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可是怎么过去?
有谁知道,如果爱到了尽头,恨到了尽头,想要回头,还有没有路?
我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真真正正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承曜的一句话,我才清醒。
他握着我的手,对我开口,声音温柔到小心翼翼,竟然有点不像是他了:“清儿,滟儿要走了,你想不想去送送她?”
“走?”我的心一惊,哑声问:“去哪里?”
“你别着急,她没事,”他连忙握住我的手:“太子被废黜,贬往幽州,她只是跟着一道去。”
“滟儿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她又快要生产了,幽州那么远,为什么要她也一起去?”
他静静看我:“是慕容滟自请随废太子一同前往的,她语意坚决,我已经安排人上奏请父皇赦了她的死罪,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废太子?”我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适才忧心滟儿,到了此刻,我才理清他话中的意思,唇边忽而就带出一抹嘲讽而微凉的弧度:“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殿下,终于得偿所愿?”
他的眸中蓦然一痛,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第110章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一梦醒来,沧海桑田。
太子被废,大腹便便的滟儿要随他一道被贬幽州,而杜如吟,连同她腹中的胎儿一道,死了。
我不知道事实与真相究竟是什么,漓陌告诉我的时候,语气用词皆是极为平淡,就像在说一则很久以前无关的故事一样。
她告诉我,杜如吟在前往普济禅寺替腹中胎儿祈福的时候,被太子府的死士挟持,借以威胁南承曜交出那份预谋废嫡的密函与名单。
事情,正发生在疏影死后的第五天。
南承曜自然是不会答应,指派杜如滔亲领精兵前往营救,这其中有怎样的惊心动魄漓陌并没有说,只是告诉我,疏影并没有白死,杜家兄妹,已经为她陪葬。
而杜奉安,因为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形同痴疯,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不日便可当上皇后。已被皇上降旨,罢了所有官爵。
我不知道南承曜是通过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让那批死士供出太子的,又或者就连这批人的存在都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幌子,他们真正效忠的人,指不定是谁。
可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信他。
而也正是经由这一事端,引发了太子的最后一搏,逼宫。
可是,这原本就是他费尽心思设下的局,又怎么可能会让太子有半分胜算。
皇上本是动了“玉杯夺魄”的杀意的,却最终只是降旨,将太子废为庶人,贬往幽州苦寒之地。
或许是因为他也老了,再经不得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更何况送走的那一个,还是他亲手了断的。
漓陌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马车正缓缓停了下来,南承曜亲自替我们掀开了车帘。
“三王妃,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知道令妹会怎么样跟你讲,所以我先让你知道我所了解的最客观的真相,让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你的身子再也经不得任何折腾,再来一次情绪过激,不用说孩子,就连你自己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漓陌说完,径自下了马车,而我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南承曜,没有动弹。
我想过很多种,替疏影报仇的法子,却没有想到,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杜如吟死了,我该开心的,可是此刻心底越积越深的心凉和悲哀,又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他,唇边忽然就带出了一抹飘忽而微凉的笑意:“权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为了它,你可以牺牲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的眼中,晦暗如夜,眸心深处却又偏偏带着一丝希冀的亮光,微弱却顽强得不肯熄灭:“清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旁人,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的。”
他的语气暗哑,带了一丝苦涩与苍凉,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得见。
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想起了画意告诉我的他一直守在荷风轩的话语,却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
“殿下,你让我觉得很可怕。”
他眼中微亮的光渐渐黯了,我没有再看他,只是径直下车,我现在什么也不愿再去想,我只是想要见到滟儿,我只是想要她平平安安,余生静好。
这是我第二次来太子府,并没有去瑞凰楼。
我跟在一个低眉顺眼的下人身后,来到这个简陋的院落,南承曜和漓陌都默不作声的跟在我身后。
我不知道是不是南承曜已经做好了安排,这一路上,竟然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遇到。
“三王妃,你记着我方才说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情绪都不能太过激,我就在外面候着,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要马上叫我,我并不是在和你说笑,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谢,然后推开了面前的门。
屋内的女子,褪尽华服,小腹高高的隆着,即便是身处在这简陋粗鄙的房间当中,她也依旧是清傲而美丽的。
她见到我,笑了一笑:“没有想到,我走之前还能再见见你,姐姐。”
那一声“姐姐”,让我的心控制不住的刺痛了下,我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强自压下自己心底的情绪:“滟儿,你为什么要自请去幽州,那么远,你的身子怎么能承受得住?”
“姐姐以为我为的是什么?废太子吗?”她依旧是淡淡的笑,摇了摇头:“不,我为的只是我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双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我没有那么伟大,陪他共患难,我会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知道,留在上京,南承冕又不在身边,即便是逃得过死罪,日子也不会好过,下人们其实是最势力的,从前在家里看那几个不得宠的姨娘和她们的孩子就知道了的,只是有一天,自己身临其境,才真正明白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她的小院落里连一个下人也没有,即便是因为南承曜刻意的安排,可我环视了一下她住的房间,竟是连寻常茶点都没有备下。
禁不住心一酸,而滟儿却如同浑然不觉一样,自顾自的谈笑轻言:“我选择跟南承冕一起去幽州,至少他会对孩子很好,而无论是在毁了慕容家还是在废太子妃的事情上,我知道他对我是有愧疚的,所以日后待我也不会差,即便环境恶劣一点,也总比留在这里强,至少,我的孩子会更安全。”
“滟儿……”我唤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却忽然转眸看我:“姐姐,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有些不明所以,她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漠北。”
我的面色微微一变,她见了,微笑道:“姐姐别误会,我虽然深知官宦之家连亲情也可以利用的道理,自己却还不屑去做那样的事,是后来有一次我无意间撞破的,那时我才知道这原来是南承冕利用我设下的一个局,可是已经晚了,不过还好你安然无恙,甚至因祸得福,我还记得我去恭喜南承冕的时候,他气得脸都白了,差一点没失控把我掐死。”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仅因为她方才所说的话,更因为她漠然带笑的语气。
“姐姐不用这么看着我,其实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或许我也爱他,只是我们似乎都喜欢以激怒对方为乐。”她笑了笑:“从那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对三殿下的那份心思了,所以才会设了那个局。到后来,他也不避讳了,总是对我笑着说三殿下的种种风雅事迹,和姐姐又是如何恩爱,可是他越说,我面上的笑容就越无懈可击,偶尔还会符合两句赞誉的话来气他,外人都道太子和太子妃是天作之合,相敬如宾,又有谁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滟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闭了闭眼:“你曾经告诉过我,慕容滟只会有东宫太子妃这一个身份,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淡漠的微笑当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凄凉的裂痕:“那是因为,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希望,可是当我发现所有的温情都是欺骗的时候,我只能绝望。”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却没有理会,依旧微微笑着,对我开口:“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为什么会嫁给南承冕?”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某个预感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告诉我,是他看上了我,硬逼着父母要娶我,家里没有办法。”滟儿凄然微笑,眼泪滴落在她的粗布衣裙上,很快便寻不见了,只有那晕出的水印,证明它真真切切的存在过:“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吗?他是看上了我,没错,可是根本不用他多说什么,仅仅只是席间略带欣赏与痴迷的眼神,就已经足够让我的父母不惜一切也要将我推到他身边了。”
她闭上了眼,泪掉得越发急了:“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未婚先孕吗?我一直以为那盅燕窝是南承冕做的手脚,其实从我答应住进东宫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也从来没有怨过,我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母亲。”
“滟儿,”我费力的开口:“或许这不是真的……”
她摇头,有些恍惚的笑了起来:“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我也希望,那天我没有去书房,没有听到这一切……”
她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其实我知道,因为三殿下手里的废嫡密函和在朝廷日益壮大的势力,让他心生不安,所以和父亲一起图谋篡政,只可惜事情败露了,他为了自保,只能将一切都推到慕容家身上,也是为了自保,废了我太子妃的名,我并不怪她,换了我是他,或许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我看着他与父亲反目,不惜一切的想要拖下对方以求自保,忽然就在想,父亲与母亲机关算尽,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声音,依旧很淡,淡到飘渺,却又藏不住隐约的颤抖,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她柔顺的将头靠在我的颈项间,与我依偎。
“姐姐,”她依旧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开口:“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知道,就如同我自请随南承冕去幽州一样,慕容家已经垮了,可是我们还活着,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况且,三殿下是真的待你好。”
我略微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她依旧静静开口:“他来找过我一次,为了这次见面。他说你身子不好,交代了我很多,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你,也想明白很多事情,比如说,皇上为什么会赦了我的死罪,本是贬斥流配,又为什么会有恩旨下来可携一名稳婆家仆同往,我可不认为这是南承冕争取来的,如今的他,说话已经没有任何分量,更何况,他爱我,但更爱他自己。”
临行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嘱托,只能对着暗香轻道:“你要好好照顾滟小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暗香乖巧的点头:“我会的,只是清小姐,我就要去幽州了,你告诉我姐姐不要牵挂我,要照顾好自己,我总有机会回来看她的。”
我的心一疼,险些站立不住。
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我的腰,他掌心的温热让我的心强自镇定了下来,却依旧不敢开口,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滟儿看着我,似是明白了什么,开口:“你放心,暗香跟着我,我不会让她吃什么亏的。”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而南承曜搂着我,对滟儿开口道:“我们走了,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过了,一路上都会有人照应,我答应你的也会做到。”
穿过狭小而萧索的庭院,眼看就要离开,我再也忍不住,流着眼泪回头去看,或许,这是此生我看滟儿的最后一眼。
她依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们,眸光温良如水,唇角却隐约带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整个人如同陷入了一场遥远的追思。
上元华灯明明灭灭,太液湖畔香车雪柳,那人自熙熙攘攘中翩然而来,赢下了宫灯,交到她手中。
“待殿下来日到我慕容相府,滟儿必然亲自谢过殿下的赠灯之情。”她说。
顾不得礼法羞涩,只是不愿意和他错过。
然而,却终是错过。
第111章
“……先师留下的手记里曾记载,因为你的母亲云端极受圣宠,所以你一出世,便被前朝皇上视为掌上明珠,甚至连只有皇子才能随行的围猎祭天,他也总带你在身边……”
苏修缅的声音,含着微沸的水声响起,一室药香。
而漓陌一袭白衣,低眉敛目,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煎药,冰不多说一个字。
“……前朝皇上为你遍寻天下最好的名家,教你琴棋书画声乐舞蹈等等技艺,甚至然给你进入御书院随皇子们一起上学,而你也天资聪慧,惊鸿曲照影舞,虽然有幸亲眼目睹的人并没有多少,但只要见识过的人,无不惊艳赞誉,一传十、十传百,时日久了,便成了一个没有人能够企及的传奇……”
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会央他告诉我从前的事情,那一段已经从我记忆当中抹去的从前,却并不是,我不记得,甚至刻意回避,就不存在的。
“……我曾在眉山遇见过你们一次,你裹着狐裘,只露出一双眼睛,我那是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听你叫他‘曜哥哥’,他待你很好……”
我想起了那一日在太子府,滟儿告诉我,“三殿下是真的待你好”。
同样的话,疏影也曾对我说过,她说,小姐,你要原谅三殿下,像从前一样,像在漠北的时候,只有这样,你才能幸福。
幸福,那样远,又那么近,曾经,我离它,不过咫尺。
“……你十三岁那年,前朝皇帝将你指婚给了他,那场大婚轰动了天下,不仅因为空前的排场与奢华,还因为,那场宫变。”
滟儿曾经告诉过我,慕容家已经垮了,可是我们还活着,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依旧心无芥蒂的,留在他身边,就当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说,慕容家的事情,我还能够用滟儿的话来说服自己,毕竟,那一场谋反,并不是子虚乌有,毕竟,他们曾经,也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甚至不惜通过我的手。
可是,对于宁羽倾的身份,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真的就这样自欺欺人的当作,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荒诞而离奇的梦,不再去想,是他毁了我的家,也不再去想,他曾经逼我跳下万丈深崖。
我只要去想,漠北那间寒冷而黑暗的密室里,他挟光明与温暖来到我面前;我只要去想,归墨阁的那场大火中,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还有,还有我们共有的孩子,这样就足够了,是不是?
人总是这样,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可是却往往过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关。
“倾儿,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些,只是当年那场宫变,世人传说的并不一定是事实,更何况,当日的南承曜身为质子,远在上京,在那次事件中,他究竟知不知情,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苏修缅静静看着我,良久,才再开口:“如果你想要理清自己的心,等他从齐越回来,就去问他,让他亲口告诉你真相,到了那时,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帮你达成。”
“公子,药好了。”漓陌将刚煨好的药端了过来。
苏修缅接过,用勺试了试冷热和药色,然后递给了我:“趁热喝吧。”
我依言服下,而漓陌的声音重又轻轻响起:“公子,是时候练针了,漓陌陪你到静室闭关吧。”
因为放心不下我,这段时间以来苏修缅和漓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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