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09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3年第09期-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对着这么多这么便宜的走私货我的眼睛不够用了,不停地挑选。程前进神秘地对我说,这里面很多东西都是假的,我给领导送礼,都是从这里买的便宜货。我说,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程前进说,你以为他们几聪明,当领导的,没有几个不是蠢货。
  儿子四处疯跑,程前进追他去了。程前进的公文包扔在我这儿,我心里动了一下,拉开公文包。公文包没有什么东西,手机关了。我打开手机,电话突然响了,把我吓得炸了一跳。一个年轻的女声说,你的臭婆娘还没走吗?凭什么还不走?
  我听愣住了,正想着怎么反击,电话那边突然出现了抽泣声,呼嘟呼嘟,呼嘟呼嘟,这个年轻女人怎么是这种抽泣声。电话那边说,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你们夫妻名存实亡了吗?依我看你们都这样子,关系好得很!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大声喊,程前进,程前进!程前进抱着儿子跑过来。我说,你的电话!程前进接电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挂了。电话什么时候开的?程前进自言自语。
  晚上我们睡在一起,程前进反复了半天进入不了我。我冷冷地躺着,看他如何开一把生锈的锁。程前进忽地一下子抖掉被子,说,你怎么了?你是死人吗?我不说话,我们像两只剥光了的鹅。程前进说,你难道连一个妓女都不如吗?我突然扑上去,卡住程前进的脖子,程前进没想到我会这样,他的眼珠都快被卡出来了。日他娘的脚,这个男人算什么东西,干脆一起死了算了。我说,你王八蛋今天不说清楚不行!你的情侣表送给谁了?那个希望我们早一点滚蛋早一点死的小婊子是谁?儿子突然在睡梦中大哭起来。
  没有必要再吵下去了,我起身收拾东西,决定乘明天最早一班火车走。程前进在床上抽烟。程前进说,你急着回去是不是跟那个男人相会?我停止收拾,这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身子,我披了一件睡衣,问,哪个男人?程前进脸上呈现出一种暗笑,这种笑是发现小偷等着分赃的那种神色。别装了,程前进说,你们合开了公司,都住在一起了,还瞒我干什么?我坐下来盯住程前进。我说,你说得对。他说,你们住在一起了?我说,住在一起了。他说,一张床?我说,当然。我没说错吧!程前进的脸上又呈现出得意地暗笑。你们的性生活过得好吗?程前进问。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天哪,这是他问的话。我说,过得好,过得非常好,我一见到他就浑身热,怎么样?我们离婚吧。
  
  六
  
  我们为一套安居工程住宅小区安装的低压煤气管道出事了。管道插进下水道没插好,废油从地面往上冒,环卫局的茶色眼镜处长找上来了。
  茶色眼镜说,你们污染环境了,知道不知道?章帆说,我们正在整改,马上准备请施工队,茶色眼镜说,谁通知你整改了?要罚款。我问,要罚多少钱?茶色眼镜说,十万。十万!我和章帆不相信地问,多少?茶色眼镜说,十万!这一回我们听清了。我说,这么一点小事要罚十万吗?茶色眼镜说,你读过书没?读过没?晓不得“环保”两个字怎么写?章帆说对不起,我从小写字写得不好,“环保”的“环”容易写成“坏”。茶色处长说,不晓得吧,“环保”的“环”左边是“王”晓不晓得?
  茶色眼镜手机响了,他接电话。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他说,有什么办公室里不能谈,非要到我家里?他似乎很烦地说,永清路树林公园37号,我可告诉你,不能外传噢,我这个人喜欢安静。
  离开茶色眼镜,我对章帆说,哎,他提醒我们到他家送礼唉。章帆说,我日他妈。我说,我日他祖宗!我说,你真的把“环保”的“环”字写成“坏”吗?章帆说,天底下能把“环保”的“环”写成“坏”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他!
  我们买了几瓶茅台,我把中英街买的走私品带上,夜里赶到永清路树林公园37号。章帆说,你这假货怕是不行吧。
  我说凭什么不行?程前进经常送他们领导,他说领导没有几个不是蠢货。章帆不再反对,我们的账上已经没有钱了,我们送不起礼了。茶色眼镜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我们客套了几句,放下东西走了。第二天我们赶到茶色眼镜的办公室,茶色眼镜态度比从前还凶。我们的担心成了现实。茶色眼镜从办公室的角落里拎出我们的礼品,说,拿回去!拿回去!你们想腐败我吗?我们两个的脚像被钉子钉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廊里围了不少人,茶色眼镜猛然把我们的礼品扔到走廊上,滚!他故意高着声音吼。再腐败我我要到纪委告你们!
  
  我全身的血液在头脑凝固了,我没有思维了。谢天谢地,如果我有一点思维,我会冲上去把茶色处长杀了。我的脸像被别人用破瓷碗在刮,刺拉拉一下一下地刮。我不知道章帆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摔碎的酒瓶一片一片捡起来的,他捡完后,居然用拖把拖干地,扶着我缓缓地下楼回家。
  夜里我兜肚连肠地吐,出虚汗,身子软得像棉花。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我日他祖宗、日他八辈祖宗的茶色眼镜,他哪里是个人!章帆用热毛巾敷我的头,我靠在床头,章帆坐在床沿;远处的汽车声很清晰地呜呜嘟嘟,谁还在深夜里辛劳?我说,章帆,我不想做了,我没想到做生意这么难。章帆很长很长时间不说话,月光的斑驳影子一点一点在屋子里移。章帆说,巧巧,如果你不做了,我一定会把你入股的两万块退给你,但是我现在没有钱。我说,退不退无所谓,只是他妈的天天花钱买气受,我顶不住了。章帆说,巧巧,我拖着你下水,让你受苦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这是我一生中过的最难忘的一段时光。我说,是吗?章帆说,是,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太快乐了,太幸福了。我幽幽地叹一口气,说,你呀。我身上有点冷,用毯子裹住身子,章帆拍拍我额头,回房间睡去了。第二天章帆死气白赖请茶色眼镜吃饭,吃完饭唱歌又喝扎啤,酒喝多了,章帆和处长称兄道弟。茶色眼镜在包间里把公文包哗啦一声拉开,说,来。章帆把我们仅有的五千块钱塞进去,处长又哗啦一声拉上。章帆喝得太多了,身子软得像一摊泥,我请出租司机把他背到房间里,他全都不晓得。我很心疼这个男人。能把如此困难的环境当作幸福时光的男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受辱的男人………我给他擦澡,全身上下擦,我顾不得什么了,反正程前进认为我们已经睡了。
  我拥着他睡,像拥着一个婴儿,真的,他像一个可怜的婴儿。这个男人太可怜了。他九岁死了父亲,十二岁死了母亲,他姐姐一手拉扯大了他。他的婚姻很不幸福。他不停地用自己的弱小去抵抗强大的社会,从不退缩,从不叫苦。他的可怜只在梦里才出现,是一种让人心动让人疼心的可怜。
  半夜里章帆上厕所,发现我拥着他在睡。他惊喜地搂住我,我也使劲搂住他。我稍微推拒了一下,但已经不行了。好像刚学开车的人,准备踩刹车,却一下子踩住了油门。我踩住了他的油门,他的命门,也踩住了自己的油门和命门,我迎住他,他一下奔涌而入。
  
  七
  
  我们第一次做爱就配合得很好,我们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对方,没有一丝一毫的艰涩和生疏。我们像血亲一样,彼此有着天生的巧合,切入和回环,节奏和韵律。
  我问,章帆,你怎么了?章帆抽噎着说不出话。我用胳膊支起身子,满脸疑惑地问,你不快乐吗?你很伤心吗?我让你难受了吗?章帆?章帆滚在我的怀里,索性放声大哭。我太幸福了,巧巧,我太幸福了!章帆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心突然颤栗起来,我摸着他的头发,缓缓地摸着,好像摸自己的儿子。在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这个大男人是自己的孩子。别哭,孩子,我说。章帆突然破涕为笑,很不好意思地擦干眼睛。巧巧,章帆说,我以后不哭了。我说,你以前经常哭吗?
  章帆说,我姐姐说我喜欢梦中哭。我紧紧地搂住他,说,以后有我在你想哭就哭吧。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将来。我们有将来吗?章帆说,巧巧,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我说,有可能吗?章帆说,我相信自己。我们谈到了程前进,谈到了他的妻子柳丽。柳丽爱你吗?我问。他说,爱。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爱她?他说,她的爱让我害怕。章帆问,你们离婚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我说,是我妈,我上回想离婚她差一点死了。
  我问,你呢?章帆说,第一是柳丽,第二是我姐姐。我说,你姐姐?他说,对,我是姐姐养大的,她比我大十三岁,我在她面前没有一丁点秘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遗精姐姐告诉我怎么应付,结婚的时候姐姐告诉我怎么和女人发生关系。我笑起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吗?
  早上起来,我们搭车回江汉平原。我们的公司揭不开锅了,我们回去借钱。章帆到监利县找他姐姐,我回油田找母亲。
  茶色眼镜的罚款由十万降到三万,无法再降了,我们还要开展项目,我们需要钱。
  母亲和我到银行里取钱。母亲问,你开公司的事,程前进支不支持?我说,妈,凭什么要他支持?母亲问,你们公司那个男人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呀,他是大学生。我没敢跟母亲说我和章帆两个人开公司,我说三个人,两女一男。母亲说,你们两个女人,夜里要把门关好!我笑着说,有谁敢吃你女儿吗?你女儿是有名的小辣椒!母亲说,唉,我把你惯坏了。我问母亲借两万,母亲给了我三万,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我了。临走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一个地址,让我到武汉找一个牛伯伯。
  牛伯伯的办公室很宽大豪华,他是单位的一把手。牛伯伯问我要了电话,立即拨打给母亲。牛伯伯说,没想到啊,几十年还能跟你联系上,你女儿跟你长得太像了!我们听不到母亲的声音,我们远远地坐在沙发上,牛伯伯在办公桌前显得威严而遥远。夕阳温和下来,金灿灿地铺过来,牛伯伯全身金红,像一尊镀了彩的佛像,定格在窗前。牛伯伯的声音低沉而舒缓,他们已经通了很久的电话了,似乎还没有中断的意思。章帆说,巧巧,牛伯伯年轻时和你妈谈过恋爱吧。
  牛伯伯挂了电话,眼眶里泪光闪闪,他详细地问了我们的生意,专利技术资金和项目运作。牛伯伯很内行地提问,章帆一一作答。牛伯伯问,你有什么困难?章帆说,我们有很大的压力。牛伯伯问,什么压力?我脱口而出,牛伯伯,我们揭不开锅了!牛伯伯开心地大笑。你们啦,你们啦,他一边笑一边说,你们那一点钱也敢上这么大的项目?你们以为有一个专利就能开公司吗?我说牛伯伯,我们急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笑?牛伯伯说,凭什么不笑?临死的前一天,该笑的还是要笑!我和章帆跟着一起笑,我们感觉到了这个老人的力量,我们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曙光。笑完了,我说,牛伯伯,我觉得你像牛魔王!牛伯伯再次爆发出大笑。我原来就叫牛魔王,哈哈哈,我的绰号是你妈妈起的!
  牛伯伯给了我们一个工程,这个工程让我们起死回生,是我们在武汉做生意的转折点。我们做工程的时候,牛伯伯多次站在窗口,慈祥安宁地望着我们。后来我知道了,牛伯伯年轻时的确和妈妈谈过恋爱,为什么没有成功呢?不知道。
  工程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知道伯伯得了癌症,并且已经到晚期了。很多很多个傍晚,我陪牛伯伯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口中,背后是偌大一个办公室,前面是一个开阔地,夕阳的金晕一览无余地深下来。牛伯伯要我千万不能告诉我母亲。为什么呢?
  我问他。牛伯伯说,我不敢打电话,每次走近电话心里就发慌。我问,您害怕死亡吗?牛伯伯说,我怎么会怕死呢?我问,那你心慌什么?牛伯伯叹一口气说,世界上有一种比死亡更让人害怕,更让人心慌的东西。问,是什么?牛伯伯摸摸我的头,说,孩子,希望你一辈子不要有。
  
  八
  
  从来没有见过章帆的妻子柳丽,但是第一次我就认出来了。我从母亲屋里出来,穿过向阳广场,穿过一排排的茶房练歌房和洗头房,准备回自己家里,迎面碰上一位少妇。少妇问,郭巧巧家在这附近吗?我问,你找郭巧巧干什么?少妇说,我找她有点私事。我问,你贵姓?少妇说,我姓柳。我的心一下子拉到嗓门上。少妇问,你认识郭巧巧?我说,我不认识,我没听说这一带有郭巧巧。我的手机响了,是章帆打来的,我朝旁边移了几步听电话。章帆问,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章帆问,我岳母同意见我了吗?我很不自然地说,谁是你岳母?章帆说,你妈呀!柳丽在几步远的地方盯着我,我突然发火说,他妈的谁是你岳母?你有这个资格吗?章帆一下于被我吼慌了,说,巧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收了电话,柳丽看着我。我说,你还有事吗?她说,噢,我还没说谢谢,你一直在通电话,我不好打扰你。我觉得好笑。我说,我要通一个小时电话,你要等一个小时吗?柳丽说,噢,对不起。
  我的电话又响了,我不想接,是章帆的手机打来的,电话不停地响,我不忍心了,他就是一根筋的人。我说,喂,你怎么一根筋啊。电话那边说,你怎么骂人呀你?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喊,刘芹菜!刘芹菜哈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时候回来的刘疯子?刘芹菜说,快回来快回来,我们三缺一!我跑到家里,刘芹菜,肖处明和章帆支好了桌子等着。我抱住刘芹菜,她急慌慌地推开我,说,你别碰我的小宝宝噢!我这才发现刘芹菜怀孕了,肚子很有些鼓。我说,想不到,想不到,刘疯子也有当母亲的一天。刘芹菜说,我凭什么不能当母亲?我说,我以为你要疯一辈子。刘芹菜说,搓麻搓麻,我的手早就痒了。肖处明有了一些成熟男人相,他说,刘芹菜不能上,巧巧,你再找“一条腿”。找“一条腿”在我们江汉油田是说找一个人打麻将。我说,是噢,刘疯子不能坐了。刘芹菜抱住肖处明胳膊,边摇边说,凭什么凭什么?我只打一会儿还不行?肖处明高着声说,凭什么?你难道不想要孩子吗?刘芹菜期期艾艾地央求肖处明。肖处明说,你只能打半个小时,巧巧再调一条腿来!我想想也是,打电话找一条腿。我们四个开始摸风,东南西北,红中发财。我忽然想到柳丽,说我们今天到茶社去打吧。肖处明说,就在家里打,家里打安全。刘芹菜说,哎呀,巧巧,快点开始吧,半个小时马上就过去了。章帆看着我的脸,问,巧巧,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只管说!能有什么事?我想,天能塌下来吗?我今天就要看看章帆是英雄还是狗熊。我说,没什么事,搓麻搓麻!
  我们四个以前经常在一起打牌,打得小。小赌娱情。但是我今天心神不安,打牌总是走神。一会儿想母亲,一会儿想到柳丽。柳丽会不会来?我一边打牌一边听门,好等一个多年不见的客人。有人敲门,我心里一惊,一只麻将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是一只九万。我打开门,原来是别人敲错了门。第二次敲门,我照样一惊,又是别人敲错了门。刘芹菜小心翼翼地打牌,边打边看肖处明的脸色。刘芹菜的变化太大了,她的脸上起了妊娠斑,怀孕使她变丑了,变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