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那个女孩子!她就是李梅的妹妹!见鬼,她和身份证上的相片完全不一样!”
我在局里看过她身份证的照片,是个剪着一排整整齐齐的留海,表情呆滞的胖女孩。但是刚刚和我们擦身而过的她,婷婷玉立,额头饱满,眼睛明亮。
“李梅的妹妹,那个什么李染对吧?”
“对!怪不得我觉得她面熟,她看起来和她爸爸长得挺像,圆圆脸,黑皮肤。”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琉璃说:“不过她看上去漂亮多了。”
“她的爸爸不是说她去了朋友家玩吗?为什么我们一走她就立刻回来了?太巧了吧?”
“她的脖子上挂着手机。”琉璃说。
“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走远。是因为那个保安通知她家里我们去了,她才出去的。如果不是你倒回去偷听她家里的动静,也许这一次我们就和她错过了。”
“可是,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躲着我们呢?”琉璃问。
我们俩都没说话了。
我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过了一阵,我突然说:“我觉得这里很有意思。”
“嗯?”
“一个瘦小苍白的女人,结婚十年的家庭妇女,一个年近三十的将老徐娘,却有一个刚刚大学毕业,青春健美,非常可爱的妹妹。对任何男人来说,这样的小姑都是很有意思的。”
第三章
3)
周来芳是那种典型的街道老大妈形象。
她是个矮个子的胖妇女,性格直爽,嗓门儿宏亮。她的话多得不得了,要不是我们不得不常常打断她,今天的调查任务大概要进行到晚上去了。
看得出来,她是很乐意把她知道的任何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统统讲给你听。
“小李是个好孩子。他太孝顺他妈了!如今象这样孝顺的儿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哇。他妈得癌症那阵子,他把他妈伺候得那叫好,在床上睡了大半年,愣是连个褥疮都没长一个。我们都跟信如妈说,你那儿子真是好,要人材有人材,要本事有本事,又那么孝顺!一般吧,婆婆跟着媳妇儿住,哪有婆婆不受气的?可是信如家规矩就不是这样!李梅在他家啊,简直把婆婆当老祖宗一样孝顺着,因为她男人孝顺嘛!若是换个性格软弱的儿子,罩不住这媳妇儿,那老太太的日子就难过罗!我家那个不成材的儿子,还帮着他媳妇儿来气我!昨天我看见我媳妇儿洗衣服,那洗衣粉象不要钱一样往盆里倒,我当时就跟她说了一句,这洗衣粉用多了对衣服不好,一包洗衣粉我能用大半年,到你手里,两个月不到就报销!她可好,不洗了!现在那脏衣服还在那里堆着呢!我不指望……”
我一边露出同情她的表情,一边说:“那李梅就那么任劳任怨,没一点牢骚?”
“哪能呢?现在的年轻人,能吃苦的有几个?李梅为什么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一回去就吐苦水,说信如他妈怎么怎么了!我劝她,凡事忍耐着点,你别的不看,看当初促成这门婚事的,就是信如他妈的份儿上,也得让着她。老太太嘛,有时唠叨你两句,哪能就往心里去呢……”
琉璃打断她的话:“当初这婚事是李信如的妈给他定下的?”
周来芳叹了口气:“说实话,当初介绍他俩认识的时候,我也就那么一说,还没想到信如妈就认真了。老太太是想抱孙子得要命。她那个儿子,是个能人,又是大律师,样子也好看,眼光刁着呢,不知道多少人的闺女抢着要嫁给他,他一个也看不上眼。我那侄女儿,虽说不难看,可是家庭出身是工人,又没大学文凭,说实在的,我也觉得他们俩不太相配。那时候多亏信如妈立场坚定,喜欢我们家李梅性格温顺,信如又是个大孝子,他妈让他娶,他也就同意了。你说,我给李梅家介绍这么好个对象吧,也不图她什么。我不是那种人!我没想过要她感激报答,可他们家倒还埋怨起我来了。这亲戚间的交道也难打!”
“埋怨你,为什么?”
“他们夫妻吵架的那些破事儿呗!你说,哪对夫妻没个吵架打架的?我这边的耳朵不好使,还不是被我老伴儿年轻的时候一巴掌打过来扇聋了的?那时候我们过得多苦啊?哪象李梅坐着轿车进进出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你能具体的说一说都是些什么事儿吗?”
这个爽快的老大姐突然犹豫了,她嘴里嘟哝了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哪还记得住啊?”
她的口气让我想到李大妈。
李梅到底是她的侄女,她肯定是向着李梅的。这是人之常情。
我决定试一试她。
我摆出一副认真的,很有把握的样子对她说:“我们想了解的是,李信如和李染之间的事。”
有一种惊愕的神情出现在她的眼中。她大概很惊讶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她说。
“周大姐。”我加重了语气对她说:“我们现在调查的是一桩谋杀案。任何关于李信如的情况都非常重要。如果知情不报的话,可被视为串谋,一样要负法律责任。”
“没错。”琉璃在我身边帮腔:“其实那件事我们已经差不多都知道了。但是还想再确定一下,你要对我们坦白,警民合作,对大家都好。”
然后我们就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一副等着她坦白从宽的样子。
但让我们失望的是,老大姐回答:“李梅和李信如是为李染闹过矛盾,好象是为了帮她妹妹找工作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你要问还得问李梅她们家去。”
和周来芳分手以后,琉璃就对我说:“你猜错了吧?李信如和李染没什么关系。”
我耸耸肩:“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琉璃突然说:“你有没有发现,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调查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假定李梅是有罪的?我们做的一切,好象都是在蒉集李梅的犯罪证据。”
“当然不是。”我淡淡的说:“我们的怀疑对象是每一个人。不过到目前为止,李梅的嫌疑最大。因为她的犯罪证据是明摆着的,她在凶案现场,没有不在场证据,凶器是她家里的西瓜刀,而且现场完全没有搏斗的痕迹,除了老婆,谁还可以这么方便的做到?现在我搞不懂的就是她的杀人动机。看样子她的婚姻并不象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幸福。李信如是个自恋的男人,对生活的要求一定很高,这样的老公不好伺候。而且他又很孝顺,李梅从前一定也吃过她妈不少苦头。这些积怨有没有可能堆积直到爆发呢?而且为什么提到李信如和李染的关系,周来芳会出现那样惊讶的表情?她是不是还有所隐瞒?这会不会就是关键?我们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点。”
“我觉得不太可能。”琉璃反驳我:“李梅和她婆婆的过节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有什么怨气,在她婆婆去世以后也应该烟消云散了。而且李梅看上去不象是会杀人的女人。”
“谁看上去象杀人犯?杀人犯的头上刻着字吗?”我说:“我们要的是证据。而且你别忘了,李信如死后留下了近百万的银行存款,这笔遗产的受益人是谁?是李梅。”
“我不是在为李梅辩护,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角度看问题。”琉璃说。
我笑了:“我同意。”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我看了看表:“我们有太多应该去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七点钟了,超过下班时间一小时多了。”
“那就下班吧!”琉璃欢呼了一声。
第四章
4)
回警局换了便服,和琉璃分手后,我在心里盘算着要到哪里去。
我母亲过世之后,我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反正妈死了不久,爸爸就另外娶了老婆,她是从农村出来的保姆,把我爸照顾得很好。
很多人对这件事在背后都有说法,无非是我爸当了一辈子的警察,又是国家干部,退了休以后却娶个年轻女人做太太,晚节不保之类的。其实我倒无所谓。
在两性问题上我的态度相当开通,因为我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根本没有资格对别人指手划脚。话说回来,就算我是个好东西,也没有资格对任何人指手划脚。我只是觉得,这是一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是一种生命最本能的事情,每一个人都应该学会尊重别人的性向和选择。有些事情,存在即合理,丝毫也不可笑,丝毫也不可耻。
不过我知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大多数的人是那么无知,偏见,偏激,愚蠢。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好就会陷入愚蠢的陷井里。比如我爸爸的事。连他的儿子也不介意的事情,却偏偏有那么多有正义感的道德君子,那么多无聊的有识之士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三道四。当然,我爸爸是完全置之不理。本来嘛,他的行为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心安理得。但是我总觉得被一群蠢人谈论本身就是一件很讨厌很不舒服的事情。所以,为了避免犯和我爸同样的错误,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私生活,不让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得知。
第五章
5)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整理昨天调查的资料。刚巧在打印资料的最后一页的时候,头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了办公室。
看到我,他很意外,也很满意。
“小陈,这么积极啊!”他点着胖圆的头:“好象有了点年轻人的朝气嘛!这才象话!昨天我还和你爸通了电话……”
我不等他说完就开口说:“头儿,这可是牺牲了我的休息时间啊,你得给我报加班费。”
他大吃一惊:“年轻人,怎么能这样和单位斤斤计较……”
我赶紧打断了他:“琉璃,你来了?”
身穿红色大衣的许琉璃这时走进了办公室。
她看到我,也露出诧异的表情:“咦,你今天这么早?”
“办案要争分夺秒嘛!”我拿起帽子戴在头上:“走,我们今天去死者生前的律师楼调查。”
“好啊!”她把手提包放在自己的柜子里。
“快点换警服吧。”
“不用,我就这样去。”
“就这样?”
许琉璃冲我挤了一下眼睛,我明白过来。
在那律师楼里,说不定还有象李信如那样年轻有为的未婚律师,美丽的琉璃小姐怎么会穿着呆板生硬的警服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头子在我们身后大叫:“许琉璃同志!换警服再去!换……”
琉璃扯扯我的衣袖,我们加快了脚步。
走了老远还听见他咻咻的气喘:“……不象话!不象话!……”
在律师楼的调查结果和李梅及其家人所说的很有点出入。
我们好象突然发现了李信如的另一面。
据李梅说李信如很多朋友,常常一起喝酒玩乐。但很奇怪,律师楼的每一个人提到李信如,都会露出点很奇怪的表情。很难说清楚那些男人的神情是嫉妒,是羡慕,是厌恶,是兴灾乐祸还是其它。
“他是个怪人。”其中一个跟我说:“工作起来不要命,为求胜利可以不择手段。他可以说是我见过的唯一称得上冷酷无情的家伙。”
但另一个则告诉我:“这家伙很风流。我猜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里。”
“哦?这个怎么说?”
“他的女人太多了,有一些还是他的客户。他拈花惹草做得很张扬,完全不怕被他家里知道。他的老婆好象也管不住他。有一次在夜总会,我就坐在他旁边,听着他抱着一个女人接他老婆的电话,他说话很不客气。当时我就在想他们也许马上就会离婚了。但是他和他老婆居然一直也没离婚,之后好象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样子。不过他办公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样子,这家伙上班和下班完全是两个人。”
“我们一起出去喝过两次酒,仅此而已。他很能喝。”
“我不太了解他。只知道他很能干,是我们这里的台柱之一。”
“他是一台工作机器。”
“他有点特立独行。好象总是刻意和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怎么说呢?他不是好相处的人。”
“他是个暴君,脾气很可怕。”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他大骂他的工作助理,就好象是狂燥症发作。那女孩吓得头都抬不起来。这种情况有好多次。”
听起来,李信如的人际关系并不太好。
女士们虽不象男人们那样针对他,不过说法也大同小异。
不过有一点她们承认,李信如不管在工作上如何凶恶,但至少他是个君子。至少在工作的场所是个君子。他从不在办公室里调戏女同事,连半点暧昧的暗示也从不曾有。
当然我重点调查了他的助理艾小姐。
员工受了上司的气,怀恨在心而加以报复,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艾小姐今年二十七岁,看上去眉目姣好。政法学院毕业后换了几个工作,最后才在李信如的律师事务所安顿下来。
“我跟他在一起工作了三年。”她说:“其实说起来,他是我最好的老板。我做错了事的时候他的确会冲我咆哮,可是有时候,他还是挺细心,挺关心我的。比如有时候生病了,不用我请假他也会让我回家休息,还有一次我母亲作手术,他放了我三天的有薪假期去照顾她。当然我知道,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员工在工作的时候能够全神贯注。他在经济上对手下的人很慷慨,但是在专业上确非常严厉。不过我还是挺感谢他的。象他那样的人,对别人的要求高,对自己的要求当然更高。他是很精明的人。可以利用的人,他会使出浑身解数哄得人家好好的,这时候他会突然变成一个很可爱的人。他很善于应酬。可以利用别人到什么程度,他就一定会象榨汁机一样把那个人榨干。可是他的手法与别不同的是,他事后不会把利用过的人一脚踢开。所以很多人也乐得被他利用。他在检察院法院都有朋友,办起事来顺手很多。当然,他也是利用那些人的贪婪。这社会不就是这样吗?为什么说他是我最好的老板?那大概是因为,他是唯一没有性骚扰过我的上司。”
艾小姐苦笑了笑:“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换了几个工作,都是律师助理之类的……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跳槽。而是我无法忍受上司的不怀好意。有的上司毛手毛脚,有的言语挑逗,最过份的是有一次,还在试用期……那时还有另一个女孩也和我一样是试用期,最后是她留下来,我走人。为什么呢?原因简单得可笑。在那之前色迷迷的上司放了话给我,我和那个女人,谁更听话,谁就得到工作。总之,我辞职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打拼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和李律师一起工作很愉快。他公事公办,交待简明利落,对女同事从来都不假辞色。所以,也有人非议说他瞧不起女性。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当然,我也听说过他的私生活很风流,不过那是他的私事,不关我的事。”
“据你所知,有没有什么人特别和他过不去?”
“我想……应该没有吧……对不起,他的生活我实在不太清楚。”
“在他去世前一天,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没有。”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我想想……那天我们是准时下的班,他对我说了明天见就先走了。”“你下班以后去了什么地方?”
“我回家了。”
“直接回家?”
“对。”
“李信如平时和谁往来比较密切?”我换了个话题。
“恩,在律师楼里,大概只有程律师是他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