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看来,蒋敏的棋落子错了,导致满盘皆输。
虽然处处被打压,但是他何系的人马也有皇帝不知道的,谁都不知道的。这就是他的底牌,也是皇帝迟迟不敢动他的最根本原因。不然,以李谪小儿的脾性怕是不会管旁人说什么‘鸟尽弓藏’之类的话。他会直接支使人删改史书。
何惧和蒋敏联手,自然是要利用她而已。蒋敏也知道,但她目前也需要何惧的支持。互相防备之下,宫内的侍卫换防和京郊的三万人马,她绝不假手何惧。也恰好让何惧可以干干净净的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李谪小儿受困的事他也是没有明着出面的,这样一来,他是半点把柄没有落在人手。
何惧看了一眼高位上的亲妹,昨晚的她实在令他有刮目相看之感。从小,就一直是他护着她,她依赖着他。即便送她进宫,她心底有怨,也还是不曾忘了昔日受欺负时会挡在她身前的小哥哥。
凭良心说,何惧知道倾国倾城的小妹对他竟不只兄妹之情时,心底也不是半点涟漪没起的。
但是,这一切不足以撼动何惧争夺家主之位进而更上层楼的野心。也因为,妹妹只能是妹妹。何未央十几岁时是很感情用事的,但何惧已经是个城府很深的青年,他不能让自己陷于一段被世人目为乱伦的畸恋。于是,在打败众多兄弟继承家业之后很果断的把何未央送进了宫。果然如他所料,皇帝被迷得简直神魂颠倒,妹妹很快一连生下两个儿子。他这个国舅也一步一步的水涨船高,直到后来的一手遮天。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李灏逝去,李谪继位而结束。连妹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言听计从的妹妹了。
然后,他最得意的儿子又被李谪炸死了。
人家说甥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跟李谪却跟不死不休的冤家一样。一定要死了其中一个才能停歇。
所以得知蒋敏因爱生恨,想要除掉皇帝,扶立三皇子为傀儡,他便在里头顺水推了一下舟,做了些牵针引线,一旦事情败露又不会把自己牵连进去的事。
除掉皇帝,扶立幼主这也是何惧的想法,二人可谓是不谋而合。甚至要扶立的是三皇子,也是一致的。
只是,何惧要扶持的垂帘的太后不是蒋敏,而是他自己的女儿何叙君。
何未央和他早已不是一条心了,而且以她那爱恨分明的性子,很可能还会坏他的事。但自己的女儿,却一直是懦弱的性子。他要做的,是完成四年前没有完成的事——为先帝李灏承嗣。
先和蒋敏配合除了李谪,再除蒋家。他现在也顾不得世人如何评说了,得到实权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没想到,太后和那个方云纪联手破了蒋敏的局。既然如此,他就不动了。不管这事到底是不是李谪小儿布的局,蒋敏在皇帝失踪的情况下擅自更换宫内的防务,太后都不能容她。他要看着她们和蒋家斗,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太后对群臣说有要奏的本章就直接呈给六部相应的堂官。她目光扫过,云相不到,剩下就只有何惧和蒋国丈二人,让他们商议岂不是听他们俩扯皮?如今最重要的事是找皇帝,其余的都先放一放。
何惧和蒋国丈此刻也不愿总理朝政,所以事情就先到六部堂官那里,有疑难不决的再上禀太后与太师、国丈议决。
群臣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找皇帝,但这皇帝失踪,现在是吉是凶啊?一朝天子一朝臣,众人心头都是惶惶不安。
太后宣禁军统领、大内侍卫统领以及大理寺卿觐见。结果、禁军统领肖俊也不知所踪了。云霁心头一动,然后不动声色的照旧站在太后身后。
太后便令了大理寺卿同大内侍卫统领去寻人,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何惧迈步出来,“太后,臣有话说。”
何未央挑眉,徐徐道:“太师请讲。”
“太后,皇上失踪,皇后急急锁宫,意图扶立三皇子,臣觉得皇上失踪一事与此恐怕大有相干,找寻皇上就要从此处着手。”
蒋国丈出列跪倒,“昨夜皇上失踪,皇后方寸大乱之下,行为有些失常,大异于平时。她年纪轻没经过大事,所以才会如此惊慌失措。又或者听了奸人挑唆,才有昨夜的举措,望太后明察。”
蒋国丈的言下之意只有一个,昨夜皇后的行为背后有人挑唆,都是因为担心皇帝过甚,所以才做出了擅自换防等举措。
太后知道他是要为女儿推卸点责任,太后沉吟不语,昨夜是她与皇后的较量,今早却是这下头二人了么。她不是太清楚儿子的布置,对下面这两人要如何处置才妥当?万不可被他们任何一方给利用了。现在面对满朝大臣,她什么话都不能乱说,那就只有一个法子——拖!
她捶了一下桌案,“你们别说了,皇后方寸大乱,哀家何尝不是。母子连心呐!”说完,用手绢拭泪。
李凛乖巧的上前,安抚祖母,“皇祖母,父皇是真龙天子,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您先别急。”又转向国丈跟太师,却不是称呼的官职,“外公,舅公,李凛年纪小,可现在父皇不在,我有责任照顾好祖母和弟妹。万事都要靠外公和舅公帮衬着,你们二位可别先伤了和气才是。母后的事,做儿臣的不便多言,还是待父皇回来处置吧。”
云霁瞟他一眼,估摸这小子也咂摸出味道来了。觉得他老子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事了。他从昨夜到如今,就一直只是安安静静站着,直到现在太后用一招‘哭’挡下头两人的话,他才出来说了句话。话里话外,说的是家事,把国事轻描淡写的揭过了,说是等皇帝回来处理。
这件事到现在,云霁已经涉入太多。蒋皇后要扶立幼主,太后却要无嫡立长。她昨夜搬兵,是给了太后实质的支持。但作为臣子,她不该说的话一句没说。
李凛话音刚落,那两人对视一眼,都道这个庶出的皇长子才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得利者,但此刻却不能不俯首称是。
他们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一声‘皇上驾到——’
何未央扶在案上的手一松,大殿上群臣纷纷回望。眼见皇帝在禁军统领肖俊的护卫下缓步进殿,身后跟着被人扶持的云相,一愣之后都齐齐下拜:“参见皇上!”
李谪已换过龙袍,形容修饰整洁,在群臣跪拜中一步一步往殿上而来。走至丹陛下,给何未央跪下,“儿臣让母后担忧操劳了。”
“起来,没事就好。”何未央声音淡定,她身后的罗怀秋、云霁也已随群臣拜倒。
待李谪在龙椅上坐定,扫一眼太后身后跪着的云霁,她虽然没换朝服,但把沾血的衣服换过了。李谪收回目光,这才一声平平常常的‘平身’,让群臣起身。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段康一抖拂尘。
群臣本有事的,与当下的事件比起来,也不是重大紧急的事了,纷纷出列‘恭送陛下’。
16
李谪事后说起蒋、何二人,“全是千年修行的老狐狸。”
这个,一开始并不是他的局,他也是入了别人的局,只是到了后来将计就计而已。他布的局,其实也是要引这些人都出来,可惜,只有一个沉不住气的蒋敏真正跳了出来。那么,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昨夜,他们到了方府,等了一阵不见云霁回来。李谪心想着怎么又跟他别扭上了。见不到人,他心痒痒的。于是索性出府去寻人。
召了斥候来问,知道她所在的大概位置便寻了去。这段时日,云霁不来上朝,而他也是今天才抽得出一点时间出来。心头竟隐隐有了一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结果找了去却没见云霁的人,只在那里见到一个求救的画在墙角的,昔日端王府的暗记。他心头大惊,一路寻到了郊外,却发现自己和段康陷在了一片俗称‘鬼打墙’的树林里。这个记号,是蒋敏买通一个端王府旧人知晓的,为的就是要把李谪引到树林子里去。而宗烨会如此巧合的在这个时候把云霁带走,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段康,让暗卫不要进来,派一人给肖俊消息,让他依计行事。”
“可是,皇上,这和原先计划的并不一样啊。”
“这样,可比朕自己做的局还逼真呢。”李谪已经从方才只是担忧云霁的安危到现在先把这件事放下,筹划起全局来。
段康照做,与身后隔了一段距离跟着,还没有走到这片林子里的暗卫通了消息。
李谪在林子里试了试,里头幻象丛生。他晓得厉害,不敢再乱走乱闯。实则方文清很擅此道,但李谪跟他学的都是治国平天下之术,从来没有涉及旁门杂学。
不过,他手下也有专研这些的人。云霁秉承父学,算一个。还有一个,就是杜生生。
斥候从郊外回到城里,再找到杜生生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云府。
“杜先生,老夫同你一道去。”云峰听了消息,立时站起来说。他对云霆交代了几句,便和杜生生一起坐车往郊外去。
实则到云府报讯的斥候也是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前来的,要困住李谪,自然不只是一座迷魂阵而已。还有从江湖上重金礼聘来的杀手。等闲的人不敢担弑君的罪名,这些江湖人不明底细,只要有人出得起价,让他们杀便服的李谪还是可以的。
云峰下午本是称病拒了太后召见,此刻却顾不得了。
杜生生本也要向云峰求助,此时他手上能调动的人不多,除非去端王府找人。但是,显然李谪有其他打算。那么,求助于云府的家将就是最稳妥的了。而云峰本人也肯前往,他自然是喜出望外。
杜生生并没有必然的把握能即时破阵,他就算人不在云府也会想到和方相齐名的云相,何况人就在这里。云霁叫他和展凤扣儿一起过去,是把她最在意的人托云府庇护,云峰听说女儿进了宫也是焦急,但此时唯有大局为重。
当下两人把手头能调到的人手集中起来,分成几拨出城。杜生生见看守城门的还是皇帝的人,心头稳了一大半。只要城门还没被封锁,京郊的大军能进得来就翻不了天。
那人不认得杜生生,但认得他手下一名斥候,于是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你身上怎么有血?”杜生生捞起帘子问守城门的门将。
那人认得彩晖班班主,但没料到他竟是皇帝的手下,心惊之下坦言相告:“有人要抢城门的钥匙,兄弟结果了他。”
“那就好。”
赶到小林子,只见血流如河,云府的家将与斥候都上前协助还在拼死支撑的几个暗卫。
“救皇上!”一个暗卫在杜生生手上断了气。
此时,迷魂阵里的情况也很危急,有人在操纵阵眼,加害陷在阵里的李谪主仆。李谪一手持剑,一手拉着受伤的段康,正在对抗不知人数凡几的敌人。那些人身手不弱,而且有迷魂阵作为掩护,十分的难对付。而他的武功在里头却生生打了个折扣。
不过,他并不畏惧,现在的情况总难不过对付几百只要吃人的狼。只要他能撑着,援兵下一刻也许就会到。
杜生生也的确没让他失望,只不过杜生生看到身上沾血的李谪还是吓了一跳,“皇上,您没事吧?”
“朕没事,来扶着段康。”
李谪边走出去,边问:“你破的阵?”
“是云相,多亏了云府家将协助。”
李谪一哂,下午不是还要唱抬塌求见的一出么。看来是知道太后找他为了什么有意推脱。他这老丈人有意思。
“皇上,您无恙吧?”云峰方才也是一番恶斗,才破了阵,正在石头上歇息。他虽然不至于抬塌求见,但的确是带病出来。
李谪赶紧上前一步,“云相,有劳了。”
云峰顾不上说别的,“小霁听说皇上失踪了,她进宫去了。”
李谪点头,只说:“找个安全的地方。”
云峰喟叹,此人不是他想将女儿托付的良配,但的确是一个当断则断的帝王之才。他的一应亲人都在宫中,但全可以置之不理,用来布局。云峰自问自己其实也是这样的人,但是,作为父亲,他还是不希望他的女婿是这样的。要嫁女儿,他宁愿选一个薄有家底不用为衣食奔波,没有太远大志向,但却温情顾家的男子。
他此番想法自然不会上脸,甚至在心念电转的同时已然开口:“皇上,臣在此地附近有个小别苑,不如暂去那处。”
“好!”李谪此际还不太能体会为人父的心态。他那些皇子皇女里,其实也没有他特别在意的。直到多年后当他面临要将爱女许人的时候才有体会。
当下随云峰到了他的小别苑,陆续有人前来禀报宫中发生的事情。杜生生等人也各自忙碌着。
听到他娘的作为,李谪微笑,他一向知道他娘如果能从感情的魔障里挣脱出来,其实脑子是清楚得很的。
当听到云霁出宫搬兵,受伤险些遭擒,甚至差点丧命的时候,李谪的脸色有些发白了。云峰也在此刻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让她离这个皇帝远些。仁不理政,李谪相当符合这点。那就不要再纠缠他的宝贝女儿了。养育之恩,云霁自己起码报了一半了,剩下的让他这个没尽到责任的父亲来回报。
李谪盘腿调息,方才的一番恶斗让他也损耗不少。清宁殿内众人的应对也由云霆传了出来。看来是得不到一网打尽的结局了。他再不出面,恐怕太后和皇后互掐起来,让何惧渔利了。于是决定不再等了,回宫去。
李谪的回归让群臣心头的大石落下,各部的事务又开始正常运作。至于皇帝为何失踪,此事将来在史书上如何记栽,却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了。
李谪退朝以后就扶着太后去了清宁殿,李凛扶在另一边。何未央一夜未眠,又殚精竭虑一晚,此时早已累了。
李谪打量这个庶长子一眼,然后看一眼段康,“你先下去,让太医替你再瞧瞧。”
“是,奴才遵旨。”段康回到乾元殿,将皇帝的人马都留在了那里等着。有伤的先让太医来料理,其余的人还等按皇帝的吩咐办事。
这一次,虽然何太师的人没有露面,但他暗中调动人手,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不留下。皇帝的意思,蒋家的人这次就先放过,他要捉的是何惧这条大鱼。蒋家还得留着。
而蒋皇后自然是不能再留了,只是不能以造反的名义。不然,蒋家势必得被族灭。李谪相信给了蒋侯时间,他能把该不让人知道的都掩了下去。
回到清宁殿,李谪先扶太后进了内寝。太后挥挥手,“我要歇一歇,把你的女人和孩子都带走。”
李谪道了声是,然后出去。一众妃嫔全围了上来,她们昨夜被拘在这里,担心了一夜,各有各的担心。但此刻见到皇帝平安归来,绝大部分还是松了口气的。
皇帝虽然恩宠不多,但皇帝活着,无子的嫔妃就至少还有分希望在。不然,她们只有被送进养老的处所,孤寂凄凉的老去。
李谪的眼缓缓扫了一圈,对一众妃嫔温言安抚了一下,然后让人分别送她们回宫。包括蒋敏,也被送回了坤泰殿。
李谪特别叮嘱李凛送徐夫人,又让李洌陪着贤妃回去。他自己则让人抱起三皇子,去了余婕妤的寝宫看望。
这样一来,一众巴望着他垂怜的妃嫔也无话可说。毕竟,余婕妤就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17
如果余婕妤不是真的只有一口气了,李谪是很想破口骂她一句蠢货的。但看看病榻上那个病得已经不成人形的女人,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传旨,册封皇三子为吴王。”
皇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