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撇了弘文一眼,“不许你去扰晋鹏,他这些日子就要府试院试了,若是因你胡闹扰了他的头名,你修想有机会进修远书院。”
晋鹏直直地看着小夏,她竟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打算,若是接下来府试院试都得了头名,这样多少自己也可以往上递些话,加之书院自来就有为每试头名设奖赏,说不定就可以为弘文争取入书院的机会。自己这些打算是早已打定了主意的,却没想到小夏也是这般打算的,心中多少有些惊喜,脸色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你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家里读书,我帮你去把学堂的事儿处理了。你不要和爹爹再提这些了,爹爹这几日晚上总是咳嗽,你多心疼下,多去问问。”小夏吩咐着弘文,弘文跟在起身的小夏身后,殷殷地点头称是。
“你不要去烦晋鹏,没几日就要府试院试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先找个本本记下来,等他考后再去寻来问。书院的事儿,我和他总会想办法的。可是你也答应我,若是万般用尽还是进不得,就换去别的书院,可好?”
弘文也是说得通道理的,如今姐姐都这般说了,若自己还一味的坚持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当下就点了头,“姐姐宽心,若是一切都做好,还是进不去,我便不再揪着不放。”
小夏笑了起来,揉了揉弘文的发,道:“我必然会用尽全力的,怎么都是你的前途。”
走在一侧的晋鹏也伸手顺了下弘文的发,道:“这些不用你说,我也会尽力的。”
站在两人中间的弘文左右揽着两个的人胳膊,撒欢一般地叫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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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行进了花厅,正巧刘账房抱着册子也进了来。看见三人打了声招呼就先往后院去了。没一会儿吕氏夫妇和林于祉也进了来,林于祉面色有点苍白,吕娘一边招呼老管家去找人烧水,一边吩咐今日晚饭做一些清淡可口的菜色。三人一看林老爹这般,都凑了过去。小夏已经扶住了爹爹的胳膊,走近了才看清爹爹的脸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旧疾又发了。把人送进了屋子里,找了药丸给爹爹服下,才退出来。吕娘招呼了下小夏,把她拉到了一旁的廊台下,打量了半晌,叹了口气。
“如今你还是小了些,可是却真怕你爹爹这身子撑不了太久,这病独独是个不能累心的。”吕娘看着面前这个才十三岁的丫头,正是豆蔻年华,合该是窝在爹娘身边巧笑娇兮的,“这铺子里的事总是要个林家主事的人,就算再不把咱们当外人,毕竟林家铺子也祖上传下来的,总该有人接手来照看着。”
林小夏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如今不过是快慢而已,若是自己还不站出来怕就太不孝顺了,就算自己是陌生人,林家也养了她这么多年,光是吃穿用度一时半会也还不清,如今既然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必然要学一门技能,既然生在商户之家,就学一学这门吧。而弟弟年幼,如今也只能是自己这个闲人来学了。哎,当米虫当米虫,说的容易打算的再好,也扭不过天意呀。
吕娘看小夏变了脸色,低笑了一声,道:“别怕,不是还有我和你吕叔、刘叔吗?慢慢来,总会上手的。”
小夏抬头看见吕娘温柔的眉眼,点点头应了下来。吕娘拍拍小夏的肩,就去厨房张罗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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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林于祉还是有些苍白,但是比起进门之时已经好了很多。饭后他把女儿叫到了屋子里,说了一说关于林家家业的事儿,絮絮叨叨了一阵。末了还是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用,若不是身子这几年愈发的频繁犯病,也不至于让小夏年纪轻轻的就抗起这个担子来,说着差点泣不成声。小夏自己偷偷背身擦去了会掉下的泪,安慰着爹爹说没啥,总是要接手了,早一点总比晚一点的好。林于祉这病三年前开始的,起初他隐瞒着大家,到了冬日实在是扛不住了,这才让一家子都发现了。换了几个大夫都说要将养着,不能累心不能费了神。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夏也知道自己当米虫的日子怕也没多久可以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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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把炖好的雪梨银耳送到弘文的那边,让他给爹爹送过去,又教弘文说一些让爹爹安心的话,尤其是关于书院的事儿。一直看着弘文进了林于祉的房间,似乎有了那么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不对的声响,小夏才转着往自己的偏东后院去。走过东跨院的月洞门,看见一抹银色的身影立在门边,见小夏路过,几步就跨了出来,站在小夏面前。想来是因为要歇息了,罗晋鹏的黑发业已放下,只在身后用一根发带系好,站在月光下竟有一丝慵懒的贵气。
“怎么还不睡?”小夏笑笑,开口问道。
“在等你。”罗晋鹏声音低沉,黑亮的眼睛直直的似要望进小夏的心里。
“有话要问我?别问了,我答应吕娘和爹爹了,去接手铺子。”
“那会很辛苦,不适合你。”
“那我适合什么?”小夏好笑地盯着他。
“你适合当个米虫,被人养在深闺,或是逍遥自在随性而为。”
罗晋鹏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个笑似乎有蛊惑的力量,让小夏不自觉的就想靠过去。
“有的时候,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你应该比我还明白才对呀。”
罗晋鹏没有说话,他一直知道林小夏对他有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就如这句试探他的话一般,想要窥探自己的秘密。这个人,自己该舀她怎么办呢,难道真是绑起来放在身边吗?罗晋鹏伸出手一对红珊瑚耳钉放在了小夏面前。小小的如红豆一般大小的珊瑚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小夏看着那对耳钉,等着晋鹏接下来的话。
“学会承担,你就长大了。”罗晋鹏凑近小夏,低头摸索着小夏的耳朵把耳钉戴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指尖轻轻划过小夏的耳垂,满意地看到小夏微微抖动了下身体。嘴巴贴近小夏的耳侧,热呼呼的气息拂过小夏的脖子,让小夏有点微微的热,脸突的就红了起来。
“不要取下来,切记。”低沉的嗓音如魔咒一般让小夏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然后突然回神发现两个人暧昧的靠近,慌乱间转身往自己屋子里狂奔。
罗晋鹏看见小夏慌乱的脚步,一抹得逞的笑瞬间浮现眼底。那是他娘亲的旧物,当日一眼便觉得适合小夏,总觉得还要等几年,怎么也要等到自己中了举人,才可正式提出来。如今林家的状况把小夏逼了出来,自己却不得不要提前行动了,不然这外面的花花世界,说不定会出现另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呢……他绝不要这样的结果,林小夏注定要是他罗晋鹏的,注定!
熟悉家业(一)
一直到躺在了床上,小夏的脸还红得发烫。自己是怎么了,就如一个从未见过男人的土猫一般,被罗晋鹏一碰就可以反应的如此强烈。深呼吸,深呼吸……小夏一直在不停地对自己说,闭上眼都是罗晋鹏那一脸狐狸般笑眯眯的眼,似乎自己就是他的猎物一般。辗转反复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下,梦里又是以前世界的场景,高考的慌乱,等待成绩时的患得患失,看见一班那个帅气班长时候的心跳如鼓,大学时光的肆意挥霍,恍惚间那张一直让她暗恋三年的脸转身间变成了罗晋鹏……
一夜的翻覆让小夏一早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是睡眠不足外加严重缺觉。一直到弘文敲了半天门,最后忍不住端着水进了屋子,看见自家姐姐一副萎靡样儿,好奇地啧啧不停地砸吧着嘴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小夏一看弘文进来,才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雅见人,忙把人推了出去,一边推一边叫:“好歹也是男女授受不亲,有你这样乱闯的吗?”弘文撇了撇嘴,委屈地在门外道:“我明明有敲门,手都敲疼了。”小夏用凉水拍打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清醒起来,不要在继续晃在半梦半醒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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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吃了几口饭,就收拾妥当出门,往弘文所在的私塾学堂而去。一路上都在算计着银钱有没有带够,怎么解释弘文的行为,怎么给那老夫子赔礼道歉。到的时候,夫子正在给娃娃们上课,朗朗的读书童声,听着来格外的悦耳,软软糯糯的嗓子就如含着桂花糕一般的香甜。一个灰衫少年问明小夏的来意,又打量了下她,把她迎到一侧的偏室,上了一杯清水,连茶都没有给上。显然弘文必然得罪大方了夫子,一直等了好http://87book。com久那夫子才姗姗前来。晃晃悠悠的步伐,让人觉得似乎随时都会栽倒下来,开口却很客气酸腐的很。
老夫子慢慢地说话,一字一顿,一板一眼,把弘文这一年来的麻烦事一一说明,还顺便总结了一下那小子的顽劣,最常用的便是不学无术这个词。小夏本就在犯困中,这夫子慢悠悠的调儿就和催眠曲一般,小夏却不得不努力的撑着眼皮,唯恐在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夫子面前失了仪态。一直到夫子说罢第十二个不学无术后,终于数落完毕了弘文的恶行,末了夫子又道:弘文是极为聪慧的,却总是用在外道上,若是不好好约束必然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小夏看着夫子那眼角的皱纹,忽觉得这人虽然酸腐却是板正的很。
“我这般说你许也是不信,可是小人儿不管,大了就翻天了喽。”夫子见小夏看他,便摇着头不住的道可惜……
“舍弟顽劣,幼年离了家慈,如今这般也是小女的过错。”
“罢了,罢了,你父亲是有名的老好人,我也是看在你父的面子,才肯这般对他,如今这小小的书堂也的确容不得他了。选一家好的书院,让他好好的束缚下,许能拴住那野性子。”夫子说罢就径直往学堂屋内而去。
小夏把这个月的钱留了给灰衫少年,并多付了两倍的钱银,只道是尊敬夫子的人品和才学,也是感谢夫子这么多年对弘文的教导,而留的利是。灰衫少年收了下来,却让小夏一定要在册子上留名。小夏看了看前面的签名,思虑了下只留了:林小夏三字,并未写林家成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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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私塾,小夏往商坊街走去。答应了吕娘今日处理好弟弟的事情,就去铺子里熟悉林家铺子的运作。京城划分为四个城区,而只有南北两个城区有划分固有的商业街区。其中北城的商区最大,几乎占有整个城区的一半还多。林家的铺面就在北城的商坊街里,商坊街是几条比邻的商业街,商肆店铺鳞次栉比。来往的人流划过身侧,小夏时不时会去侧面注意每个人的穿着,看看那些人都喜http://www。345wx。com欢穿什么样的衣衫外出。因为之前极少出来,仅仅是知道自家铺子的地址,一年到头也看不上几次,相对来说对自家的铺子有些陌生,就连铺子里有多少伙计、几个掌柜都不是很清楚。
站在林家成衣坊门前,红底黑字的欧体大字挂在正中,倒是醒目。面阔三间的铺子并没有过多繁华的装饰,素素静静的,倒是符合自家老爹的性子,沉稳安静。小夏环顾了下周边,铺子的东侧是一个面阔一间的绣坊,小夏记得绣坊后面是绣娘们的绣楼,遇逢赶货的时候,绣娘们会不眠不休的留在那边赶制绣品。林家绣坊东侧那店面也是林家所有,但是一直租给了开脂粉铺子的红颜夫人,那温柔淡雅的美妇给她的脂粉铺子,取名叫烟色。小夏每次路过都觉得这名字有一些淡淡的忧郁,可是又说不出的合适。
林家成衣坊对面,是一个含酒楼客栈为一体的三层小楼,名为京华客栈。这也算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客栈了。彩画欢门,绯鸀纱帘,门前挂着一对贴金红纱栀子灯,喜庆而奢华彰显着在身价。五十米开外是一间两层楼茶肆,门前匾额似乎是有名才子题字的,看样子那是文人雅士聚会的常去之地,素雅的竹门帘挡住了室内的茶香,隐约能看见一架子精致的茶具。林家铺子的西侧是聚贤雅斋,小夏初以为就是个古董店,等走近了才发现,那里不止有前朝古董字画,还有当代名家之物,甚至还有不少珠宝首饰,方便了那些官宦富商小姐太太们的选购。
环顾了一圈自家铺子所处的位置,突然觉得这地儿也算是一个中吉之地了,能被爹爹经营成这般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这样的店面,这样的比邻,却被爹爹经营的十年如一日……林小夏实在是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哭笑不得,这也是一门技术活呀,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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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绣坊出来一个小绣娘,看见小夏,先是扒拉着眼瞅了瞅,然后才上前行了个礼,道:“大小姐。”
小夏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脸,恍惚在哪里见过,一抹熟悉上心头。
小绣娘显然是看出了小夏的疑惑,甜甜一笑,道:“小姐忘记了吗?几年前冬日是小姐买下了我,因看我手巧让我来绣坊当学徒。”
被小绣娘提醒,小夏想起的确是那么一档子事。当时是从城西的庙会回来,被一个丫头拦住要手中刚买的馒头,看她可怜就给了她,应是当日正无聊,就坐在屋檐下和那丫头搭话,说是会绣花,带去给吕娘瞧,后来就用五两银子买下了这丫头。这会儿再看已经许久未见了,当初饥寒交迫的蜡黄小脸也丰腴了不少,倒是个清秀的可人。
“你是小语,对吧?”
那绣娘点头,“小姐还记得,真好。”
“吕娘让你来接我的吗?”小夏估计着缘由。
小语摇头,“我是看见小姐在街上站了半晌了,想着怕忘记了自家的铺子,便迎了出来,怕小姐走丢了。”
呃……小夏听罢,无语凝噎,自己有那么迷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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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娘先带着小夏挨个地去认绣坊的掌柜、掌面绣娘等,然后又把小夏带到成衣铺,由着吕良带着认清成衣坊的掌柜、伙计、裁缝师傅、学徒等,一圈认下来就到了晌午。一早也没吃什么,这会儿便是饿了,随着吕娘吃了点东西,然后吕娘开始给她讲林家铺子和开商铺的一些基本事宜。小夏这才知道原来每一个商户都是在官府有专门的部门记录在册,名曰市籍。如林家这般的两间商铺一间出租铺,按着面积和经营的规模,每年要交给官府近五十两的市租。五十两呀,一年就五十两,五十两足以在北城买一个不错的两进院落,真够黑的!小夏在心里嘀咕。
小夏随意的在后院的大绣房里,看着绣娘们一个个坐在自己的绣绷小桌前,针起线落,飞针走线,专注着自己面前绣绷上的图案。而主事绣娘穿梭在绣娘之间,不时地停下指点或是挑出错来。小夏跟着主事绣娘后面好奇地看着,那已经中年的绣娘,转头对着小夏柔柔的笑,时不时和她交谈一两句。渐渐小夏知道:这里面能接绣活的绣娘,都是有不错的工笔画底子,自己描画好了,再给专门负责看图配色的绣娘看,然后舀给吕娘审核,若通过了才可以领取配线开始绣。一般什么样的花样,多大的花样,用多少的线都是有规定用度的。
小语也在这些绣娘之间,想来这丫头应是出师了。只有能接绣活的绣娘才能在这个大厅里绣花,学徒们在另一边的小厅里,有严苛的老嬷嬷教授绣花。小夏曾听弘文讲起那两个老嬷嬷都是不苟言笑的老怪物,永远都绷着脸,那些小小的学徒丫头常常被打被罚,却也是严师出高徒。林家的成衣坊和绣坊在京城虽算不上数一数二的,但也算得上中上之等了。尤其是林家成衣出了名的精细和一丝不苟,就算是一件麻布的短打也一样做的规规矩矩,绝不因为便宜而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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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晋鹏出现在绣房后院的时候,正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