悫。
庄悫的绣春刀已经稳稳地插入刀鞘内,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夜奴的反应,邪魅地轻笑了几声,问道:“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
夜奴气得浑身发抖,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吗?她睥睨了几眼满脸鲜血在地上打滚的老者,哀嚎声几乎掀翻她的耳膜,她愤愤地骂道:“庄悫,你这个恶魔,我看我和你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你变了。”庄悫负手而立地来到夜奴的面前,凝视着夜奴的眼眸并没有刻意地掩饰掉他眼里的血腥、残暴,“初次见面的夜奴是可不是敢怒不敢言,现在的你倒是坦率多了,你像只小猎豹,只可惜长期困于牢笼之中,如果我早发现你的这一面,那次我是绝对不会放你回去的。”他忽略了夜奴斗笠上的白纱与那张煞风景的半边面具,食指划过夜奴精巧的下颚,轻薄之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夜奴嘴唇毫不犹豫地咬住他的食指,嘴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她抬眸看着庄悫,庄悫俯视着夜奴,她的这种举动好似对庄悫无关痛痒,她趣味索然,缓缓地松开庄悫的食指,待瞥见庄悫食指上的一圈齿痕,她心里的愤怒倒也消了一半。
☆、第020章 陈年旧事现眼前
“够辣,我喜欢。”庄悫剑眉微挑,笑意从眉梢直落嘴角,他盯着夜奴的半边侧脸,不禁开始幻想脱下面具的她,又该何等的绝色风姿,他右手刚要触碰到夜奴的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却有突然止住了,他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继而道:“你可否愿意听我讲一段故事?而故事的主角正是……”
“发生什么事情了?”一群家仆慌慌张张地冲进大厅,打断了庄悫还未脱口而出的话,他们目光皆是呆滞地凝视着痛得昏厥在地板上的老者。
许久后,才晃神过来,他们目目相觑,脸色渐渐冒出了惊恐的样子,可是谁也没有胆子先开口说话,喉咙宛如被一块坚硬的木块梗塞住了,又好似做错事的小孩般低垂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庄悫铁青着俊逸的脸颊,目光由愉悦转为深邃,他怒喝道:“是谁让你们擅自主张地进来?难道你们不知道没有我的允许,就擅自进来打搅的后果吗?”他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瞬间桌面分成七八块散开了花。
细碎的木屑溢满空气中,犹如一层薄雾般挡住了夜奴的视线,好一会儿,才散开。
“主子息怒,奴才等人只是闻声赶来,并不知主人在此,请主子开恩,主子要打要罚都可以,还望切不要将奴才们逐出府。”家仆们像似受惊的雏鸟般颤抖着翅膀,一散而跪。
夜奴斜睨着庄悫盛怒的样子,不知是夜奴她从来不曾注意过庄悫的样貌,还是此时的他并不是真实的。男人最独特之处莫不过于俊逸的脸颊,协调的五官,而他五官看似协调,面貌看似俊逸,在仔细地打量之下,竟然渐渐地发觉他的五官竟然比女人还要精致,皮肤白皙如玉还要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眸。
若是普通的大家闺秀恐怕早已春心荡漾,若是浪荡的女子则是发狂地献出自己的初夜,若是男子的话,恐怕便认为此生错投男胎,不能与他双宿双飞,成为一对神仙眷女。
庄悫对上了夜奴斜睨着他的眼眸,夜奴瞬间如临大难般收回的目光。胸腔在她紧张之下,几乎面临窒息的危险,夜奴揪住胸膛前的衣襟,适才吞入腹中的梅花香饼似乎发酵了般在她的胃里膨胀,几乎要溢出喉咙。她手肘倚靠在太师椅的手把上,手掌抵着额头,勉强还能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庄悫拂袖坐回位置,犀利的眼眸扫视过眼前的家仆一眼,对着他们说道:“自个儿去领二十个板子,若有再犯,我决不轻饶。”他微微一顿,缓和了些语气,接着说着,“另外请位大夫好生为家福治疗耳伤。”
家仆们如临大赦般磕了一记响头,面带惶恐之色地将老者抬了起来,身影当即就快速地消失在夜奴和庄悫的面前。
庄悫这才注意到夜奴,他皱了皱眉头,见夜奴额头上沁出冷汗,唇瓣苍白如纸,“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命人请来大夫为你诊断一番?”他的话中有些担忧。
夜奴勉强地扯开一抹虚弱的笑意,缓缓地开口拒绝道:“不必了,你要告诉我的是怎样的一段故事?”她故意转开话题。
夜奴带着好奇的眼神凝视着庄悫,当然她比谁都想了解庄悫为什么认定阁主就是楚瀚月?而楚瀚月又是谁?
她带着一大堆的问题听着庄悫讲起了北京城十年前的往事。
蔚蓝的天空之下,屹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朱红色的宫墙之上覆盖着重重金色的琉璃瓦,闪耀出耀眼的金色光芒。苍天大树包围住宫内最为耀眼的一座房屋,那便是‘太和殿’,虽然已过了早朝时间,转眼间,此时已经快到是午时了,殿内依旧群臣聚齐,殿内鸦雀无声,隐隐之间,便可听见对方微弱的喘息声。
大殿之上,坐着一位身穿金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剑眉之下蕴藏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眸色犀利得好比一把可以贯穿肉体的利箭,在他眉宇之上漂浮着一片难以吹散的愁云,如今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又有什么事情让他这一代君王如此愁闷呢!
目光往大殿之下移去,跪在大殿之内的是一位女子。她就是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纪淑妃,淡扫娥眉,眼含春,肤如凝脂,嘴含笑,如此绝美女子怎能不得君王的宠爱呢?可是,她为何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皇上,臣妾犯了何罪?您要如此残忍地对待臣妾?”她话中灌满了盈盈水气。
☆、第021章 一世妖娆徒悲切
面对纪筠娥的询问,皇帝脸色瞬间阴郁下来,他的手掌紧紧地按着手下的那樽金灿灿的龙头,厉声命令一旁的公公,道:“将昨日在‘娥清宫’里搜得的那几封信函呈给纪淑妃一观。问她是认得还是不认得此物。”
“是。”
纪筠娥接过从公公手中递来的五封信函,一股不祥的预感溢上心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积足了莫大的勇气后她打开了信函,握着信函的十根纤指几乎是在颤抖,她如烫手的山芋般将信函抛于不远处的角落内,大惊失色地道:“皇上,臣妾与那过往使节素未谋面,怎会与他暗通信函呢?如果皇上就凭这区区五封信函就草草地定臣妾的罪,此举非明君之举,令臣妾难以信服。”她抿了抿惨白的唇瓣,大胆地抬起美眸大胆地注视着当今皇上。
“好,如今,朕就让你心服口服,小德子。”皇帝朝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德息使了一记眼色。他凝视着纪筠娥哀伤的美眸中带着一丝绝望,他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怜惜,可是怒气立即将他的怜惜灌灭了。
良久,他将驻足在纪筠娥脸上的目光转移到大殿之上的众位大臣,只见他们皆是捶手而立,恭敬又谦卑,面露惶恐之色。
搜索片刻,他将目停留在了二品骠骑将军柳展骑身上,只见他浓眉微拢,眸如星子,头戴官帽,一身绯色的官服包裹住他健壮地体魄,微隆的肚皮衬得他官服之上的那只狮子圆团络威武不凡。他此次平息蛮夷有功,作为皇上的他理应为他接风洗尘,可眼看却被纪筠娥的事情耽搁了下来,他便只好打算日后逐一进行论功行赏,以镇军心,如此想来,他便满意地勾起嘴角。
“传御马监王顺闲,觐见。”洪亮的嗓音响彻大殿内外。不过片刻,大殿外便有一阵骚动,接着便是远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德息拂动了一下手中的麈尾,看见王顺闲的脚步踏入‘太和殿’内,他嘴角泛起冷笑。
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一股黑色的暗流逐渐地形成……
“奴才御马监王顺闲,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御马监王顺闲拂了拂袖子,一把跪在了纪淑妃的身旁。
他将头埋得低低的,好似故意让皇帝无法瞥清他的面容似的,他的嗓音不同其他太监那把嗲声嗲气,反倒是显得沉稳有力,这引起了皇帝高度注意。
“抬起头来说话。”皇帝和声命令道。
“恕奴才无法遵从圣命。”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