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兰馨选婿的事情一波三折,老佛爷对晴儿格外在意,只是前些时候又是礼佛又是被小燕子闹的,没有多少心情静下来考虑晴儿的婚事,现在事情快平息了,老佛爷觉得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才行,同时也想听听晴儿自己的意思,见在座的都是自家娘儿几个,老佛爷也没让晴儿与紫薇回避。紫薇的事情就更棘手了,晴儿身份端正,只是为了嫁得更如意才拖着的,紫薇的身份就不同了,尤其她除服之后都二十了,更是难办。换一个人降一点标准也行,老佛爷只担心乾隆不愿让紫薇委屈,不免又要费脑筋。让紫薇旁听一下,明白一下处境,将来择婿的时候让她自己不要太挑剔、懂事一点,不要要求太多。
想到这里,老佛爷对钟茗道:“知道你疼她,只是纯皇贵妃有些不大好,和嘉是她所生,忙着大婚也就罢了,晴儿这样恐不相宜。依着我,至迟两三个月便有分晓,那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钟茗一算,纯皇贵妃于晴儿算是庶母,不用服三年丧,就算是她死了,也不会耽误晴儿的婚事,正有时间细细准备。所可虑者,唯有一个箫剑,也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到没到京城?忽而失笑,小燕子都被关了,紫薇都正常了,还怕个什么箫剑?
“皇额娘说的是,咱们仔细瞧着也就是了。”钟茗对于紫薇也有腹稿,满洲八旗不行、蒙古王爷不行,不是还有汉军旗么?皇家女儿,稀有下嫁满、蒙以外人家的,可紫薇是私生女如嫁满蒙世家,那有点儿不给人家面子,一般人家又委屈了紫薇,毕竟也是皇帝的亲生女儿。择一汉八旗世家的夫婿,身份正相宜。但是这个话现在还不能说,钟茗还不知道紫薇对福尔康现在是什么心思,担心引起她的反弹。
晴儿红着脸揉着帕子,低头不语,即使是自己的婚事,也没有她自己拿主意的道理,能让她旁听,已经是很照顾她的感受,有考虑她意见的意思在里面了,那她就更要识趣一点,如非必要,万不能多话,倒显得轻狂。紫薇看看情势,知道这样的话题她们未婚女儿是没有插嘴的余地的,只在心里转着刚才老佛爷和钟茗说话的内容。
“好啦,咱们说到哪儿了?”老佛爷问。
紫薇抬头,微笑欠身道:“回老佛爷,您刚才说到宝月楼的处置了。”
“唔,”老佛爷略一点头,对钟茗道,“就按刚才说的罢,宝月楼那里,一应供给凡与香妃习俗不同之处用同等的其他东西替了,可她那身衣裳,在宝月楼里我不管,正经的场合该穿什么品级的服色,她还是得换回来的!”老佛爷对于含香晋封时在衣服上打的官司仍然不喜。
“媳妇记下了,”钟茗应道,“她既是表明诚意来的,就该真的做点儿什么才好,哪怕真是个神仙,既受了供奉香火,也当对供奉她的人有所回报。咱们允了她保留生活习惯,是尊重她,她也当尊重一下这里的习惯才对。没道理只能要求别人为她着想,她对别人的感受就不管不顾的。”
老佛爷连连称善:“正是这个理儿,按理说没有皇家屈就别人的,但她的情况特殊了点儿,皇上又宠着她,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凡事各让一步,也能有个善了了。”
接下来一样一样分说最近宫里的人事变动,延禧宫裁汰人手,令妃的亲信换去不少,需要择合适的人去填缺。换下来的人,也要给个去处,就是辛者库,还有不同的岗位呢!冬雪、腊梅去何处,太监们又去何处,不能让互相之间有了串连,也不能放到比较重要的岗位上。这些事情,老佛爷的处置又比钟茗要高明一些了。
正说着话呢,就有小太监一头扎了进来,晴儿跟着老佛爷的时间长,知道那是老佛爷,怕香妃不了解宫里规矩派去照顾的人:“老佛爷,香妃娘娘今天去送阿里和卓,送完了人,突然冒出个刺客来要抢香妃娘娘,被五阿哥和福尔康打伤后,香妃娘娘突然跪地为他求情,说……说……说两人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咚!”老佛爷戴着金指甲套的手就砸在了桌面上,“那个刺客呢?”
“呃……被五阿哥和福尔康给放走了……”
“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管他是什么来历,都应该拿回来审问才是!”老佛爷发怒了。晴儿皱起了眉毛,觉得这种时候她和紫薇两个女孩儿应该退下了,给紫薇使了个眼色,正看到紫薇右手拿着帕子捂住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紫薇真是呆了,没想到福尔康的脑筋已经不清楚到这个份儿上了。好吧,他满脑子想的是两人的未来,不考虑其他,紫薇也认了,时至今日,紫薇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尴尬,能有个疼自己的人,也算不错了。只要福尔康能争点气,这日子也就凑合着过了。可福尔康他现在不止是不争气,反而堕落得厉害。好好的,你把个刺客给放跑了,他跟香妃如何亲近我不知道,可是,皇阿玛对他够好的吧?你怎么能把一个要抢皇阿玛宠妃的人给放跑了呢?
乾隆待香妃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永琪和福尔康居然放过了劫香妃的人,实在是昏了头!乾隆因为愧疚对紫薇这个女儿很宽容,导致紫薇对乾隆的父母之情更盛,见自己的生父居然被五阿哥和福尔康背叛,紫薇对福尔康那点的期盼,就犹如风中之烛。至于另一位当事人五阿哥,虽然是哥哥,紫薇对他实在是失望得紧了。心里烦得很,更不愿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紫薇打定了主意,就站起身来,晴儿见状也坐不住了,只听紫薇道:“老佛爷、皇额娘,紫薇还有样针线没做完,就不打扰两位处理正事儿了。”
“晴儿去紫薇姐姐那里学一下绣法。”
老佛爷犹豫了一下,没说话。钟茗心思一转:“你们停一下,”对老佛爷福了一下,“皇额娘,年轻姑娘知道避忌是好事,可有些事情,不可能避忌一辈子的,到她们自己有了家,见到这样的事情也避忌么?事情都是一点一点学会的,今天算作个开头吧。”
老佛爷看两个孙女已是亭亭玉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钟茗这才道:“不用避了,一起听罢!眼瞅着都是大姑娘了,再懵懵懂懂的也不好,你们以为管家的事情,只是要吩咐怎么布置屋子、怎么送节礼么?这里头还有更大的学问,就是怎么处理人!老佛爷刚才已经教了你们怎么处置奴才了,现在,你们就看一下怎么处理‘家务’好了,才是真正的‘家务’呢!”
晴儿与紫薇一齐欠身:“听老佛爷、皇额娘的吩咐。”
老佛爷命小太监说仔细了,小太监不敢马虎:“开头,皇上命五阿哥带人送阿里和卓,又因香妃娘娘与家人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也允许香妃娘娘去送行,同去的还有礼部与理藩院的大人们。阿里和卓临走还给香妃娘娘下跪的,阿里和卓走了,香妃娘娘还不肯回来,一直看着,然后,突然就闯出一堆蒙面人,要抢香妃娘娘。五阿哥与福尔康等带着侍卫,格杀了许多蒙面人,首领已经被五阿哥剑指咽喉了,后来,香妃娘娘居然是认识首领的,五阿哥和福尔康也认识他!他们都叫出了刺客的名字,叫什么‘蒙丹’的。然后,香妃娘娘居然对五阿哥和福尔康下跪,说是,‘我是回人,不管你们满人的规矩!今天,要不然你们就放了他!要不然,就杀了我们两个,把尸体带回去交差!你们选择吧!’”小太监歪着头把香妃的原话重复了一遍,这样的娘娘、这样的话,实在太罕见了,她的话想不记住都难,看看老佛爷铁青的脸,小太监只得继续往下讲,“后来,他们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因隔得远,就听不清了,只看到……咕嘟(小太监咽口水声,接下来的事情比香妃的大声宣誓更惊世骇俗,需要酝酿一下才能说得出来)……只看到……咕嘟……只看到香妃娘娘把刺客抱到怀里拿自己的面纱给刺客擦脸,”飞速地说完香妃的举动,喘口气,“然后,五阿哥和福尔康又跟香妃娘娘嘀咕了一阵儿,福尔康说他解决了最后一个刺客,有人怀疑,说要处置了尸体,可是五阿哥就说香妃娘娘要紧,不让大家去追查刺客了……”撇撇嘴,谁信他们俩的鬼话啊?!不追查?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老佛爷恨得捶桌子:“伤风败俗!不守妇道!”捶完了,还要嘱咐,“谁都不许泄漏出去!”
该泄漏的,到这个时候怕是已经泄漏得差不多了,至少,跟随着理藩院去送人的香妃的叔父一家已经知道了!她的五叔额色尹被封为辅国公,这回也随着去送行,额色尹知道蒙丹是谁啊!听到香妃喊他的名字就觉得事情坏了!现在正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要不要跟老婆孩子商量一下准备逃亡了——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被戴绿帽子?!
在老佛爷的捶桌声中,晴儿感到简直不可思议,想香妃堂堂皇妃,居然这样不管不顾,就算是为了保蒙丹的命,也不当这样做啊,这简直就是帮倒忙!她弄个其他的借口,说什么兄妹之情,不愿族人与满人通婚也行啊!皇上正要安抚回族,恐怕还要好言安抚,现在却是皇妃与男子另有私情,不死还能怎么着?
紫薇也冷了脸,以她对福尔康与永琪的了解,这个刺客多半没死,还是被他们故意放走的!那个刺客,既然与香妃相识,必定是回人了,估计就是那天在会宾楼见到的那个了!回人的服饰,紫薇开始不认识,含香入宫时,紫薇只觉得伴舞的人衣饰眼熟,现在全串上了!福尔康可真行,只要是他福尔康认识的人,都比紫薇的皇阿玛重要!福尔康再爱自己,只要做了对不起皇阿玛的事情,自己这个做女儿的都不能再对他有什么善意的表示了。
“都下去吧,这件事情,先看皇上有什么意见!”老佛爷知道儿子好面子,在这件事情上便不肯先下手处置了香妃。
钟茗小心地道:“香妃的叔父一家似乎正在京师,或可召其婶母前来一问,万事小心为上,万一是误会呢?”
老佛爷一咬牙:“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天好黑了,急急忙忙的召来,又要引人猜测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迟一夜未必有什么,明天一早,就说是阿里和卓刚走,怕香妃想念家人,让香妃的五婶入宫来见她,先把人接到慈宁宫我来问问!福尔康个没用的东西,当时就该把刺客打死了账!他居然容刺客多活了那么久,还跟香妃……”
钟茗心说,蒙丹现在都没死呢,你要知道了,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看看天色,可不是么,早上起来,一大堆的仪仗要跑到城郊去,回人队伍里还有乐团,移动更慢,然后应该是礼部的送行仪式,再下来是父女话别,最后又擒杀刺客,再从郊外赶回来,小太监又讲了一堆故事,天真的快黑了,要传晚膳了。
“晴儿、紫薇,事涉阴私,最好把事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事情一旦闹大,就无法善了。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情,阴私之事是最难解释得清楚的!众人最喜欢听这种小话,却又不会细辩其中是非,即使你解释了,不过是为茶余饭后再添一谈资。这种事一旦沾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压下来,不要再闹大。你们如果听到风言风语,只要禁止谈论就好,不要多说其他!免得越抹越黑!”
晴儿紫薇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紫薇更是明白,夏雨荷未婚先孕,在济南的时候,风言风语的威力,她绝对是见识到了。
钟茗心情不坏,香妃事件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但是宫里其他所有人的心情显然因为这件事情变坏了。
第一个就是乾隆,这是废话,明晃晃的皇冠上漆了绿漆,那不叫装嫩,叫扮绿头龟。福尔康还在这个时候用一种‘含义深长’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洞悉一切的导师一般对他说话:“臣想,这次阿里和卓带着最大的善意来北京,还留下了香妃娘娘,他的诚意,让人感动,如果因为有人劫美,再弄得有所伤亡,造成民族仇恨,不是辜负了阿里和卓的好意吗?所以,臣做主,把那个主犯给放了!”
乾隆被福尔康那种‘我是为你好,我是你人生的指路明灯,听我的准没错,绿帽子你要戴牢了’的语气顶到了南墙:“你是哪一根筋不对?你把主犯给放了?到底那个人为什么要劫持香妃?从哪儿来的?你发昏了?永琪,你也让他这么做?”天啊,朕身边怎么混进这么个二五眼儿来?!连皇妃都敢劫了,你不问清楚了背后有没有其他的阴谋就这么揭过去了?乾隆恨不得一脚踢死了福尔康!
永琪连忙为福尔康说话,请乾隆听福尔康细说,福尔康看乾隆已经不耐烦了,连忙坦白:“{此处要引用原文,详见有话说里的黑体^0^}”
乾隆的心情很复杂,福尔康说得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如果香妃真的是喜欢那个人犯的,杀了人犯,香妃真的会恨自己也说不定,可是不杀,还放了,乾隆没这么大的度量!人都已经放了,还事关自己帽子的颜色,乾隆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追查,只能葫芦着过了。但是心头一口恶气委实难消,皇帝生气不用憋着,出气筒是大把的:“永琪办事不力,去景阳宫读书反省,三天以后再出来!”
永琪被叉了出去,就剩下一个福尔康了,福尔康本是乾隆厌恶之人,这回又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样子出现,他说的话再有道理,乾隆也不能容忍:“福尔康未能恪尽职守,使刺客突入,令香妃受惊,革职!”想了想,“传板子!”
福尔康不想乾隆居然没有被感动也没有被说服,还要打他,一打就是四十板子!他习过武,倒没打死打残,却也伤得不轻,急需医治了。抬回家里,福家又是一阵惊扰。福尔康强撑着一口气,简要说了过程——挨了板子,事情是想瞒都瞒不住的——末了,对父母道:“事情就是这样,我在赌皇上会不会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要不是福尔康已经被打个半死,福伦真想自己给他再来两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那是皇上的妃子!”
福伦之妻对福伦道:“香妃娘娘喜欢蒙丹,那就不会奉承皇上,抢皇上的人就又少了一个。如果我们帮了香妃娘娘这一回,她欠我们一个人情,应该会在皇上面前为我们说好话的。”[1]
福伦怒道:“你糊涂!香妃出了这样的事情,自身都难保了!你还说什么为咱们说好话?”又对妻儿道,“从今天开始,不许再与内廷有联系了!”
福伦之妻大惊:“老爷,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早退早有路,迟路才是回不了头!现在至少还能保命!都是我惯的他,如此胆大妄为,才有今日横祸!”
福伦之妻还想说什么,福伦冷道:“夫人!你姓魏佳么?你是我福伦的妻子,当为福家考虑才是!不要老想着你那个表妹了!不要说什么带来富贵的话,你仔细想一想,她自己的兄弟都不亲近,凭什么提携我们家?还不是因为她的亲兄弟扶不上墙么?要说富贵,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好处境么?难道不是因为跟她走得太近的缘故?要说富贵,正是因为靠着她太顺了,这才生出骄心来,被御史弹劾,从此不得翻身!以前福家还薄有功劳,品级不比现在只有一个散佚大臣高,可是处境要好很多,至少还有希望,还有实缺,不会只挂着一个好听的名头被闲置。可是如今呢?如果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熬功劳熬资历,起码能得到尊重,说这是福家,而不是说令妃娘娘的亲戚家!现在,还是一家团圆……”福伦哽咽了,“贪图不该得到的东西,果然要有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