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看来有几分酒意了,挟了一筷子藕条,手一抖一大半都掉在了桌上,只剩一根还颤巍巍的挂在筷子尖上,可潮生觉得这一根儿也难保太平,摇摇欲坠的,眼见也要掉下来了。
四皇子脸微微发红,看着手倒还稳。
二皇子带来的这酒可不是平时喝的什么封露白,醉清愁之类的,那些酒不醉人的,哪怕喝上个一坛子,肚子都涨了人可还清醒着呢。这酒是西域美酒,那是实打实的烈酒,四皇子能坚持到现在,比二皇子还坚挺,已经让人意外了。
二皇子平时酒量听说也颇不错,今天可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入愁肠愁更愁。
就是他今天把自己醉死在酒坛子里,这亲还是要定,到时候该娶他还是得娶,想忤逆他老爹,除非他这个二皇子不想干了。
“嘿嘿,其实你早晚也有我这么一天的……”二皇子笑了两声,大概觉得自己是难兄,可这位老四不久也就要变成自己的难弟了,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可不是么,四皇子只比他小两岁而已,离娶妻成亲的确不远了。
人在倒霉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也和他一样倒霉,自己感觉就会好多了。
这种心理就像,看,我不是最倒霉一个,还有一个和我作伴的嘛。
四皇子的手按住他的酒杯:“二哥,酒能伤身,少喝两杯吧。外头月色正好,咱们去……”
二皇子直接一句:“不去。喝!”
四皇子无奈,朝小顺使个眼色。小顺忙殷勤地过来伺候,把酒筛入壶中说要烫酒。二皇子已经有点儿双目迷离了,潮生可是看得清楚,小顺不光是烫酒,他分明是往酒里掺了水啊。
高啊,实在是高!
这一招围魏救赵釜底抽薪用得太好了。
四皇子怎么一上来不用这招呢?
哦,对,一上来二皇子还清醒呢,那会儿兑水肯定会被他察觉的。现在眼都快喝成蚊香圈儿了,舌头也大了,咱掺点水进去那肯定是妥当地。
第6〇章 失言
掺了水的酒果然顺利的被二皇子喝了下去,小顺和潮生挤挤眼。
潮生想笑,硬忍住了。
不过再掺水,酒还是酒,喝多也还是不行。二皇子趴在桌下,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这么多年……我就这么一直窝窝囊囊的,我心里憋得慌……我憋得慌!他明明知道我的腿怎么坏的,知道我娘怎么死的,可是还是让那个女人当了皇后……”
潮生差点失声尖叫。
这叫怎么回事?她能不能立刻土遁装成自己什么也没听听到?
“现在连我的婚事,也受她的摆布!我到底是不是他亲儿子!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没有错?那难道都是我的错吗?我做错了什么……”
糟,二皇子音量太大了。
照这么下去,听到的人就不止四皇子,小顺和她三个人了。
四皇子比个手势,小顺立刻过去将门窗尽数关上,又帮着四皇子把二皇子扶进内室。
二皇子的话虽然短,但透露的信息却不少。
刘妃的死,他的腿,都和现在的皇后有关系。
潮生虽然对皇宫的事情算不上多了解,但起码的常识还有。皇后并不是一入宫就被册封为皇后的,她初进宫时封号也只是美人,在各路佳丽中拼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成功上位。
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败在她手下的那些美女。呃,还有美女的孩子们……受到的伤害当然是永久性的。
潮生已经听许多人提到过皇后,不过从来没见过她。
在潮生的想象中,皇后应该是包裹着层次的绫罗绸缎,端坐在重重帘幕之后,染着长长的红色指甲,哦对,还戴着镶金嵌宝的指甲套子。
具体是不是这样,有待验证。
二皇子的痛苦,潮生可以理解。
仇人是皇后,打不赢,甚至——你不能打。
因为这是个礼法为尊的社会,皇后是名义上他的母亲。
最重要的是,她是皇后。
潮生去厨房端了醒酒汤来,酸酸的味道,一闻就让人觉得舌根下拼命往外分泌唾沫。
小顺悄手蹑脚从屋里出来,接过醒酒汤。
“殿下歇下了吗?”
“殿下去书房了。”
呃?喝多了酒不去睡觉,反而去看书?
当然,人的习惯是各种各样的,也许有人喝多了想睡觉,也可能有人越喝越精神,比如四皇子。
潮生轻轻掀起布帘的一角朝屋里看了看,四皇子正坐在书案前怔怔的出神,没看书,也没写字。
潮生不敢多看,轻轻放下了布帘。
送了醒酒汤,潮生回去看秋砚。
秋砚已经睡了一觉,揉着眼问:“二殿下还没走?”
“没有,扶进里屋了,看来今晚就要在咱们这儿过了。”
秋砚摇摇头:“真是一团乱……偏偏我又受了风寒。”
“今年天冷得很。”潮生也觉得奇(提供下载…87book)怪:“才十月里就冷成这样,宫里好多人都病倒了。”
“嗯,”秋砚苦恼地接过茶喝了一口:“吃了药一点不见效验。”
“孟太医医术医德都没的说,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得要点儿时候。快躺下吧,睡觉才是最养人的。”
秋砚的手轻轻地盖在她的手背上:“说起来真够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你明明比我小,可有时候老觉得你比我大似的。”
潮生心说你的直觉真准,两辈子加起她可不就比秋砚大么?大了还不是一点点。
“你快睡吧。”
她收拾了药碗和茶盅,端起灯正要出门,秋砚忽然又喊了她一声:“潮生。”
“嗯?”她转过头来。
秋砚犹豫了下,摇摇头重要躺了下去:“没事儿。”
她分明是想说什么,不过潮声也没有追问,轻轻带上了房门。
往正屋那边看,东厢的灯还亮着。
潮生在里叹口气。
老大不睡,她当然也不能睡。
夜里风寒,潮生在门前廊下站住脚,抬头看了一眼。
月初的月亮弯弯的细细的,像是白纸剪出来的一样,单薄的贴在天幕上。
小肃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他走路简直比猫还轻,直到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了投在地上,潮生才发觉。
“怎么在这儿发呆?”
潮生有点受宠若惊,小肃向来惜字如金。
“我看殿下在想事情,所以不敢进去打扰。”
小肃说:“适才松涛阁来人,我说二殿下已经歇下了。”
要是小顺,肯定不会说的如此简略,他会详细描述他来的人是谁,说了什么,他又说什么,来人是什么表情,林林总总加起来能说组一盏茶的时候。
不过潮生知道,对小肃不能要求过多。这孩子可能天生就是这样,话少也没什么不好,让人感觉老实可靠——如果他不是宦官,肯定是靠得住的好丈夫人选。
好人家的孩子肯定不会送进宫来做宦官,不是活不下去都不会选这条路走。
宫里头小宫女小宦官互诉身世,差不多都有一捧一捧的伤心泪。
屋里头四皇子忽然吩咐一声要茶。
潮生急忙端了茶送进去,还周到的配上了两样点心。
——刚才四皇子光顾舍命陪二哥了,灌了一肚子酒,菜没吃多少。
四皇子拈了一块核桃糕,没送进嘴里。
潮生瞧着他神情也有点儿恍惚,远不像平时那样冷静从容。
潮生心里也不踏实,二皇子嘴上没有没有把门的,刚才说了那么了不得的话,被他们给听到了。不知二皇子醒了之后回想起这事来,会不会恼羞成怒……甚至想灭口?
有人醉了之后干什么都没有印象,但有人是心里明白,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就不知道二皇子属于哪一种。
不过要灭的话,四皇子可也听见了。
潮生决定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二哥他……”四皇子顿了一下:“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挺苦的。”
潮生点头不是,应声也不是,反正最安全的就是扮木偶。
看着二皇子的处境,四皇子感慨不少。
二皇子的今天,大概就是他的明天。
潮生低声劝了一句:“殿下早些安歇吧。”
“怕什么。”四皇子笑了,小声说:“反正二哥已经替我请过了假。”
第61章 八卦
这倒是,明天四皇子不用去点卯了。
说起来皇家的孩子也不容易。
像二皇子那样破罐子破摔的——反正我有腿疾,反正我没出息,反正我就是不去念书,你们能把我怎么着吧?
也有像四皇子这样兢兢业业的,一天不拉,连小病小痛都误不了点卯的。
不过四皇子在朝下说,潮生就有点儿明白过来了——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是四皇子的酒量不比二皇子好哪儿了,他很显然也已经喝醉了。
潮生很想申请退下,她实在不想再听到一回酒后吐真言了。
她提心吊胆的,好在四皇子没有再说出吓死人的陈年秘闻来。他先是吟了一首咏月的诗——虽然潮生觉得,窗外月亮既不亮也不圆,和诗里的那副情景完全对不上号。
然后四皇子又说了一通闲话。
“孙祭酒那把胡子,嘿,稀得跟清汤胡面条儿一样,亏他还觉得自己一把美髯,总是沾沾自喜的。你知不知道,他袖子里有个小香袋,里面装着香油、梳子、抿子,夹子……一说要去喝茶,其实就是去整他的胡子去了……”
潮生努力保持着低头不动的姿势。
四皇子殿下,您老真有狗仔队潜质。
这么隐密的事情都让你发现了。
而且发现了之后,大概没什么人能讨论分享这一伟大发现,总憋在肚子里,现在终于借着酒劲说出来了!太不容易了!
身为皇子殿下,内心也……呃,免不了八卦。
但他有得顾及身份和形象。
“杨路衍还以为他真是文采了得呢,别开玩笑了,要不是他有个吏部尚书的爹,谁上赶着巴结他去?有好几个人把他的酸诗抄在扇子上,天都冷成这样了,还要时不时的拿出来扇一扇,就图让杨路衍看见上头写着他的诗……我就看不上那样的……”
潮生急需低着头。
虽然她不认识那位孙祭酒,也不认识那位吏部杨尚书的公子,但是四皇子形容的太生动绝妙了,她完全能想象出那两人的形象来。
不过四皇子好像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哪。
是不是他也挺想有人把他的诗抄在扇子上,大冷天拿出来扇风的?
说实在的,现官不如现管。四皇子是皇子不错,可他无权无势呀?人家吏部尚书可是手握实权,手里捏着一大批官员的考绩分派。就算不给你叫好儿,使坏可是不简单了。这样的人谁敢不讨好?谁敢去得罪?
潮生不动声色又递上茶,四皇子接过来喝了一口。潮生又递上了玫瑰酪。
四皇子挖了一匙酪放进嘴里,忽然抬起头。
这一刻他眼神清明。
潮生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一拍。
“潮生?”
“是,殿下。”
还认识人,说明没胡涂到底。
四皇子指指她:“你知道你为什么从烟霞宫被赶出来么?”
呃?
这话题转得又陡又快,潮生实在来不及反应。
“想知道么?”
那双眼睛亮得慑人,而且说的又正是潮生心中长久的疑问,潮生不由自主就吐出一个字。
“想。”
四皇子嘿嘿一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我不告诉你。”
……
潮生想找个碟子来接一下,以免吐一身血。
深呼吸。
好吧,不能和喝醉的人计较。
但是四皇子笑完了之后,说了句:“你还活在世上,说不定会成为旁人的一块大心病。所以好好保住小命儿吧。”
潮生忍不住问:“谁的心病?”
四皇子摇摇头:“知道的少一点,可以活得更久一点。诺。”他朝里屋的方向抬抬下巴:“就像他一样,要是他知道的少一点,日子就不会过得这么难受。他埋怨父皇,憎恨皇后,可是这两个人他一个也惹不起,所以他只能折腾自己,拿身边的人泄愤。有什么用?”
潮生眨眨眼。
四皇子的意思,是在暗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希望她死掉吗?
可是烟霞宫的事,潮生真的知道的有限。她对陈妃为什么小产完全一无所知。
她认识的大人物有谁呢?
安妃?皇帝?
贤妃和贵妃这样只能算一面之缘的人物总不会惦记她吧?
至于皇后,她根本就不认识啊。
等等,四皇子又怎么知道个中情由呢?这事儿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就是上次他说钱大娘送她进宫不怀好意一样——有可能是他料事如神,也有可能只是他顺口一猜。
这次可能也是一样。
四皇子可能也只是顺口说说。
潮生让自己把那天晚上听到的话都忘记。
不管是二皇子说的,还是四皇子说的。
二皇子好像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说过什么,后来再见了面,依旧是那副放诞脾气,想笑就笑,想说就说。
因为秋砚病了差不多整个月,春墨终于又出来管事了。她瘦了许多,脾气也收敛了许多。不过她一出来,潮生的压力立刻轻了不少。这几天秋砚一病,虽然还强撑着做事,可是潮生徒然觉得身上的压力多了不少。很多以前秋砚能处置的事情,她不得不接过来一部分。就像那天晚上二皇子过来喝酒的事,要放在以前,肯定是由秋砚操持的。
春墨能力一如往昔的强,开门几件事分派得井井有条,但是账本还是没有接过去,依旧放在秋砚处。
大概真是吃一堑,长一智。
经历过挫折,人总会有些变化。
春墨其实很幸运,桂雨临时改口,不然她很难从伤人事件中脱身,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更多的人,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比如岁暮,一次就要了命。
潮生并不会经常想起她,但是每次想起,都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大家对岁暮的评价也一致改观。以前那个会叉腰训人的春墨姐姐,被现在这位宽容而敦厚的春墨姐姐渐渐取代。
但是潮生自打看到春墨不声不响撅断一把细齿乌木梳子,就由衷觉得一句话非(提供下载…87book)常有道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春墨现在不随便发脾气了,可是她的耐心和耐性好像都没好多少,只是化明为暗,从人前发怒变成人后发狠了。
潮生也不知道哪一样更糟糕。
下过两场秋雨,天气愈发愈冷。
宜秋居的秋天特别灿烂华美,金色的、大红的树叶交迭斑驳,彷佛老虎身上华丽的皮毛一样。枫池的水静静倒影着这样的美景。
十公主特意跑了来赏枫叶,还带了画纸画具颜料,将长案搬到枫池边,铺开了画纸,共耗时三个半时辰,过程中喝茶若干,吃点心若干,发现兔子一只,并对其进行了追逐围堵。和二皇子聊过天,逗弄过八皇子。最后画纸上空空如也,调好的朱红颜料干涸在碟子里,看起来和厨房里杀鸡之后用来接鸡血的破碗一摸一样。
既然没有画成,第二天十公主又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几位妹妹——年纪更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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