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珞跳了起来,喝道:“怎么了!?”
“皇上,皇上……”喜丸脸色苍白,气喘不止,扑倒在云珞脚下。
“父皇怎么了!?”云珞脸色一变,上前提起喜丸衣襟。
喜丸吸口气,颤声道:“皇上在澜州普江道遇、遇刺了。”
“什么!?”
云珞大惊。
自炎国灭亡后,刺客之事渐少,云国已有十几年未再遇过这种事。
云珞一时之间只觉不可置信,强自冷静道:“父皇现在伤势如何?你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喜丸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印着奇怪的图案。
云珞脸色已然全变了。这是月隐专用的密信,根据云国皇室、尤其是直系血脉的回避制度,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月隐决不会给具有皇位继承权的自己发密信,除非是密谋谋反。
云珞用尽全力,才抖开信笺,只见上面只有九个字:“圣上遇刺,令,全速返京”。
一剎那,云珞只觉手脚俱软,头晕眼花。
不顾皇族的规制让月隐送信,不管遇刺的伤势令全速返京……
如此,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就是……就是父皇伤重,已至垂危之势,命在朝夕,所以才会不顾一切,也要赶回京城。
云珞想明了这情势,脸色瞬间煞白。
若非如此,以父皇的性格,怎会如此逾制?
若非如此,以福总管的忠心,又怎会允许父皇如此任性?
父皇如此,只怕是为了能赶回去,见母后最后一面吧……
云珞身子一晃,向后跌去,被人一把扶住。
“云珞,你怎么了?你振作一点!”
连愚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云珞渐渐回过神智,攥紧手里的密信,一跃而起。
父皇在等他!父皇还在等他!
父皇让月隐传信给自己,一是不想让消息外泄,二是在等自己,在等自己回京与他相见……
云珞顾不得连愚山,嘶哑着喉咙对喜丸喝道:“回京!立刻回京!”说着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16
连愚山在郊外找到来时乘坐的马车,命仆役急速赶到崇胜园。到了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云珞一刻不停地带着喜丸和几名京城侍卫,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连夜上路了。
连愚山茫茫然地站在门口,望着云珞离开的方向,心里十分不安。
园子里的总管看见他,连忙赶出来,问道:“连公子,太子怎么这么晚匆匆忙忙的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连愚山呆呆地摇摇头。
那个总管道:“可是我们服侍得不周?”
连愚山又摇了摇头。
那个总管道:“那是怎么回事?连公子,您与太子交好,如果有什么事,您可要替我们园子里的人说说话呀。”
连愚山回过神来,苦笑一下,点了点,问道:“太子走时,可有留下什么话没有?”
这次轮到崇胜园的总管摇头,道:“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招了圣上给他留下的几名侍卫,命人准备了最快的马匹,急忙忙地就走了。”
连愚山心里有点失望,但想起皇上现在生死未仆,立刻为云珞担心起来。
皇上遇刺的事现下还是机密,消息并没有外传。连愚山虽然听到了喜丸的话,但并未看到那张月隐的密件,也不知情况如何。只是看见云珞那种激动的情形,也猜到事情不妙,不由为云珞揪起心来。
云珞与皇上感情何等亲厚,若皇上真出了什么事……
不行!这种时候,他不能丢下云珞一人去面一切!
回到连府,连愚山连夜让人准备马车,收拾行李,启程赶往京城。
连太守夫妇不知道皇上遇刺的事,奇怪儿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做什么。可是事情紧急,连愚山也顾不得他们解释。黎明时候匆匆告别了父母,带着两名家仆,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一路上连愚山风尘露宿,连夜兼程,只想早一刻赶到云珞身边。
从宾州到沧浪,连愚山疲于赶路之余,也留心打听京城的消息。皇上在普江道遇刺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出来。连愚山略略有些放心,也许皇上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没有性命之忧。
路经普江道时,连愚山的好友阎志就在那里任江道兼书,不过连愚山急于赶路,竟没想起来去他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五月初九,连愚山赶到京城外的郊县时,那里仍然一切如常,百姓生活平静,朝廷也没有任何变故。连愚山稍稍松了口气。
第二天,连愚山带着两名家仆,踏着初晨的微芒,一早进入京城。
晨曦正在渐渐退去,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初夏的京城,空气略略的干燥,微微的清凉。
沧浪城里,异于往日的安宁。一向繁华的街道,静寂无声。
白色的云绸,柔软轻盈,在清晨澄静的天空中,随着微风缓缓飘扬。
连愚山满目皆是雪白的颜色。
那些代表国丧的,云国最高贵的云绸,在沧浪的大街小巷中,轻轻地荡漾着。
连愚山脑袋晕沉沉的,脚下一步一步,如此沉重,如此无力。
“咚──”
“咚──”
低沈、肃穆的锺声,一声接一声,从皇城方向缓缓传来,直直砸进人们的心里。
百姓们默默地打开门,在自家门口,挂起高贵尊敬的白色云绸。
行人们神色沈痛,步履缓慢,身上束着代表皇孝的白绫。
连愚山一阵一阵抽心的痛。
那样高贵温柔的人,那样慈蔼包容的长辈,那样威仪英明的圣上,难道……
珞儿,珞儿,我的心尚且如此之痛,你又该怎样的伤心欲绝。
连愚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家仆带回相府的。
二叔连靖宇正站在大堂,命人准备国丧的东西,看见他回来,竟也不十分惊奇。
“二叔……”连愚山的声音沙哑,艰涩地道:“这是在……做什么?”
连靖宇神色悲凄,缓缓道:“你没听见丧锺吗?皇上驾崩了。”
连愚山手足冰凉,呆了半晌,才道:“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连靖宇摇了摇头,沈声道:“前几天传出皇上在江南巡察路上突染急病的消息。皇上一向洪福齐天,又正值壮年,大家都想不会有什么危【小说下载网站www。3ǔωω。cōm】险……谁知昨天傍晚,你祖父突然被传进宫去,迟迟未归。今日黎明,皇城锺鼓楼的丧锺便响了起来,皇城门外……也挂起了国丧的云绸。”
连靖宇说完,向皇城方向呆呆望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去吩咐下人到街上看看情况。
此时已过辰时,朝廷的公告已经颁布下来。各省各州的特使,载着国丧的消息,一队一队从皇城的大门中奔出,快马急鞭,奔向云国的各个方向。
连愚山站在朱雀大街上,望着身穿孝服的马队从身边急速经过,望着城门前高高悬挂的白绫随风晃动,望着大门里那一层一层没有止境的深宫。
珞儿,你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很难过?
好想立刻飞进这重重的皇宫,飞到你身边。
17
连愚山向宫里递上名牒,等待宣昭进宫。可是等了又等,宫里始终音信全无。
连愚山在东宫门外一直站到深夜,双脚已经麻木,直到实在太晚,才被前来接应的仆役带回府去。
祖父连文相入宫整整两天,还是没有回来,想必宫里此时一定忙乱不堪。
连愚山从宾州一路赶来,奔波多日,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可是倒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连愚山从怀里摸出云珞当年送他的玉珏,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
“水神庇佑,平安康泰……平安康泰……珞儿……”连愚山喃喃念着上面的字,心里揪得紧紧的。如此辗转了半宿,后半夜才终于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连愚山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等到的不是宫里的传唤,而是大理寺的拘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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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深宫中,到处充斥着肃穆哀戚的气氛。
巍峨华贵的紫心殿,被白色的云绸装饰得触目惊心。
云珞坐在大殿中央,前方层层白纱垂地,掩住了他身上的悲痛与虚无。
他茫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云国历代皇上的寝宫,可实际上父皇却很少住在这里,除非国事繁忙,不然父皇总是住在永夜宫的。现在,这里即将成为他的寝宫。
此刻宫里已是扰乱纷纷,雍和殿的大殿外,满朝文武正齐齐跪在大理石地上,等候颁布皇上遗诏。
遗诏。
对,是遗诏。自己手上拿着的,正是父皇最后留下的圣旨,命他即刻登基的圣旨。
“国不可一日无君。珞儿,父皇去后,你便即刻登基……虽然比预想的早了点,但是父皇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父皇临终前,最后慈爱宠溺的笑容,将云珞的心狠狠揪起。
“太子殿下,文武百官已经来齐,正在等候太子殿下颁旨。”喜丸的声音响起。
“福总管呢?”云珞回过神,问道。
喜丸双眼一红,低声道:“没有福总管了……”
“什么?”云珞茫然。
喜丸哽咽道:“福总管已经随先皇去了……”
云珞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眨了眨,慢慢明白过来。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终于,福公公也走了。
那个有着一张娃娃脸,总是笑起来像狐狸一样的福公公。
那个小时候会把他从树上抱下来,夸张地叫着“哎哟我的小殿下,您这是要要了奴才的命哦”的福公公。
那个偷偷摸摸,却得意洋洋地对他传授“追女十八招”的福公公……
“太子殿下,您不用为福公公难过。福公公去的很安详,这是他应尽的本分……”喜丸压下悲痛之情,安慰道。
“嗯……”云珞木然地应了一声,问道:“母后呢?”
“昭阳侯在永夜宫。”
……
永夜宫里,并没有那些白色的,让人触目惊心的云绸,一切,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
内室里仍然燃着父皇最喜欢的秋檀香,桌上还摆着父皇没有下完的棋,甚至那坐在软榻上的人,也仍是父皇最喜欢的打扮。只是细看,会发现那原本漆黑如墨的发,竟掺杂上了根根银丝,已是半灰半白。
“母后……”云珞轻轻唤了一声。
软榻上正在拭剑的人,抬头淡淡望了他一眼。
云珞在他身边默默站着。
那人擦完软剑,仔细收到鞘里,问道:“什么事?”
云珞忽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事,张着口,呆呆望着眼前的人。
那人看见他手里攥着的遗诏,皱眉道:“怎么还不去颁旨?”
云珞这才反应过来,道:“福公公昨夜去了。”
那人微微一愣,接着淡然道:“他是你父皇的日耀,随你父皇去是应该的。”
云珞想了想,道:“那就封喜丸做总管吧。这遗……这诏书就叫他去颁布吧。”
“随你。”那人点点头,道:“去查查福气以前的名字。根据明月王朝祖制,日耀是要与皇上合葬的。”
云珞突然瞪大眼,惊奇道:“合葬?母后您、您、您应许……?”
那人将剑放到一旁,淡淡道:“为何不应许?福气当年以自己一半寿命为你父皇续命,折了三十年的阳寿,才换了你父皇这几十年的平安。为此,我感激他。不然当年你父皇早在成人礼上就被人刺死了,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年来的相守和你的出生?”
云珞默不出声,神色凄惶。
那人忽然站起身来,将云珞揽在胸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叹道:“不知不觉,已经和我一般高了……珞儿,男子汉大丈夫,拿出点担当来!以后,这云国就是你的天下了!”
云珞依偎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过了片刻,不安道:“母后,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那人叹息一声,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会离开谁的。”
“母后,爹爹,爹爹,不要离开珞儿……”云珞再也抑制不住。自从父皇离世后的所有悲哀、沈痛、悔恨、自责……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本来在母后面前,他还在强自坚强,可是此刻,在这世上最亲的怀抱里,却再也无法忍耐,哽咽出声。
那人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从没有过的温柔,轻声道:“爹爹不离开你。爹爹答应了你父皇,不会离开你……”
云珞哭了,悲恸的,像个小孩子,在母后的怀抱里哭泣,忏悔。
“都是我的错,爹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非要留在宾州,如果当时我和父皇一起回京,也许父皇就不会有事……如果我和父皇在一起,就不会让父皇遇到这种事……我会保护父皇,一定会保护父皇的……可是我没有!我没有!……为什么我当时不和父皇一起回京?为什么?为什么?……我好后悔,爹爹,我好后悔啊……”
18
云夜静静抱着儿子半晌,任他在怀里哭泣,待他稍事平静后,道:“珞儿,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钻牛角尖。明月王朝历代君主,皆不长寿。这大概……也是你父皇的命吧。”说着,把云珞轻轻推开。
“爹爹,你不怪我么?”云珞双目通红,心中针扎似的痛。
云夜帮他擦干眼泪,细细看着他,叹息道:“傻孩子,爹爹怎么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云珞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够了!”云夜突然长眉一蹙,不耐地喝断他:“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想让你父皇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你父皇当年重伤即位,可没有你这般不中用!”
云珞心中一凛,登时醒悟起自己的责任。
云夜转过身去,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冷淡,道:“珞儿,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纵你!以后,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大臣们还在等你,不要在这里耽搁了!”说罢,拂袖离去。
云珞颁完遗诏,按照遗诏的内容,他将即刻举行登基大典,成为云国新帝。而先皇国葬,将在登基大典后举行。
云珞强忍悲痛之情,像他父皇当年那样,坚定的、有条不紊的处理种种事宜。
为了怕动摇民心,朝廷隐瞒了刺客真相,只对外公布说皇上是在南巡路上得了急病,回京后病重不治,暴毙身亡。但是刺客事件一直交由大理寺暗中审查。
当刺客的审讯结果出来时,云珞只觉短短几天内,他的世界再次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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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的天牢,连愚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的长衫已褴褛不堪。
他微微环抱自己,脸色苍白,神情呆滞。
三天前他被捕时,尚不明白自己犯了何罪。为何要被关押在这里。
当时他满心只想着云珞。
珞儿呢?珞儿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为什么他不见自己?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珞儿是否知道自己莫名被捕的事?
连愚山质问他们为何抓他,响应的却只有冷冰冰的空气。
那时,连愚山还不曾想到事情如此严重。他乐观地想,也许是哪里弄错了?也许哪里有误会?等他们查清楚了便会放他出去。
可是当接受完审讯,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在澜州普江道,借口献上水利新策而行刺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至交好友,阎志。
阎志是他来到宾州后结识的第一位好友,与他性情十分投合。连愚山见他才华出众,为人热忱,又在水利、防洪方面颇有研究,便将他介绍给了父亲。
水患多年来一直是云国的第一隐患。因为云国雨量充足,四季雨水不断,尤其江南地区,夏季更是经常暴雨连连。普江作为云国第二大江,澜州又是普江与玉江离江三江的交汇之处,几乎年年都要发生洪水事件。朝廷多年来虽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治理,但至今收效甚微。
连太守欣赏阎志的才华,又见他对水利方面确实了解甚深,提出了很多可行实用的方案,便将他举荐到普江道做兼书。
兼书虽只是管理当地水利的七品职位,官职不高,却很有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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