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殃- 第43部分

　　　　苏惊蛰看着此时并未有动作的沈卓航，问道：“沈小姐，你不进去？”

　　　　“不了。里面怪闷的。”

　　　　实则，她能想象，若是她与苏惊蛰同时出现在那些长舌面前，又该是惹来怎样的非议。如今的沈卓航甚至有些畏惧陌生人多的地方。

　　　　叶太太适时说道：“那我们就在外面待着。这里总算也是上风口，吃不到烟的。”

　　　　“外面倒是秋高气爽，我也坐坐吧。”说着，苏惊蛰也是搬了把凳子，坐在了两人身旁。

　　　　看着天边渐渐变化的云彩，三人皆是无语。叶太太是极其喜欢大自然的风景的，而沈卓航却是心中忐忑，大好的求助机会放在眼前，却又踌躇起来。

　　　　少顷，是苏惊蛰首先开的口，他道：“沈小姐近来可是十分忙碌？”

　　　　“的确。”

　　　　仿佛是一潭深水中泛起的小小涟漪，便不再有言。

　　　　室内或许是做起了某种游戏。一时间，倒是热热闹闹的模样。没一会儿，有位男士出来询问三人是否要进去参加。得到的答案皆是否认的，他也只是深深的望了一眼，便重新进入了屋子。

　　　　今年的秋，特别的凉。此时屋檐下已经照不到太阳，又没有火炉可以取火。穿的单薄的沈卓航瑟瑟发抖，捧着一杯茶望着火炉。坐与她身旁的苏惊蛰却妥帖的将自己褪在一旁的外套递给沈卓航。本是诸多顾虑。可索性周围也没有外人。她便将外套盖在腿上。仍尚存一丝体温，这叫沈卓航舒服许多。

　　　　或许是与苏惊蛰不熟的缘故。叶太太在苏惊蛰参与他们之后，便一直是抬头看着天，不再讲话。

　　　　天色微暗，叶世芳已里里外外跑了好几回。直到一切食物与席座准备妥帖，他这才去室内将那些正玩得热闹的朋友们请了出来。

　　　　率先带头而来的，是显然玩得很尽兴，满脸笑意的周曼清。

　　　　沈卓航眼尖，一见到她，便悄然无息的将苏惊蛰的外套又搭回了他自己的椅子上。

　　　　果真，当周曼清看到苏惊蛰一旁坐的是沈卓航时，她眼中分明有些说不出波澜。她立刻走到苏惊蛰身边与他一起。而沈卓航只是微笑着向她点头。此时她觉得，方才安安静静才是最好的契机，如今有了这位小姐倒是不太容易能好好与苏惊蛰谈生意。

　　　　总共十来个人，在炉子旁围了个大圈。男士们大多都是拿起了叉子，卷起衣袖干起这‘体力活’。女士则看着，时不时的说着几句话。

　　　　沈卓航左边坐的是叶太太，右边是严守成律师。再往后是苏惊蛰与周曼清以及其他叶家请来的朋友们。

　　　　“小伙子们。今日中秋佳节。让我们为在座美丽的女士服务一次。”

　　　　说话的是叶世芳。瞧得出，他今日心情十分好。随即，将一块刚烤好的肉放在碟子中抹上一些蜜糖递给了叶太太，并且嘱咐她小心烫嘴。

　　　　有了主人家这样的召唤。几位还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男士们则纷纷犹如回到了大学下乡踏青的时代。谈笑风生，博古论今，倒也十分融洽。一个个将大学时代的雄辩滔滔都拿了出来。少有的青葱岁月倒是在这无意间重返如今庸庸碌碌之人的体内。

　　　　而周曼清本就是大学生，自然是很简单就融入了他们的话题。更是现场唯一一位女士自己动手烤着食物。沈卓航看着她，倒也说不出是不是羡慕。

　　　　叶世芳这个主人家十分周到，在给叶太太食物的同时，总也要捎上一份给沈卓航。而一旁的严守成律师也十分照顾她。这倒是惹来了一众有意无意的侧目。毕竟，沈卓航最近是名人。

　　　　本是想着不那么招摇，却不料一时间又成了焦点。沈卓航便借故吃好了坐到一边去。也算是能正经喘口气。

正文　第八章　万里无云

　　　　那边是周曼清为首的意气风发，整个小院子里倒是十分的热闹。一旁的小炭炉上，正烹着茶。不见佣人，见水即将滚。沈卓航便是自发的去到那儿，为众人沏茶。

　　　　待天色全部暗透。那原本就已备好的花灯悄然无息的亮起起来。院内本是敞亮，又闹哄哄。却也唯有这独自一人烹茶的沈卓航看到。瞧得出，这叶家是花了心思准备今日这场宴会的。不入俗套，更是给人一种舒适的氛围，让宾客很容易就进入到最佳状态。

　　　　此时，严守成拿了个月饼递给沈卓航。坐到她身边，看着她弄茶。

　　　　他仍旧是那样一丝不苟的模样。表情在做任何事情之时都是十分严肃。沈卓航猜想，这样的一个人，是很难融入那边愉悦的氛围。

　　　　他仍是淡淡的语气，道：“没想到沈女士泡茶还有一手。”

　　　　沈卓航笑着递了一杯给他，道：“本是不会的。你知道我留洋在外那么多年，哪里懂得泡茶。就是前段时间，闲来无事跟家里人学的。”

　　　　严守成拿着温热的杯子，轻抿了一口，道：“沈女士有一双巧手。初学就已略有水准。”

　　　　“月饼油腻，正好这茶来清清口。是最好不过的。”沈卓航淡淡的说道。

　　　　她望向那边，如今好似是在讲什么故事似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的模样。

　　　　“你怎不去玩？”沈卓航好奇的问道。

　　　　严守成却反问，“你怎么不去？”

　　　　两人轻笑。随即，沈卓航问道：“最近可有胡从良的消息？”

　　　　“仿佛在苏州出现过。但不确定。”

　　　　沈卓航心中酸楚，“他倒是真会躲。”

　　　　严守成道：“那是沈女士并未尽心去找。”

　　　　沈卓航淡然一笑。如此良辰美景是多么的醉人，居然与一位专业人士都如此好聊。她还向他请教了一些关于财产，破产的问题。讨论后，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不是想破产就破产的，即便再不愿意打扰家人朋友。可她名下还有好几处不动产。哪里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聊到这儿，沈卓航便又回头去看了苏惊蛰一眼。却不料他亦是正巧看过来。沈卓航有些慌忙的冲他笑笑，便立刻把头别了回来。许是‘做贼心虚’这样的缘故。

　　　　没一会儿，沈卓航注意到那边有了脚步而来。抬头一看，正是苏惊蛰。他搬了把凳子坐到了沈卓航身边，递给了她一个月饼。沈卓航低声说已吃过了，苏惊蛰却始终稳稳的将月饼举在她面前。她倒是看着不舒服，不得不接。

　　　　沈卓航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何况机会送上门了。

　　　　半晌，她表情严肃的说道：“苏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本是严肃的说完，却已脸涨得通通红。求人果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苏惊蛰一贯的笑容，道：“请说。”

　　　　此时，严守成识趣的离开了。回到了他融不进的人堆。

　　　　沈卓航见四下还算是说话的地方，她轻轻说道：“听查理说。上次吗啡的事全靠你帮忙。”

　　　　苏惊蛰笑道：“各取所需，生意罢了。”

　　　　沈卓航有些紧张，她平了平气息，道：“若上回是交易。那么这回，是实实在在的请你帮忙。”

　　　　她一脸严肃的望着苏惊蛰。少顷，苏惊蛰亦是敛起了笑容。道：“好。沈小姐既然能对我开这个口。那么我是断不会拒绝的。”

　　　　她一时间有些迷眩。这模样，如她以前认识的苏惊蛰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原本，她是已经准备好接受苏惊蛰的调侃，却没料到，并不如自己所想。她掩不住激动，长长舒了一口气，握着苏惊蛰的手欲感动的落泪。哽咽说道：“谢谢。”

　　　　在人前，她从不愿示弱。可或许是弦绷得太紧的缘故。如今，一下子松开了，叫她难以适应。

　　　　苏惊蛰递上手帕，笑道：“沈小姐愿意与我做回朋友了吗？”

　　　　沈卓航破涕为笑，看着一瞬间变回纨绔模样的苏惊蛰。

　　　　“惊蛰。你快来看。月亮出来了。”

　　　　此时，周曼清的声音打扰到了两人难得的和谐。两人皆是抬头一看。果真，前一刻还是阴云密布，以为今日定见不到明月。却不料这一刻天空敞亮，万里无云。那高高悬挂的明月比平日里更是大上许多。唯有它闪着亮光，周围昏暗无比，万物皆被其遮盖了光芒。

　　　　这天晚上，迎着皎洁的月光，沈卓航酣甜入眠。心中不再有挂念与执着。她仿佛又回到童年时候无忧无虑的模样，挑弄着爷爷尚未雪白的胡须，调皮的扎成一个小辫子……

　　　　挨下来几日，沈卓航与苏惊蛰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一则是因为两人的官司在严守成的操控下大获全胜。败诉的报纸不仅登道歉启事，更是特意要为两人作一篇专访。而另一方面，则是一起商讨生意的事情。苏惊蛰既然已经同意帮忙，那么他们就是合伙人，如此一来，免不了又是多见面。

　　　　经过几次电话讨论，苏惊蛰却只说这件事情不好做。可他却仍旧为沈卓航想着办法。这一日，他们凑在一块儿分析这张单子所面临的现状。沈卓航也索性将与这合同有关的文件都带来交予苏惊蛰过目。

　　　　看了单子后，苏惊蛰皱着眉良久，却为了松弛气氛，刻意打趣道：“接了这笔单子，可真是胆子大。换做我，可是万万不敢接的。”

　　　　沈卓航无奈笑笑。谁都不知道胡从良究竟是怎么想的。

　　　　随即说道：“那苏先生可有办法？”

　　　　苏惊蛰看着她，笃定笑道：“放心，不会叫你破产的。”

　　　　倒了杯茶给她后，他又看了一会儿文件，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卓航你应该一早来找我的。如今浪费太多时间，已无法一次购齐这些东西了。”

　　　　沈卓航有些焦急，道：“那你有什么良策？”

　　　　见她这模样，苏惊蛰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道，“就是要迂回一些。麻烦一些。自然。欧美的货物显然已经是来不及了。我们只有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去筹备货物。倒是可以往近处找找。可以稍微提高些价钱。你知道的，明面上没有，不代表暗地里没有。如今国内严防，可周边仍旧是畅通的。我想，我们可以从越南西贡入手。”

正文　第九章　人在变，心境在变

　　　　“西贡？”

　　　　沈卓航有些诧异苏惊蛰这样跳跃的想法。不过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她自己就从来就是往英国等地去想。倒是没想过这就进的。自己从英国回来的时候，邮轮是在那儿补给过的，沈卓航也是从外侧看过那西贡的外貌的。人很多，路很杂，天很热。

　　　　苏惊蛰笑道：“对，那边同上海一样，是一个极大的金融圈。且是往来船舶必停留之地。管制又不如国内严苛。若是有心，一定能找到我们想要的。”

　　　　见苏惊蛰如此笃定模样，沈卓航好奇问道：“你在那儿有人脉？”

　　　　苏惊蛰坦言，“倒是做过几笔生意，但都仅仅只是生意上的来往。”

　　　　“国内真的没有机会？”沈卓航分明有些犹豫不决。

　　　　苏惊蛰摊手，“如今只有买进的，是断不会有人进了还出的。除非你花大价钱。”

　　　　沈卓航问道：“怎样的大价钱？”

　　　　苏惊蛰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道：“只亏不赚，你付不起的。”

　　　　沈卓航顿时白了他一眼。随即，苏惊蛰宽慰道，“好了。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这几日，秋风渐起，多日无水，南方的天气亦是显得有些干燥。风尘打在脸上，叫人有些难受。苏惊蛰很妥帖的将自己的围巾围在沈卓航脖子上以助她抵挡风沙。

　　　　到了沈卓航公寓门口。他笑着说着：“可以进去坐坐吗？”

　　　　沈卓航本想答应，但见得天色已晚，便还是摇了摇头笑着拒绝。苏惊蛰便嘱咐她早些休息。进屋之时，却发现还围着他的围巾。但再出去之时，人已没了踪影。突然竟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便唯有紧紧抓住手中的围巾。

　　　　“在想什么呢？！”

　　　　却不曾料到。身后响了程小仪故意拔高的声音。足足将她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沈卓航捂着胸口诧异的问道。

　　　　程小仪仿佛如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哈哈大笑，她亲昵的挽着沈卓航的手臂，道：“我早就在这儿了。这可就是你不对了。自己没时间找我，也不准我有时间来瞧你。到头来，却是跟苏惊蛰十八相送啊。”

　　　　沈卓航啐了她一口，“别胡说。”

　　　　程小仪却依旧不依不饶，“如今知道惊蛰的好了吧。”

　　　　见沈卓航不搭话，她自顾自说道：“只可惜，他身边老是绕了个周曼清。不过我看着，这周曼清倒是有点像你。”

　　　　沈卓航握着她的手求饶道：“小仪。我们停止这个话题吧。”

　　　　程小仪却依旧笑着说道：“你如今是不是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竟叫这样好的一位良伴拱手让人。”

　　　　沈卓航有些泄气。她深深叹了口气，表情严肃，道：“我并不想与你讨论这个。我只能说，若当初遵照命运或许能是不一样的结局。可谁确保又是好的。至少我在这场命运的戏弄中还是活了过来。这便足够。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程小仪今日这过分兴奋的心情终于是惹怒了沈卓航。她憋着嘴巴喝着茶，略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本是大好事，她也不喜欢周曼清那刁蛮小姐。却不料自己用力过猛。

　　　　沈卓航本就已劳累，而程小仪也一时无语，气氛有些尴尬。没一会儿，她便告辞，倒是留了几张首演话剧的票子给她，要她可一定要去看。这回，程小仪是要挑大梁饰演主角了。这程小仪倒是在名伶这条路上越走越稳固。

　　　　没过几日，沈卓航正悠闲的在家后院里为一棵矮松修着枝叶。苏惊蛰却突然来访。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劳累的模样。自然是带来了坏消息与好消息。坏消息是，他确认过，国内根本无有利可图的供应商可寻。好消息自然是，越南西贡那边有了消息。只是其中牵线搭桥之人与苏惊蛰仅仅只是泛泛之交，苏惊蛰信不过他。所以他决定，亲自走这一遭。

　　　　“你要去越南？！”沈卓航有些惊讶，甚至差点掉了手中的剪刀。

　　　　“是的。这样是最稳妥的办法。即便多费一些时间。可却免去了其中的麻烦，我亲自把关，便不会有错。一来一回，也比英国独独来一趟时间松裕。当初，你们的查理不也是跟货物来的吗，结果怎么样，你们的货又好又受欢迎。”苏惊蛰淡淡的笑道。仿佛这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沈卓航犹豫。可她又怎么好意思呢。分明是自己的事情，却要他来来回回如此操劳。她看着苏惊蛰，竟不知觉问道：“你为何愿意如此帮我。”

　　　　没想到这样的问题，苏惊蛰倒是一愣。随即，淡笑道：“因为我欠你的。”

　　　　这如何不荒天下之大谬。沈卓航仔细回想一番，也唯有当初婚礼那日自己责怪他为何不是早些揭穿。可分明是气话。他却如此放在心上。倒是沈卓航顿感抱歉。

　　　　她说道：“那我与你一同去。”

　　　　苏惊蛰失笑道：“你去干吗。一、人生，二、地不熟。不怕被拐了啊。”

　　　　沈卓航却严肃的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想倒过来欠你的！况且我独自留学五年，怕什么！”

　　　　“越南不比英国。”苏惊蛰仍是规劝道，却只是温温的笑着。认真的看着沈卓航如此固执的模样。

　　　　“自然！订好日期就通知我。我好早作打算，安排出行事宜。”

　　　　沈卓航回答的干净利落。

　　　　“好。”苏惊蛰笑着说道。心中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