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妇救会长喝令。
刷地一下,妇女们的手臂齐戳戳地擎出头上。
“嗯!”江水山的眼睛瞪大了,脸上浮出满意的神色,接着命令道:“解散!”
“啊!还是要我们回家……”女民兵们叫起来。
水山的大手摆了几摆,和蔼地笑着说:“休息一会。”民兵们欢乐地散开了。
“水山哥,俺淑娴姐叫蜂子蜇着啦!”春玲顽皮地笑着叫道。
“哦,她不叫唤,真进步了!”水山来到淑娴跟前,关切地问,“痛吗?蜇哪里啦?我看看。”
“不痛。”淑娴的手不自主地又放到脖颈后面。水山看着她脖子后发红的一块,伸出手来说:“来,我帮你把毒挤出来就好啦!”
淑娴羞得全身烘热,面色通红,顺从地老老实实地让他去做。姑娘的心有说不出的激动……趁操练休息的机会,老东山把春玲叫到门外槐树底下。他心情不安地问:“儒春这一阵子没给你信?”
“大爷,有信我还不跑着去告诉你吗?”春玲揩着绯红的脸蛋上的汗水,怡然地笑道,“没有事,大爷!战事紧,部队和敌人打得激烈,没空写信是常事,你放心好啦!”老东山心事沉重地抽了一锅烟,叹息道:“战事越紧,我的心就越放不下!就怕……唉,我昨儿送公粮路过冯家集,听说冯儒顺老汉的儿子死——牺牲啦!”
春玲的心抽了一下,笑容失却了。她理了把鬓发,安慰老人又表自心地说:“大爷,没有牺牲革命成不了功,可是为了全国人民永远不流血,不受苦受难,非起来和反动派动刀枪不可。自己的亲人谁都疼,是常情;不过,大爷,你遇上这种事,就想想俺冷元大爷,比比他,自己就舒畅啦!”老东山沉默了一会,头渐渐抬起来,说:“嗯,我该学冷元哥和你爹的为人!可就是——唉,我这颗心遇上事就按不住。好,玲子,我咬着牙跟着你们走!你是不是再给儒春打封信?”
“好,今夜里就写。大爷,儒春在前方打反动派,咱们要对得起他!你还有别的事?”
老东山的脸色明朗起来,说:“我想问问,你说通水山没有?他自愿不自愿?”
老东山去孙若西家大闹了花堂回来,找到未过门的儿媳妇,难过地说:“你大爷又错啦,错啦!对我事小,淑娴这辈子糟啦!”
春玲向他做了解释,告诉老东山,象他那样看法,是封建思想。
老东山深负内疚地说:“唉,早叫她和水山成亲多好!都是我糊涂,如今晚了!”
“不晚,大爷。”
春玲当时也找过江水山,将淑娴对他的感情全部告诉了他。江水山沉默了好久,长出一口气,说:“难为淑娴她对我的心这末深,不过正象你说的,她还是对我了解不透,没从大的方面去做。我也没向婚事上想。淑娴受了人骗,也得了教训,往后能在政治上强起来,那就好啦!”
“水山哥,那你可要格外留心她,多多帮助她呀!”江水山点了点头。
春玲欣喜地握住他的大手,满脸笑得象朵花……这时,老东山又提起此事,春玲安慰他道:“大爷,这个不要急。你看这些日子,淑娴干得多欢,笑不离脸,这不说明她的心事有着落了吗?”
“多会他俩成了亲,我的心才能落实。不过人家不自愿,咱也不好动强迫。”
“哈哈哈!”春玲爽朗地笑起来,“大爷,你想报复俺水山哥呀!这事用不着强迫,瓜熟蒂就落,强扭的也不甜。他俩象这末下去……”
集合哨声响了。春玲别了老东山,跑回学校大院。严肃紧张的训练又继续进行。
快到上工时分,男女民兵的操练告一段落,大家各自回家准备上山下地。
淑娴扛着红缨枪,一面揩着脸上的汗水,一面向村东头走。
这姑娘大变了样儿,不单单是白红的脸庞变得黑些了,她那水一样软的性格也变得硬朗起来了。她通过自身的遭遇,擦亮了眼睛,认识到自己的弱点,在春玲的帮助下,努力离开个人生活的圈子,投身到集体之中。淑娴积极参加工作,努力生产劳动。她在这样做的时候,不是象从前那样专为个人的婚事去考虑,求得配上江水山,争取人家的情感;而是逐渐地树立起更明确的目的,为了革命,为了胜利。这一时期,淑娴没有过多地想她和水山的关系,也未曾有意地去和他接触;但奇怪,淑娴倒真切地感到她与他的距离一天比一天近,对他的感受比过去充实得多。姑娘毕竟是姑娘,她的心房在悄悄地有力地告诉她,她更爱江水山了。
淑娴进了水山家的门。水山母亲正在院子里向铁丝上晒衣服。淑娴放下红缨枪,赶上去帮忙,说:“亲妈,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你总不听。离河那末远,你眼不好使,这样活你不要做;留我个年轻人干么呢!”
水山母亲乐呵呵地笑道:“看你说的,你们成天价忙着汗不干,我有一口气,也不能闲着呀!哎,娴子,我看不真,你刚放下的是根么呀?”
“枪,戳枪!”淑娴响亮地回答,“反动派要是来了,就一个个捅透他们!”
“看你说得多轻巧,准是跟你水山哥那愣小子学的!”“看你,亲妈!”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人家好,就该学!”
说话间晾好了湿衣裳。淑娴又要去挑水。水山母亲阻止道:“快进屋歇会,当头的日头正毒。”
“不累。挑满水缸就下地,别让春玲她们等我。”
“还强嘴,欺负我眼花看不清,你身上的汗气我可觉到啦!”老人边说边将她拉进了屋,“这些你又是跟你那冒失哥学的。也是,为把那些反动崽子早点打光,对!”
淑娴喝着一碗凉开水。老人用湿手巾给姑娘擦着汗,唠叨道:“啧啧!脖颈子上全是汗水,脊梁的褂子都湿透啦,和刚洒上水似的……娴子,你脸晒黑了,手也粗啦,注重身子啊!”
“亲妈,如今我比过去壮实多啦,干活赶上了玉珊,再加一把劲,跟上春玲啦!”姑娘满心欢喜地说。
水山母亲沉思一会,说:“娴子,又怪我多嘴,我看你和水山的事,早点……”
“亲妈!”淑娴插断老人的话,心里热烘烘的,“这个不急,我没他高。”
“娴子,这是怎么回事?”老人急了,“我看你的高矮正合适。再说,这有么要紧的……”
“亲妈,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淑娴揩了一把湿嘴唇,一脸庄重的表情,“我是说,在工作、生产这些大的方面,我要再长高些,好些!亲妈,你尽管放心,不论我做不做你的儿媳妇,都是你的闺女!你,好老人,比我生身的妈还要好啊!”曹振德更加忙碌了,他得经常率领民工出发执行任务。一回村,又立刻投进紧张的工作中。党支部书记特别强调,随着敌人的进犯,局势可能恶化,要百倍警惕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曹振德现在想起叫罪大恶极的国民党特务分子孙承祖脱网逃走一事,还深感内疚。
当曹振德注意到王镯子租江任保的关系的可疑之点时,就进行了周密的调查。江任保经不住指导员的盘问和启发,说了实话:王镯子的肚子大了,孩子不是他任保的。这就是说,孙承祖可能潜藏在家里。村政府马上采取了行动。岂知犹如惊弓之鸟的孙承祖,已在此之前潜逃了。就在孙承祖跑掉的第二天,政府拘捕了王镯子,进行了审讯。接着,公安机关经过努力,终于把那件血衣的案子破获,将正在按照孙承祖的指令进行新的活动的东泊村“刮地皮”父子一伙反革命分子,全部逮捕了。“刮地皮”的儿子大秃子在铁证面前,供认了和他们的上司孙承祖的罪恶勾当。
在掩盖不住的事实面前,王镯子承认了丈夫孙承祖藏在家里时,进行了反革命活动。但她推脱自己的罪责,除了承认决堤是她听着孙承祖的吩咐给了任保酒和鸡蛋之外,她丈夫还干了些什么事,她一概推脱不知。经过几次审问对证,王镯子自知摆脱不了制造强奸军属桂花一案的干系,又担心孙俊英会招供,她就先发制人,一口咬定她在政治上的同伙、私人关系上的情敌孙俊英是主谋者,是她和孙承祖串在一起搞的,而且还欺侮她。
孙俊英不得不低头招认反革命的罪行,为此又加判了她十年徒刑。王镯子被判处八年徒刑。由于敌人进犯,局势不好,判了刑的犯人一般都暂时交给村政府管制劳动。孙俊英被解到她娘家汤泉村服刑,王镯子押回了本村。
王镯子见人就哭哭啼啼地骂孙承祖害了她,自己无辜可怜,争取人们的同情;背地里却骂道:“奶奶的!只要不杀头,判无期徒刑也成。再过几个月,哼,不知谁判谁的刑哩!”
这天晚上,曹振德运送物资回来就召开党支委会,研究支前备战工作和行将秋收的劳动力分配问题。
牵着牲口跟父亲一块出差回来的明轩,坐在饭桌前咕噜道:“老小子,蒋介石!地上打不过咱,坐美国飞机逞威风,算么本事!”
春玲看着他头上包着的白布,安慰弟弟道:“他们的威风逞不了几天,南京老窝就要叫咱们捣烂啦!伤还痛吗?”“不痛,就是伤得不是个地方,好了也要留个疤!”明轩伤心地说。
春玲笑道:“没关系,前额有个月牙疤更显得俊,不愁找不到媳妇。”
“找她干么?我不希罕。”
春玲俏皮地闪动着黑灵灵的大眼睛,说:“我的好兄弟,到时没人做伴,你只好鼻涕眼泪的流了。别怕,我给你出个主意,哪个闺女嫌有疤不跟你,你就说,疤是美国飞机给打的,叫她和美国鬼算帐去。”
“媳妇不急找,姐,我肚子瘪啦!”明轩用筷子敲着碗,“怎么明生还没把爹叫回来?”
正说着,明生跑进来,说:“爹还在开会,要咱们先吃。姐,再等会吧!”
“你们就先吃好了。”春玲从锅里拾掇出一部分饭,让两个弟弟吃,她在一边做针线。
春玲为使饭不凉,向灶里加了两次火,曹振德才回到家来。父女俩刚坐到饭桌跟前,民兵新子匆匆跑进门,说:“指导员!浪暖口送来区委的紧急通知,发现几条美国兵舰,象是有来头,叫咱们民兵快去!”
曹振德马上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吩咐新子:“赶快集合民兵!”
“女民兵呢?”春玲紧跟着站起来。
“一齐出发!”曹振德赶到墙根,摘下挂在墙上的大枪,阔步向外走。
“爹,饭……”春玲望着桌上刚动筷的饭食叫了半句,就咽回了下文,迅速地包了一些干粮,吩咐弟弟一声,上街集合队伍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有一架从东北向青岛为国民党运送机枪的飞机发生故障,迫降在浪暖海口的沙滩上。美国飞行员被海防民兵逮住送到区政府。区上正在请示上级处理办法,美军派来几只兵舰,欺负我们没有正规军守海口,强行登陆,冲上海岸村庄,想搜索走他们的飞行员。但他们打错了主意,老解放区的人民在战争中成长起来,那联防民兵很快赶到,把美军赶回了海上。美舰司令不得不打着白旗要求谈判。我方军区首长同美军舰队司令谈判了十一天,最后美方不得不低头认罪,赔偿了损失,我方即交还了迫降的飞行员。
秋色的黄昏,山河村街中心的广播台上,响起广播员玉珊的声音:
“全村男女公民们!上级号召大家,通过这次美国侵略者对咱们解放区捣乱的事件,进一步提高敌情观念,加强劳武结合,搞好秋收,做好备战支前工作,以应付各种情况的发生,给进犯我们解放区的任何敌人以无情的打击!”
严霜无情地打下来,想摧残、毁灭一切植物的生命。然而,春夏播种的作物大部分已经归仓,只剩下没刨完的地瓜,也被温暖的泥土包裹着,寒霜对庄稼显不出威风了。深秋的山野一片橙黄景色,梜萝在等待着镰刀,成熟的山草在秋风中翻舞,抓紧时间传播自己的后代。四季长青的松柏,夜里披上的霜花,在早晨的旭日底下闪烁一会,就变成水珠,把松针沐浴得越发苍翠、清新。只有那些生长在河岸、村头的树木,在严霜的打击下,树叶很快枯黄了,一阵微风,败叶簌簌地飘落下地,有的被人们扫起做了柴草,有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日渐腐烂,成了来年植物的肥料。
箱是严酷可怕的东西,它能破坏、扼杀一些植物的生存。可是它也能促使果实的成熟。而那些坚固地长在枝子上的丰硕的山梨,经过霜打,变得艳红鲜嫩,剔去了苦涩,更加美味可口了……
随着天气的变冷,胶东解放区的空气更加紧张起来了。
国民党反动派,自一九四七年春天以八十个旅的重兵向山东解放区进攻以来,遭到了人民解放军的重大杀伤。但敌人在“霉烂胶东,强占烟(台)威(海)”的口号下,一步深入一步地向胶东进犯。土地改革中被清算的大批逃亡地主和复仇分子,组成所谓还乡团,配合中央军,在占领区进行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和大肆破坏、倒算,造成整村整庄人畜灭迹,几十里路的无人区……危险的形势,严重的考验,一天近似一天降临到胶东解放区人民的头上。
胶东解放区的人民都加紧了战备工作。县以下的干部和地方武装都坚守岗位,和人民群众在一起同敌人进行斗争。空舍清野工作基本做好。大批大批的物资、伤病员、残废军人、干部家属,以及医院、银行、工厂……流水般地向乳山等几个最后方的县份运来,疏散在各个村庄,进行隐蔽、埋藏。山河村和其他村一样,大部分基本群众每家都负责掩护一名残废军人;仅西小沙河一地,就埋进三十多辆大卡车的物资。人们忙极了。年轻力壮的男人推着小车,孩子赶着牲口,参加远途的运输工作。山河村指导员曹振德领着几个村的四十多名青壮年组织起来的担架队,跟着向西线插去的后卫部队走了十几天了。江水山穿起仲亭送他的那套新军装,日夜领着早就集体睡觉、集体行动的男女民兵,埋藏秘密物资,监视地主、反动分子的行动,防范空降敌人和特务的入侵。
阳历九月三十日,我军主动放弃烟台市。在此,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达到最高潮,继而疯狂地向东——昆嵛山一带老解放区插入,前头部队已经迫近乳山县境。
“敌人迫近了,情况很危急!”区委书记、武装工作队教导员曹春梅,连夜赶到山河村,向全体共产党员作紧急报告。她全副武装,严肃地注视着在坐的人们。“大家知道,按军区的计划,尽量使敌人不到我们这三个中心县来。因为这里隐蔽着几乎全部的贵重物资,还有北海银行①、医院、残废军人、干部家属……但是战争形势随时变化,敌人离咱们这里只有六十多里路,看样子想拼命窜进来。同志们!不能轻敌,赶快行动起来!把群众家里掩护着的伤病员、残废军人和干部家属,更严密地组织好,做好敌人打进来的准备,等待情报站的通知,随时转移。另外,把地主分子、反动分子看守住,他们不走就强迫他们跟着走。不要听这些家伙口头上说得好,天一变,他们会很快跑到敌人那边去。民兵要做好战斗准备,地雷坑可以挖好。随时把运到的物资埋起来……”
“快点,要担架!”在村公所值勤的村长江合跑进来。“要几副?”江水山问。
“咱村五副。”
“我们去!”春玲应上来。
“情报站说,是些掩护军事机关最后冲出敌人包围时受伤的伤员,离前线很近!”江合严重地说,“情况很急,路远,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