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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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第09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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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里。
  然而,就在他人几乎完全忘却黑皮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这事犹如重磅炸弹在汽修厂平地开花,响彻了整个劳改队。
  那天,上面有指示,干警都去队部开会,只留下几个人,按照监规,正常值班。犯人们也照样出工。由于干警人手减少,派工自然很难到位,一些人就闲着无事。闲着无事,难免生事。那个外号叫猴子的就开始了东窜西窜。他,跳上一辆修好的卡车,这里一扯,那里一拽,结果导致电源断路。先是闻到一股胶臭,后是浓烟滚滚升天,接着就是哄的一声,火舌窜起丈把来高。猴子一见大事不好,兔子一样,跳车跑了。其他人则被这意外骇得脚都不会动了。也有几个,想冲上去,衣袖却又被人拉住:“嗨,哪个搞的,哪个负责!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黑皮也没派上工,正无聊得一个人坐在车库屋檐下。当他见到那辆卡车实实在在烧了起来,臀部就像装了火箭,立即点火,猛地弹起,朝着卡车飞奔而去。他,毫不犹豫,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根电源线,电线就像烧红的火钳烙在褪毛的猪脚上。他只听得——咝啦一声,一团青烟夹着一股烧焦了的什么气味,像个活物,飕地一下,一起一伏,进了鼻孔。这种气味,他未闻过,也来不及细细品评,只觉一种钻心之痛使他咬牙用力一拉,那根电线就嚓地断了。然后,迅速脱下棉衣,朝着火苗尖子扑下。这时,干警也带人来了,灭火器也递了过来,对着他和汽车就喷,喷得他满身都是泡沫,好像他缺肥皂用,到这里来捡便宜。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却又平息得这样迅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这一瞬对于黑皮,却是人生转折关键。于是,黑皮不顾危险,抢救国家财产的行为,自然很快传到队部。很快,一位新闻记者就来找了教导员。
  “救火的人,表现怎样?”
  “我刚来时,表现很差。经过教育,大有进步。这一段来,表现得好。”
  “他进来是什么罪?”
  “流氓,伤害,在社会上胡乱来。”
  “从对社会曾经有害,变成抢救国家财产,这个转变真是大呀!不简单,不简单!一台汽车好几万,这回要是真烧了,国家损失就大了!”
  “劳改队既惩罚罪犯,劳改队也教育罪犯,这就是个最好说明。”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你们干警很辛苦。灵魂工程师嘛。特殊人的特殊灵魂工程师。特殊学校的特殊园丁。一般单位是不能比的……”“我想找他本人谈谈。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叫他来。”
  黑皮来了。手缠纱布。
  “你为什么要去救火?”
  “我一看到火就跑去了。”
  “你救火时,怎么想的?”
  “我记不得怎么想了。好像什么也没想。”
  “太谦虚了!太谦虚了!你在改造的过程中,表现一定很不错,你已立了几次功?”
  “没有立过功。关过小号子。”
  “千里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将功折过,立功受奖。你能不能谈一谈,你在改造过程中,思想是如何转变的,经过了一些怎样的斗争?”
  黑皮不知如何答好。
  教导员见黑皮无言,便接过话来对记者说:“他没有什么文化,说不出个道道来。不过,通过劳动改造,当然还有思想改造,他已成为一个典型。一个什么典型呢?一个从不认罪伏法到认罪伏法的典型,一个从不遵守监规到严格遵守监规的典型,一个从危害社会到抢救国家财产的典型。我们劳改队的干警就是要把所有的罪犯改造成为这样的典型。”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对着黑皮的眼睛说,“现在,政府正在考虑,根据你的这次表现,给你立功,给你减刑。你一定要好好听话,听干部的话,好好的干。”
  黑皮使劲一点头,仿佛记起很久以前,也曾做过类似好事。他又害怕将来某天,谁又猛地捅他一刀,他说不定又还一刀。
  那是非常可能的。
  责任编辑吴大洪 
  
  
  


民间故事
■  陈 然
  一天,小荞娘跟小荞说,她要去外婆家住几天。外婆身体不行了,要人服侍了。娘把屋里收拾得条是条理是理,每拿一样,胳膊腿都像在戏里那样抬了抬,示范性的。娘是真上过戏台子的。娘演的是过去的公主。一到唱戏的季节,娘便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细腻而忧伤。她手上那些皲裂的口子,也像搽了润肤膏一样,自然地合拢,摸在小荞的脸上,一点都不扎人。那时她还小。那时从秋收后直到正月尾上,到处都走着唱戏打灯的草班子,到处都是密密的、严丝合缝的锣鼓。拉胡琴的师傅像喝醉了酒,眯着眼,摇头晃脑。灯火彻夜不眠,人都要飘起来,要疯了。娘已经很久没有唱戏了,但她的动作还是那么优美。唱过戏的人和没唱过戏的人就是不一样。她做给她看,椅子要这样,凳子要那样。娘大概是把家里也当成了戏台吧。小荞噘了嘴。小荞的噘嘴其实很好看,像个花骨朵。但娘总是说,可以挂个水桶了。小荞是个邋遢鬼,又懒又馋又随便。不用半个时辰,屋里的一切便会乱了套:马凳钻到椅子底下去了,扁担跳上了八仙桌,鸡毛掸子被当成扫帚委屈地塞在墙角。长凳短凳争先恐后迈开步,咵,咵,堂前几乎没法下脚,小荞情愿绕,情愿跳过去,也不愿把它们赶回原位。娘说,每一件东西都有自己的位,比如大椅子只能放桌子上首,鸡毛掸子必须插在条台上的帽筒里,你一扯乱,它们就不高兴了。娘又说,猪一天喂三次食,鸡清早放出,晚上引回,后门口那个鸡洞,夜里要堵上,日里要打开,好让鸡婆下蛋,你可别忘了。
  小荞故意爱理不理的。等娘走出廊口了,她才忽然做惊吓状:娘,夜里我一个人睡么?娘奇怪了,不一个人睡难道还要大人抱在怀里不成。小荞说:这么大的屋子,我怕。娘回过头,忽然起了开女儿的玩笑的念头,她笑着说:你不会去叫姜给你做伴么?
  姜是小荞眼里常见心里常想的那个人。他们从偷偷地相好到公开地相好,已有一年多了。姜是村里的民办教师,经常很神气地站在黑板前指手画脚,粉笔吱溜一声,一个字就很好看地跳到黑板上去了。仿佛那些字都像小动物似的藏在他的袖子里,他是一个年轻的魔术师。小荞喜欢看姜在黑板上写字,喜欢每天都在变魔术的姜。姜皮肤白白的,眼睛黑黑的,他的脸很好看,手也很好看。小荞喜欢姜的好看。所以小荞一见到姜心里就很舒畅,就喜欢在姜跟前磨磨蹭蹭的,拉一拉他的手或咬一咬他的耳朵。他的耳朵毛茸茸的,痒喷喷的,她要像个母猫那样打喷嚏了。而姜总有些心慌,脸上像在烧着木炭,眼睛则像受惊的兔子不知道往哪儿躲藏。他的手仿佛在说,这……这这……。小荞偏偏不饶他,吓他,一吓,他的那些可爱之处全都像青蛙、蚂蚱、飞蝗、扁虱从他身上跳了出来。他们是在夜校扫盲班里谈上的。严格说来,他们还是师生恋啊。上面来了通知,又要扫盲了。小荞本来不在被扫之列,她是读过一个小学的。正值芒种季节,割麦,插禾,栽棉花。风软软的,像晒得喷香的棉布的枕巾一样摩挲着人脸,走路都要打瞌睡。而且还真有人走着走着,往路边一靠,就睡着了。那大概是谁家新婚的媳妇,害着喜,便娇懒慵倦的。小荞还是个闺女,身子正像发动机似的,精力多余得哗啦啦地淌,有时候就把爬出窝来的老鼠赶得到处跑。一天劳动下来,她眼睛还是又黑又亮。她报了个假名。村民组长说,你不是读过书的么?小荞说,那还是多久的事,我早忘光啦。这种事情,自然是人多比人少好,显得积极。组长打了个马虎眼。于是,她便厚着个脸皮,混在大嫂小媳妇堆里,托着个腮,装得一本正经。老师是姜。姜白天教学生,晚上教学生的兄弟姐妹和家长,觉得有意思得很。姜教他们人口手,左中右。后来,他就转过身在黑板上唰唰地写,再回过头来,愣了,那些兄弟姐妹和家长已经倒着坐着靠着垂着歪着睡着了,有的流出了口水,有的发出了鼾声。姜有些不知所措。一慌神,一盒粉笔摔倒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串吃吃的笑声。姜惊喜地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睡着。她正拿着猴子变把戏的神情望着自己。姜立刻威严起来,命令她:把他们叫醒。小荞朝他做了个鬼脸,说他们还在割麦、插禾、摘棉花呢。结果半个月扫盲下来,他们便好上了。姜起初还以为她是谁家的媳妇,不敢跟她好呢。他是另一个村子里的人。高中毕业后,没能继续深造,就托一个关系,来做了民办教师。他爹娘说,教书好,风不吹日不晒雨不淋,在黑板上划几个字,一个月也能拿两三百块钱,要是上头一高兴,还把你给转正了。其实这在他们又偏僻又穷苦的农村,也并不是什么好职业。人家随便学门技术,或者什么也不学,光凭一副好身板好力气,在外面不也拿八百上千块钱一个月么?
  小荞的娘对他们的恋爱,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自然。上过戏台的人,什么没见过?王侯将相,寡妇孤儿,瞬间便演尽了人间的繁华与凄凉。袍袖一抖,千百年的时光就一晃而过了。她唱的是弹腔。高腔戏,弹腔传,采茶是乱缠。都是这么说的,弹腔音正姿端,不卑不亢。它演义的是传。它要小百姓懂得大事情,识得大道理。所以她倒不在乎小荞找了个民办教师。只要人有用,种田的、砍柴的、做小生意的,都行。她这大半辈子,尝够了没有男人的滋味。小荞她爹,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了。文文静静的一个人,看起来像戏里的小生,其实掩盖着极度的虚弱。咳嗽,咳嗽,把最后的一点神气也咳了出去,他的骨头就慢慢地凉了。她再怎么掐他,皮下也不会泛出血色了。然后她砍柴,挑粪,耕田,洗衣,喂猪。她还迷上了唱红。她一牵嗓子,教戏的师傅傻了,说还有嗓子这么好的。于是她就在那些戏里大起大落,真真假假。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她也喜欢过几个男人。但只是需要而已,并未动过再嫁的念头。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本事让她鼓起这种信心。就好像她走在路上,渴了,摘了个瓜来吃,难道还要把瓜皮带回去么?后来,戏班子散了。她也没怎么灰心,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的人,只低了头做土地,一心一意把女儿抚养成人。
  小荞问娘:什么时候订亲啊?那个“亲”字像一把火,在她脸上突突地一舔。娘说,人家不急你急什么?小荞说,谁说人家不急啦,但人家不敢来说。娘说,他不会请媒人来么?小荞说,他说那是旧时的东西,怕难为情呢。娘说,那叫他做个新式的给我看看。小荞说,娘,娘。娘不理她,顾自做手上的事。不订亲,她和他的交往便十分的有限。至今,他们都还只是手拉手。他的手,微微地发麻。
  所以小荞今天装作很胆小的样子,说,娘,我一个人害怕。其实她胆大得很。和姜在一起,每一次都是她主动的。她敢一个人走夜路。敢捉蛇。敢划水。割早稻的时候,天热得像火炉,草屑沾在脸上,顺着汗珠往下淌,不一会,颈上胸上都抓出了红包包。男孩子像泥鳅一样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四方塘的水又清凉又宽阔。小荞急了,也扑通跳进塘里。像一条大白鲢。这时,她的身子已发育得比较成熟,裁缝师傅在为她量胸围做衣裳的时候,手颤颤的,一再把尺寸放宽。她知道娘今天心急火燎的。她等娘走出了廊口才喊,带着一点撒娇和恶作剧的味道。如果让娘明白他们的订亲是多么的必要,那就更好。娘会想,呀,要是他们订了亲就好了,来往就大方了,各方面也能互相照应了。但没想到娘比她还要勇敢,竟会说:你不会去叫姜给你做伴么?!
  好哇娘,你以为我不敢么,我真要做给你看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责任可不在我,都是你老人家吩咐的。小荞瞅着心里面那个自己,微笑着自说自话。
  小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正在上课的姜。村子和学校基本上是连在一起的。谁家里炒好菜,大家都闻得到。学生把头一低,在桌子底下说,好香,然后抬起头,哇喇哇喇的书读得更起劲了。村里人对老师没别的要求,只要学生把书读响就行。他们说,那真是一位好老师啊,瞧伢崽们书读得多响。这被称赞的人,往往是姜。姜说得一口好普通话,就像电视里的播音员一样。很平常的话,经他一说,就摇头摆尾的,十分好听。很平常的东西,从他的嘴里吐出,就有了光辉。姜是学校里惟一用普通话上课的人。小荞喜欢听他说话,听他上课。有几次,她私下里要求他说几句普通话给她听,他竟害羞得很,再也吐不出象牙来。这时,面对小荞在窗外的招手,他的心跳加速。又怕学生笑他,便举着课本遮住脸,径直把课文领读完。然后说,下面大家齐声朗读,一、二——
  看着朗读声骤然而茁壮地升起来,他才拉开教室门,跳到了外面:小荞,什么事?
  小荞装做不高兴的样子:哟,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那我可就走了。
  姜说:我……你……别……
  小荞噗哧笑出来。男人一呆头呆脑就显得可爱。她说,我娘去外婆家了,要好几天才回,那么大一间屋子,我一个人怕哩。
  姜说,那怎么办?他盯着地面,地面上正有一只蚂蚁在爬。他盯着蚂蚁既细小又巨大的屁股,仿佛要从那里盯出一个答案来。
  小荞盯着他:是呀,怎么办?
  姜忽然说,其实,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小孩子,你怕什么呢?
  小荞说,怕的东西可多啦,鬼呀,屋瓦上毛茸茸的风呀,野兽呀,还有贼,听说贼偷东西时,一发现人醒了,就要把人害死。你说我怕不怕?
  经小荞这样一说,姜也害怕起来。他不是怕鬼或屋瓦上毛茸茸的风,他是怕小荞害怕。他说那该怎么办呢,要不你也到外婆家去吧。一听这话,小荞有些生气了。她恨不得拿个什么敲一敲他的脑瓜子:你怎么这么笨,人家给你一根藤,你就是不知道顺藤摸瓜地爬上来。她希望他说:那有什么难的,我陪你看家。哪怕他是嬉皮笑脸的也行。但是他不说。他不敢说。她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嗔了他一眼,只好自己伸手把他拉了上来:我娘说了,叫你跟我做伴。
  话一出口,竟先自飞红了脸。好像要扯衣领遮遮脸角似的,她又说,别以为我好作兴你,要不是娘说了,我才不理你呢。
  姜兴奋得想拉她的手,但满手的粉笔灰,他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出,只像匹小公马那样咴咴地叫了两声。
  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姜就像热窝上的蚂蚁了。上课走神,领读出错。一种甜蜜的激动冲撞得他头脑发晕。小荞的牙齿和笑容不断地在他的眼前闪现,他恨不得一下跳到夜晚去。
  上次在他的房里,他已经成功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居然眯着眼,让他握着。他先是装做不经意地一擦而过,再飞回来,握住她一点点,再握住一半,再把她的手全部握住了。她的掌心里像是有什么在剧烈地跳动,眼睛一眨一眨的,吓得他赶忙松了手。她笑他。她反过来把他的手捉住,仿佛他的手是一个违反了纪律的学生或小偷。他们的心都快乐得很。他还想吃她的嘴唇。她的嘴唇红嘟嘟的,里面是白白的牙齿。像荸荠,像石榴。但是他不敢。他怕她生气,骂他流氓,然后永远也不理他。跟上课一样,要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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