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姬明月皱眉道:“你不可出城!更不可带兵出城。”
“为什么?”
“近日城中颇有谣言,有小儿念诵童谣,已经越传越广。”
姬明月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端木皓,端木皓接过来一看,字迹很是简陋,纸张也很粗糙,上面写了一行字:
日月同辉意扬扬,
螟蛉之子休猖狂,
世间自有降魔者,
锄奸铲恶显祥瑞。
端木皓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姬明月道:“日月为明,扬音同阳,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是‘扬狂者瑞’,这首诗是在影射你与明阳宫。”
“笑话,本王岂会怕了那些小人 ?'…99down'”
“你自然是不怕,可是有人会怕!你在这个时候带着五千精兵追赶几百人的送亲队伍,难道就不怕有人弹劾你是借机收揽兵权?”
端木皓轻叹道:“信使一去不回,送亲的队伍一定出了问题。如果现在不赶快追赶,万一出了祁阳山,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姬明月道:“你可以飞鸽传书楚易凡,让他阻止送亲队伍出关。”
端木皓露出从未有过的犹豫,道:“现在本王最担心的人,反而就是他。”
姬明月默然不语,端木皓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柔声道:“他跟御风是不一样的,本王虽然把兵权给了他,但是始终不放他出京城,原因就是如此。”
夜深人静,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端木皓温柔地望着姬明月,轻声道:“已经是三更天了,我送你去休息。”
姬明月低头不语。端木皓把她抱进里屋的帐内,姬明月仍旧一言不发,端木皓望着她春水般的双眸里已经没有任何涟漪,抱着她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十年了,你仍旧是恨我的。”
语气多少有些失望,却仍旧温和。
“那件事情是本王错了,但是也是被逼无奈,本王又何尝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
“王爷答应过明月,永远不再提这件事情,也永远不再碰明月的身体,今日一聚已经是破例了。”姬明月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端木皓脸色颓然,无奈地退后两步,近乎绝望地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去。
“王爷,这是王妃让奴婢送给王爷的,说王爷一看便知。”
端木皓刚刚走出姬明月的住所,有名小丫鬟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端木皓接过她手里的物件,原来是一个小小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姬”字。端木皓认得这个令牌,这是唐明国的皇家令牌,紧急情况下可以调动兵马。
“王妃是说什么了?”端木皓忍不住抬头看着湖中央的露台,那里空无一人。
小丫鬟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学道:“王妃还说,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王爷的妻子,而她不是一个人嫁到无双来的。”
她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是一个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明月映照下的祁阳山寂静如初,绵延起伏的山脉像沉睡的巨龙,安静祥和。
萧轩宸一袭黑袍静静伫立在山顶,俯瞰群山连绵,他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最初人们都以为他是郑文昊,后来又发现他其实是郑家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下来的太子萧轩宸。然而剥去层层外衣,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不是郑文昊,更不是萧轩宸,他不过是一个流浪的亡魂,是个时光的过客。
命运给了他一个新的机遇,一个新的开始,就是要他来开创这个世界的。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啊!”一阵哀求声传来。
萧轩宸回过头,眯起眼睛打量身边那个身体筛糠一般不停发抖的家伙,他已经被一名年轻的士兵摁倒在地,惊惶之下,他便不停地向萧玄辰求助。
“太子殿下,您说过只要听您的吩咐把您和公主送到祁阳山,就会放过微臣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原来是无双国负责送亲的宋大人。
萧轩宸笑吟吟地说道:“本太子一向守信,不守信用的是你们无双国。说好让晴公主与本太子和亲,结果却弄来一个假公主欺骗我们吴阳国,因此是你们有错在先。”
“是是是!可这跟微臣无关啊!微臣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太子您是知道的呀!”
宋大人有些畏懦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比魔鬼还让他感到害怕。今天下午在路上歇息的时候,公主说要下车方便,结果竟然不见了。
宋大人吓得胆战心惊,命人四处搜索,开始还以为公主是被人强掳了去,一番搜索之后很快在几里地的外围找到瑟瑟发抖的“公主”。宋大人看到这个“公主”的时候,丝毫高兴不起来,公主的头盖已经掉了,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个被吓得直掉眼泪的女孩子绝对不是一贯嚣张的晴公主--那不过是一名宫女。
“公主呢?”
宋大人六神无主,只能一个劲催问那名可怜的宫女。
最后他们在宫女磕磕巴巴的描述中了解了大概的情况,原来小公主端木晴并不喜欢远嫁到吴阳,但是这件事情只凭胡闹任性并不能解决问题,父皇母后这次似乎一定要把她嫁到异域他乡。于是,小公主只好出此下策,让一名宫女穿着红嫁衣顶替了她上轿,自己则溜之大吉。
宫女们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原本没人敢应允,后来惹火了小公主,拔出剑来以死相逼,大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依计行事。
宋大人傻了眼,外面不是传言说小公主很喜欢这位吴阳太子,什么救命之恩,缠绵之情,就在大婚的前几天有人还看到他们俩在城楼门上调情呢!怎么忽然又要逃婚,这算哪一出呢?他情不自禁抬头看了看萧轩宸,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萧轩宸的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上前拍了拍宋大人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冰冷之意,轻声道:“宋大人,此事是你们无双国失信在先,如果消息传到吴阳国,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了么?”
宋大人哪里敢想,吓都吓死了。
“那。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必须严密封锁消息,而且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吴阳,只要进了祁阳山,进了吴阳国的地界,就算小公主走失的消息传了出去,也与无双国没有关系了,自然也跟你宋大人没有关系了。”
宋大人乍一听之下,还觉得挺有道理。
于是,他糊里糊涂就在萧轩宸的安排之下,把大队人马留在后面,自己则和萧轩宸轻装上阵,骑着几匹快马,带着那名假扮的公主连夜来到祁阳山。
原本他指望着萧轩宸会看在他们曾经在一块喝酒作乐的份上饶他一命,可是他看到前来接应萧轩宸的几名士兵已经把刀捅进那名宫女的脖子里,血溅了他一身。这时他才知道害怕起来,可惜已经太迟了!
萧轩宸仍旧笑眯眯地说道:“公主失踪这件事情的干系实在重大,不管是在无双国境内走丢了,还是在吴阳国境内走丢了,你回去之后都免不了一死,说不定还会诛灭九族,倒不如这样来得痛快,皇上见你死的可怜,还可以福泽你的子孙。”
后半句话,宋大人再也听不见了,他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的长空,一轮皎月凝固在他最后的记忆里。
萧轩宸吁了口气,道:“全部处理妥当了么?”
“是!无双人绝对找不到这只送亲队伍的存在,他们只会认为这支队伍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萧轩宸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三百二十一个人,比郑家灭门案中的死亡人数只少了十八个人。”
“走吧!我还要去会一会一位老朋友。”
“可是!太子!国主已经快不行了!您必须回到王庭!”
“我知道!不过,这个人也很重要,他是我们取胜的关键!”萧轩宸望着北方,那里是吴阳国度温阔尔所在的方向,他喃喃说道:“父亲会为我争取最后的时间,如果见不到我,他是不会死的。”
还有你,你也会等我的对不对?
萧轩宸望了一眼祁阳山的东南角,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里是“凤凰窝”的方向。
“驾!”
一路轻烟,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间。
第十八章
丰安,瑞祥王爷府。
庄魅颜居住的“水榭轩”里传来阵阵说话的声音,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的手指要放在这里,嗯,对,就这样……挑,勾,抹,这都是基本的手法,你不要急着谈曲子,先试试这声音,你听--”
一楼通往湖面的露台之上,一名青衣男子正耐心地教一名女子练习弹琴,他捉着那女子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抹,琴声清脆。
庄魅颜亲自端来一壶酒,远远就看到春菊急得满头大汗,新学乍练者毕竟是笨拙的,她有几分胆怯地伸出手指在琴弦上挑了一下,男子露出微笑,赞许道:“很好!别急,慢慢练习,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为了修身养性,最讲究的就是天人合一,声音不重要,感觉才重要,就算不成曲子也无所谓。”
春菊抬头看到庄魅颜走过来,满脸通红,赶紧起身道:“小姐,酒让奴婢来倒吧。”
庄魅颜摆摆手,笑道:“你还是跟冯先生好好学琴吧!难得他也愿意教你。”
“不,不是奴婢不愿意学,实在是奴婢资质迟钝,弹琴是件雅事,小姐您为什么不学呢?”
“小姐,还是您来学吧,王爷这几日领兵外出,你学会了新曲子,等王爷回来弹给他听,他必定欢喜。”
庄魅颜轻轻一笑,对春菊的提议不置可否。她举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奉给那名青衣男子,他是端木皓和姬明月的老师,她们只知道他姓冯,连王爷和王妃都非常尊重地称呼他老师,在府中的地位十分尊崇。
冯先生却是一位性情平和的人,近日他登门拜访庄魅颜,看到春菊似乎对他的五弦琴十分感兴趣,因此主动要教她弹琴,这下可把春菊忙了个手忙脚乱。
冯先生接过酒盏,微微抿了一口,赞道:“好酒,有点春天的味道。”
庄魅颜谦然道:“这酒原来叫‘春留人间’,却是采集十几种春天的嫩芽浸泡而来的,后来我做了一些改进,只取其中九种,所以叫‘九曲回春酒’。”
冯先生又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是回味无穷,姑娘一双妙手啊!”
“先生过奖!”
冯先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惨白,越咳越厉害,竟像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下来似的,可到最后,一张脸由苍白涨到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庄魅颜与春菊忙不迭帮他捶背抚胸,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面色焦虑。
过了好一阵子,冯先生总算平静下来,靠在栏杆上微微喘息着。
他勉强笑道:“我这病体残躯……额咳咳,让你们见笑了!”
“先生的病为什么不让江大夫给瞧瞧,他可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啊。”春菊关切地问道。
冯先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从老天爷手里偷来的,熬到今日已经是多活了十年,这病早入了膏肓,能活一天就要好好享受一天啊!”
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生死看得很淡,是个性情豁达的人。
庄魅颜心情沉重,低声道:“先生不要这样说。”
“我一生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唯一觉得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离开你的母亲。如果不是我的不告而辞,你母亲也不会嫁给你父亲了。不过现在说这样的话,对你和你的父亲似乎太不公平了。”
“如果说,我现在立刻死去的话,心里存在的唯一遗憾就是没能亲口对你母亲说一声‘对不起’,固然知道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追悔,却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冯先生眸中流露出渴望之意,忽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忽然,他身形一扑,呕出一大滩血来。春菊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冯先生,又看了看庄魅颜。
“小姐,先生他--您就答应了吧,只要府里安排妥当,老爷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庄魅颜看了看身体虚弱,脸色蜡黄的冯先生,十分为难。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都说不通,既不合规矩,又不通情理,最后,她喟叹一声,道:“好吧,先生请允许魅颜安排一下,时机成熟再通知先生。”
“多谢了!”冯先生露出感激的笑容。
庄魅颜与春菊协力把他扶进屋里歇息。
庄魅颜轻轻对春菊招了招手,道:“春菊,你去一趟庄府,悄悄见一下柳儿和小默,千万别让人看到。”
庄魅颜附耳叮嘱了春菊几句话,春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夜晚掌灯时分,庄府如今越发不如往日的热闹,一则是几位小姐陆续出了阁,二则是庄魅颜当家之后,裁减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园子里的人也少了起来。
“玲珑居”如今只有小默和柳儿陪着老夫人住在那里,屋子里显得格外凄凉。
庄魅颜悄悄进了门,看到屋中一切如旧,心里也有些眷恋之意。听到动静,小默第一个冲了出来,看到是庄魅颜,立刻喜出望外,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庄魅颜,十分亲热。庄魅颜知道这个丫头只认得自己,若不是自己下了严令不许她跟到王府,说不定结婚的当天晚上她就会偷偷溜到王府去见自己了。
庄魅颜拉着她的手,示意她还有外人在场,小默警惕地望着跟在庄魅颜身后的那个陌生男人。冯先生仍旧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他用力压制着自己的咳嗽,眉头微皱。
“我娘呢?”庄魅颜看到柳儿从里屋出来就轻声问道:“睡下了么?”
“没呢,老夫人她--”
柳儿的话还没说完,屋里已经传来诵读的声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冯先生轻轻随着唱了起来,语调温柔,眸中的神情更是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充满眷恋缠绵。
母亲猛然推开门帘,怔怔地望着他,眸色迷茫。两人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相见,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热情,痛苦,委屈,什么都没有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包括情绪,都留给了岁月。
他能做的只有给她再唱一首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那一年他离开她之前,正好叫她唱了这首歌,她嫌这首歌太过哀伤,他笑着说,没关系,等我回来,我就会给你唱许多许多欢乐的歌作为补偿。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并不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当你想要快乐的时候必须赶紧快乐。
庄魅颜的母亲起初不敢唱,后来在冯先生的鼓励下,渐渐大起胆子,越长越响亮,越长越欢快。原来音乐也不过是一种心情,当你开心的时候,一首哀伤的曲儿也会被你唱出欢快的调子。
冯先生的脸上露出温和地笑容,他的眼睛眨都不眨,充满眷恋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他温柔地抬起手指,轻轻捋过她垂在耳边的碎发,慢慢帮她别到耳后。
她一点都没改变,她果然就在原地等着他,失信的人一直都是他。
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呢?
她等了他这么久,可不是为了一句“对不起”的。
“你要教我很多很多的歌儿。”
“你要教我弹琴。”
“你要永远永远跟我在一起。”
冯先生握着她的手,目光越来越坚定。
“霜儿,我来陪你了。”
庄魅颜神色一变,蹙眉道:“冯先生!”
她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柳儿和小默都不明就里,看得有些惊讶。小默看到庄魅颜摇头,立刻就挡在他们俩身前,坚决不让冯先生离开。
冯先生只好苦笑。
“魅颜知道先生的心思,可是,此事万万不可,先生是要魅颜做千古罪人吗?”
庄魅颜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有很多事情魅颜已经知道内中隐情,只是此时时机未到,过些日子,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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