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心荷领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一脸欢快地对我说:“娘娘,您快看看谁来了!”
“臣妾李氏给德妃娘娘请安。”
她俯下身朝我曲膝行礼,我略微打量了一下,她大约四十多岁,看得出是江南人士,五官与北方女子的明艳不同,显得典雅秀致,虽已是人到中年但仍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位绝代的江南佳人。虽然她的容貌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却不想去细究,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起身后也就不再搭理她了。但她却一直盯着我看,甚至夸张地留下了眼泪。
“筝儿,你真的病得这么厉害,连额娘都不愿意理吗?”
她哽咽着轻语着,但她的这一句话却比康熙比心荷的百句,千句更有效。我惊讶地看着她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对她有一种似曾相识感,因为那张脸,那份神韵同镜中的自己有7、8分相像,因为她是“祁筝”的母亲。
“您……”我嗫嚅了许久才吐出了一声,“额娘。”
心荷以及那位妇人见我终于说话了,高兴地流下了眼泪,那位李氏更是激动地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我。边哭边说着:“祁筝,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她的怀抱好温暖,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让我安心。生平第一次,我被母亲所拥抱,也是第一次我体会到了有母亲的幸福。“额娘,额娘!”我倒在她的怀中,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额娘,我好怨啊,四阿哥是我亲生的,但我却不可以见;芩淑是我的女儿,但我却不可以养;而胤祚,他,他是我的欢乐,我的爱,但我却救不回他,为什么啊额娘,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一遍遍地问着她,一声声地痛哭着,把自祚儿死后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痛一股脑地都发泄了出来。而她只是紧紧地搂着我陪着我默默地掉着眼泪,任凭我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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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天我才终于冷静了下来,自她的怀中直起了身子,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母亲”。她嘴角带微笑,眼中满是温柔与关切,柔软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发鬓,替我整理有些零乱的仪容。
“额娘,您怎么来了?”
清朝的秀女一旦被选为妃嫔留侍宫中终其一身都不可能出宫,不但如此同宫女们不同,没有皇帝的准许连挚亲的家人都不可以见。
“是皇上特地派人来接额娘的。康熙二十一年时你的那一场病已经让你阿玛和额娘我急坏了,自那时起额娘就知道你是放不下孩子的。七月里从宫中传出消息说六阿哥殁了,额娘就知道你肯定又要病倒了。自打你患病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后,我和你阿玛急得在家中直犯愁,我们四处打探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万般无奈之下,我甚至让你阿玛去求求裕亲王,但他却生气地说:‘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一句话就把我给堵了回去。你也知道你阿玛这个人,脾气强得跟驴似的,我明白我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他对于当年的事始终都不曾释怀过。”
她的话却让我心下一惊,当年的“祁筝”和福全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我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可她却叹了口气道:“算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提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转变了话题我也不好再追究下去。“今日里皇上特地派人接额娘进宫来看你,看来皇上对你确实宠爱有佳,额娘也就放心了。”
原来是康熙命她进宫来看看我的,他是想让我振作起来。我轻声地叹了口气,看来他这剂药确实是下对了。一个上午,我就坐在那里听着这个母亲对女儿满怀真情真意的唠叨,她那无私的母爱让我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立刻把她看作了自己的亲娘。
“额娘,您后悔过吗?”
看得出她是江南人,想来同丈夫的结合定是经历了重重的艰难和考验。
她闻言只是对我笑了笑,眼神却迷离了起来仿佛在追忆那遥远的过去。
“自打那日你阿玛救了差点受辱的我后,额娘的眼中,额娘的心中都只有你阿玛一个人。父母的责骂我不在乎,家族的除名我也不在乎,背弃祖宗转入旗籍受无数人的唾骂我也不在乎。什么前明遗臣,什么江南名士,什么书香世家的名媛小姐,额娘统统都不要。额娘放弃了过往的一切只是想抓住今生的幸福。事实证明额娘没有做错,这么多年来你阿玛只有我一个女人,他对我的爱从来都不曾因为我的过去而改变过。当日定情之时,他对我的誓言更是从不曾违背过,所以额娘这一生都不会后悔。”
原来“祁筝”的双亲也曾有过如此轰轰烈烈的爱情,看着她一脸骄傲又幸福地说着陈年旧事我却暗自羡慕她,却也明了了只有这种母亲才能生出外表柔情似水实则内在感情激烈的女儿吧。
“筝儿,过往的一切太沉重了,既然你已经入宫,过去的一切你就都忘了吧。裕亲王已经有了一位嫡福晋,一位侧福晋和3位庶福晋了,而你也已是皇上的德妃了,他怕是早就将你忘记了,你又何必独自一人苦苦追忆那些前尘往事呢?额娘看得出皇上很在乎你,他才是值得你去抓住的人啊!”
不,您错了呀,看着她我的心中却是无法倾诉的苦。额娘,即使我和福全今生无缘我也绝不会去爱康熙。对福全我只是受着思念的苦,若是爱上康熙那无疑是落入了万丈深渊。除了我之外他还有佟贵妃、贵妃、荣妃、惠妃、宜妃,这只是现在,更不用提将来了。我不知道过去的“祁筝”和福全之间有过什么,但曾经的“祁筝”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傻傻的爱上皇帝,傻傻地捧上自己的一颗心,换来的却是一世的心碎。那句“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以及纸上那点点泪迹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但是这些话我始终都没有说出口,我不想让她为我这个“女儿”担心,更不愿让她知道她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将她长留宫中陪我,只是一来这与后宫规矩不合,二来我也担心她看出我和“祁筝”的不同,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会察觉不出一手养大的女儿的改变的,所以我也只能强忍不舍同她惜别。
“祁筝,你处在这深宫之中一定要好好保重啊!”她的眼中泛满泪花,双手也紧紧握着我的手。
“好的额娘,女儿会的,您和阿玛也要保重,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在您二老身边侍候。”我也哽咽着回着她,句句都发自内心。
她最后一起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发说道:“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额娘和阿玛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无论何时,你都是我们的‘奇珍异宝’。”
“额娘!”
我闻言感动地紧紧地抱住她。在这分别之时眼泪与“保重”成了我们彼此之间赠与对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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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真是太好了,您终于开口说话了。”在送走了李氏之后心荷反倒是哭了起来。我叹了口气,默然地看着她们。母亲的话确实给了我再活下去的勇气,但我的心依然空旷的难受,那里面原本装着祚儿,现在失去了他,立时变得空空荡荡的。
“娘,娘……”软软但又熟悉的童音自门口传来,我的心猛地一揪,急急往门外望去,只见佟贵妃走了进来,而她手上抱着的却是我的女儿。
我激动地冲了过去也顾不上给佟贵妃行礼就直接从她怀中将小女儿抱了过来。她粉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小手抓着我的衣服喃喃地唤着我:“娘娘,娘娘……”
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发现她好像瘦了一点,我心疼地不禁落下泪来。过去即使再忙我每周至少都会见她一次,而因为祚儿的死以及随后来势汹汹的病我竟然有快3个月没有见过她一面了。
“对不起,芩淑,都是额娘不好,额娘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去找你,都是额娘的错。额娘竟然把你给忘了,对不起啊!”是啊,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我竟然忘了我不仅是祚儿的母亲,我还有小女儿啊!
“好了,妹妹,你就别伤心了,当心又激动地病了。”佟贵妃看着我抱着芩淑哭得肝肠寸断赶紧走上前来劝了我几句。
“佟姐姐,谢谢你,谢谢你带芩淑过来。”我抬起头感激地笑着对她说,“若不是你的提醒我恐怕又要失去一个孩子了。”
她宽慰地笑着摇了摇头。“你啊,要谢就谢皇上吧,若不是皇上提醒我,我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又是康熙,我心中咯噔了一下,有些愣住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她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顿,高深莫测地对着我笑。
我茫然地看向她,还有什么事吗?
“皇上说了,‘皇九女自出生起就身体孱弱,朕惟觉只有其生母才能妥善照顾之,所以公主暂时养在永和宫,让其生母德妃细心调养。’”
我因为她的这一番话而彻底震住了,小女儿虽说有些早产,但是一直都非常的健康,康熙这么说无疑是在撒谎,为的,为的……
“皇上知道你失去了六阿哥心痛,所以才下旨将公主移居到你的永和宫的。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安排,毕竟很多东西是不能改的。”
“嗯。”我点了点头,心中充满着感动,虽说只是暂时的,但我明白这已经是尽他的全力了。
佟贵妃走后我立刻吩咐心荷她们收拾给小女儿住的房间。而我则陪在她的身边陪她玩,想要弥补这三个多月之中我对她的亏欠。可小女儿自刚才起就一直东张西望地不知道在找什么,我觉得好奇,轻声问道:“芩淑,你在找什么,告诉额娘好吗?”
“哥哥,哥哥……”小女儿望着着我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说着。原本在忙碌的心荷和梅香却因为她的童言童语而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有些不安的看着我。而我感到那原本似已喘过了一口气的心又仿佛被人紧紧握住,过去母子三人一起嬉戏的快乐场景又一次地浮现在我的眼前,现如今却只孤零零地剩下我和小女儿,那快乐的时光已然恍若隔世了。我悲从心生,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娘娘,娘娘……”
我用手抵着前额,不想让小女儿见到我伤心的样子。小女儿却以为我在和她玩捉迷藏更是高兴得一个劲地拽着我的手;想要从指缝之间偷窥我的表情。看着她的纯真无暇,我却(炫)恍(书)然(网)间似乎见到了祚儿那甜甜的笑容,眼前的这一幕更是让我倍感心酸。
“娘娘,乾清宫的李公公求见。”
心荷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低声向我禀报着。
“让他进来吧。”
我赶紧擦去脸上的泪,微微整了整衣着,吩咐心荷好好看着小女儿,旋即走到外厅中,坐上主座后我向梅香示意请李德全进来。梅香点点头,走了出去,片刻后领着李德全走了进来。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公公快请起吧,不知道公公今日里来有什么事吗?”他是康熙的贴身奴才,平日里一般不会离开康熙的左右。
“奴才奉皇上的旨意替娘娘送了些东西过来。”他拍了两下掌,立刻有两个太监扛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因为是康熙所赐的东西,所以我站了起来亲自走过去开启。打开箱子,只见放在最上面的赫然是那套我让心荷替祚儿做的小衣服。我颤抖着手拿起衣服,发现箱中尽是祚儿曾经用过的东西。他的衣服、帽子、饰品、玩具诸如此类的种种种种。
“这是皇上特地命人整理的,说是让送到娘娘这里来……”
李德全接下去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的心乱了,我的眼睛也因泪水而迷茫了。
原来,原来……还是他。
我就这么捧着祚儿的衣服呆呆地愣在那里,连李德全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娘娘,您怎么了?”心荷抱着小女儿从内间走了出来有些担心地问我。
我没有看她只是喃喃低语着:“今日,你就去太医院劳烦陈太医和你一起走一趟内务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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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要脸,儿子死了还不到百日她就又来了!”
“真是假,那天惨叫得整个东西六宫都听见了,现下里连三个月都没到,她就又像没事儿似的了。”
“真是个薄信寡恩的女人。”
“是呀,你看她今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
“ …… ”
“娘娘,她们怎么能这么说”
那些个冷嘲热讽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你听清每一字每一句。梅香气愤地涨红了脸,一副要过去拼命的样子。我却不动声色地着拉住了她,我明白这些人的话是不能听进去的,要是真的和她们计较我怕是早就被气死了。
“德妃乌雅氏!”随着来传旨的太监的高喊,我满意地看着那些人的脸色或是涨红,或是发青,或是一片惨白。我将她们丰富多“彩”的脸“色”看在眼中,心里冷冷地笑着。无论怎样,最后是我赢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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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自个儿过来了,你若是想见朕,刚才李德全去你那儿时你就吩咐他一声,让他转告朕,朕就会过去看你啊!”
我才进门康熙就急急地拉着我的手说,眼神中也透着一股子关切。我笑了,如我预料般的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惊艳。
额上是两道细心描画过的细眉,唇上是一抹朱红,戴上一对圆润的珍珠耳坠,插上一支金步摇,身着一袭鹅黄色的宫装,足踏一双锦缎面的花盆底鞋。缓缓走来随之而动的是雪纺的下摆和头上的流苏。微微低头福下身去,露出的是颈后的那一抹雪白,轻轻地被他扶起,不经意间滑落的衣袖下是一双无暇的玉臂。
同他这几年的相处,我很清楚他的喜好,我也知道他最喜欢我什么样的装扮。只是我从来都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为的只是一句“女为悦己者容”。但今日的我却需要这份从不曾上过心的美丽。而在心荷的巧手装扮后,我相信此刻的我在他的眼中是完美的。
“因为臣妾有一些话要说,也有一些事要做,所以臣妾来了。”
轻轻柔柔的嗓音带出了一股暧昧,我在他的惊讶中笑着退后几步双膝前曲跪在了地上,随后两手贴地,俯身向他叩首。抬起头来,看着有些发怵的他我缓缓地说道:“臣妾感谢皇上这么多年来对臣妾的恩宠。”
再叩首,我又道:“臣妾再谢皇上今日为臣妾所做的一切。”
又一次的俯地、起身,只是这一回,眼泪已经挂在了我的脸上。
“臣妾还要谢谢皇上曾经疼过、宠过、爱过六阿哥,并且让六阿哥能永远陪在臣妾身边。”
“祁筝。”他拉起我,旋即将我搂在怀中。他的动作是那么怜惜,可是那拥抱却如此强烈地让我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鼓足勇气我轻轻退出他的怀抱,扶着他的双臂,闭起双眼,踮起脚,颤抖着主动吻上他的唇。这是谢恩,却也是预谋。渐渐地,一切似乎都已脱离了我的掌控。原本那蜻蜓点水般地轻吻在由他接手后的转变为点燃我热情的激烈交缠。当我自他的吻中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床上,朦朦胧胧地就着自帐幔外透进来的光,发现他正俯着身看着我。
“祁筝,告诉朕,朕该怎么做呢?”
我有些喘息地笑着说道:“臣妾请求皇上,请皇上再赐一个孩子给臣妾好吗?”
他在微微一愣之后随即缓缓降下了身子,轻柔地叠在了我的身上,但他那漆黑深邃的双眼却始终都不曾离开过我。一如既往地用他那坚定的声音说出他的答复。
“朕准奏。”
这一夜,金纱账中,红烛影下,尽是一片缠绵。
臣
康熙二十四年十月,朝廷中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原因就在于康熙所信任并重用的河道总督靳辅身上。十月二十二日,靳辅一日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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