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当送别纪念了。
钱她没有,贵重的东西也没有。
她还有好多话想嘱咐,可是到了嘴边,只会反复说:“一定要当心。别强出头,别大意,保住小命比什么都要紧。”
含熏比她镇定多了:“我知道……你也一样。”
就像歌里唱的,从今从两地,各自保平安。
眼看两人眼红红的都要变兔子,潮生急忙把话岔开:“对了,你要是在外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了,可不能自己一个人悄悄的都昧下,记得给我留一份儿。”
含熏也笑了:“放心吧,忘不了你的。”
四月里二皇子的府第修整一新,松涛阁的人和东西差不多用了七八天的功夫才彻底搬走,想不到二皇子的东西这样多。多半什么鸡零狗碎儿的都打起包了一样没落下。现在华叶居装杂物的屋里,好些口箱子都是装的四皇子以前的东西,以前穿过的衣裳啦,鞋子啦,用过的东西啦,还有许多一时用不着的摆设、装东西的盒子、为数不少的布匹绸缎、旧的家什杂物……春墨可真是个勤俭持家的人哪,有好些东西其实已经可以吩咐内侍监的人清走了,她可一直收着。
二皇子一搬走,含熏也必须随着一起走了。
她知道含熏肯定也担心她在宫中。
也许等她熬到李姑姑那个年纪,生离死别经历得多了,才不会像现在一样。
八皇子倒是对二哥搬走依依不舍。二皇子心情甚好,安慰他说:“二哥又没搬远,你从此后可是多了一个去处啦。想玩了,想好吃的了,尽管带了人出宫来找我。”
八皇子一听到好吃的,好玩的,顿时一改戚容:“真的?我能去找你吗?”
二皇子嘿嘿笑:“你还小嘛,自己来不太方便,可以找你四哥带你来。”
八皇子认真地说:“那我记住了,二哥答应了可不能不算话。”
二皇子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说:“我什么人哪?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八皇子心满意足,想起来该恭喜哥哥娶嫂子,两只手像模象样的拱起来:“恭喜二哥贺喜二哥,祝你和二嫂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你成亲那天可要给我一杯喜酒吃。”
二皇子一愣,四皇子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你才多大,就惦记上喜酒了?”
二皇子哈哈笑着说:“成,只要你不怕辣,二哥给你一坛子喜酒,你慢慢喝。”
得,弟弟不懂事,哥哥不着调。
不过这么一搅和,离愁别绪倒是驱散了不少。二皇子回头看看松涛阁的大门,感渭地说:“住了几年了,真要走还舍不得。”
八皇子这小毛孩儿居然冒出一句:“二哥不如赋诗一首留念?”
他不知从哪儿听说的,只觉得但凡送别离别,似乎都得写首诗,还要折柳什么的。
这一下可揭了二皇子的短了,要他作诗?
二皇子那么厚的面皮都觉得脸上一烫,拍拍椅子说:“行啦,不早了,误了时辰不好。钦天监的人说我得午时前搬进去,还得在正堂一套乱七八糟的名堂呢。”
四皇子善解人意地说:“二哥快动身吧,别误了好时候。过两天我约了五弟他们,一起去你新居道贺。”
八皇子一句话把自己哥哥给逼得提前上路了,自己还茫然不觉,挥着小手和哥哥告别。
潮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觉得含熏出去了是好事,又担心新的环境会不会更险恶,她是不是应付得来?
看着二皇子一行走远,四皇子也没立时进门,看着松涛阁出了一会儿神。
春墨轻声说:“殿下,今天可还去崇文馆?”
“不去了,已经请过了假的。”
八皇子顿时乐了:“四哥四哥,带我去放风筝!”
四皇子一口答应:“好,你说去哪里?”
八皇子想了想,脆脆地说:“去碧玉池好不好?”
碧玉池不在东宫,而在宫里。
八皇子大概又是听谁说碧玉池边风光好,所以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
“行,让跟人的人预备预备,咱们就去碧玉池。”
八皇子掇腿就往回跑:“放风筝去喽!放风筝去喽!冬纸,快把我的大金鱼拿出来!”
四皇子当然也得带人伺候,除了小顺他们之外,潮生也被点了名。
四皇子也让人从屋里取了风筝出来,大概是想多备着没坏处,春墨给拿了两三个出来挑。一个蝴蝶的,一个是鹰,还有一只带着长长尾须的六角风筝。
潮生有好'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久没有来宫里——上次被传去问话可不能算,那地方不像是宫里头。
御园春光正好,暮春时节里头,阳光照在身上是暖热的,绿意深浅相迭,花期已经到了尾声,却开得越发灿烂。
八皇子在碧玉池畔撒了欢似的跑,手里的大金鱼被风吹得扑喇喇的响。后面宦官宫女们也一路跑着跟着,生恐他跌了碰了。宦官们还好,宫女们的体力可有点跟不上,八皇子别看人小,小短腿儿例换得可着实不慢,冬纸跑得头发都散了,汗一出来,把脸上的粉也冲开了——
所以潮生平时坚决不涂脂粉。
再说,在厨房做事,本来就不能涂。
要是脸上的粉掉进正在和的面里头……咳咳,当然,吃起来应该没啥分别。
或是手上擦的香脂味儿沾在了笼屉上……那个可就闻得出来了。
起码四皇子一定闻得出,这人长了个狗鼻子。潮生偷偷在屋里给含熏写识字图册的时候,四皇子就闻出来她身上一股墨味儿,还问她:“你描花样子了?”
听听,她可是已经洗子好几回手了,还用了皂角的!
小宦官把风筝放了起来,八皇子在一边拍手叫好:“再高些!再高些!”
等风筝稳了,才用布帕包着线轴交到他手里。
二皇子带的那个风筝是小顺放上去的,别看风筝风,线也细,这也不是个轻松的活,风一大,线就有些措手了,弄不好有的人手都被线割破勒伤的。
潮生仰头朝天上看,阳光刺眼,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把头低下来,脸皱成一团,眼睛生疼生疼的。
上辈子眼睛可没那么畏光啊。
四皇子注意到她在抹眼泪,问了句:“你怎么了?”
潮生吸吸鼻子:“太阳照得眼疼。”
看四皇子的表情——好像不怎么相信她的话。
呃,难道觉得她这话和经典的“眼睛进了沙子”是一个意思?
她哪来的伤心事可哭的。
好吧,如果算有的话,含熏走了可以算得上一样。
行,那就算她是在伤心偷哭吧。
顿了一下,四皇子说:“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不用这么难过。”
看吧,果然是被想歪了。
八皇子兴高采烈,不过小孩子都喜新厌旧,很快对他的大金鱼不感兴趣了,又放起了四皇子带来的长须六角风筝。这个不易掌握平衡,但是长长的须尾在空中摆荡,比金鱼是显得生动。
潮生眯着眼又看了一下,结果是,这风筝它很像个水母……
就看这么一眼,她又要淌泪了。
潮生捂着眼睛,四皇芋说了句:“你到那边坐着去吧。”
这句话说得……嗯,听起来有几分温和的意味。
潮生有一点头晕,可能刚才仰头的关系。
她还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难道是幻听?
不,不是幻听。
潮生猛地回过头,采珠穿着一件粉色宫装,正隔着碧玉池朝她猛挥手。
潮生愣养不动,这一回眼泪是货真价实的了!
采珠挥了一会儿手,她要过来得绕一个大圈子,潮生看她拎着裙子跑了两步,又有些顾虑的停了下来,改成了快步走。
这池子上怎么没个桥啊!
没事儿把池子挖这么宽干什么?真是不拿人力当回事!
采珠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她这边,潮生踉踉跄跄往前迎了几步,两人的手终于抓到了一起。
“潮,潮生?”采珠气喘吁吁:“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第81章 乐
说句心里话,刚才潮生心里还曾经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不知采珠现在在哪儿?能不能遇见了!
老天爷今天这么赏脸哪!
采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急忙松开她的手,规规矩矩的请安:“奴婢拜见四皇子殿下,给殿下请安。”
四皇子很温和:“起来吧。你和潮生是旧识?”
“是。”
“难得碰一回面,你们自己说会儿话吧。”
采珠喜出望外,早就听说四皇子脾气好,想不到还能这么体贴下情。
两人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是,又向四皇子道了谢,才拉着手走到一边儿树荫下头。
采珠不知是从哪儿来,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远远看着有点像你……”采珠拉着她的手,从头看到了脚:“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对了,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潮生朝那边呶呶嘴,采珠立刻看到了八皇子。
“啊,我刚才就看见风筝了,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美人在这儿玩乐。”采珠小声问:“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人找你麻烦?含熏怎么样?听说二皇子要成亲了……”
一说起这个,潮生的高兴劲儿就消了不少。
“二皇子今天搬出东宫了……含熏她们也随着一起走了。”
采珠一下子也安静下来。
“今天”?
“对,就是上午……”潮生轻声说:“以后想见她可就更不容易了。”
采珠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们该替她高兴才是,能出去总是好的。”
是啊,话是这样说,不过都是暂宽心。
二皇子是个有名的喜怒不定的主子,将来的媳妇又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到底是离了火炕从此踏上康庄大道,还是别的什么际遇,谁也说不好。
“早知道我一定寻个差事去一次东宫……”
“她也挂念你呢。不要紧的,你要有话捎给她,现在就告诉我。二皇子成亲的时候我们殿下一定要去吃喜酒的,我托小顺他们把口信儿带过去。”
采珠先是高兴,又有些担心:“那带信的人可靠吗?”
“你放心吧,我们殿下身边这两个人是最得用的,”潮生说:“小顺还帮我去家里看过一次呢。”
“对,你家里人回来没有?”
潮生摇摇头。
采珠忙安慰她:“应该是出远门了。要我说,是不是去看的日子不对?一般在外跑买卖的人,过年关总要回去。你下次托人去看,就趁年关前后去,说不定就能找着人了。再说,你们街坊不是知道你进了宫吗?你家里人回来了,知道你在宫里,也总能先放下一半儿心事啊。”
“嗯,我也知道。”
其实潮生不抱太大希望。
只是个叔叔,还不知道是亲叔,堂叔、表叔。又不是亲爹娘,就算寻着了,怕也指望不上。再者说,她又不是真正的潮生,真正的潮生大概早就在破屋子里冷饿交加,丢了小命,所以才被她这个穿越来的顶替。那位叔叔潮生全无印象,也算不得亲人。
“对了,你现在还是服侍徐美人?”
“对。”采珠转过头,遥遥指一下:“我们主子现在住在玉华宫,就是那个方向。你要托人给我捎信,可别找错了地方,再找到烟霞宫去可没有用。”她有些得意:“我现在可是我们主子身边的第一心腹人哪。”
潮生忍不住笑出声来:“失敬失敬,以后还请采珠姑娘多多照应啊。我打发人找过你,也听说徐美人迁了,可是迁到哪儿却一时没有说清楚。”
其实徐美人迁到玉华宫,这个潮生是知道的。
但是她没有和采珠通消息,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毕竟她惹了那样的麻烦,涉及宫闱阴私,她明明不知道什么内情,皇后已经两次三番的要置她于死地了。她已经把李姑姑拖下水了,如果再把含熏和采珠也牵连过来……
采珠却只当她真的没自己的消息,一挥手,十分豪气:“小菜一碟儿,你就等着吃香喝辣吧。”
两人头凑一起偷笑,活像两只偷油的老鼠。
……老鼠的快乐很卑微,但是也是很纯粹的。
能见着好姐妹一面,已经可以快乐上好几天。
潮生问:“你们主子脾气还好?你平时累不累?”
“我还好,以前干活儿腰都直不起来,现在总算脱了身啦,那些活计差不多的都有旁人做了,可是我觉得现在比以前还累。以前那干完一天活儿,倒头就睡,呼呼的一觉到天明。现在可不成,上夜时得警醒……夏天还好,冬天晚上要起来倒茶什么的,再钻回被窝里,半天暖不热脚。还有,事情都是旁人做了,可是我得分派活计,还得看着她们干好,一怕她们偷懒,二怕她们藏什么别的心思。忙一天躺下了,心里还要琢磨这些个,比以前觉得累得多。”
是啊,上位者劳心。
虽然采珠现在只是大宫女,还算不得上位者。可是毕竟地位是拔高了,不再是做粗使活计跑腿儿卖力气的小宫女了。
人站得高,看得多,做得多,自然也要想得多。
采珠忍不住抱怨:“我们主子升了位份以后,美人可和才人不一样,身边使的人多增了四个,可是这四个里头,两个笨笨的,一个聪明是聪明,人却不踏实,干活儿挑三拣四,还粘牙难缠。我跟她打不清官司,还是我们主子罚了她两回才好一些。就有一个还不错,算是能帮上我的忙。”
“有一个就不错了。”潮生由衷地说。
在宫里最不缺人,可是真能用的人也不好找。笨的不好使,好使的不放心。
就比如说李姑姑吧。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遇到个肯吃苦肯学艺的徒弟,原本是好事。谁想到这个徒弟身后一串麻烦呢?不但安生日子没指望,说不定命都得搭进去。
“你们殿下看着是个和气人哪……”采珠吃吃笑,偷偷往那边瞟了几眼:“生得可俊,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
“呸,不害臊。”潮生扯扯她的坠子:“你就光看见人生得好看了。”
“人生得好看,就是有好处啊。”采珠挤眉弄眼儿的说:“要不然当初咱们都是宫女,可是那个青镜现在却当了主子了。吃的是上等饭菜,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插金戴银的,还有人服侍。唉,我要也生得好点儿,说不定也有主子命哪。”
潮生差点没笑翻过去,采珠性子活泼,扮起鬼脸儿来活灵活现的。
“诶,我说真的。我要生的像你这么好啊,我肯定琢磨点别的。你看看……多好的机遇啊,伺候个这么年轻又这么好脾气的主儿,生的好,将来的富贵也稳当。正妃咱是不指望的,可是混个侧室总不难吧……”
“你这张嘴真是……”潮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去扭她脸。采珠笑着躲过去,连连求饶。
“好了好了,我改了,改了!咱不说这些。”采珠说:“我不能多耽搁,得快些回去。你要是见了含熏,或是要给她捎话,我也没什么旁的说的,让她别挂心我,自己好生保重。没别人心疼,自己得心疼自己。”
“嗯,我都记下了,一定托人告诉她。还有吗?”
采珠摇摇头:“没了……捎东西不方便,让人知道了又是个事儿……”
“我知道,她也知道。东西不算什么,心意到了就好。”
“嗯。你要有事给我捎话不好找我,让你们哪里的小公公寻我们这里的白荣,有话有东西给他就行。”
“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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