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分,但无论怎么说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总是不可磨灭的。
由于三公主的夫家喀喇沁部就在热河以东靠近直隶省,是东巡的毕竟之地,因此八月十三日我们一行先行抵达三公主府邸暂住,随即继续向东途径科尔沁时又在大公主府上住了六天,又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十月十四日抵达盛京。
盛京故宫年代久远,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所以宫殿都十分的陈旧。而且当初努尔哈赤定都沈阳时的皇室规模远远没有现在那么庞大。努尔哈赤原先的寝宫已经改做了祭祀用。永福宫是孝庄太后的故居当然也不能够居住。麟趾宫、衍庆宫原本用来放置杂物。得知此次皇帝出巡说是要住在这里,盛京方面才紧急修建了一批围房。但盛京方面也没有想到随行人员会如此众多,无奈之下只得借用宜妃娘家在盛京的家宅,修缮扩建之后迎接圣驾的到来。
皇帝住到岳父的家中,这种事古往今来怕也是第一次,宜妃满面春光也就在情里之中了。由于也是仓促之下决定住到宜妃娘家,所以在安排居所时显得有些混乱和拥挤。也许是负责调度的官员也要看着宜妃的面子,我的居所竟然被分到了府中最偏僻的地方,离着大街也就一墙之隔。和随行的亲王阿哥们也就隔着一个小花园。不但如此,这间屋子还朝北,是典型的东冷夏热。现在已经入秋,北方冷得特别早,我们出来时京城还是盛夏,一路走来也多是炎热的天气,到了这里突然冷了下来,还真是不习惯。
“娘娘,宜妃娘娘实在是太过份了,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你嘛!”
梅香倒是比我还激动,一边替我整理着衣物,一边嘴里还不闲着,不断地嚷嚷着宜妃的仗势欺人。我倒觉得没什么,她这么做无非是想炫耀一下康熙对她的恩宠。可是她争过了我又能怎样?她争得过那些比我们更年轻,更美的女人吗?
“算了,芩淑跟着皇太后不会吃亏,她没事我就放心了。宜妃对我做什么我不会在意的。”
“哎哟,我耳根子发热才想着莫不是有谁在惦念着我,原来是妹妹你啊。”
我话音才落,宜妃那熟悉的高八度就又突然冒了出来。她笑似牡丹,珠翠环绕,一派华贵艳丽。她袅袅而至,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一屁股坐上了主坐,骄傲地昂着头嘴角带着一抹嘲讽地笑容柔声细语地问道:“怎么样妹妹,这间屋子不错吧。采光极好,白日里都能照得到太阳。离小花园也近,妹妹觉得寂寞了还可以去那里走走啊。”
我知道她来者不善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尖酸刻薄,还来不及想着怎么回她身边的梅香却忍不住了,她“咚”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衣物,冲着宜妃不客气地说:“娘娘,这屋子也叫好吗?见娘娘说得如此之好,奴婢不禁要猜测这里大约是您出嫁前的闺阁吧。也只有在这样的屋子里常住才能出得了娘娘如此性格的人!”
梅香向来心直口快,我也一直不曾因为这个而责备过她。当年我风光无限的时候我担心她会闯祸,所以一般都带心荷去那些人多地地方。心荷走后我也算是一落千丈,那些大场面我是能避就避这么多年了也没出什么大意外,梅香的性子也跟着收敛了很多,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今日会突然爆发。宜妃初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她原本放在膝上的手略微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成原先互搭的姿势,她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看着我道:“妹妹与众不同连身边的奴才也是如此啊,姐姐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我知她是不肖与奴才计较,但也知她是真的动了怒。我赶在宜妃前头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斥责梅香道:“住口,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吗?你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对着主子竟然如此放肆,还不快给我下去自己反省反省,难不成还等着让我开口罚你吗?”
梅香早已经年满二十五只因家中已经无人所以不愿意出去。我见她可怜也就不勉强她,她是真心待我好,我也向来疼惜她,十几年来我从不曾如此斥责过她,她一时间似乎有些不能接受,红了红眼道了声“奴婢知错”就退了下去。我无奈地在心底叹息着,勉强自己露出满脸的笑容,走到宜妃身边,拉起她的手好言软语地安抚说:“好姐姐,是妹妹管教无方,您千万别同那奴才计较。”
宜妃冷冷地瞪着我猛地抽回手。我愣了愣刚想张口问声怎么了,就听她道:“你别碰我,我素来不喜欢你,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要装出这副亲密的样子来呢?你从前用那副娇娇弱弱地样子迷惑皇上我就讨厌你,后来你倒是变了,不过却变得冷冷淡淡的更让我讨厌。皇上宠你时你就是这副样子,装出一副不在乎的嘴脸叫人格外生厌。后来皇上不再眷顾你,你却还是这副样子,像是皇上不疼惜你是他的损失似的。你生的那个四阿哥倒是和你一般模样,古里古怪的,怪不得皇上要说他‘喜怒不定’。我看着只有十四阿哥才像我们满人的阿哥,开朗,直爽。”
我知道她一直都有算计我,却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地讨厌我。只是她倒如今还如此地防着我又是何必呢,她自己不也说了吗,我早已经圣眷不再了,和我争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无奈地长叹一声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说:“宜姐姐,诚如你所言我早已不复当年了,我之所以冷淡只是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姐姐,我们都老了,哪里比得过那些正值花样年华的江南小姐?妹妹只是想守着儿女过完下半辈子,姐姐为何不退一步呢?这么争有意思吗?”
她优雅地慢慢站起身,嘴角带着一抹高傲的笑容,可双眼依然是冷冷地注视着我。
“不,蒙受圣恩是我郭络罗氏的骄傲,我对任何东西都可以放手,只有对皇上,我决不会让步,不管对手是你,是琳贵人,还是那些江南来的南蛮子,我郭络罗氏绝对不会输!”
她说罢一摆手转身走了出去,我愣愣地她那渐渐远去的坚定背影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原来她是如此地爱着康熙,也是如此的为之自豪,他喜欢她是否就是因为她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和占有呢?生平第一次,我突然对宜妃有了几分敬意,因为我终究做不到如此。
在拜谒了福陵、昭陵,祭扫了大清的开国功臣扬古利、费英都以及额亦都后,明日我们就要离开盛京返回京城。
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我还没有机会见识见识围房后的那个小花园,想着明日就要走了若是不去看看总有些遗憾。眼见行李什么的都收拾妥当了我也就安心地拉着梅香让她陪我上那儿走走。
此时虽说已经入夜,可正直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园中的树叶上使得那绿色也格外的饱满,园中载着几株菊花,此时渐已入秋正是菊花的花期,那淡淡的幽香也回荡在鼻间,耳边还不时传来几声蟋蟀的叫声,这一切都为这夜色下的园子增添了一份额外的魅力。我现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诗和词是描绘夜晚的景致,也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人赞美月夜的美丽,就连不善饮酒的我也不禁觉着若是此时有一杯酒对月畅饮那定是更加完美了。
“二哥,若是此刻朕能和你举杯对月共饮那今日这月夜之行就算是完美了。”
我一愣,跟着立即反映过来那是康熙的声音。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在和人说话,那身边定然跟着别人,不行,我得立刻避讳。我一阵慌乱,拉着梅香转身正要快步走开却听得他像是看到了我们,高喊了一声:“谁在那里,给朕站住!”
我心知无法避开,只得停住了身体,慢慢转过身来。夜色中,两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待从屋檐的阴影中走到这月光下,我只觉着心中一阵生疼,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揪住了连根拔的草一般。他,他怎么会憔悴成这样?他还不到五十吧,头发都花白了一大半了,原本健壮的身体竟然消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那身锦衣简直就可以说是挂在他身上的。夜风吹过拂动他身上的衣服尽显那根根凸起的骨头。他只比康熙大上一岁,可现在怎么看也远远不止。归化的日子有那么艰苦吗?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站在康熙的左侧,侧着头似乎正在和他说着什么,没有看见我。但他身边的康熙却看见了我,他也是愣住了,竟然忘记开口要我避讳。
“皇上,怎么了,是谁啊?”
他微笑着转过头看着向我,眯了眯眼,皱了下眉,随即微微向左侧转过脸,那脸上的笑容自此僵在那里,放在身侧的手也跟着微微地颤动着。他这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却让我不安,他的左眼怎么了,为什么他要故意用右眼来看我,难道他的左眼已经看不见了吗?我心头一紧,手不禁一颤,原本捏在手里的帕子就掉到了地上。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康熙的脸上再无半点表情,但这样的他更加让我感到害怕。我不敢再去看他一眼,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来不及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帕子就匆匆转身离开。耳边依稀传来他淡淡的声音,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二哥看到什么了?怎么不走了?咦,这是二哥掉的帕子吗?好了好了,你身体不适就让朕这个做弟弟的替你捡一回吧,朕没那么娇贵。那,二哥,收好啊,朕可是物归原主了。”
康熙三十八年二月我随驾南巡,江南的景色虽美,但我却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只因为据说去年回京后也许是旅途劳累,裕亲王又病倒了,据说束手无策之际皇太后提议冲冲喜,据说康熙指给他的这个妾室纳喇氏果真是一身的喜气,进门不久裕亲王就渐渐康复了过来。诸如此类的据说还有好多,但我却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心里总是乱糟糟的觉得有些不安。三个多月的南巡期间我就像游魂似的,住在李煦府上时我更是常常夜不能眠,因为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曾经的往事,尽管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可当初的点点滴滴仍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致游玩,但见着芩淑和胤祯那么高兴,我也只能强打着精神。五月十七日,我们终于回到了京城,只是我怎么样也没有料到,回来之后我却突然间忙碌了起来,因为琳贵人病重了。
太医说她是经年累月的忧愁导致郁结甚多,现在终是抗不住爆发了出来。调理了两个月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身子反而益发的沉疴。
“馨惠,你再喝口药吧。”我端着药碗,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劝她再喝一点。她却摇摇了头,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我叹了口气,皱了皱眉道:“你这样不行啊,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听话,再喝一口好不好?”
馨惠今日似乎特别的坚定,她摇摇头看着我虚弱地微笑着说:“姐姐,我……我想上点妆,你帮帮我好吗?”
她的话让我心里头猛地揪紧,再看向她眼中的异彩和脸上淡淡的潮红我眼中泛起一股酸涩。
“好,好……”
我连连点头,站起身来,转过身暗暗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随即小声地吩咐梅香道:“你……你快派个人去懋勤殿把十三阿哥叫回来,你自己亲自去一趟乾清宫,见着了顾公公就说,就说琳贵人快不行了,她想见见皇上。”
梅香听见我说到“不行”二字时脸色也是变得煞白,她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随即立刻小跑着出去。目送梅香离开后,我示意房里原就伺候馨惠的两个宫女若云和如嫣同我一道把她扶到梳妆台边。匍才落座她人都还没坐稳当就伸手拿起桌上的眉笔,可她久病之下体力早已被消耗殆尽,拿着笔的手是不住地发颤。我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夺过她手中的笔说:“馨惠,姐姐帮你好吗?”
她虚弱地靠在我身上,微笑着道:“好,那就麻烦姐姐了。”
我让平日就侍候馨惠梳妆的若云替她梳头,我和如嫣则一左一右地扶着馨惠,那若云跟着馨惠也已经很久了,现如今怕是也看出她主子要不行了,一双眼睛涨得通红,眼泪猛在眼中打转,可还紧咬着唇部让自己哭出声来。替馨惠梳头的手是不住地发着颤,可那认真的样子却更叫人心里发酸。花了好长时间她才替馨惠梳完头,放下梳子后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用帕子死死地捂着嘴。我这才拿起桌上的笔,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一笔一笔地替她画着眉,几笔之后,青黛柳眉就已显现。搁下笔,又拿起一旁的胭脂,抹了些在手中,正要给她擦上,馨惠却突然出声阻止了我。
“姐姐,这个颜色有些深了,换个淡点的吧,皇上素来不喜欢浓妆艳抹的。”
我手上一僵,心里一阵抽痛,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深深吸了口气,藏起那已经快到嘴边的哽咽,我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说:“好,好,都听你的。”
用帕子抹去手上的胭脂,我又挑了个淡色的,这次先给她看了看,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这才轻轻地给她擦上。最后挑了个唇纸,让如嫣拿了个小碟和干净的小毫笔过来。
“姐姐这是干什么?”
馨惠见我搞这些出来歪着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给了她一个安抚地笑容道:“你就乖乖坐着,待会儿就知道了。”
吩咐如嫣往小碟子里倒了点水后,我拿起桌上的裁线小刀将唇纸上的脂红刮到小碟中。这些平日所用的脂红什么的都是各地进贡的上等品,颗粒都非常细,才一碰水就迅速溶入其中。我拿起小毫,在小碟子里调了几下,再提起笔,那尖端之上就沾了一抹殷红。从左往右,先上后下,待到唇瓣上了色后,再略微淋干了水分沿着她的唇线最后替她勾勒出她完美的唇型。
“你看,这样还满意吗?”
我发下笔,让开挡住镜子的身体,镜中显现出的是一张两颊微微泛着嫣红,眉若细柳,眼如泓潭,唇似樱桃的美丽又成熟的少妇容颜。
“好,好,妹妹觉着自己有好多年不曾如此美丽过了,谢谢姐姐了。”
她抓着我的手是连连点头,我叹息着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云此时已经取了套替换的衣服过来,我看了看,宝蓝的底色配上粉红色线绣出的芙蓉花真是再适合馨惠不过了。我取过衣服,正要给她换上,馨惠却摇了摇头说:“若云,去将那件鹅黄色的取过来。”
“是,娘娘。”
若云说罢转身离开,过了会儿拿了那件馨惠所说的鹅黄色的宫装过来,我仔细看了看,做工确实是很考究,鹅黄色的底色上,绣着几朵银白色的雪莲,外头罩着一袭雪纺的外罩,上头的底纹却是一片片的叶子,两式一套搭配之后就见那雪纺之下雪莲花若隐若现而雪纺外罩上的叶子也正巧就配着那朵朵雪莲。
“馨惠,确定要这件吗?”
这套宫装虽然做工很出色样式也很新颖但却不是很适合她。馨惠容姿出众,适合宝蓝之类的显色来衬托出她五官的明艳,鹅黄色太过平淡、娇弱,雪莲也是过于清冷,这两样都不太适合她的气质。
“不了,就这件吧。”馨惠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盘中的雪纺,有些迷茫地说道,“这件衣服还是皇上多年前赐给妹妹的,我记得也就穿过一次而已。”
我心里一堵,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衣服换上后馨惠也是累得直喘气,我和若云扶她到床上躺着,她调整了下呼吸后对着其他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姐姐说会儿悄悄话。”
“是。”
若云领着其他人静静地退了出去。我见其他人都走了才问道:“妹妹想和姐姐说什么?”馨惠却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说:“姐姐,劳驾您将镜子给妹妹拿过来可好,我想看看头发可有乱,妆可有不妥。”
我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