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你是男人,那个管家大叔干嘛那样啊?你说留在这里几天了,他是不是天天都来骚扰你?”翠影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口没遮拦,我小心翼翼避开的话题,一下子让她给问出来了。我急的赶忙转头瞧了她一眼,谁知这丫头也完全被俊男给吸引住了,眼睛看都没看我,正一脸同情的盯着人家。
“我们戏子下贱,一向都人家取乐的对像,我又不幸生成这样,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下流胚子。若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也不用离开沪上了,没想到这样的人哪里都有,有时候我真想毁了自己这张脸。”苏小帅哥很有点自怨自艾的语气。
“你可千万别,你长得如此圆满,上辈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颠倒众生的魅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忍下一时的屈辱,我给你打包票,就凭你的唱功和扮相,到了京城肯定会一炮而红的,到时候有了名气有了身价,人人叫你苏老板、苏先生,再请几个随从跟进跟出,就再不会受这些下流的骚扰了。”
“你是蜜罐里泡大的小姐,根本不识人间疾苦,才能说得如此轻松。我哪里敢想随从?眼下只要能管饱了肚子,其它根本不敢奢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走到京师。”
“什么蜜罐里泡大的?说穿了我和你有什么不同?也一样是乐坊出身。拥有你这样的人才还混能到这种地步,只是说你们戏班体制陈旧经营不善罢了。唉!纯是经营理念的问题。”我不禁摇头叹气。
“乐坊出身?小姐难道不是那位贵宾夫人的女儿?”苏邀月一脸惊讶。
“我只不过是陪她同行而已,人家可是王爷福晋,你也太高看我了。”潜意识中也想和小帅哥拉近点距离,所以不惜自曝家门。“我家是开乐坊的,说来与你也算同行,你在沪上可能没听过扬州的升平乐坊,不过在当地也算略有些微名。”
“升平乐坊?怎么没听过?简直大大的有名。你们乐坊的吹xiao圣手李大师,是我们苏家班乐师的偶像,去年苏杭诗会的时候我们苏家班也被邀去赶场,有幸目睹了升平的演出真是新颖独特,只可惜李大师没有来,大家都很遗憾。”
“乐坊的歌舞都是我们小姐指导编排的,她还是李公子的嫡传弟子呢!”翠影得意洋洋的替我吹嘘。
“原来小姐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少坊主啊?邀月也听说当年的龙舟节,您一曲震惊扬州城的事了。今日能得亲见,实在是太荣幸了。”他站起身来近前深深一揖。要说这苏邀月也真是个奇 怪{炫;书;网的人,以为我是官家小姐时还冷冷淡淡,现在竟然尊称起您来了。难道乐坊的身份在他眼里更高一筹?真难理解。
“可不敢当,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我也赶紧客套一下,究竟还有点小自得,呵呵,不管怎么说原来我算个名人了。
“如果邀月你不嫌弃,我可以介绍你到我们乐坊来。凭你的功底,不敢说能大富大贵,至少过上小康生活应该不成问题。我们的体制是月俸加分红,客人打赏的缠头全部归你自己。待遇还说得过去,你不妨考虑一下。”在商言商,如果我能把这个人才给挖过来,乐坊的生意一定会更好。
“多谢小姐垂青,其实去年贵坊的付先生已经找过我,待遇的确优厚,并非我不动心,只是班主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能弃之不顾呢?小姐胜意,邀月只能心领了。”他婉拒了我。
“可是你们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赶到京城啊?京城繁华,竞争者众,虽然你们唱作俱佳,可是以你们的简陋行头想要脱颖而出,恐怕要费些时日了。”收起场面客套,设身处地的为他们考虑一下,觉得其实前景并不乐观。
第十五章 并购
根据苏邀月的描述,我发现了苏家班日渐落魄的症结所在,又听他谈到李璧君的名字,就想起了临行前给我银票时的戏言,不禁心下有了计较。
“邀月,方便的话就去请你们班主来一趟,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帮你们想想办法。”小帅哥答应着去了,我又在后面追了一句“要悄悄的啊!”
跟着苏邀月一起回来的苏班主是位身材魁梧的老人,他客气的对我们抱拳见礼,我与翠影也都起身还礼。细细打量这位老人,虽然岁月在他的眼角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却仍从那如刻的五官里可以看出,年轻时一定也是个万人迷。大概有六十岁了,身板还挺得笔直,走路带风的气质,一看就有武生的底子。不卑不亢的态度,坚毅执着的眼睛,有点宁折不弯的味道。老人家做个大家长一定是没话说,决不会让身边的人受委屈,可是要说生意人,却远远不够圆通练达。虽然还没开口,我已经能够大致了解了。
性格决定命运,领导人的决策左右企业发展,苏家班没有倒闭,全凭老班主仁义,手下伶人的不离不弃。可是商场如战场,企业发展凭的绝不仅仅是真诚善良、仁义守信,其中更有许多财力、人脉等各方面支持的作用,见了班主就可以确定苏家班经营不良的根本原因了,如果不改善的话,现在已陷入了恶性循环的苏家班前途堪忧啊!
“不知姑娘找我过来有什么吩咐呢?”没有客套,没有寒暄,老班主开门见山,真是个真率的人。
“这么晚了,冒昧请您过来,是想和您谈谈苏家班的事。我刚刚在邀月这里了解到一些关于贵班的情况,目前的经营状况不太理想,想必苏班主也很苦恼吧?”
“是啊!我老头子孑然一身的没什么好牵挂,有口饭吃也就认了。可怜我苏家班上下几十口人,如今地步已是难以维持了,不然谁也不愿意在这种严寒天气里去北方啊。”
“刚才看了贵班的演出,感觉非 常(炫…书…网)不错,虽然对于昆曲我是个外行,还停留在看热闹的阶段,但是我家经营乐坊多年,凭我的经验很不理解为什么苏家班会到如此地步。不用说邀月了,就只是刚才扮春香的那个小配角都十分出彩。”
“姑娘家是大乐坊,有规模有保障,有自己的排练和演出场地,就算没有金主资助也可以经营得很好。哪知道我们这些草台班子的苦。本来沪上昆曲戏班不少,如今也都渐渐零落了,可以做大的那几个名班,背后都是有人支持的,那些大商人、大老爷花大把的银子捧红了名角,戏班子才也跟着红了。”
“那苏班主为什么不去想办法吸引一下外援呢?以你们的精彩表演,这应该不难吧?”
“姑娘的确有眼光。不是我自夸,以我们苏家班的功底不用我去寻金主,自然有人赶着上来找我。”谈到真本事老班主颇为自得。
“既然如此,老班主为什么不接受资助把苏家班做大做强呢?何以落到这个地步?”
“唉,那些有钱人谁会平白的拿了银子来捧角?虽说当了金主,戏班收入可以分红,可是能捧得起角的人那点小钱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那些有钱的老爷们不过是来戏班子寻开心,有些话你是个姑娘我也没法讲得太直白。总之,我就是带着大家沿街讨饭去,也不能眼看着孩子们受那种委屈。都是好好的男子汉,为了糊口来当戏子去演女娇娥已经够可怜的了,怎么能再受这种侮辱?那些个戏班子为了赚一点钱,把梨园界搞得乌烟瘴气,我可不能让孩子们陷入泥潭,宁可蓄须到乡下给人当佃户去,也不能当相公给人耻笑。”
“这孩子从十三岁登台,就有多少人惦记着,凭他的身段、唱腔要想红早就红了。当年他与父母走失,是我一把拉扯大的,和我亲儿子没有分别。谁能眼看着亲儿子被那些无耻之徒当成玩物呢?反正我不能!这孩子也是命苦,跟了个唱戏的养父,若是被富贵人家拣了去也就不用跟着我饥一顿、饱一顿的了。”老班主一边说一边望着苏邀月叹息。
“义父,您又来了,要不是您当初救了我,我没准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如今只要能跟着您,吃糠咽菜我也心甘情愿。只请你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小帅哥红了眼睛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父慈子孝的画面就在我面前上演,蓦然间我就想到了义父严四爷,心里也是酸酸的。
我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请班主来,不是为了要看感人桥段的,是有着考量和评估意义的,于是我调整了心情,言归正传。“听说苏家班去年苏杭诗会上也看过我们乐坊的表演,不知道印像如何?”
“贵坊的表演实在别具特色,伶人们技艺高超,服装道具精良,组织有素,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那么精彩的演出呢!不像我们唱戏的,都是些传统曲目,几代人传下来,务求原原本本。看过了贵坊的伶人的精致装扮,我们都寒酸的不敢上台了。要不是凭着孩子们的嗓子还不俗,王员外极力推荐的话,像我们这样的小班子哪有资格去参加苏杭诗会啊!”
“演出的服饰、道具原该华丽些,图个喜庆、热闹,人家花银子请咱们不也为追求这种感觉吗?虽然听曲不同,最主要还是唱功,若是头面华丽还是更吸引人的吧。”
“姑娘说的是,可是哪里都需要用钱啊?没钱什么都谈不上。”老班主慨然长叹。
“老班主为人正直又有爱心,让我十分佩服;邀月的才华我也看在眼里;不敢说有建议,只是觉得凭苏家班的实力完全可以发展得更好,稍有助力,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不知道老班主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
“姑娘出身大乐坊,见地自然是高的,老苏洗耳恭听。”
“如果老班主愿意的话,我们乐坊可以资助苏家班改善一下条件,比方说重置行头,更新道具,资助上京的费用,甚至在京里为苏家班租个院子给演员们练功、休息也是可以的。这样您就免了后顾之忧,也不用再风餐露宿了。”
“只不过萍水相逢,这样的厚待怎么敢当?”没想到我能说这种话,老班主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且要换行头、租院子,就算是去京里的路费也是一大笔钱呢!苏家班除了唱戏之外别的也做不来,什么时候能够还钱实在没有把握,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苏班主不用客气,钱不是问题。这一点你尽可放心。说是资助就不用担心还钱问题,可也并不是凭白资助的,还有些条件是要遵守。如果您同意签约,我们就会派专人过来常驻,帮助你们管理帐目、对外联系演出。”
“姑娘的意思是要买下我们苏家班吗?”
“不能这么讲,只是一种资金入股的形式罢了,苏家班还是苏家班,您还是班主,并没有什么改变。我们会叫人去做市场调察,然后分析什么曲目最受欢迎,以扬州升平乐坊的名义去联系演出自然更容易些。你们只要排好曲目,好好表演就是了。只是管理模式变了,唱戏练功的事由您负责,其它一切都不用你们考虑,演出收入要与升平乐坊分成,费用可以都由乐坊出,你们苏家班出演员就行了。”
“别说分成了,只要能保证班里人的饱暖,不给钱也成啊。只是这样的大事姑娘一人就可以作得了主吗?”苏班主难以置信自已能遇上这样的好事。
“我家小姐若作不得主,也没人能作得了主了。当年舒云乐坊还是我家小姐主持并过来的呢?”翠影力挺我的权威。
“姑娘这样厚待我们苏家班,老苏无以为报,还请受老苏一拜。”老班主竟然在我面前跪了下来,见他如此苏邀月也一并跪下身来。
“这可使不得,老班主快请起。翠影你扶邀月起来。”
“若是别人要买我苏家班,老苏一定以为对方心怀叵测,不过既然姑娘是乐坊的少东家,老苏就可以放心了。您的要求,我全都能够答应,只是有一条,姑娘若答允了,老苏才能将戏班子交给您。”
“呵呵,老班主,可千万别用‘您’,我是晚辈叫声姑娘也就罢了。你放心,戏班子是你的心血,我不会从你手中抢走它的,我只是对你们的表演有信心,认为可以赚钱,所以才会投资的。您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咱们可以坐下来商量。”
“老苏看出姑娘的精明果断了,难得姑娘看得上我们苏家班,凭着这知遇之恩,我们也得好好演个样出来争口气。只是我们邀月的模样恐怕还会遇到那些登徒浪子,就怕乐坊派来的管事顶不住压力,逼他出去应酬。到时候我们若是不去会担心影响到乐坊全局,若是去了又和在沪上卖身有什么分别?”
“老班主,这点你尽可以放心,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乐坊,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别说不能逼邀月出去应酬,即使是伶人想借此炒作也得先离开我们乐坊再说,名声是多么重要,您见过鸟儿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吗?如果将格调流于低俗也许有了一时之利,可是乐坊的未来发展将会万劫不复,我们不会冒险的。之所以达官贵人的家宴请我们乐坊演出时女眷都不用回避,之所以苏杭才子会时也能同你苏家班一样参与表演,都是因为乐坊的清誉啊!”
“既然姑娘这么说,老苏再无异议。请姑娘写封信,苏家班结束了这里的演出,我就折回扬州去乐坊拜见坊主。”
“若你特意到扬州一趟,这一来一去不但费时还有车马费用,你这几十个人也不好安排。不如这样,咱们商量好了细节,就在这签个合同。我先支给你所需的费用,你结束这里的演出就可以直奔京城,年前务必要到。因为其它昆班大抵都要返乡过年,咱们苏家班就辛苦一点抓住了这个空档时机,而过年期间又是达官贵人频繁聚宴的时候,你们好好表现的话出名是很容易的事。至于合同我会差人送回乐坊的,苏班主是个真诚的人,想来也不会为了点小利影响咱们以后的合作,进了京之后择一处安静齐整的地方租下来,将地址托驿站送回扬州乐坊,到时候乐坊会派人来的。”
“那置办道具、为孩子们置装、是不是要等扬州来人再一起商量呢?就算租房子的租金,京城方面行情老苏也不清楚,若是多了少了的恐怕没法和乐坊交待吧。”苏班主人倒还很细心,具体问题都提了出来。
“这事儿你们自己拿主意吧,把帐目记清楚,到时候会和你们核对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班主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放手去做吧,不要有什么担心。咱们只要对得住良心,还怕别人猜疑吗?老班主,你合计一下,这一切费用加起来大概得多少钱。”就凭这苏班主对一个养子如此真心关照,就凭他宁可不要利益也要保护班里伶人的正直善良,我就能够相信他是个好人。何况目前对我而言钱是最不成问题的,别说当年那五千两还有不少,就是这次在金宅得到的银票也有十几万。做生意这种事情,风险是一定有的,只看你怎么样对待。有付出才有回报,风险与机遇并存,何况他们的确有实力,我又不是盲目投资。
“我估计怎么也得五百两银子。”老班主算计了半天,有点怯怯的说出口,可能是怕数额太大把我吓跑了。
“五百两?”出乎意料的少,记得佩姨为伶人们置装,只是绸缎也得二百两,加上裁缝订制,加上金线绣花,也得这个数字了吧。这就是他能想像的全部了吗?
“姑娘,我们几十个人的路费车马,衣食住行,几个月的房租,也差不多得这个数。如果您认为太多,那再减减也行。”老班主误会了我的疑惑。
我嘱咐翠影趁着戏未散场赶紧回去开行李取银票,这边就让邀月准备笔墨。等银票取回,合同也写好了。双方按了手印,我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交到苏班主的手上。老人家可能一辈子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