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骊歌却正斜倚在暖阁的椅背上,身上裹着大氅,神情萎靡,脸色苍白,眼里也全没了平日的精光,若非这房间华贵却简洁的装饰,还有身旁垂手恭立的姜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手握通冀两州生杀大权,平素精明果敢的熙王义子。本来依往年的习惯骊歌是要到冬至那天才搬到暖阁的,只是他寒症突然发作,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只得提前将他转入暖阁,这里许多东西还没收拾好,再加上骊歌需要静养,所以稍显冷清。
姜淮默立半晌,始终不闻骊歌发话,只觉暖阁内气氛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压抑,抬眼偷偷打量他,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心头不禁纳罕。虽说骊歌此时状态不佳,但姜淮可不敢因此而小瞧他,病虎也是虎,天晓得骊歌这副病怏怏的样究竟骗了多少人,姜淮可还记得骊歌是怎么把通州那些眼高于顶,惹是生非的勋贵子弟收拾得服服帖帖,又是怎么在病中硬生生逼得一名侯爷之子有家归不得的。偷眼乱瞧,姜淮目光定在骊歌身边的茶几上,那上边摊着一张纸,本来没骊歌的吩咐姜淮是不敢瞧的,不过骊歌迟迟不发话,姜淮也是有点耐不住了。不料刚瞧了两眼姜淮就感到骊歌的目光似是无意地瞟了过来,登时感觉如芒在背,冷汗一时压不住冒了出来,狼狈地擦擦汗,姜淮开始后悔,又有些埋怨骊歌:什么人哪这是,吓死人不偿命呐。“唉……”骊歌轻叹一声,将缩在大氅里略缺少血色的手伸出来将那张纸向姜淮轻轻推了推,姜淮赶紧恭敬地双手接过。“照此办理,不得有误。”骊歌垂下眼皮道。姜淮瞟了一眼之上内容,不由暗暗心惊,那是一纸调令,调邵南和自己前往京城处理前段时间熙王府密探与神都卫冲突问题,调章琚和许仲前往冀州督促将领们的交接换防事务。虽说这纸调令看似合理,但姜淮还是从中品出了古怪,杭九生的问题未解决,何文本的问题又生,再加上骊歌病中不便视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骊歌却将心腹干将调离通州……但姜淮却不敢问,在骊歌积威之下,即便是他也不敢置疑。
骊歌神情复杂地望了姜淮一眼,问道:“姜淮,如果有一天有人欲对熙王府不利,而这人又是我极亲近的人,我也不愿伤他,到时你该怎么办呢?”姜淮愣住了,他不知道少爷为什么那么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骊歌没有等到姜淮的回答,不由有点失望,苦笑道:“罢了……呵呵,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何必拿来为难你呢?对了,聂楷最近办的差事实在难以让人满意,让关叔再训练训练他吧。”说着似是很疲倦,微微颔首,道:“就这样吧,你先下去吧。”
待得姜淮出门,骊歌不由望着虚空苍凉一叹……
“调令?哦?这孩子这样安排吗?”湖心亭中熙王捧着一壶清茶看着石桌上的调令副本,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是。”一身玄衣的关肃山立于熙王身后恭声道。“这孩子,究竟要干什么呢?”熙王蹙眉沉思道。
京城的皇宫御花园中,一身明黄帝王便装的皇帝陛下在一座小亭中凭栏而坐,手中捏着一份下属刚刚呈上的关于熙王府最近事态的情报,那与熙王略有些相似的方正国字脸上慢慢露出调笑意味:“哦?翟企功之子来报仇了吗?呵呵,朕倒要看看这回熙王府如何收场。”眼中却蕴着一份阴沉……
妈呀,下次就算看了虐主小说,在虐自己的男主时也一定小心,免得自己被虐到。今天中秋,昨天那个无良的作者却得了急性肠胃炎……
第二十三章 算计
更新时间2011…9…13 17:24:48 字数:3031
脚踏黑靴,内置匕首,披一袭白狐披风,头发简单地以金箍束住,干净利落,英姿勃发,倒掩住了些骊歌的病态。经过几日调养,骊歌的身子终于缓了过来,虽还有些气虚,倒不复前几日病怏怏的样,因而王府里的事他也重新接手了过来。
深吸一口气,骊歌转身打开房门踏步出去,门外一袭青衣的周爽立即率一众下属抱拳行礼:“参见少主!”姜淮被他派出去了,身边总得有个听用的人,骊歌就将能力还算不错的周爽调拨了过来。骊歌平静地扫过一众下属,眸中清亮,炯炯有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精明。
“周爽,你带一小队人控制了常记糕饼店,里面的小鱼小虾尽量一个也别走脱了,另外分几个人拖住杭九生。还有,记得截断他们与其他地方的联络渠道。记住,要快,迟则生变。”骊歌微笑着吩咐道。周爽迟疑道:“少主,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属下听说……”骊歌抬手止住他,道:“那些人处心积虑那么久,消息渠道必然众多,即便我们计划得再好,最后仍不免被他们侦知,再说如今时间紧迫,也来不及从容布置。而且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现在我就是要打草惊蛇,让这些毒蛇都冒出来!”听着骊歌坚定的话语,周爽精神一振,抱拳大声道:“卑职遵命!”
周爽带人刚走,一个小厮就转了过来,向骊歌低语几句,就袖着骊歌给的赏钱离开了。骊歌四下扫了一眼,匆匆向后门走去。
“何将军,您本儒生,六年来从一介布衣擢升到如今的总兵,这升迁速度可是不慢了。这其中王爷费了多少心思,对您有多器重,在下想将军不会不知道吧?”一名三旬上下,肤色略黑,精明干练,一袭士子衫,腰佩短剑的男子坐于客位,客气而又有些倨傲地道。何文本坐于主位,闻言谦和地道:“王爷对下官的知遇之恩下官没齿难忘,不知使者前来,可是王爷有何差遣?”那使者冷哼一声道:“何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现在是总兵,王爷怎好差遣您呢?”何文本闻言面色变了变,平静地道:“不知使者这是何意?”使者瞟他一眼道:“何将军可还记得您临来之时王爷交代了什么吗?”何文本沉默片刻才道:“不曾忘记。”使者冷笑道:“不知王爷交代的事情您办成了几件?”何文本轻吐一口气,坦然道:“何某有负王爷重托……”
骊歌出了后门就钻进了门口停着的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里,鸿运赌坊的东家陈姓男子一见他进来马上起身腾出主位,骊歌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上去。陈姓男子将手里的纸张递过去,小声道:“刚到的,应该是真的。还有,梁王的人到通州了。”骊歌接纸张的手一顿,目光一凝,闪烁片刻,低头看着纸张道:“去了哪里?”“何文本的府上。”陈姓男子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道。骊歌沉默了一下,平静地道:“知道了。”陈姓男子对于骊歌的反应微微有些意外,有些失望,他以为这消息能打动这位呢。
骊歌现在不敢把机密的事交给府里人的去查,反倒是消息灵通,底子较薄的探风堂让他放心。此时骊歌正坐在暖阁中,一页一页仔细看着探风堂送来的资料。“嘭!”暖阁的门被人重重撞开,冷风夹着落叶呼啸而入,只着几件单衫,外罩白狐皮半袖开襟长袍的骊歌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满地望了一眼来人。来人一身随意的粗布劲装,提着口造型古朴的宝剑,浓眉大眼,中等偏高的个子,虽较瘦,倒也健硕,正是七卫之一的何帆。何帆也不跟骊歌客气,一屁股坐在椅上,满脸怒气,似要发作,骊歌则有些心疼自己那梨花木的椅子,这人,一点不知道爱惜。
“哼——”何帆进来好一会儿了,却见骊歌只是低头看东西,没理他的意思,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骊歌瞟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了?谁惹你了?”何帆一窒,瞪眼道:“你!”“我?呦,我哪敢呐,您何少侠还不得一剑把我劈了……”骊歌慢悠悠地道。那阴阳怪气的调调把何帆气个半死,骊歌见他马上就要怒发冲冠,拍案而起,才收了东西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何帆见他正容,也强自压了怒气道:“还不是那何文本给闹的!你也是,跟梁王那边客气个啥。现在好了,总兵之位落在何文本手里,原来咱们熙王府直接能办的事现在也得在他那走走过场。问题是他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要想让他变成瞎子聋子加哑巴,难!”却忘了当初骊歌说服他时他是怎么“佩服”骊歌的了。骊歌闻言目光闪烁,沉吟道:“怎么,他不服命令吗?”何帆闷声道:“那倒没有,王爷的命令他还是听的,不过偶尔有些意见,也会找王爷谈。他倒算得上尽职尽责,没有学那些别派官员扯皮推诿,不过……太过方正了些。王爷的命令他不满还知道找王爷商讨,可我们的要求他不愿的就直接拒绝……”对此骊歌却只抿了口茶,淡淡地道:“放心吧,他跟梁王那边好不了多久了。”
“啊?”何帆惊愕地望着骊歌。骊歌嘴角向上一勾,又露出他那诡异的单酒窝,熟悉骊歌的何帆突然觉得冷气沿着脊梁骨嗖嗖往上冒,呃……似乎自己这火发的早了点……
看着直愣愣望着自己的何帆,骊歌轻轻一笑,明明风轻云淡,走到他那却是说不出的诡异。骊歌启齿低笑道:“我说过,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就……”“你干了什么?!”何帆咽了口唾沫,“或者说你将要干什么?”骊歌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绪,悠悠道:“在确定何文本为总兵后我就通过鸿运赌坊约了一个人,给了他一大笔钱。”何帆奇道:“难道何文本还能被钱收买?”“这个人是当朝翰林大学士张裴松的儿子张怀义。”骊歌淡然道。何帆蹙眉:“一个公子哥罢了,能济的了什么事?”骊歌微微一笑解释道:“一个公子哥自然不行,可如果这个公子哥的父亲是当朝御史孙岩的至交好友呢?”“孙岩?”何帆皱眉道,“那又怎样?跟咱们对付何文本有何关系?”骊歌把玩着茶杯道:“他是何文本的授业恩师。”这下何帆有些明白了:“你是说通过孙岩对何文本施加影响,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骊歌沉默了一会,叹口气道:“难!何文本虽为武将,说到底骨子里还是文人,从小便接受仁义礼智信的教育,梁王对他有知遇之恩,让他背叛梁王,谈何容易。”何帆奇道:“那你……”骊歌微微一笑:“不能让他主动叛变,还不能让梁王对他下手吗?”何帆怔怔地看着骊歌,脑子里突然冒出仨字——反间计!骊歌自顾自地说下去:“不需要他们师徒做什么,只需要他的老师不拒绝我们的好意,跟我们有些牵扯就好。梁王多疑,而且……呵呵,何文本出身低微,屡试不中,是梁王一手提拔起来的,恐怕梁王心里也没瞧起他,只把他当家奴罢了,绝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违逆自己。你说,知道自己家奴的老师与敌方牵扯不清,梁王会有何反应?”何帆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了一会才干笑道:“原来你从用他那天起就没安好心……”骊歌冷哼一声道:“好心?对敌人好心就是对自己残忍,别跟我说关叔没教过你。”
“如果梁王放弃何文本,我们要不要拉拢?”何帆思索了一会突然问。骊歌站起身来行至门口,打开房门看着外面飞扬的枯叶淡然道:“不需要。做得太露骨反而会引起他反感。只要他不支持梁王,保持中立就好。等过段时间这事淡了,他被梁王打击得抬不起头了,咱们再想办法向他示好。”何帆见他站在房门口也随之起身,在他身后偷偷对比了下二人的身高,不禁有些愤愤,骊歌因为寒症的关系前几年长个子时关节拉伸很痛,常常皮下充血,本来大家都以为他长不高的,谁想也不知是因为王府里补得太好,还是因为遗传,反正他现在身材颀长,身姿挺拔,倒比何帆还高了半个头。好吧,咱自小习武之人长不高正常,何帆自我安慰道。
“还有什么事?”“啊?没……没了。”骊歌的发问打断了何帆的思绪,他忙不迭地应道。“没有就下去吧。”骊歌头也不回地道。“啊?哦,好。”何帆应了一声,一边怜悯着何文本,一边摇头叹息着走了。
“呼……”骊歌长长呼出一口,负手仰头看天,喃喃道,“何文本解决了,下边可就是你了,杭九生……”
第二十四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更新时间2011…9…14 21:18:11 字数:3078
熙王府地牢中守卫森严,入口处枪戟林立,让人近之就觉一种压迫感。甬道阴森,偶有滴水,自门口传来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两旁的牢房里的犯人听之或努力探头伸手,恳请出去,或眼神呆滞,神情木然。
“嗒嗒嗒……”脚步声在一间不起眼的牢房外停下了,牢内之人缓缓抬起一张淡漠的脸,当看到牢外之人时,眼中闪过一抹惊奇。那牢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袭黑色貂皮大氅的骊歌。骊歌微微弯腰,俯首看着牢中之人,嘴角一偏,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色,那一身的黑衣更衬得他表情诡异。“骊公子,你赢了。”牢中之人神色复杂地缓缓开口,声音虽有些喑哑,却清晰坚定。听声音那牢中之人赫然便是曾经的熙王恩人,王府侍卫——杭九生!骊歌闻言轻轻一笑,悠然道:“杭九生?我现在是该叫你杭侍卫呢,还是……翟公子?”杭九生霍然抬头,与他对视,手掌不自觉地攥紧,咽了口唾沫,哑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骊歌低笑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如果我说从你第一天进府起,我就怀疑你了呢?你当熙王府的探子都是吃白饭的吗?”杭九生的手掌缓缓放松,嘴角慢慢掀起一抹自嘲的笑,幽幽道:“我低估了你。本以为你那日对我不善只是勋贵子弟傲气使然,却不料……呵呵,骊公子不愧‘幽狼’之称,狡诈如狐,其险若狼……”骊歌闻言却是倏忽敛去了笑容,目光如电,森然望向他,“幽狼”之称就算是在熙王府内知道的也绝超不过五个人,可是杭九生又怎会知道?骊歌心念急转,本以为会百思不得其解,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心渐渐下沉,整个人怔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虚空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痛苦地缓缓闭上眼睛,心中不是没有思量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为什么你要伤我至斯?
杭九生虽然身份不一般,但说到底只是个小角色,骊歌不指望能在他身上有所突破,所以当下也没多问。只是在走时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虽说前几日安排府中防务,调走了一批人,还是精锐,所以你这边的守卫不强,不过你的同伙那边我可派了精锐,不要妄想联络他们了。”杭九生疑惑地望向他,自己好像从没想过要与那些人再联络吧?
外面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寒风夹着雨水吹来,打得人脸生疼,骊歌恍若未觉,怔怔地走在路上,任由侍卫在他头顶撑起一把伞。骊歌忽然觉得好悲哀,曾经那么好那么好的兄弟,曾经青梅煮酒,抵足而眠,曾经并肩作战,互相扶持,那时关系真的很好,真的是以命相交,关叔曾说,不要相信任何人,至少不要全信,可他却相信那个人绝对是自己可以留出后背之人。可是……如今这是怎么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防着他了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自己了呢?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世上就真的没有自己可以全心信任的人了吗?
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扰得人心烦。地上积了水,靴子踏上去就溅起一蓬水花,这空气本就湿冷,此刻更是让人感到寒气由脚下升上来。烛光照映下,水面恍恍惚惚映出骊歌忽而长忽而短,弯弯曲曲变了形的影子,烛光摇曳,那影子也随之摆动,情状说不出的诡异。骊歌停下脚步,默默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