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冯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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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冯德英)-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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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大发雷霆,动起手脚。这样一来,妇女们会火上加油,不把江水山打死,也叫他伤身流血。江水山虽没象他们预计的那样一开始就火起来,但终于动起手枪,失手打了冯寡妇。孙俊英当时兴奋得无法自禁:“好小子,江水山!老娘正等你这一手!放枪呀,打死一个就好了……”她趁热激励着女人们,以拉江水山上街游行为名,围攻江水山。
  真是霉气,曹振德出现了。他一来,孙俊英心里就凉了:“你这个死东西,要硬象钢铁,要软象棉花,最难治啦!可非治你不可!”
  和孙承祖商量好后,孙俊英、王镯子,叫上冯寡妇,嘴不合唇,脚不停步,奔走人家,喷出恶毒的谣言。她们找一位高小学生,写了一张控告民兵队长江水山强奸军属刘桂花的呈子,挑唆起十多名军属、案属女人在上面按上了手印——冯寡妇一人按了七个。孙俊英去找桂花,要她拿着呈子上区政府告状。但桂花不去,她已经被振德说住了,听凭政府处理。孙俊英无法,打发冯寡妇和军属孙狗剩媳妇,傍晚送到了区上。
  这是孙承祖他们计划的一方面。更主要是她们昨夜串通好十多名落后的军属、案属女人,决定今天上午去找江水山,他不承认强奸了桂花——孙俊英几个知道,至死江水山也不会承认——就要整治他,往死里打。没有疑问,指导员曹振德一定会来,那就连他捎上打。一些最厉害最落后的女人,都准备了打人的武器。
  孙承祖、孙俊英他们所以能借事煽动部分妇女,也是有原因的。今年开春以来,由于去年庄稼严重歉收造成了粮食缺乏,军队的急剧扩大又增加了公粮的数字,虽然政府做了最大努力,保证了支前任务的完成,没有饿死人,没有讨饭的,但大家的生活是非常困苦的。当然,军属们的生活也和一般群众一样,政府不能给予过多的照顾。大多数的烈、军、工、案属都很有觉悟,表现出为革命牺牲一切的精神。然而也有少数人思想不通,对亲人上前线有抵触,但阻止不了青年的参军行动,就把怨恨转嫁到干部们身上,找政府的麻烦,苛刻地要求照顾,想要过比一般群众好的生活。山河村更加一层,春天去出长期民工的一些人,本定为四个月回来,可是已经过期好长时间了,还不见影子。干部们再三向他们的家属解释,这是战争的需要,情况有了变化。但这批民工的家庭,大部属于不愿参军和勉强尽义务的一类,案属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强烈,抱怨政府欺骗了她们。孙俊英以她当过党支部委员、妇救会长的身份,完全把党内的秘密暴露给这些落后的群众。本来,共产党办事光明磊落,处处为革命为人民,有些事情有秘密于一般群众,也是为了统一的为人民服务的目的。如果孙俊英按事实讲也没有什么,但是她加油添醋,信口雌黄,凭空捏造,极尽诬蔑挑拨之能事。她说,哪次哪次参军,区上本来要十名,曹振德、江水山非要去十五名不可,为的煊赫他们有本领;谁家谁家参军的人在区上没批准,应该回家的,可是曹振德硬要上级留下了;上级发的救济粮真不少,哪去啦?细米白面叫曹振德几个偷着分吃了,粗粮退回去,说是动员军属、案属自动交公的,他们落了积极的名声;曹振德打粮不多,为什么还多交公粮,接济别人,他家还有吃的?这都是贪的污呀;出民工过了期,全是曹振德他们捣的鬼,把民工送走的第二天,他们就写信告诉上级,那些人可以留下当兵,不用回来,家里由干部负责,曹振德向案属讲的那套理,全是假的,向他要人没有错……这些集结着不满情绪的军属、案属,被她们所关心的最有诱惑力的事情吸住了心窍。加上群众还不明孙俊英蜕化的实情,就全信以为真,对曹振德和江水山产生了极度的厌恶。如今又听说民兵队长强奸军属一事,更加激起了她们怨恨的情绪。她们要向干部们清算清算了。
  孙俊英等男人和青年妇女都上山下地之后,带领着十多个军属、案属女人,闯进江水山家里。当知道江水山已经出差时,妇女们怔住了。
  “怎么样,昨天曹振德打保票,说江水山跑不了,看看,叫他放走了吧?”孙俊英大声叫道,“军属们!他们是穿一条裤子,存心和咱们作对呀!不让咱们女人活下去了啊!”王镯子响应道:“跑了小鬼有阎王!”
  “对啊,找曹振德去!”冯寡妇呼喊着,“什么事都是他做出来的,他官最大啦!”
  “走,走!找指导员要人!”孙狗剩媳妇附和道。“走……”女人们都喊起来,怒火越发炽烈。
  她们象一伙打野架的泼妇,争先恐后,气势汹汹,直取村西头那幢离村百步远的孤屋独房而来。
  曹振德刚要出门,十几个女人呼呼啦啦地进了院子。他一时有些愣怔,摸不清怎么回事。接着,他从她们的怒容上,每个人的日常表现上,找到了答案。
  “都是落后分子,由孙俊英带着头,心怀不善。”振德暗自思忖道。他没有惊惧的表示,含着温和的微笑招呼道:“哦,希罕,一下子来了这末多串门的。进屋坐吧,进屋坐吧!”
  女人们横眉冷眼,怒冲冲地虎视曹振德。但是,她们感到从他身上发出一种无形的威严,逼使她们一时开不了口,动不了脚。
  指导员仍然含笑招呼道:“进屋坐吧,有事好商量。”“不用进去,在院子里说就行!”孙俊英本不想打冲锋,可是没人开腔,她怕她们的气焰消下去,不得已顶上一句。“那好,有事大家说吧。”党支书态度和蔼,极力想把空气缓和下来。
  女人们仍是不出声。孙俊英丢个眼神给冯寡妇。跳大神的巫婆并不是害怕,上次她来撒野,闹得狼狈而逃,好没趣味;这次人多势众,她胆壮气足,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才没启齿。她见孙俊英示意,立时叫道:“你为什么把江水山放跑啦?快招!”
  曹振德注意孙俊英的举动,他想避开她和冯寡妇,向那些军属、案属女人解释清楚。他平静地说:“哦,你们为这事来的吗?嗬,大伙误会啦,怎么能说把江水山放跑了?难道有谁把他押起来过?乡亲们,江水山的事我们开过会,正在处理。我们琢磨,这事有蹊跷,不象是江水山干的。”“包庇!诬赖咱军属!”王镯子打断他的话。
  “不是他干的,为什么跑啦?”孙狗剩媳妇质问。“是呀!为么跑啦?”几个女人重复她的话。
  “这个又是大伙误会啦,”振德解释道,“江水山是出差去啦,是我叫他去的。”
  “好哇,你昨天亲口许愿解决,你又放跑他,这不是包庇是什么!”冯寡妇抢上来。
  曹振德不理睬她,向其余的女人们说:“大伙相信政府吧,不论干部大小,犯了罪一定要处理。是江水山干的,他推也推不掉;不是他干的,他想招也不行。咱们人民政府说到办到,你们看看,前些日子我们得罪了几家中农,粮食照数退还,给他们赔情道歉,这些不假吧!”
  “不听他这一套,退兵之计!”王镯子吼道。
  “我不撒谎。老实话,别说是军属被人家糟蹋了,就是平常人受了害,我当指导员的也要负责任,我的心不比你们好受些。桂花是我本家侄媳妇,要说是私人袒护,我该袒护的是桂花,不是江水山,是吧?”党支部书记恳切地说,“军属们,案属们!咱们的军队正在和反动派打得紧;胜利消息报纸上天天登。这也是你们大家的功劳,把亲人送上前方,为革命流血牺牲……”
  妇女们都静静地听着,有的头耷拉下去了。孙俊英神情紧张,眼看她们的嚣张气势渐渐消下来。她赶紧打断曹振德的话说:“我们不是来听你讲法的!你们的漂亮话讲够啦,它不能当衣当饭,没男人守寡、吃苦是我们!”
  “我男人出去一年多没信音,说不定也完啦!”王镯子哭声叫道。
  指导员愤怒了,严厉驳斥孙俊英道:“你不愿听就出去!大伙不跟你一样,光为个人享福,不管穷人吃苦受罪。前些时还装点人样,如今你简直不是人啦!”
  孙俊英恼羞交加,脸变得紫红,跳着高嘶叫道:“女人们!不要听他那一套,咱们吃苦受罪都是他曹振德干的。他私吞救济粮,上级不要那末多参军的,他硬要叫去!你们的男人、儿子出案,不会再回家啦,都是他使的坏!”
  冯寡妇大步冲到曹振德跟前,指着他喝道:“你这穷骨头!给我的儿子,还我的孩子!”
  “还我男人!你不让我们活下去啦!”王镯子喊叫。
  “你这东西!要俺们吃糠咽菜,你可克扣救济粮!”
  “这末下去,咱们军属女人的炕,都叫干部占上啦!”“你不叫俺们出案的人回来,凭的什么!”
  女人们声嘶音尖地吼叫着,围上曹振德。
  党支书镇静如常,质问孙俊英道:“孙俊英!这些话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半句有错我烂舌头!”孙俊英晃着双拳高喊道,“军属们!我当过干部,当过党支部委员!就是为我不和他们一条心,我向着你们,为你们争气,为你们说话,他们把我开除啦!”
  “你个这败类!”曹振德气得脸色发白,“孙俊英!我告诉你,骗得人一时,纸里却包不住火。你这样破坏,要倒霉的!”“我不怕!为了军属们,孙俊英敢做敢当,杀头不过挨一回刀!”她拍着胸脯,气焰嚣张。
  “乡亲们!不要听她的,”振德向女人们说,“孙俊英是个坏……”
  “呸!我坏没贪污,没拿着别人的丈夫、儿子去送命!”孙俊英向党支书吐一口唾沫说。
  “你还我儿子!你们共产党说话是放屁……”冯寡妇狂叫谩骂、揪住指导员的衣服。
  女人们喊起一片声浪——“还我男人!”
  “给我儿子!”
  “赔我孩他爹!”
  ……
  曹振德大声说明,声音都叫哑了。但是女人们不听他的了,压没了他的声音。他努力忍辱抑怒,擦去她们一口口唾到他脸上的唾沫,沙哑地叫道:“乡亲们!你们不要急……”猛然,他的脸被谁狠狠抓了一下。
  冯寡妇的尖长指甲,抓破了曹振德的脸,血立时从他面颊上淌下来。振德忍痛挡开冯寡妇,用手去擦脸上的血。孙俊英趁机猛地将他推倒了。
  几个女人象疯子一样扑上来,拳头,脚掌,打鼓般地落在指导员头上、背上、腰上、腿上……他挣着爬起身,痛苦地皱紧眉头,镇定地喊道:“乡亲们!你们这样做不对啊!”“打你一顿出出气再说!”
  “你欺负我们,就要报仇!”
  “说,你还我男人!”
  曹振德不还手,只是用胳膊保护着脸部,躲闪着女人们的袭击。他想挣脱开走上街,但是女人们把他死死地扭住,使他处在牢固的包围中。他竭力地叫道,“乡亲们!你们不要打,打坏我,对你们没有好处……”
  “呸!打坏你少一个索命鬼,反正俺们也不想活啦!”“八路军讲话,不打好人,坏人脱不了!你当干部做坏事,就是打死了,上级也不可怜!”
  “要不打也行!”孙俊英得意地说,“下令开粮库,给我们每家二百斤麦子!”
  “对,你答应这个条件就放你!”
  “不答应就还我男人!”
  曹振德挡过谁袭来的拳头,坚定地摇摇头说:“公粮不是我的,是人民解放军的口粮,我没权力给你们!”“你没权力!上级有过规定,最紧要的时候党支部可以动用一部分!”孙俊英飞快地说道。
  曹振德脸色发青,怒视着孙俊英的脸,真想狠踢这个坏东西一脚。但他还是忍住了,断然地回答:“不错,有过规定。可是目前你们不是紧要,能过得去,不能吃这贵重的粮食!”“啊,听到没有?”冯寡妇狂怒地吼叫:“就是他自己紧要,想把咱们都饿死!来呀!动厉害的!”她从怀里掏出剪刀。
  曹振德看时,一大半女人手中都握着剪刀、锥子、拐刀等凶器,他的心不由地有些惊悸。
  “怎么样,你给不给粮?”
  “不给俺们就不客气啦!”
  党支部书记那流着血道道的青肿的脸皱了起来。在这远离村庄的孤宅里,人们都又上山下地了,是难以有人来解围的。如果他不答应,这些被煽惑起来的疯狂的女人,是真会把他全身戳烂的。他愤懑起来,这些不讲理而狠心的女人,给了他多大的痛苦和冤枉啊!难道他曹振德不是烈属、军属?他苦费心机地为大家操劳就得到这个结果?不,他要挣脱出来,抓起墙边的镢头,冲出她们的包围……但是他又转而一想:“不对,我想哪去了?委屈点就委屈点吧,算不了什么。坏蛋只有孙俊英和冯寡妇,其他人落后是落后,都是一时被迷住的,过后会明白起来。我不能和她们打……”同时,指导员看透了孙俊英提出要粮不是真目的,是以此得寸进尺寻由闹事。
  “怎么样,下令吧!”冯寡妇猜想曹振德为了保命,一定要屈服,“你在纸上盖个印,我们去开粮库。”“别做梦啦,神婆子,你算得不灵呀!”振德向她讥讽地冷笑一声,又向女人们苦口劝道,“我的婶子、嫂子、姐妹们呀!你们听我的话,放开手算啦!你们打个曹振德没关系,可他是指导员,为革命工作的干部!你们听信坏蛋的诬言打干部,就是帮助了反动派反革命!对不起共产党,也对不起你们在前方的亲人!”
  “少废话!把公粮交出来!”
  “你们别瞎想啦,”党支书平静地说,“我怎么能随便给你们粮食呀!”
  “你这东西,那粮食是你的命!”一个老太婆骂道。指导员承认道:“不假,婶子。这可以说,公粮比我的命还贵重!你们想想,这是大家一粒一粒交上来的,经过我们干部的手,送给那些为咱们打反动派的子弟兵!哦,婶子,你家宝财在前方,没有吃的,怎么和反动派拼刀对枪啊?我这当指导员的不能把大家的粮食给子弟兵保存好,让你们的亲人饿肚子,你们能依我吗?啊,贵生嫂,运德妹,玉琛媳妇?”
  被指导员点名问话的几个女人,有的耷拉下脑袋;有的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有的悄声嘀咕道:“真的,公粮关乎俺孩他爹的肚子,俺不要了。”
  孙俊英见这一招又被曹振德击破,惟恐再僵持下去会被指导员彻底打垮,就向女人们大喊道:“不要听他的甜言蜜语!
  言归正传,他纵容江水山强奸军属,该当何罪?”“死罪!”冯寡妇挥舞着剪刀。
  王镯子紧接着说:“上级知道真情了,也饶不了他!”“快,交出凶手!把江水山找回来!”孙狗剩媳妇吼叫道。
  “你快认错吧,振德!”那老太婆又变得厉害起来。“有错,我想推也推不脱。请大伙放心,这件事有政府处置,大伙有意见可以提。只是不要上了坏人的当!这孙俊英……”
  曹振德说到此处,突然痛叫一声,腰间被一件利器扎伤了。
  孙俊英戳了振德一剪刀,其他女人都跟上来了。有三四个妇女见真动起凶器,吓得悄悄溜走了。
  曹振德周身受伤。他的衣服被撕碎了,剪、刀、锥,直向他肉上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尖刃触肉,皮绽血流。振德的呼喊声已被巨大的疼痛所遏止,声音喑哑了。他颠踬摇晃,东一头西一头地撞荡,最后再无招架之力,闭眼垂头停了一会,沉重地栽倒下去。王镯子瞅人不注意,迅速地溜出了门。
  骤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要出门的行凶的女人们,被一大群男女堵了回来。这是水山母亲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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