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外时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每敲打一次,石壁就发出一声微弱的共鸣,该是有人在敲击岩石。
但这些声音并未影响老者分毫,他仍是低低地颂咏着不知名的赞歌,直到石室的门被打开,一名年轻的月支人急匆匆跑进来:“觋碑长老,我们……”
觋碑仍是未动,年轻人看了一眼神像,即刻醒悟过来,连忙双手放在额上,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月神,恕您的子民打扰您了。”
一时,石室内只余火把燃烧的爆裂声与不断传入的敲击声。
终于 ,觋碑吟完了一首赞歌,又几次叩首,才站起来向外走去,那年轻人也急忙跟着长老走出去。
“什么事?”觋碑关了石室的门,问道。
“长老,我们发现一个外人。”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想着该如何措词,“我们方才挖石道时,无意中挖通了一条废弃的石道,竟在里面发现一个男人。”
觋碑不由得蹙眉,滨州的山大多相连,他们不断的在山体内挖石道,以备急用,而平日里他们在石道里行进,也避免了与外人相遇——怎么,难道是被发现了么?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们看他不像是滨州的人,倒像是哪里的贵族公子——不过,他的双腿似乎不能走路。”
“不能走路?”觋碑沉吟了会儿,“他现在在哪里?”
“在崖底。”年轻人回答道。
“崖底?不是说他在……”
“不,不是的。”年轻人急忙解释道,“那条石道是通向崖底的,那男人还没有进入石道。”
觋碑沉默下来——石道在月枝成立之初便在开凿,当年逐岫之乱时,他们无法救出红莲之惑中的同伴,只能想办法不让他们曝尸野外,所以有很多条石道都是连着崖底的,只是那些石道如今早已废弃,百多年的风沙累积也将石道口填埋,怎么,这个男人……
觋碑忽然一惊,难道是……
“我去看看,你去把龙战和于野叫过来。”觋碑边走边吩咐道。
“他们在公主殿下那边呢,”年轻人道,“若不让公主殿下一起去看看?”
觋碑脚步一顿,才道:“我同你一起去公主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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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北部的土或族占地百顷,以天地为神灵,于每年……”于野一顿,用指敲了敲桌上的地图,叹气道,“公主。”
“啊,什么?”妺儿回过神来,见龙战和于野都望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低下头,“对不起。”
“这些都是月枝国的首领必须要知道的。”龙战将地图往前挪了点儿,蹙眉,“公主您应该尽快记住才是。”
“我知道了。”妺儿轻声应道。
自从她两天前答应月枝遗民为月枝复国,作为最高长老的觋碑便找人夜以继日的教授她相应的学识,好让她尽快适应——可是,当妺儿看到月枝子民企盼的眼神时,她却是越发茫然:为何要给他们承诺?她明明什么也做不到!
“哥,算了。”于野见妺儿一脸疲惫,有些不忍心,“已经很晚了,让公主休息吧。”
“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龙战却是皱眉。
“可是,哥……”于野还想再说什么,石室的门却是打开了,兄弟俩人急忙站起来:“长老。”
觋碑走上前来,向妺儿弯腰一礼,才问道:“公主今日学习如何?”
“我……”
“公主学习的很快。”于野答道,立马感到龙战诧异的看着自己,他拉了拉龙战的袖子,仍是固执的道:“公主很好学,学的很快。”
“哦?真的?”觋碑没看出异样 ,不由得高兴的看向妺儿:“如果公主能一直如此,月枝复国便有望了 。”
不是的!我今日明明什么也没听进去!妺儿一阵心虚,却是不好说出来,只得点点头。
“对了,方才我们发现有外人闯入,我想公主可能认识他。”
“我认识?”是姐姐么?她一直想回去告诉姐姐自己在这里,觋碑却总以“不让外人知道为好”为由,阻止她回去。
不过,她就知道——姐姐一定会找到自己的!
妺儿不禁一阵欣喜:“快带我去看看!”
觋碑异样地看了妺儿一眼:“好,请公主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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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妺儿认识的人,不过一声“姐姐”还没有出口,妺儿便瞪大了眼睛:“叶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姐姐呢?”
叶舟轻看到妺儿亦是吃惊不小:“妺儿你……”
但是当叶舟轻看到妺儿身后的人,他忽的明白过来,淡然一笑:“月黛凉公主。”
妺儿大惊,龙战和于野已将手按在剑柄上。
“等一下。”觋碑拉住兄弟俩,转首看向妺儿,“公主认识他?”
“是,他是……”妺儿回过神,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叶舟轻。
“我是叶舟轻,不过是个江湖闲人。”叶舟轻接口道,却不料话音未落,于野忽的抽出剑来:“胡说!我认出你来了,你是启戈的手下,那日你和一女人跟着我们误闯了红莲之惑,居然没有死!”
于野眼神一紧,手中长剑忽然冷冷斩下,直击叶舟轻头颅。
“不要!”妺儿一声惊呼,却是来不及阻止,一切兔起鹘落之间,利剑在暗夜里寒光微闪,游龙般向受伤之人疾去。
于野那一剑满含了杀意,然而预料之中的剑入血肉的质感却没有从手上传来,寒光在离地两尺处生生顿住。
“不知在下做了何事,惹得这位公子非要杀我?”叶舟轻抬眸,眼中闪过一抹凉意。
“你……”于野却是大骇,想他自认也是身怀绝技,可是眼前之人——却用两指将他的剑锋夹住!竟还这般面沉如水的问他为何要杀他!
“为什么!?左氏王朝的走狗都该杀!”于野冷哼一声,手上拼尽了力向前刺去,可是这一来,他更是惊骇:剑纹丝不动!
刹间,于野只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可是,他却杀不了他!
“够了!”妺儿蓦然喊出来,“你快放下剑!”
“可是……”于野诧异的看向妺儿,这个总怯于说话的小公主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喊过。
“他,他是好人……”妺儿声音小了些,但仍是定定地看着于野,“你不听我的话么?”
“不。”于野一怔,颓然将剑放下,“于野不敢。”
妺儿松了口气,急忙走到叶舟轻身边:“你的腿怎么了?”
叶舟轻微微蹙眉,语气却是淡淡:“摔断了。”
妺儿沉默了会儿,回头道:“长老,我们将他接到石室中去,可好?”
觋碑一皱眉,没有说话。
“龙战,于野,帮我扶他进去,好么?”妺儿看向龙战两兄弟。
“长老,这……”龙战犹豫地看向觋碑。
“罢了,”觋碑轻轻叹了口气,“她是公主。”
“是。”龙战看了于野一眼,走上去扶叶舟轻,于野眉头皱得都快要打结,才不清不愿的挪过去。
这恨意,真是根深蒂固啊……叶舟轻微微一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惊:“妺儿,你没有看见你姐姐么 ?”
“姐姐?!”妺儿“呀” 了一声,“我们,我们没有看到啊!”
叶舟轻不禁蹙眉:“我和她分开了,她是沿着谷底走的。”
“沿着谷底?”觋碑突然出声,“什么时候?”
“今日早晨。”
“今日早晨?”觋碑眼神变了一下,“那应该已经走到风之谷了。”
“风之谷?”叶舟轻问道,一股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被诅咒的地方。”觋碑顿了一下……他的声音粗糙苍老,听起来格外令人心惊,“那里终年黄沙漫天,尘土闭日,不知何时便会刮起飓风,进入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
四周忽然死寂。
“什么?!”最先惊呼的是妺儿,声音里已有了浓浓的哭腔,“快叫人去救她呀!”
“不行。”觋碑有些淡漠的看了妺儿一眼,“公主殿下,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外族人而将自己的族人推向险境,何况——即使是去了,恐怕也来不及了。”
妺儿呆愣在地,许久,竟嘤嘤哭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却是不知这话问的是谁。
“先将他扶进去。”觋碑吩咐道。
“是。”龙战和于野应了一声,叶舟轻却是身体一僵,失神地看向觋碑,声音已完全沙哑:“没有办法了么?”
觋碑眼神一冷,没有答话。
“那么……倾姒……居然是我亲手把你推向那里……”叶舟轻低首,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再也抑制不住地颤抖,就是这双手,就是这双手,把她……
“咳咳……”叶舟轻从来没有这一刻般悔恨过,绝望过!
伤未痊愈,发昂才硬接的那一剑已打乱了他的内息,此刻体内一下血气翻涌,灼烧般的疼,可是身体却是冰冷,冷的他不断发颤,嘴角竟是沁出一丝血来。
滨州的黑夜无一线亮光,黑色如墨倾倒,浓郁地涂满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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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完)
第十八章
“母亲,父亲到哪里去了?”
薰平推门近进来,便向前一扑,勾住了宜诚王妃的脖子。
王妃正是对镜梳妆,被薰平这一弄,发髻便倾斜了去。
“你这丫头,这么大了还这么胡闹,仔细被簪子划了脸。”王妃笑吟吟地拨开薰平的手,“你父亲今日上朝去了。”
“咦?父亲好多年不上朝了呀?——母亲 ,女儿帮你弄。”薰平说着,便拿了木梳帮王妃整(www。87book。com)理发髻。
“今日怎的这般乖巧?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王妃看了女儿一眼,笑问。
“母亲这说的,好似女儿平日不乖巧似的。”薰平努了努嘴,却是不待王妃回答,就转头道,
“柔笙,那过来。”
“哦?是什么?”王妃不禁好奇,却见柔笙手上捧了一堆杂草过来。
“ 哎呀,母亲,你来看。“见王妃一脸不解,薰平连忙拨开杂草,竟是露出三枚卵石大小的鸟蛋。
“你怎么弄到的?”王妃问道,但立马便猜到了,“是你三表哥送你的吧?”
“咦?母亲你怎的一猜便猜中了?”薰平眨了眨眼睛,笑起来,“我都没说什么呢,皇兄就叫人送过来了,他真是好。”
“对呀,你这种长不大的丫头,除了三皇子谁还愿意娶你啊?”
“哪有母亲这般说女儿的?”薰平不禁噘起了小嘴。
“好,好,好,我家平儿最是惹人喜 欢'炫。书。网'了。”王妃笑起来,一边点了点薰平的鼻子,一边将小女儿揽在怀里,母女两一时笑谈起来,直到婢女喊了一声“王爷”,这才发现宜诚王已进了屋里。
“父亲,你回来了?”薰平急忙拿了那几颗鸟卵过来,“父亲你看,皇兄给我送来的。”
宜诚王看了一眼鸟蛋,又看了看天真活泼的女儿,一时只觉心乱如麻,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这点小事也值得这般高兴?今日功课作了没有?”
宜诚王语气清冷,薰平不由得一愣:“怎么了嘛,父亲,我……”
“我是问你功课作了没有?”宜诚王加重了语气,“若是没有做完,还不快去做!”
薰平一呆,刹时倍感委屈:“我会去做的呀,为什么要凶我?”
“既然这样,还呆在这里作什么?”宜诚王沉下脸来,语气冷冷。
“知道了,我去做就是了!真讨厌!”薰平从未被宜诚王斥过,这一来,眼中不由得沁了泪水,转身夺门而出。
“哎,平儿……”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王妃一下子心疼起来,起身欲追出去,却是被宜诚王拉住。
“莫要太过宠她了。”宜诚王皱眉道,忽的忆起今日朝上那个雅若素莲的白衣男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薰平这丫头平日里说话做事都不得轻重,这以后,可要怎么办?”
王妃也是慧质兰心之人,听宜诚王这么说,心下微微了然:“可是今日朝堂上遇了不顺心的事?你多年未上朝,怕是多少和大臣们生疏了些。”
“那倒不。”宜诚王摇摇头,“你是皇上的亲妹妹,即使不上朝,那群人也少不得来巴结,又岂来生疏?”宜诚王说完,才发觉语气中竟带了些怪罪的味道,不由得微微尴尬,“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王妃为宜诚王倒了杯茶,柔声道,“朝堂上就是这样,见风使舵,风吹草伏,看得多了,便也看得淡了。”
宜诚王喝了一口茶,叹气:“今日皇上在朝堂上将太子斥了一顿,说是几日前在帮皇上处理奏折时出了些纰漏。”
“哦?可是严重?”
“本来到是没有什么,皇上却是格外生气,”宜诚王皱了皱眉,“后来听得其他人说,太子竟是常常将女人带进书房,坏了风气不说,还为此总这样那样的出错。以往皇上碍着皇后的面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可这回终是发了怒——如此说来,太子自册封以来,政绩确实几无建树,这东宫之主的位子怕是……”
王妃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一惊,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事可不小……那其他大臣作何反应?”
宜诚王拿起杯子,莫名有些烦躁:“能有什么反应?表面里谁也没说什么,暗地里都各拥其主。大皇子,八皇子都有不少追随者,其他皇子也都努力扩大自己的势力——只是说来奇 怪{炫;书;网,方才打听了一圈,却是无人提到三皇子。”
“三皇子平日里对些名利都是格外淡薄,想来也并不怎么在意这皇位。”王妃想了想,道,“那也不失一件好事,我可不希望平儿日后要在后宫里和人勾心斗角。”
宜诚王眉间紧紧一蹙,却是生生将嘴边的话语压了下去,只轻声说道:“你说的许是对的……”
“那,王爷呢?”
“嗯?”宜诚王一愣,才明白过来王妃说的是什么,不由一叹气:“朝中局势如今我也未全部了解……不过太子之位毕竟重要,想来皇上也不会轻易调换,很难说到底该支持那一边……”
“……”宜诚王沉默了会儿,才道:“这几年来,家里也送来了不少东西,你等会儿叫人盘点一下,我好给人还礼去。”
“咦?”王妃有些惊奇,“为何突然要……”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也要尽快为自己打算一下了。”宜诚王抚了抚额头,掩不住一脸倦色,“对了,今日是九月初九了。”
“ 是重九啊,竟是忘了。”王妃突然想起来。宜诚王府人丁稀少,平日里遇了节日也并不太过重视,有些小节甚至省了去。
“今年的重九还过么?也不知院里的菊/花开了没。”
“院里的菊/花几月不打理了,怕也是不怎么好了,叫人去外面买些来,顺便也带些秋蟹。”宜诚王望着虚空,微微出神,
“今日,我们全家人好好过一次重九吧——过了今日,也不知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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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弯上弦月垂在东边的天际,月华黯淡,星辉稀朗,不是回廊里还有宫女执着宫灯巡夜,这当真是一个无光的晚上。
左重明抬指轻轻扣了扣栏杆,一下,两下,时快时慢,时轻时重。
木质的栏栒有些松软,轻悄的扣击声竟荡开些微的回响。
此刻左重明方沐浴,只着一件白色团云舞鹤单衣 ,在台阁上倚榻而睡。夜晚已是寒气入骨,他仿佛浑然不觉,只是右手有一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