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那些补品来维持生命了,他忽然觉得,其实活着也很不错。
茫茫雪路上忽然有一个白影若隐若现,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裹着白裘的女子正撑伞走在街道上。那女子眉目如画,黛眉轻扫,宛如远山,偶尔瞥向他的眼睛似含着一汪秋水。那油纸伞上落了一层洁白的雪,越发地衬着女子温婉。
女子悠悠地走着,天地空灵中,仿似来自彼岸。
骊歌在马上与她擦肩而过,无端感到一丝怅然。
原太子太傅陈谦如今就隐居在汾城,平常的小院,平常的生活,身边除了自己的独生女儿陈丹心就只有几个下人。
骊歌下得马来,将下属留在外面,然后自己上前叩响门扉。一个布衣老仆慢慢打开门来,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是骊公子吧?老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骊歌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接过下属递上来的礼物跟着老仆进去了。
一处普通的居舍,已经年逾五十的陈谦含笑坐在垫子上,矮几上一壶好茶正慢慢烹煮。
骊歌在门口停下,恭敬地道:“先生,学生骊歌来看您了。”
骊歌小时候跟太子一起读过书,当时是陈谦教他俩。陈谦有一个好处,是太子的错就是太子的错,他不会让骊歌替太子挨打。而且老先生文章学识都是上等,智谋也为熟识之人称道,所以骊歌与太子是真心尊敬他。只是后来陈谦因为太子出头,尾端被卷入一场朝政,愤然辞官,过起了隐居生活。这一次,骊歌就是感觉时机差不多了,想趁太子大婚的时机请他出山。
陈谦温和地笑着,上下打量着他,感慨道:“唉,老了——不服不行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骊歌微微一笑,道:“先生不老,文章千古事,先生还要研究许久的文章呢!”
陈谦闻言乐了,笑骂道:“断章取义!熙王爷就这么教你的吗?还不给我进来!”
骊歌脱下鞋子,迈步上去,在陈谦对面坐下,把礼品向陈谦那里推了推。
陈谦拿起来闻了闻,叹气道:“江南的好茶,可惜,都不新鲜了。”
骊歌微窘,又有些不服:“先生,这是贡品好吧?好歹是太子的一片心意!”
陈谦乐了:“听说太子快大婚了?”
“嗯”骊歌点点头,道,“是啊。本来师妹也在册的,只是……”
陈谦摆摆手,道:“我知道。没什么可惜的,丹心的情况比较特殊,即便进去了也未必会幸福。”
陈丹心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依旧陪着父亲隐居在这里,确实很少见。骊歌通过情报知道,她之前曾许配给一个人,只是还未进门那人就死了,二八年华,也遭人忌讳。
骊歌笑道:“先生想得开,学生也就放心了。不过说实在的,陛下可是认为师妹是太子妃的上上之选呢!”
陈谦眼神微动,淡淡笑道:“怎么,老夫为皇家劳碌了半生,如今老夫的女儿也不能幸免吗?”
正说着话,居舍外的小道上袅袅婷婷地走来一个白裘女子,白色的油纸伞已经收起来了,低眉敛目,却难掩芳华。骊歌失神地看向她,是她?那个撑伞漫步,遗世独立的女子?
陈谦察觉出骊歌的异样,笑眯眯轻咳了一声,骊歌这才回神,脸有些红,尴尬地道:“学生失态了。”
陈谦微笑不语,转而问起他朝廷的事来。
回到曲府时天已经黑透了,曲通接过他的披风,埋怨道:“怎么这才回来?今儿个下了一天的雪,路滑难走,这会儿天又晚了,也不怕出事!”
骊歌笑道:“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敏毓嘴里塞着水晶包,作势不满道:“爹爹偏心,毓儿不回来时也没见你亲自坐在饭桌旁等!”
曲通虚踹他一脚,笑骂道:“去你的!还跟老子提要求——这是给你哥准备的,你怎么吃起来了!”曲通瞪着他,此时敏毓已经把整个水晶包都塞进嘴里了,闻言翻了翻眼,直接无视。
骊歌也笑道:“他爱吃就吃吧,反正我这里还有从先生家带来的点心,挺香的。”
经过这么久的调节,敏毓已经放下水碧了,对于这段没有结果的暗恋,骊歌也颇觉可惜。只是小家伙经过此事也长大了,居然开始帮着曲通处理军中的事,这倒是大家没想到的。
第二百三十章 夜间语
更新时间2012…4…10 0:11:30 字数:1976
骊歌看着敏毓朝气蓬勃的容颜,忽然一笑,久违的温暖缓缓流遍全身。这些年来,他一人苦苦支撑的太难,如今一家人在一起,他的负担总算可以放下一些了。
吃过晚饭,骊歌独自坐在廊间长椅上看月亮。雪已经停了,月上中天,照着雪白的地,院子里亮堂堂的。
曲通提着两瓶酒过来,坐下道:“来,咱爷俩喝点。”
骊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拔开封泥,轻轻抿了一口。曲通嗤笑:“瞧你跟那些达官贵人学的,一点都不爽利,哪像咱们曲家的人啊!”
骊歌淡淡一笑,仰首看天。
曲通叹了口气,倚在廊柱上,拍着酒瓶道:“你呀,就是心里藏的事太多了,总以为自己能解决,不想让别人担心,可是你想过吗,其实有时候你这个样子更让人担心。”
骊歌眼神有些迷茫,他轻轻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习惯了……小时候是不想娘担心,长大了是因为除了骊靖,这世上再无我能毫不设防地信任,毫不在意地向他哭诉的人了。熙王待我很好,可是身份的差距让我不能畅所欲言,关肃山也对我很好,可是他太冷了。”
曲通看得一阵心疼,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我呀,驰儿,你还有我,还有毓儿,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爹,你知道吗,我以为我此生有兄弟就足够了,可是,当我最信任的一个兄弟背叛我时,我才发现这世上除了丫头竟再没有我可以将后背交出的人。”骊歌很想哭,真的。
曲通拍着他的背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反正也没有外人,在爹面前哭不丢人。”
“爹……我想金城……”骊歌扑到曲通的怀里哭道。
哭了一阵,骊歌倒是舒服了,曲通的前襟却湿了一片,某人很是难为情。
曲通淡淡一笑,仿似没有看见,劝道:“再找一个吧。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好女孩。如果她真的爱你,必不愿见你孤独终老。至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也不逼你,反正什么时候想通了,你什么时候成亲就是——只要你不怕你儿子叫毓儿家的为哥哥。”
骊歌有点窘,但是成亲的问题他确实没想过。以前是太忙,需要殚精竭虑的事太多,现在是没了那份热情。
“对了,爹,我这几天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想住在先生家。”骊歌忽然想起陈谦,忙对曲通道。
“嗯,好,有个地方就行,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你。陈先生学问是很不错的,你平时多学学,别因为以前反感我连学问都不好好作了。”曲通点点头道。
骊歌更窘了,强自辩道:“哪有……”
曲通瞟他一眼,冷笑道:“还不承认?那我问你,四书五经你明明读得不错为何不考科举?为何走到熙王府后没再继续研究?以前你的剑术是我教的,你使得也有些灵性,可是为何会弃剑用刀?难道不是因为从心底跟我作对?我所重视的,你非要对着干。”他的话不严厉,却自有一股威严。
骊歌慢慢低下了头,无话可说,这些年来,他确实是有着逆反心理,这一点,曲通看得很透。
曲通叹息道:“我承认你的刀法也是不错的,大开大合,很适合战斗。但是,驰儿,你使刀终究缺了股灵性,凭的是一股不服输的怨气和被人逼到死角的杀气,但是,这终非正道!我给你两条路,一,老老实实地练剑;二,多去佛门道观逛逛,磨磨你那股不平之气!”
忽然一道黑影如幽魂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单膝点地,态度恭谨。曲通瞟了一眼,站起来道:“既然你有事,那我就先走了。早点睡,晚上冷,记得盖好被子。”
骊歌一笑,点了点头。
待曲通走后,骊歌脸立刻冷了下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沉声问:“什么事?”
黑影低声道:“主上让属下给您带句话,平云王战死,皇上行了推恩令,张家公子瓜分了江州。”
骊歌一皱眉,这样一来,三皇子的势力确实受到了打击,但是太子此时占了优势却成了众矢之的,打破了皇子间的平衡。骊歌想了想,问道:“还有什么?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这个黑影他自然知道,乃是熙王的暗影。
暗影摇摇头,道:“暂时没有。只是主上让属下给您提个醒,月满则亏,让您最近警醒点。”
骊歌点点头,看来熙王也想到这个问题了。太子这段时间太顺了,未必是好事。
平云王一死,大姜最后一个实力强大的异姓王也没有了,只怕皇上清理起外戚勋贵来更是得心应手。陈定乾一生强势,他也深知陈鹏宇的脾性,所以,以骊歌对他的理解,只怕下一步他就要为继承人扫清障碍了。物极则反,陈定乾此时对不同的声音压制得越严重,以后反弹得越厉害。可是一些国之栋梁,又不能赶出朝堂。疏不如堵,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的,比如在继承人问题上,众人说得太多反会动摇国之根本。所以,陈定乾现在是走进了死胡同,有点恶性循环了。骊歌敢保证,此时只要出现一个强势的又合他心意的宗室子弟,陈定乾必会舍弃太子。
现在骊歌就担心太子派让胜利迷了眼睛,对其他两派穷追不舍,落井下石,反在陈定乾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而且,这时候闻风投奔太子的人肯定很多,要是太子一个不注意结交了陈定乾忌讳的人更糟。
骊歌仰首望天,淡淡地说:“麻烦父王帮我给太子带句话,远勋卿,穷寇莫追。”
今天宿舍内部出了点小问题,处理了一晚上,所以更新的很晚,抱歉了。现在才体会到郑板桥那句难得糊涂有多么的珍贵,有时糊涂健忘也是福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河边邂逅
更新时间2012…4…10 22:03:10 字数:2149
汾城冬天的河水很清,尤其是雪天,带着一种寒意的清。河水清清的流,带着浮冰,折射着七彩的阳光,有一种迷离感。
骊歌优哉游哉地坐在马上,自河边缓缓走过,手中马鞭轻扬,却不往马上抽,倒像是在模拟某种剑法。
自他被赦免后,熙王怕曲通照顾不好他,把他落在熙王府的东西运来了多半,还经常让人给他送些补品,特产。这些日子,他过的很舒心,但总觉得难以安心,也许是习惯了危机感吧。大家对他越好,他反而越患得患失,总觉得一切是镜花水月,用曲通的话说就是,这家伙,你要不时常打他顿狠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哦,小寡妇,大美人;父是官来夫是鬼……”
“哈哈哈……”
“……”
一阵孩子的嬉闹声传来,令骊歌皱了眉,寡妇?死了丈夫本就是件伤心的事,这些孩子怎么这样?
“王婆婆,请您将自家的孩子带回去去好吗?”一个温婉的声音道。
“哟~我说陈姑娘啊,我那可怜的外甥没福气,没能娶到您。可您不去夫家服侍公婆也就罢了,您自绝与他们罗家,这孩子说什么,也就不关你的事了吧?”一个中年妇女尖刻地道。
温婉的声音带了怒气:“王婆婆!请您注意说辞!他罗家的公子自幼体弱,当年说亲的时候可没说到这层!说到底是他们家骗婚,他自己死了,关我什么事,我还没告他们骗婚呢!现在你们倒把这污水泼到我身上来了,无端坏了我的声誉!我陈丹心到底哪招惹你们了?”
陈丹心?陈谦的女儿,那个撑伞的女子?
骊歌急忙策马过去,果然,陈丹心身披白狐披风,小臂上挎着一只小竹篮,柳眉倒竖,显是怒极。
对面是一帮顽皮的孩子,还有一个身穿花布衣服的壮硕女人。女人面噙冷笑,肥胖的脸上偏长了张薄嘴唇,眉眼有些吊,看上去也是个母夜叉类的人物。
骊歌催马上前,向陈丹心轻轻颔首,道:“陈小姐,在下护送您回去吧?”
陈丹心抬起头来,轻轻一笑,笑得有些苦涩:“多谢。”
骊歌见她穿着襦裙,不方便骑马,便跳下来跟她一起步行。护卫们见了,也只好纷纷下马。
壮女人愣了下,才嘲讽道:“哟,我说陈大小姐怎么不去服侍公婆呢,原来是养了汉子啊?”
骊歌皱皱眉,也未回头,冲护卫打了个手势,身后立刻响起女人杀猪般的嚎叫:“杀人了!小贱人,你养汉子还养得这么理直气壮……啊!”
“闭嘴!”有护卫低吼道。
“啊!陈丹心,你个杀千刀的!我要报官,我要报官!”女人大叫。
有护卫冷笑道:“报官?我们就是官!告诉你,我们是神都卫的,神都卫办事,这地界还没人能拦呢!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帮神都卫的成员平时无法无天惯了,只是被骊歌约束着才做出一副有纪律的表象。如今既是骊歌下令让他们打人,这些汉子憋了那么长时间的气自然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何况这还是讨好上官的差事。
骊歌一路牵马到了陈谦家门口,经过和陈丹心的交谈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当年陈谦致仕,回到汾城故乡,只是多年乡容已改,多少有点人生地不熟的感觉。正巧当地的罗员外有个儿子跟陈丹心差不多大,当时正在读书,听说陈谦是官场上下来的人就动了心思,想攀附陈谦。陈谦虽知罗员外别有用心,但是考虑到自己仕途飘摇,也想给女儿找个安稳的地方。再加上媒人一张嘴,死人也能说活,将那罗家子吹的天上有地下无。陈谦也看过他的文章,在当地也只能算作中上,根本没有走到科举最后一步的可能,但陈谦经历了宦海沉浮,也对官场没了那么大的热情,反而归于平淡,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罗家刻意隐瞒了罗公子身患重疾的事实。心疾和哮喘在当时都是很麻烦的病,这罗公子居然都占了,而且平时酸的不行,也只是咬文嚼字,耻于锻炼,身体自然每况愈下。
定下亲事后,罗家唯恐陈谦知道了反悔,又担心儿子会撑不到洞房花烛就挂了,所以不断催着成亲。只是陈谦也比较开明,本来仓促为女儿定下亲事就有些歉意,想想女儿还小,更不愿将其那么早就嫁出去。就借口身体不好,想多留她几年。
如此拖了一两年,在陈丹心十六岁那年,罗公子死了。一心攀高枝的罗家自然不肯如此罢休,逼着陈丹心去罗家守寡。而陈谦也终于知道真相,本想去找他们理论,但是考虑到罗家死了儿子,自己就上门为难不地道,所以一怒之下,也只是退了亲事。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四五年,罗家的心思淡了,罗家的亲戚却是百般刁难,让陈家父女既气愤又无奈。
骊歌不动声色地听完,才淡淡地道:“就算要为父母守制,一般三年即可。你已经四年未嫁,也够仁至义尽了。这种人你跟他们讲不清道理的,一心攀高枝的人在你有难的时候根本不会顾及你,你又何必给他们留面?怎么,拉不下这个脸?呵,陈小姐,不是我说你们父女,陈先生好歹是太子的老师,冲着太子的面子,你们跟当地官府招呼一声很难吗?好,你们怕有心人利用,那么给远在京城的太子写封信,求个救也不难吧?”
陈丹心淡淡一笑:“他是太子,为臣者不能为主公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