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冒着灭九族的危险,让自己的人潜进皇宫禁地。
思来想去,他这样做的目的只可能是,他想“狸猫换太子”。
嫡长子是巩固中宫地位最好的筹码。
在外人看来,他当初立芳儿为后,纯粹是因为他想借赫舍里家族的势力来铲除鳌拜。事到如今,鳌拜被囚,自己已经大权在握。在这个时候,为了尽可能避免“功高盖主”“外戚乱政”的事情发生,作为帝王,他所要做的就是慢慢地疏远赫舍里一族,渐渐地架空其权力。如果他真的这么坐,那芳儿在中宫的位置自然是坐不住的。
后宫势力的较量全仰仗于前朝的政治动向。若他真的把索额图的权力架空,那他的芳儿在后宫的日子将会变得异常艰难。他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若连正宫娘娘的名分都不能替她保全的话,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他选择重用索额图。
他也欣赏索额图的才华与智谋,有时候他会把他看做曾经的自己。他们同样是庶出,同样曾遭人忽视受人白眼。但是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才能。用索额图的话来说,就是步步为营方能出人头地。
同样的,他比谁都清楚这样的人的野心。所以但凡他交给索额图的任务,他都会在暗中对其进行牵制。从除鳌拜至今,他都未曾真正放手让其干过一件大事。
但是,在芳儿这件事上,他却疏忽了。
当初芳儿怀孕之后,索额图向自己推荐了几位经验极丰富的产婆,当时他也没多想,只道是他关心芳儿。
后来,他对索额图开始起疑后,让暗卫暗中监视索府的动向。果不出所料,索额图家中聚集着大批临盆妇女。
他果真有不臣之心。
就算芳儿生的是女儿,他也会拼尽全力保住她的后位;索额图此举,却让他升起杀意。他曾试探过芳儿,但是她的态度却很明朗,她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她这样说,他便信她。
所以他将所有的注意都用来防备索额图。
芳儿生产的时候,他曾让清雨进入产房。他知道索额图不会将这样重大的事情告知清雨这样的小丫头。他也知道清雨没有急智,如果里面当真发生什么事情,凭她对芳儿的忠诚,她也断然不会让“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发生,而她阻止此番事情发生的手段,必然是惊声尖叫。
生产的过程中,他也曾故意离开过坤宁宫,他想给犯事者一个“作案”的机会。他也已经派曹寅潜入产房,若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可以先斩而后奏。
虽做了这样万全的准备,他还是从心底里希望,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只是自己的臆想,索额图早已经迷途知返。
当他听到清雨的凄厉的哭声时,他的心都凉了。
但是,一看见那个小家伙时,他的疑虑仿佛刹那便消除了。来自心底深处的父子感应告诉他,此刻这个啼哭的小生命是自己的骨血。
芳儿为生承祜差点丢了性命,他就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就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事后,他甚至未曾询问曹寅那日产房中的情况。
刚刚真的是气急了,他才会拿这样的话去伤她。
此刻,望着乌云重重的天空,他心中的悔意愈发沉重。
按照芳儿的性子,此刻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她应该会亲自找索额图求证的。
他叹了一口气,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极在意承祜身上流的血的。
第五十六话 轻雾一缕饶心头
这头芳儿见玄烨一走,脚上顿时失了力气,软软地就要往后倒去。两位嬷嬷虽不是未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也被这样的场面唬住了,此时,两人皆已缓过神来,双双伸手去扶她。
“快去把清雨给我寻来!”字一个个地从芳儿的牙缝中挤出。
“我何必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担心。”
玄烨的话萦绕在心头,堵得她的脑中像是被浸湿了的棉花塞满了,难受又无法思考。她朝床上的小人儿望去,只见他睡得正熟。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为何刚刚这般吵闹他都没哭没闹?想到此,她又跌跌撞撞地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
这样的疑心,令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清雨在门口时正好撞见来寻她的李嬷嬷,李嬷嬷是从索府出来的人,见着清雨自然熟稔,她急急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清雨越听脸色越白,那嬷嬷讲完事情,叹了口气道:“皇上也真是的,说出这样毒的话来。他也不晓得名节对女人的重要性……”听到这儿清雨反倒舒了一口气:“嬷嬷,你今儿个不是轮休嘛,等下去看福子的时候,顺带把刚刚那个故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三爷。只能告诉三爷!”
李嬷嬷连连点头应是。
“还有,如果三爷有什么话想对小姐讲的,你就说小姐病得厉害,听不得重话。你可记清楚了?”清雨听她在耳边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才稍稍放下心来。
芳儿打量着清雨,那样的眼神看的清雨心里毛毛的,却又不敢吱声。
半响,芳儿才道:“你去叫人带话给我额娘,让她明天进宫一趟。”清雨是她在宫中最信任的人,纵使自己有千般怀疑也不好在她身上发作,忍了忍,方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小姐,我已经让李嬷嬷去传话儿了,估计明儿个就会有信的。”清雨听她的语气并没有怀疑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皇上他怎么可以这么诬赖小姐!这样的屎盆子怎好往别人头上乱扣!”清雨说着竟呜咽起来。
芳儿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想皇上也是一时气极,才会口不择言的……”清雨寻思了一下该用怎样的措辞,“但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怀疑小姐对他不忠……”她吞吞吐吐地将话讲完。
芳儿明白清雨的意思,或许她是对的。
自己一听到玄烨的质疑,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狸猫换太子”,也许是那会儿自己怒火攻心,凡是只往最坏处想,才把自己逼入绝境。
芳儿冷笑道:“他倒怀疑起我的不忠来。”
清雨抚了抚芳儿的背,柔声劝道:“小姐莫生气,身子要紧。我以前也常常看到我额娘和我阿玛发生口角,但是没过多久两人就会和好。我额娘说夫妻过日子哪会没个磕磕碰碰的时候……”
“嫁到寻常人家是过日子,嫁入后宫是在替前朝的人过日子。”
这夜,芳儿发了一身虚汗,噩梦一个连着一个,在梦中她觉得累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发现在清醒的那一刹那便掉落了更深的梦魇。
他在钟粹宫用了晚膳,陪着葛璐岱逗了一会儿承瑞,实在是放心不下芳儿,就推说还有奏折未批,就匆匆地离开了。
他轻轻抚过芳儿的脸颊,因噩梦,皮肤紧绷着,额上已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低低地唤着芳儿。
这样的疑心让他一个担着便好,何苦要拖她下水。
是夜,一道黑影策马从紫禁城门飞驰而出。
第二日,承祜的烧退了,芳儿反而病倒了。
“额娘,你总算来了。”她知道就算她额娘也不会对她权说实话,但是就算是假话,她也想要听。
她额娘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跟芳儿讲了一遍。
“卓拉?”时隔多年,再次提及这个名字她恍若隔世般,她都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那个少年。
当年,她爷爷带她去蒙古走访了一位亲戚,在那里正好遇见了当时蒙古的可汗。可汗最小的儿子,最得他的宠爱,无论去哪儿都会带在身边。
那个小孩叫卓拉。
生长在大草原的小男孩见到这么机灵的小姑娘,顿时欢喜的不得了,天天跟她腻在一起玩儿。末了,他道:“等我长大了,定要娶你为妻。”
大人一听乐开了怀,拿他逗趣道:“芳儿哪里好啊?”
卓拉撇撇嘴,道:“她哪儿都好。人长得漂亮,会说蒙古话,会骑马,会拉弓……”
“这样的女孩儿,我们大草原上遍地都是呢。”
是啊,蒙古族的女儿个个都是马上的好手,但是为何他会觉得芳儿跟她们不一样呢。小小年纪的他是在是说不出芳儿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就耍赖,在地上打起滚来:“我就是觉得她与众不同!我就是想娶她!”
老可汗拗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只好带着他去“提亲”。索尼一听也乐了,他摸着卓拉的脑袋,道:“哪一天你变成了一个地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来京城找我们吧。”
后来,他问可汗:“什么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就是你可以凭自己的力量保护她,让她衣食无忧,给她依靠,免她流离。”
多年以后,他带着年少时的承诺进京。
那日在朝堂上,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大清朝的皇帝求赐婚。
还好那会儿,他只知道她的小名换作三儿,并不知道她的大名。所以他只讲“想要娶索尼的孙女为妻”。
早些年,全京城的百姓都在讲索尼的孙女。提及这个称谓大家理所当然的会想到赫舍里皇后。大臣们见玄烨脸色发青,一个个按耐着等他发作。
索额图反应极快,拉住他的手,道:“贝子中意我家苏勒?苏勒年纪虽小,倒也楚楚动人,只是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恐怕贝子还得等上几年。”
卓拉不解地看着索额图,正待发问,他感觉索额图在自己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他心一惊,但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随即自嘲道:“是我太心急了。”
一场危机半遮半掩地盖了过去。
芳儿问道:“那个卓拉倒也还算机灵。他现在还在京城吗?”
“在,好像在裕亲王府住着呢。你想见他?”
芳儿摇摇头,这时候,她哪还敢见他。
她额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发簪:“这是卓拉交给你三叔的。”
发簪上嵌着一朵梅花,她的手轻轻抚过花瓣,隐隐觉得上面有刻着什么东西,她就着光,细看了半天,那五片花瓣上都写字几个字。
“你有什么愿望?等我长大了帮你实现好不好?”
“我有很多愿望。”
“你只准说五个。”
“我想去江南,我要养一只最凶猛的海东青,我想每天都能躺在大草原上晒太阳,我要骑世界上最快的马儿在草原上奔驰,我想要变成一个男孩子……”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认真道:“好。”末了,他补充说:“以后我们成亲了,你当丈夫,我来做你的妻子可好?”
一个小男孩用这样的承诺来满足她想当男孩子的愿望。
“我都快忘了,难得他还记得。”快忘记了,就是还没忘记。年少时的她,心是无垠的;现在,她却成了笼中的困兽。
第五十七话 美酒不解少年忧(上)
他是因为卓拉才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来?
见芳儿似有不信,她额娘叹了口气道:“孩子啊,男人自己三妻四妾,却要求女人从一而终。莫说你是大清的皇后,就算你是寻常人家的媳妇,若知道你跟其他男子有过什么暧昧不清的接触,也必定会恼怒的。”
芳儿也明白玄烨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早些年,他知道葛璐岱心里有福全,所以自己尽量霸占着她的身子,让她没有精力再想旁的人。卓拉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人,一时心直口快,在朝堂上说出这般拂他面子的话来,想必他心中连杀意都会起的。
芳儿苦笑道:“这样的道理我又何尝不知。还是额娘幸福,阿玛只有额娘一个妻子,额娘这辈子都不用与别的女子去争丈夫的宠爱……”芳儿留意到她额娘并没有因为自己这样的话而面露喜色,她的眼中反而抹过一片苦涩。这样的酸楚她曾经在清如姑姑的眼中看到过,静静的,人一旦望进这一片湖水,便再也挣扎不起。清如姑姑深爱着顺治,但是顺治却将一颗心都给了董鄂妃,炽热的爱恋,经过长年累月的寂寞与孤苦,最终变成了深深的哀怨。
芳儿隐隐感觉到她的父母并没有如外人看起来般恩爱。但是自己也不好过问长辈的事情,也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芳儿原是打算让她额娘吃过午饭再走的,但她额娘推说家中有事,芳儿也不好强留,只得让清雨送走了她。
清雨送客回来后,用略带不平的语气道:“夫人每次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回。从不肯在坤宁宫多留一会儿,倒好像我们这里有洪水猛兽一般。”
芳儿苦笑道:“你也看出来。唉,我也不晓得自己何时同额娘离了心,我小时候那么受她的疼爱,怎料长大后却再也得不到她的怜惜。”
清雨知道芳儿心中的苦楚,安慰道:“都怪清雨多嘴了,好端端的又惹小姐伤心。世界上哪有额娘会不疼自己的孩子的,我想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你看,夫人听到小姐受气,不是一大早就赶来了。可见小姐在她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额娘此番进宫,多半是因为三叔授意的,她缓了一下神继续说道:“承祜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听桂嬷嬷说,小阿哥刚刚吃了奶睡着了,等睡醒了再抱过来给小姐瞧瞧。”清雨说着就扶芳儿躺下来,替她盖好被子,“小姐身子还虚着,还是睡一觉,养养精神。”
清雨掩门出去后,芳儿方才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一只簪子,在胸口捂了很久,那冰冷的铜渐渐染上了她的温度。她闭着眼睛,看不出心中所想,许久才听得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纳兰容歆便生下三阿哥承庆。
容歆性格爽朗,与各宫的人都处的不错,所以即使生下小阿哥也没遭人红眼。因为她自己的粗心大意使得她在怀孕的过程中已经吃尽了苦头,她能顺利诞下龙嗣,已经是祖上保佑的了。
承瑞虚岁已经四岁了,小家伙长得颇为壮实。据老一辈的人,他跟玄烨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话半是真实,半是奉承。
但是芳儿却隐隐地生出了担忧,她抚着承祜的小脸,问道:“我怎么觉得承祜一点都不像玄烨,倒是像足了我?”
清雨笑道:“小姐,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若每个阿哥格格都像极了皇上,那可就不好办了。”
这日承庆满月,由太皇太后主持为他办了满月酒。
冰月携着额驸耿聚忠一道出席。他们的女儿思源也已三岁了,看到芳儿会甜甜的喊舅母。芳儿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教思源喊我姨母呢。”
“我原是这么想的,但是聚忠说不妥,思源喊玄烨舅舅,喊你姨母,这岂不乱了套了。”冰月捋了捋思源的刘海,朝她笑道,“思源,你跟弟弟去玩,好不好?”思源由奶娘领着去寻承祜玩去了。
冰月拉起芳儿的手,轻声道:“好妹妹,你告诉我,你跟玄烨的心结解开了没有?”
“连冰月姐姐都知道了……”
“我岂有不知之理。照理,聚忠是不应该把朝堂上的事情告诉我的,但是那件事情跟你有关,所以他也就不得不说了。”
“不瞒姐姐,玄烨还因为这件事情跟我吵了一架。”芳儿淡淡地说道,“事后,他也总是处处避着我……两个人就一直僵在那。”
“玄烨一向都是沉得出气的人,没想到在这事儿上却自己先乱了阵脚。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不是说关心则乱嘛。”在来找芳儿之前,冰月已经先去见了玄烨,从他的话语中,她倒是听出了悔意,可不知为何,就是犟在那里,不肯向芳儿认个错。所以她只好来替两个人做和事老了,“夫妻哪来的隔夜仇,你们两个斗斗嘴闹闹小脾气也就算了,如果因此而伤了和气就划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