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拿解药!”
众人也怒了,把她拖起来,绑到了柱子上,长鞭挥下,狠狠笞打。
“我没下毒,苏染染你这个妖妇。”
夏柳嘶嚎着,苏染染这回没再理她,大步走到庄墨隐的身边。他脸已呈墨青色,双眼紧闭手指紧握,冷汗急涌。
“庄墨隐。”苏染染握住他的手指,小声呼唤他的名字。连唤了十数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苏染染。
“染染……”他低|喘一声,勉强一笑,眼珠转动,看向守在床边的人,“你们送她离开,不得为难。”
“王……”
众人眼眶一红,庄墨隐为人性格柔和,很少责骂手下,为人大度,众将时有顶撞,只要是有理的,他都接纳,一心要做圣贤君,只可惜……造化不济,如今兵败垂成……
“我不走,我陪着你。”
苏染染抿唇笑了,双手包住了他的手,轻声说:
“庄墨隐,我说过,要让你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我们两个便这样凑和着,过几天吧。”
庄墨隐的眼神闪了闪,哑声说:“这么说,我是要死了?”
“是我要死了。”苏染染把他的手摁到了自己的胸口上,喃喃地说:“庄墨隐,她已经快跳不动了。”
庄墨隐的手摁到了柔软和滚烫,也摁到了虚弱和悲伤。
他的热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奋力坐起,把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有办法的,染染,可以换心,我把心换给你就好!”
“说什么傻话?难道你让我带着你的心去和慕宸殇相爱?你的心爱得起来?两个男人的心……”她是想开玩笑,却也忍不住落下了泪,双手环住他的腰,小声说:“庄墨隐,我其实……很害怕、很害怕……很舍不得……原来,我还有个女儿……”
“什么、什么?”
庄墨隐的手抚着她的长发,喃喃地反问。
“我这一生,太沉迷爱情,忽略了太多原本不应该忽略的东西,上辈子缺爱,这辈子拼命去抓着爱,可是这人间风景如此多,我全都都遗落掉了,甚至女儿在眼前,我也认不出来。我这样自私,我只知道让自己心里痛快,阡陌怎么办?汐缳怎么办?”
“我送你回去,别哭了。”
庄墨隐双掌捧着她的脸,颤抖着给她擦眼泪……怎么是两个?她怀胎十月,他一直陪着她,他也没看出是两个!
“那一个,生下来就差点没了……”苏染染摇摇头,长长地抽泣。
人的心,一念善,一念恶。
苏锦衣一念动情,一念险恶;燕十三一念执爱,一念堕|落;叶皇后一念为后,一念地狱。夏柳一念知已,一念恶魔,全都因为恶心一起,而堕入无底深渊,不得翻身……
苏染染也是这样呀,当时在冷宫,若想抽身离开,放弃孩子,如今说不定也能逍遥自在。可惜她一念恨,把自己推进这无法脱身的漩涡。
庄墨隐也是这样呀,当时若能读懂自己的心,放弃江山,分清什么是他想最想要的,不会走到今时今日。
人的心太贪婪,想要爱、想要暖、想要饱、想要富、想要无穷尽的快乐……可是人生怎么可能如此圆满没有缺陷?人生总是崎岖的,上天的眼看着这天下凡尘,看人浮沉挣扎,看人自私追逐……
所以,各人的路早就被她们各自的性格铺好了,再来一回,她们会依然如此一路走来。
苏染染悔吗?她不悔!
庄墨隐他悔吗?他也无悔!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生。
“王,慕宸殇的特使想要进城。”
一名侍卫匆匆过来,低声禀报。
二人转头看去,那侍卫手托一支羽箭,这是高陵云延的箭!庄墨隐的眼神黯了黯,不若把和宁归还高陵云延,自己这几天好好陪着苏染染。
他扶住苏染染的手臂,缓缓坐起来,低声说:“更衣,请特使。”
“我来吧。”苏染染接过了侍卫拿来的王袍,弯下腰替庄墨隐穿袜套靴。她胸口疼痛,动作就慢,一双袜,一双靴,却似穿了百年之久,二人都累出汗来,她才扶他站起,为他披上王袍。
“你这样为他穿戴过吗?”庄墨隐小声问。
“没有,都只有他伺侯我,所以,你比较重要。”苏染染笑笑,抬头看他。
话音才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96】结局九:一株妖冶的蔓陀罗
白衣圣袍,脚步轻缓,每一步都踩在阳光投下的亮团里。
“千瑟?”
苏染染惊讶地看着他,未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庄墨隐一怔,再看院中,已多了无数亮甲侍卫,且都有白银面罩罩住脸庞,只露出一双乌黑冰凉的眼睛,手里的长剑染满鲜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和宁勇士。
千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泗水关,庄墨隐居然毫无察觉。
“染染,过来。”
千瑟轻轻揭开了面纱,向苏染染伸出一只手。
“千瑟,你是出家人,你已心向善佛,为何还要这样做?”
苏染染摇摇头,看着他宛如紫色宝石的明亮双瞳,万分不解。
“出家人,难道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千瑟唇角微扬,淡淡一笑,在厅中站定,手依然伸向苏染染。
“过来吧,星宿巫女,你应该和我站在一起,万丈红尘皆在你我脚下。”
“千瑟,我视你为知已,你却视我为人偶,任你戏弄,你觉得我还能和你站在一起吗?”
苏染染却退了一步,紧挨着庄墨隐站着。
“为何不能,你往前走三步,就到我身边了。你放心,我不称帝,你也不会后,你我是这天下的天上皇,天上后,你我才是真正主宰……”
苏染染紧拧眉,缓缓但是用力地摇了摇头,轻声说:
“那是你,不是我!我不想主宰任何人,我只想主宰我自己!千瑟,请你退出去,退出这泗水关,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和我在一起,你会死的。”
千瑟双瞳瞳色渐寒,语气开始变得冷漠。
“死有何惧?你怕死,我却不怕。”
苏染染轻轻一笑,扶住了庄墨隐的手,坐到了榻沿上。
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压抑,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预示着一次杀戮的到来。千瑟看着苏染染,苏染染也平静地看着他。
从第一回看到千瑟,到现在为止,这是唯一一个让她从头就给予了信任、依赖、温暖的男人,可惜,这个男人却成了最冷酷无情的人。
“嗯……”
千瑟终于出声了,轻轻喟叹,又偏了偏头,微笑着说:
“天祈特使应该到了吧?来人,去迎接特使。”
“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你给你下的毒?”
庄墨隐双拳紧攥,怒目圆睁,想上前去,却又熬不住热血翻涌。
苏染染闭了闭眼睛,还真不是夏柳干的这事!
千瑟看着二人,慢吞吞地在桌边坐下,随手抄起了茶壶,微眯眼睛,轻轻一嗅,自言自语道:“这茶不好,染染你喜欢喝的是清茶淡茶,这等粗茶如何入得你的口?”
“以前喝不得,现在甘之若饴。”
苏染染拉着庄墨隐坐下,直视着千瑟,等着他真正的发难。
“嗯,人的心境总会不同,你的适应力特别强。”
千瑟抬眸,微微一笑,长指握着粗瓷茶碗,在桌上轻轻地磕敲着……咚、咚、咚……这种折磨人的钝响,一直持续到高陵云延被带到此处。
他自告奋勇,自请为谈判特使,进来找苏染染。琴雅送到了信,慕宸殇又如何能等?若非众将苦劝,用力抱住他的腿,早就亲自过来了。
“嗯……高陵云延……你也是个不肯回头的,放你一条路走,你非得掺和进来。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千瑟微微摇头,一声长叹,手指用力,粗瓷碗被他硬生生地掰成了两半儿,幽绿的茶水泼洒出来,在他的雪色长袍上泅出一团水印。
“我不需要你喜欢,你把染染交给我。”
高陵云延脸色严竣,想上前来夺人,被银甲侍卫拦住。
“过了今晚,她想跟你走,随时可以。”
千瑟的语气已经杀气腾腾了,一挥袖,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扑过来,把庄墨隐和高陵云延扑倒在地上。用力捆扭着,拖着往外走。
“你打着出家人的幌子,瞒天过海,掀起杀戮,你会下地狱的。”高陵云延大声嘶吼。
“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下地狱,谁人没造过杀孽?你没吃过荤?”
千瑟却不以为然,不屑一笑,转头看向窗外。阳光如此明媚,确是秋日好风光。若能置一躺椅于院中,歇于其上,再听人唱几支曲,这种享受,真是赛过神仙。
他扬扬眉,果然做了这样的安排。
苏染染一直不出声,坐在榻边,看着他任意妄为。
积在千瑟心里的恨,长达十余年,你让他收手,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出家为僧,不过是因为当年羽翼不丰,无法和黑羽军抗衡,只能放弃皇位,让贤给了慕宸殇的父亲。
他初入空门那年,几乎每天都度日如年,整夜诵读佛经,整天打座参禅,可总也不能平息心中恨意。直到他某夜醒来,潜回皇宫,偷会莞妃,心里那把从未熄灭的火才熊熊燃烧。
十年过去的他,已非当年虚有其表的凌天皇子。
他是千瑟主|持,在大华寺替皇族伺奉上神的大|师,是百姓心中的活|佛,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现在,只要慕宸殇和庄墨隐恶斗至死,他几乎不动兵甲,以最小的代价,就成了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人,是上天降福于世人的真命天子。
苏染染如何不懂他的心呢?
可苏染染不知道,为什么千瑟以前要救她?在普慈庵,他两度上山,把徘徊于死亡边界的她拉扯回来,为什么?
“千瑟,为什么带九儿下山,为什么救苏沫篱?为什么现在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是你的心太空了吗?你想找莞妃的替身?你还爱着她?或者,是你无法忘怀你曾经的付出?”
千瑟的背慢慢挺直,优雅的脖颈微微扭动,像白天鹅一样,骄傲又淡漠地微微弯曲着,沉默几秒,他的紫眸才看向她这边,可视线却未对上她,而是盯住了她身后墙上的山水画。画上有小舟穿过万重山,千里迢迢而来。
“你知道我为何出家吗?”千瑟看了会儿,才小声问。
“不是你自愿吗?”苏染染问。
“黑羽皇后找到我,说只要我去大华寺等着,莞儿会出来见我,我一等一年,回去时,已是物是人非。”
“宫庭争斗,你从小看到大,如此看不开?是你自己上当,何必怪上莞妃,看着她葬身火海,不肯出手相救?又何必迁怒于九姑娘和沫篱?你接近她们,哄得九儿芳心,双生姊妹,心有灵犀,沫篱见到你,也心生向往……她们爱好都如此相同,你在大华寺让她们两人见面……”
千瑟听着她的推断,哑然失笑,连连摇头,“染染,你是九儿?”
苏染染薄唇轻抿,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千瑟笑了半天,才敛去笑意,那神情渐渐变得凌厉阴沉。
“苏染染,我勿需引|诱任何人,更何况是莞儿的女儿。你的推断只有一点是对的,我确实带着九儿下山,那是因为我查到了碧华山庄,特地过去看,九儿正躺在草坡上,咬着一根野花花茎晒太阳,她的脸和苏沫篱一模一样,可是气质完全不同,我确定这是莞儿的另一个女儿,她看到了我,并且悄悄跟着我在山里转了两天,还跟着我下了山,我觉得她有趣,便告诉了她她的身世,她独自跑去见了苏沫篱,以后……没有以后了,她和苏沫篱都死了。”
他说得淡漠,一点都不像在诉说爱人所生的骨肉所遇上的悲惨之事。
他也只能淡漠,毕竟爱人生下别人的骨肉,不是件让人舒坦的事。他从来都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度,其实,他心很小,不愿意被人轻视,欺负。
苏染染相信他的话,以千瑟的魅力,确实不需要故意引|诱,他表现出来的淡然,大度,儒雅、温和,还有他为红颜削发为僧的坚定,像春天春雨,浇灌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苏九儿是,苏沫篱也是,甚至染染也是。
有一种男人,天生是毒药,是妖冶狂|傲的曼陀罗花,他想毒死某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随他高兴,他想挽救一个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者仅是因为那一刹那间阳光正好……
慕凌天,凌天皇子是这种花里最张扬的一株!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千瑟扬着唇角,带着一丝冷意,盯着苏染染。
“你太特别了,我连讨厌你都做不到。”
苏染染摇摇头,捂着胸口坐下来。
“想活吗?”千瑟眯眯眼睛,盯着她问。
“然后呢?”苏染染问。
“然后,你我可以逍遥天涯去,魔也好、邪也罢,快活就行。”
千瑟的唇角,弧度更加漂亮了,这样一张脸,这样的语气,就像蔓陀罗散发出来的香气,引人入幻。
苏染染笑了笑,双手趴到了桌上,转头看着外面的阳光,小声说:“真是诱人哪,可惜我要睡会儿了。”
她的眼皮子慢慢垂下,呼吸也越来越浅。阳光落在她纤瘦的身子上,似乎立刻就要把她晒成透明,分解成微尘,从世人眼前消失。
千瑟长眉紧锁,缓缓伸手探向她的鼻下……
还好,呼吸还很均匀,她是真的睡了。
千瑟的眉锁得更紧,苏染染居然在这种时候睡着了,是真的太相信他,还是轻看他不会真的伤她,还是……反正快死了,随便你吧……
“主子,已将二人悬上城楼。”侍卫在外面,小心翼翼地禀报。
千瑟转头看过去,看了他一会儿,小声反问:“怎么不把你自己悬上去?”
那人吓得脸色一白,赶紧跪下,连连磕头,“主子饶命。”
“去吧,给夏柳以千刀之刑,未割完之前,不许她死。把高陵云延的琵琶骨穿上勾子,让他血流尽而死。庄墨隐么,先吊在这院子里,我还有用。”
千瑟的声音很轻柔,像是不想吵醒苏染染,等侍卫退下之后,他才站起来,抱起了苏染染,把她放到了榻上,长指在她的脸上轻抚几下,低喃道:
“我说过要让你给我作伴,茫茫红尘间,还真没另一个人可以像你一样,有资格陪着我。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
寂寞高傲的蔓陀罗,此时的语气透露着无休无止的落暮,他孤单得太久了!
泗水关一役,他可将庄墨隐和慕宸殇同时狙杀,这游戏这回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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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宸殇围城第二天,已觉稳操胜券。
黑羽军涉水而来,为他助力。琴雅来的时候,带来了黑羽令牌,那支只认令牌不认人的大|军,虽然战斗力不如以往,但起码人多。他外公死后,黑羽军也没逃过争权的俗世,内讧数年,终成今日衰弱的黑羽军|团。
“主子,你看,那是什么?”
伍烁突然抬手,指向前方。
高|song的城楼之上,两个人被丢出去,悬于烈日骄阳之中。
女子身上只剩下染血的亵衣,血迹斑斑,头发被削短了,和苏染染一样长及肩下,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高陵云延被穿了锁骨,血如小泉,不停地喷涌。
一名侍卫站在城楼上,对着慕宸殇那边大喊:
“大妃有令,以千刀斩处死妖妃苏沫篱。以悬骨刑处死和宁叛徒高陵云延。”
这声音如同重锤,锤击着慕宸殇的声音。
夏柳被吊得很高,身形都差不多,尤其是头发长短一样。慕宸殇他们并不知夏柳在泗水关中,更不知道千瑟进了泗水关。所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众人心都猛地一沉。
慕宸殇这时候的心,已经被捏得血肉模糊,他死死盯着那个女人,想判定真假。
“是真的吗?不过大妃确实是想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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