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脾气!我叹了一声:“大家都忙着准备迎接年羹尧,你此时来找我有何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允禩仿林椿的写生玉簪图。
“老奴本想请廉亲王写信,王爷说不妥,恐对您有碍,让老奴代为传话。”他看我只盯着东西,并不开口,便说:“王爷嘱咐您,安心做您的果郡王侧福晋,其他事勿管。王爷说自己....”他顿了一下,“说自己日后无暇再为您作画,今儿是最后一次。至于往昔,留在心里便罢,不必谈了。九贝子也让老奴传话,九贝子说当年与您一同办案乐趣无穷,您那时的风采九贝子很佩服,见您看上那幅莲花图本想送于您,可如今皇上看得紧多有不便,只让老奴说四个字——余香犹在!至于这‘香’字,您清楚是何意。”
我沉默良久,从头上取下一对青白玉蟾簪:“阿尔松阿大人。”
“老奴在。”
我把簪子递给他:“把我的簪子送给王爷和九贝子,请他们好生保重。我不会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勿担心我。”
阿尔松阿接过簪子揣进怀中,打了个千道:“是,老奴明白。”
“允禩...再没说其他话吗?”一瞬间想起那年清明的雨。
“王爷说...”阿尔松阿的嗓音在颤抖,“雨....甚美!”说完,对我一躬身便要走。
“阿尔松阿!”我叫住他。
他转身疑问的看着我。
“一路走好!”我大声喊。
阿尔松阿身子一怔转身离去,听公主之言怕是自己再无回日了。雨中,他的背有些陀,显得很悲戚,像这凄凉的季节一般。
“你要去禀告皇上吗?尹大人。”
背后的尹继善停住脚步:“有不能去禀告的理由吗?”
我没有回头:“我买了你!”
“这构不成理由!”尹继善轻笑道,“这是私事,况且我有说要还你,是你不要。”
“如果我强留你呢?”身旁的月童握紧了手中的伞,等待我的命令。
尹继善瞥了月童一眼:“没用的,就算你留住我,皇上还是会知晓。”
我走到墙边拨下一块漆皮:“血缘好比城墙,乍一看坚固无比,但也有脆弱的一面。外面的漆皮很容易被拨掉,不管再刷几层,时间久了也一样会掉,城墙原本的丑态便会暴露在人们面前,只能一遍一遍的刷漆来掩盖它,真得是很脆弱呢。”随即摆了摆手道,“你如想去便去吧,没任何用处,无非再多加条罪状罢了。”又企图透过城墙看向外面,“说起来...你怎未去准备?”
尹继善毫不含糊的说:“为你。”
“哦,原来如此。”手攥紧,手里的漆皮碎成一小块、一小块,我摊开手把它们吹走。“尹大人。”
“何事?”
“等年羹尧回来,我想去见他!”
尹继善紧皱双眉,她想要干嘛:“你去见他做甚?”
“贤人有云‘不可轻信一面之词’,我如果不亲自去见他,与他攀谈一番,怎能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你可愿陪我去?”我朝他笑着。
尹继善想了一下道:“愿意奉陪。”
“那好。”我转向月童问,“琴可做好?”
“已做好。”
“太好了,我得好好打扮一番。”我跑到尹继善的伞下,掐着腰,伸出食指点着他,“元长,马上去帮我挑衣服、挑首饰,就依你的眼光。”
“元长?你怎得知我的字?”尹继善倍感奇怪。
“你想知道?过来。”我勾了勾手指,他凑近我,我悄声说。“你又不跟我是一伙的,我干嘛要告诉你,喵!”看他在发愣,捂着嘴嘻嘻笑着。
喵?怪不得她老是整皇上的狗,原来是喜爱猫。尹继善从未与她如此贴近过,她身上好香....刚才隔的虽近,可因为雨他并没听清他们的谈话,隐约听见什么神社、钟声、母亲、名字之类,甚为茫然。话说回来,她真是捉摸不透,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感觉自己都快被折腾疯了,他不禁拍着脑门。
“尹继善。”他怎突然拍自己脑袋?傻了不成?我抓住他的胳膊,“你这样会把自己拍傻的。”
“呃?抱歉。”
“跟我抱歉什么?你应该对自己的脑袋说抱歉!”
尹继善的嘴巴抽动了几下:“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嗯...”我把食指放在唇上,“先吃饭吧,惩罚你去给我验毒!”
“验毒?”尹继善的心莫名紧张,“在皇宫里你会不安全?”
“是啊,有很多笨蛋想用这种方法让我死!愈是皇宫愈厉害。嘛,对于这些事早已见惯不惊了。”我摇头晃脑满不在乎,“牵手可以吗?尹大人?请不要说‘男女授受不清’这种话,地面打滑,我可不想摔跟头。”
“啊?”尹继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巴道,“那、那、那好吧。”她的手仿佛是一块冰,“你的手真凉。”
心抖了一下,我咧了咧嘴角:“老人们常说,手凉的孩子没人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尹继善不明白脸为何会红?挠了挠脸,“我想说虽然凉,却很柔软也很舒服。”
“是这样吗?”
“是。”
我侧头看着尹继善,他的侧脸微红、眼睛在笑,感觉上好像胤禛,真是奇怪啊,明明是不同的人。
[正文:第一百零四章 针锋相对]
浸沐如水凉月影,窗前蕉叶摇夜风。冬季的夜总来得早,面前有一禹之鼎绘芭蕉仕女屏风、摇曳生姿,看得我心生嫉妒,不禁手打浴汤、水溅三尺。
尹继善听见屏风内强烈的水声,猜测美人因屏而躁,于是吟道:“周昉画纤腰,岁久丹青色半销。斜倚玉窗鸾发女,拂尘犹自妒娇娆。”
红绸裹身,拖着长长的水渍从屏风后走出,打开双臂让倩丽宫娥为我穿衣。长发缠赤金丝带插双翠钿,墨玉半月珥,紫翠玉镯,玉台金盏展芳艳,牧草之王绕颈腰。
尹继善忘记回避,眼前人好似嫦娥仙子、尊贵洁净,忽觉心有感怀,不自觉得开口:“绰约人如玉。试新妆、娇黄半绿,汉宫匀注。倚傍小栏闲伫立,翠带风前似舞,记洛浦、当年俦侣。罗袜尘生香冉冉,料征鸿、微步凌波女。惊梦断,楚江曲。”词只念到上阙便刹住,他的魂及时赶回。
我透过铜镜,觉得他有些伤情:“元长,你今儿诗兴大发吗?我记得这词最后一句为‘千古恨,与谁语?’难不成你想反悔?”
尹继善捧起飞雁芦塘双鹤流云拖地对开长袍递给宫娥,避开我的问题:“你拿三弦做甚?”他早就注意到黄花梨案上类似三弦的乐器。
三弦?我瞅了一眼三味线,呵呵笑起来,也难怪他会认错,毕竟三味线和三弦本是一家:“元长,年羹尧可识得你?”
“识得。”尹继善她为何问这?
“那他倒时肯定装不认识你,你想啊,如果他真的狂妄的话,抛去你阿玛,你只不过是个编修,他怎会瞧得上你?这是傲慢之人的共性。”
尹继善心想,这话好似再说你自己。这性格旁人可真难以忍受,幸好她的美貌多少弥补了些。
我一手搭着月童的胳膊,一手抱着三味线对尹继善道:“别愣了,走吧。”
年府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安静,只是华灯耀人眼,黑幕也没能掩盖年府的豪华。
“我家老爷有请夫人。”年府的管事在我轿前道。
我向轿帘外伸出手,月童将它轻执起,拉我缓缓出轿,那名管事瞬时呆住。
“带路!”月童冷声道。
管事尴尬的低着头在前面带路。尹继善心中纳闷,难道她没报身份吗?
大堂内年羹尧的家人俱在,似乎正在欢闹,见我进来马上安静下来,撇过头看着我。尹继善要上前行礼被我阻止,示意他不要吭声。
眼前的年羹尧,气宇轩昂,皮肤黝黑粗糙,浓黑的眉毛乱糟糟的,睫毛又密又长,目光懒散,鼻子线条分明,嘴微张,稍露出有点发黄的牙齿,吐息间散出的酒味似是宁夏羊羔酒,绀青常服上挂着一宽长玉佩,雕成狮状霸气做足。
年羹尧盯着面前的美艳尤物顿觉心神恍惚,发现有官员在侧,便揣摩其身份:“夫人是何人?”
我扯着明艳的笑:“我活了这么久,在我面前敢不跪者,唯你一人耳。”
年羹尧的笑脸立刻僵住,难道是宫里的主?可从未听妹妹说起过有这么个女人,但既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也没必要理会,随即干咳了两声:“不知夫人这么晚来鄙府有何事?”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家具、器皿十分精致,无不体现着主人的品位。年羹尧乃一员大将,驰骋疆场许多载,如今人安逸了,莫非眼光也会跟着改变?不过这府邸很眼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府邸原本是李煦的吧,刚才从我身边走过的婢女也好似府邸的旧人。”
年羹尧微愣:“没错,这府邸是皇上赐与年某人的。怎么?夫人与李煦熟识?”
“是。”我点了点头,“李煦乃我家臣。”
年羹尧沉下脸来:“夫人到底来此做甚!”
“没什么。”我还是柔和的笑着,“来给年大人送礼。”
“哦?”年羹尧心生狐疑,“何礼?”
我轻拍了拍三味线:“为年大人献歌,请年大人赏评。”我对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一甩袍坐到高椅上,一下人给我搬了个凳子放在大堂中间,我坐下后调了调线,右手拿起象牙做的拨子,弹唱起来: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年羹尧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茶水从他手掌里流下,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他的手毫无损伤,拿出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寻思,她为何要献此歌?
我放下琴翘着嘴角:“怎么?年大人不喜欢我这礼物吗?”
“不,年某人虽是武夫,也觉此歌唱的甚妙,而且....”
年羹尧下座走近我,挑起我的下巴,眯起的眼睛里散出危 3ǔωω。cōm险的信号:“人也同样妙。”随即哈哈大笑走回位置上重坐了下来,“说吧,如有事需年某人帮忙,年某人一定效劳。”
我站起身对他一笑:“有人来信跟我发牢骚,说年大人妄自尊大、收受贿赂、任由私人等等,在军中蒙古诸王跪谒、私扣王允吉之子军前效力,甚至听闻年大人嫉妒怡亲王的府邸。但平定叛乱,军功不容忽视。我个人相当好奇,年大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想请教年大人,您是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立场来做这些事情的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女人,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年羹尧收敛起嬉皮笑脸,心中千百万个念头却无法释放,憋在心底狭小的空间里。美人笑如解语花,他的手却在不停的颤抖,他按住那只颤抖的手,咬紧下唇,恐惧吗?这女人话里的威胁以及忠告,让他有种正面对皇帝的错觉,甚至更甚,仿佛无处可逃的笼中鼠,从心骨里冒出的冷汗流过显露杀意的眼睛。
“这种道听途说夫人还是少听为妙,虽不知夫人从何而知,女人嘛就该相夫教子,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年某人承蒙皇上错爱有今日之位,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忠君之事,年某人自认做了该做的事,官场可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有时人想要操纵别人,但是却反而被操纵,这种事屡见不鲜,怎和他人相互理解?所有取舍全来自……皇上,其他再冠冕堂皇的说辞也毫无意义,皇上乃掌控天下之主,年某人只是下臣听命于皇上,为皇上守护住大清千秋伟业,这也是年某人身处其位的责任,官场是是非非,遭人非议也无可奈何。”
除去外因,或许他会是个不错的将军,如果是从前的话。果然,我讨厌他。我一矮身:“我明白了,那么告辞!”
“慢!”年羹尧大喝一声,他怎能放她走,“夫人刚才说错话了吧,您说李煦乃您的家臣,这话听来矛盾,应是反过来吧,但不管怎么说,李煦既然与您熟识,那年某人可就不能放您走了,李煦虽为罪臣,再怎么说也是朝中大员,您是否向他行贿过?或是代他受贿?又或者...”他故意拖长音。
我掩嘴轻笑:“年大人真会开玩笑,只有别人做我奴才的份儿,万没有我做别人奴才的理儿。年大人,我一进来便说‘见我者不跪唯你一人’,这话也将皇上包含进去了哦。年大人,想要目中无人也得跟有我一样的本事才行,不然的话就乖乖做皇上的宠臣、光宗耀祖,别以为皇上对你宠荣备至,你便能狂傲放纵,就算有皇上的保护,我这关你可是过不了的,你好自为之吧。”
“大胆!”年羹尧腾的站起来,猛拍了一下桌子,不管她是谁抓了再说:“来人啊!将这口出狂言、胆大包天的女人拿下!”
“我看谁敢动我!”我大喊道,“年羹尧,你已无药可救!”
“你们愣着干甚!还不快将这妖妇绑了!”年羹尧面红耳赤,气愤的不行。
月童将我推给尹继善,嘱咐他好生护着我后便准备出击,尹继善将我揽进怀里,死死的抓紧我,急声道:“叫你胡闹!这下如何收场?早知如此,我定不许你来!”
我想从他怀里出来,怎奈他不放手:“你才胡闹呢,现下这么两句话就能把他惹恼,他已不是当年的年羹尧了。你以为我笨吗?大摇大摆得来此你会不告诉皇上?你既然已将我来此之事禀告于他,还紧张什么?”
“住手!”紧要关头这人的声音显得格外亲切,它让一切归于平静。
[正文:第一百零五章 今夜无眠]
堂外的声音过于尖锐,我失望的撇回头,不是他....
张起麟进堂后瞅了一圈,疑惑的问年羹尧:“年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年羹尧挥手让侍卫退下,奇怪张起麟此时来做甚:“张公公来此有何公干?”
张起麟上前施礼道:“皇上听闻果郡王侧福晋在年大人的府中做客,特让奴才来传个话,皇上说天晚了不安全,请侧福晋赶紧回府。”
果郡王侧福晋?年羹尧倒退了一步,皇上居然为她让张起麟前来,莫非早知她会来此,说不定这也是皇上的意思,那么方才的谈话....
我对张起麟笑了笑:“有劳张公公。”
“哪儿的话,侧福晋赶快回府吧。”张起麟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侧身对年羹尧道:“年大人,不必送了。”手搭在月童胳膊上,慢悠悠的走出年府。
出了年府,张起麟道:“侧福晋如无其它事,奴才便回了。”
“等会儿。”我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张起麟手心里,“劳公公大晚上的跑过来、实在辛苦,公公可别嫌少,皇上要怪罪便说这是我给公公的跑腿费。”
“那奴才谢过侧福晋。”他把银子放入袖中。
“皇上那儿....”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做,只好等再说,“你跟他说我会去谢他,至于谢他什么,再议吧。”
“是。”他打了千走了。
我转身发现尹继善似乎在恼火,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哼了一声甩袖,也不知他火什么?“元长,我还没怪你去禀告皇上呢,你倒反而先生起气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叫打草惊蛇、暴虎冯河?你以为他真乃匹夫?我没能及时劝阻你,这罪我会去跟皇上请。”尹继善的心嘣嘣直跳还未适应平静,他不是生气而是很生气。尹继善双唇紧闭,脸色苍白:“我有种受够的感觉,总觉自己非己,你或许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帮助,忘了我说过的那些话吧。”
凉,冰凉。冰凉的泪水灌入心底。不,不是冰凉而是温热,因为它并未涌出而是反灌入心底,所以它不会冰凉:“为何?为何你要说这种没边的话?我以为自己是很好相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