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三年不闻肉味。偏偏又遇上大旱,就算举家逃荒,又能逃到哪去?长途跋涉下来,饥累交困,也只有死路一条。好不容易朝廷下来镇灾,偏偏又是瘟疫流行,想逃荒都逃不成。老天爷到底又把人逼到何种境地才甘心!
“李大姐?”雷小月提醒愣在原地一直纹丝不动的李大姐,手里的药汤和馒头早就凉透了。
“季姑娘?”李大姐回神,满脸的死寂,苦涩的眼泪直往下掉。
“你回去陪你儿子吧!”雷小月淡漠地说道,眼前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是惘然。
李大姐傻愣愣地看了雷小月一眼,木然地离去。
雷小月顺着梯子重返屋顶呆坐。沉重燥热的空气让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都落夜了,这里的闷热程度丝毫不减,连一丝晚风都没有。璀璨的星辰缀满了整个夜空,沉甸甸的感觉不到半点美感。
雷小月细细地想着杨郎中的话,她是不懂医术,但她善于寻找问题的所在,找出其中的关键。如果真如杨郎中所说不是瘟疫所造成,那到底是何原因导致如此多的人死亡?目前因此死掉的人都有上千人之多,数据每时每刻都在不断的刷新。有几个村庄甚至无人生还,这种诡异的现象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其心叵测的人下毒,但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提出疑问的时候,杨郎中认为不可能,因为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杨郎中查看过目前仅有的几处水源,虽然水质不好,但并没有毒。再说北边山里的动物也是成批成批的死掉。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南边村子倒没什么大碍,越往南越明显,有的村子几乎没出现死人现象。以官道为界,兰原和荒州皆是如此现象。让她都有点想相信这瘟疫像是活的,专冲着北面的村子和俩县城而来。
雷小月迷迷糊糊进了梦乡。这几天由于天气燥热,她没有一夜好眠。如今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外加今天的惊吓,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顶不住了,趴在屋顶上睡着。
“季姑娘,快起来!季姑娘,快起来!……”雷小月睡意朦胧之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
雷小月本不想理会扰人的声音,只想沉沉进入梦乡之中。但是对方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使劲拍着她的脸让她不得不醒过来。
“李大姐?”雷小月费劲地睁开睡意浓浓的沉重眼皮。
“季姑娘!出大事了!”李大姐神色慌里慌张,六神无主,声音颤抖。
“出什么事?”雷小月见此,淡漠的双眸霎时精光锐利。
“杨郎中在下面!”李大姐指着阴暗处的人影,语气急促。
“你先下去,我这就下来!”雷小月活动一下四肢,紧随李大姐其后,顺着梯子下了屋顶。
“季姑娘,你拿着这个医牌到城东门那儿去。什么都别问,路上别人问话也不要吭声,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杨郎中见雷小月下来,悄悄地塞给她一块牌子,不时瞻前顾后,神色紧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雷小月不明所以地看着杨郎中和李大姐,这俩人的行为让她极其不解。
“总之快点离开这儿,这个能救你一命。”杨郎中急了。
“我不明白。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雷小月冰瞳微敛,冷冷地看着二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禁忌!”杨郎中见雷小月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只有小声地说着两个字。
“什么意思?”雷小月不明其意,听着意思像是不得了的事情。
“朝廷……要……烧城!”杨郎中颤抖的话语里,夹着苦涩的哽咽声。
“季姑娘,你快走吧!”李大姐也在一旁催促着雷小月离开。
“烧城?城里的人以后怎么办?让他们露宿野外,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雷小月惊诧万分,这种事情太惊世骇俗了。再说她可不认为烧城,烧村庄就能阻止瘟疫的流行,这里方圆近好几百里,总不能把一切都烧个精光吧!到时火势控制稍有闪失,整个北辰国都会被烧光。
“没有以后了!”李大姐心如死灰地喃喃自语。
“总之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们不会害你的。”杨郎中催着雷小月快走。如果不是他刚才碰巧见到前来的信使对钟太医做的手势以及一再重复“辰时”的字眼,恐怕得不明不白去另一方极乐世界,因为那钟太医根本没打算告知他,想是恼他那一番话。而现在已是卯时,离官府中人集合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说来也怪,他隐隐觉得这个小姑娘不是泛泛之辈,就这样死了未免有些可惜。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扔下小外孙独自逃命,而族人如今更是鞭长莫及。不如将自己的镇灾医牌让给这位小姑娘,让她得以逃生。那些官差认牌不认人,一时半会儿又没时间查证,应该能混淆过去。朝廷历来如此,像现在这种情况,除了镇灾的医者和衙差得以逃生外,其它一概人等都没有机会活着走出去。但是这些医者和衙差也将会面临着一年的牢狱之灾,关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等到瘟疫没再发生才能恢复自由之身。
“说清楚!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雷小月站在原地不动,别人无缘无故对你好,基本上都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小时候吃这种苦头不在少数。
“朝廷要杀人烧城了。你个小丫头不走留在这儿等死啊!这是我的医牌,你拿着去东城门,没准能逃出去。”杨郎中急得口不择言。
“你说什么!朝廷要对这座县城赶尽杀绝?这城里没生病的人可是占大头,这个玩笑未免太可笑了。”就算是雷小月,也被这个事实给吓着了。这座县城虽说不大,就她刚才在屋顶看到的为数的不少的屋顶看,这里起码住着万人以上,而生病的人再怎么看,也不会过半。
“老夫也想这个是空口无凭的大话。季姑娘,快走吧!”杨郎中眼底一片慈爱,若是小外孙不在此,他也不会放过这个逃命的机会。
“为什么要帮我?”雷小月语气冷淡,她从不相信任何人在没有任何目的情况下会对陌生人舍命相救。她与他们相识不过两三个时辰,谈话的时间不超过两刻钟,实在不能不让她起戒心。
“老夫的小外孙在这儿,老夫不会走的。”杨郎中一时半会儿也拿这个固执的小姑娘没法子。
“你呢?为什么不走?”雷小月转而问一直站在旁边的李大姐。她也没染上瘟疫,为什么不逃?
“相依为命的小儿子没指望了,我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若是想扔下儿子一走了之,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季姑娘,你还是听杨郎中的话,快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帮我?我并没有施恩于你们。”雷小月硬如馨石的心,被深深地震撼着,她实在不了解眼前这俩人。
“就当我们有缘吧!别说这些了,天快亮,你快走吧!”着雷小月离开。
“这没道理!”雷小月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如果不认识冷月和子影这俩大高手,笃定他们一定会前来找自己。她可能真的会不择手段得到这个活命的机会。她本来就是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她是相信世上有善者,但是眼前这俩个笨到家的善者却让她冰冷的心活了过来。她还以为除了家中那几个人能让她掏心掏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敲开她的心扉。
冷月到来
雷小月正为杨郎中和李大姐的话所震憾之际,一道黑影在蒙蒙的晨曦中疾风似的从天而降,一双大钳手紧紧抱着她不放,急促的呼气在耳边低吁。那熟悉的冰凉体温,让她在惊吓过后放下了因条件反射而紧握的拳头。怎说她也跟着俩大高手练过几招防身术,不过拿来回敬给眼前这位大师傅显得有些啼笑皆非。
“小凌!”冷月轻喃着心上人的名字,抱了雷小月好一会儿才放手。双眸像雷达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只差没将碍眼的衣物扒了,看看里头有没有其它隐蔽的伤势。其实小凌的面色虽有些憔悴苍白,却无一丝痛楚,呼吸和缓,脉搏亦平稳无恙,他已知她安然无恙,毫发无伤,悬吊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来晚了!”雷小月轻舒一口气,戏谑而笑。不想让冷月知晓她此刻见到他的内心变化,免得他得意过甚。身陷险境,硬说自己一点都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但这种恐惧的心情在见到冷月这一刻消弥无踪,备感安心。
冷月狠狠地瞪了雷小月一眼,这个没心没肝的女人。也不想想是谁先发现她不见的,从子影那儿得到不确定消息之后,不歇一口气就跑来她。官道的关卡重重,又不能骑马,仅靠他施展轻功而行,又不知她具体在什么地方,过五关斩六将到处找。一路上官道两旁的几个临时医馆让他翻了个底朝天,只差没把屋子掀了,挖地三尺。到了兰原县后,找了两个临时医馆都没找着,天又快亮,甭提他多着急,多煎熬,这里他差点就转身离开了,若不是听到小凌的声音,只怕错过了。现在倒好,这个女人见面劈头一句就是怪他来得太晚。
“你还说!无端端闹失踪,大伙儿担心死了。没有其它的线索,纯粹碰运气四处瞎找,找得到你就算不错了。”
“我一路上不是留有记号?”雷小月紧握着冷月的手,这让她备感安心。经刚才那一抱,冷月又在疫区里到处转了那么久,就算要隔离以免染上病毒什么的,也来不及了。
“记号?什么记号?”冷月不明其意,满脸疑惑。
“你不是寻着我留下的布条找过来的吗?”自从昏迷中醒过来,她就在车内一干人等的怪异目光之下,一路上不时撕衣物的碎布扔路上作记号。这段时间没起半点风,那些布条好歹也在官道和街道原位躺着,这人居然一块都没发现?白白折腾了那么多功夫。
“有布条吗?”冷月故弄玄虚,看着小凌仅剩一小截的宽袖,事实俱在那是撕过的证物,只好两眼朝天装傻中。他真没注意到黑夜中的布条,再说他一向不屑这些小事情,就算看到了布条,他也认不出这是小凌的衣物布片。在他的眼时看来,这些女人的衣物都是一个模样,没什么不同。
“白白浪费了我这套衣物。”雷小月轻叹气,难怪他到现在才找到这里来。如果是子影,指不定昨晚就找到她了。在这方面,冷月跟子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水平。
“他们是谁?”冷月转移话题。眼前这俩陌生人是何方神圣?
“杨郎中!李大姐!这位是冷月!”雷小月给双方做引见。
杨郎中和李大姐瞠目结舌,一直呆愣着听冷月和雷小月的谈话。这年轻人是神?是鬼?居然凭空出现,太诡异了。
“噢!”杨郎中这才恍惚回神,见是季姑娘的熟人才略显安心。怔怔地看了手里的医牌一眼,“季姑娘,这个医牌?”
雷小月平静地看着那块救命医牌,心里很复杂,一时拿不定主意。倒不是逃命的事,而是犹豫要不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妥?”冷月凑到小凌的耳边悄声地问。这老头子和女人与小凌之间有什么恩怨纠缠?
雷小月深深地长叹一声。这瘟疫怎么说冷月也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找出对付瘟疫的可行药方子。否则在这未来的半年之内,她和冷月都不能安心回到大伙儿的身边,以免将瘟疫的病毒给带回去传染给云扬,飞雪,子影和忘尘。而这半年之久,忘尘那个病殃子可等不了。反正都是必须做的事,在哪儿研究药方子都一样。何况在这里还有那么多染上瘟疫的病人,正好让冷月拿来试药。
“冷月,你跟杨伯去看看那些病患。”
“为什么?我才不要呢!”冷月十分不乐意,现在都啥时候了,哪还顾得上其他的人的死活,趁早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你不是自夸医术精湛,天下一流,无人能及?你就不想试试身手?小小的瘟疫你都望而却步,我真怀疑你能治好忘尘的病。”
“你别想用激将法引我上当。”冷月冷哼着,不为所动。
“别耍性子了,回头我会给你细细说明原因。”杨郎中和李大姐都有亲人是瘟疫的病人,她总不能开门见山的说拿这里的人来试药方子吧!“杨伯,李大姐,冷月懂些医术,让他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
杨郎中有些动心,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但是这个年轻人成吗?看年纪学医术应该不过几年。再说,烧城的密令都下来了,虽不知确切的时辰,但时间上已然不多。如果现在不去城东门那儿,就很难走得了。“可是,季姑娘你不走没关系吗?”一般人不都是巴不得逃命,这个小姑娘倒好,有机会都不走。
“没事!我想走的话,有冷月在,随时都可以走。”雷小月淡笑着。
“那倒是!”杨郎中心有顾忌地看了冷月一眼,这年轻人刚才突然出现,如果不是神鬼,那就是武艺高超之人。“随我来!”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不想放弃小外孙的命。
“季姑娘?”李大姐蠕动着嘴唇,最后没再说什么。她现在连自己的小儿子都顾不上,既然季姑娘不想走,她也没再坚持。
“我干嘛要听你的话?”冷月不满地小声嘀咕着,总觉得小凌拿他小当小孩子看待。
“你不听我的话想听谁的?”雷小月给了冷月一记冷眼,什么时候啦还在闹别扭。
“哼!”冷月轻哼着,没了下文。
“走吧!”雷小月推着冷月跟着杨郎中往病人所居住的屋子走去。
困难重重
雷小月愣愣地站在屋子门外,扑鼻而来的恶臭味让她恶心到倒退了两步,宁可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曝晒,也不愿意往前再挪半步。冷月更是夸张,凭借自己的一流轻功飘离了三四丈远,捏着俊挺的鼻梁直瞪眼。
屋子里的景象远比雷小月想象中的更为恶劣。以病人居住的舒适条件来说,这里连百分之一都达不到。脏乱的草席与衣物随处乱扔,尿骚、粪便、汗味与浓浓的药材味混淆成一股难以忍受的异臭味。如此炎热的天气又极度缺水,除了提供少量的水以维持生存外,连擦洗身体的水都根本不可能有。稍稍能动的病人,干脆把上身的衣物给脱了,光着膀子寻着阴凉处躺着,个个眼睛里都是绝望的等待。其他神智不清的病人个个面如灰色,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几个药童亦是毫无干劲地呆坐着,双目无神。了了无几的几个家属倒是忙里忙外的,照顾着自己的亲人。如此恶劣的环境,就算是健康的正常人都受不了,没病都憋出病了。何况是气弱体虚的病人,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小病都会变大病。幸好这里只是收留一些从各地运回来的病人,兰原城里的百姓若谁家有人染病,都是留置自家看管。否则几千个病人这么一集中,情况都不知该如何想象。
“李大姐,你去把你儿子抱出来。”雷小月看了雷打不动的冷月一眼。他正拼命地摇着头,想让他踏进这间屋子,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困难。
杨郎中了然于心地看了雷小月和冷月一眼,和蔼的眼睛里未有半点责备,跟着李大姐进了屋子,直往屋子的角落里走去。人在面对自己的至爱亲人时,不可能没有一点私心。杨郎中也一样,他给自己的小外孙寻了个相对较好的位置。在他老人家的心里,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虽然不知道那个叫冷月的年轻人医术如何高超,那几位太医和几十个医者来了十多天,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时间如此紧迫,来得及吗?如果把朝廷要烧城的事儿传出去,那些闻风而动的愤怒百姓一起蜂涌出城门,那为数不多的衙差想拦也拦不住,也能拖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