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莹一听这话,忙顺着她的话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太太听得九小姐病了,要使胡妈妈过去看她?”她在陆夫人跟前多年,也算得是心腹之人,自然清楚陆夫人对远黛母女的态度。也正因知道,她才愈发诧异于陆夫人今儿的举动。
陆夫人冷然道:“如今她病了,便连老太太也要亲去看她一看。我若不去,却将老太太置于何地?我虽深厌那贱人母女,但亦要顾着面子!”
秋莹眸光微动,毕竟忐忑问道:“九…她的婚事”她在陆夫人身边非止一日,从前也颇为难过周姨娘几次,如今府内轰传远黛将要嫁入睿亲王府为妃,怎由得她不心中不安。
陆夫人冷嗤道:“即便她进了睿亲王府又如何?睿亲王府手再长,也还伸不进这里来!”
秋莹闻声,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她伏侍了陆夫人这许多年,怎会不知陆夫人的脾气。而此时陆夫人这话,听在她耳中竟隐约有些色厉内荏之意。
连她都能感觉到,陆夫人又怎能全无感觉,重重哼了一声后。她的面色便也愈发难看了几分。秋莹见她如此,自然更不敢再问下去。好在此刻,外头已适时的传来了胡妈妈的声音:“太太,我回来了!”
陆夫人也不言语。只看了秋莹一眼。秋莹会意,忙唤了胡妈妈进来。胡妈妈进了门,先向陆夫人行了一礼,而后却不言语,只立在一侧,等着陆夫人问话。
沉默了一刻,陆夫人才开口问道:“九丫头病势如何?”语调淡漠。却是全无关怀之意。
胡妈妈应声答道:“回太太话,我过去时,三太太与十小姐也在。只见九小姐歪在床上,气色果然并不甚好。不过太太也知道,九小姐素常都是病病歪歪的,单只我这么看一眼,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来!”她说着,却忽然想起周姨娘来。因又道:“是了!我过去时,周姨娘也在屋里,眼圈虽有些红。但脸上倒不见多少悲戚之色!”
陆夫人听她说起周姨娘,顿然秀眉一蹙,面上也现出了嫌恶之色,仿佛周姨娘是什么恶心物事一般。好半晌,她才冷冷道:“可开了方子没有?”
胡妈妈摇头道:“这个却是不知!不过屋里倒不曾见有人熬药!”
点一点头,陆夫人淡淡吩咐道:“这会子天晚了,也就罢了!明儿可记得给她请个大夫!”胡妈妈忙应了一声,陆夫人还待再说什么,外头却已传来丫鬟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陆夫人听得凌昭回府,少不得起了身。出门相樱胡妈妈与秋莹两个便忙跟在后头。三人才刚走至门口,那边凌昭也正迈步进了房门。凌昭看来不过四旬左右年纪,却是身形颀长、容貌清俊,颌下五绺长须,更为他平添了数分儒雅之气。看容貌,倒与凌远清颇为相像。
见陆夫人领了秋莹二人迎了出来。他便摆一摆手道:“不必行礼了!”
陆夫人才一走近了他,便闻到他身上那一股子淡淡的酒气,秀眉微蹙之下,她回头先自打发了胡妈妈离去,而后却吩咐秋莹道:“去为侯爷做碗醒酒汤来!”
秋莹应着,急急的出了门。陆夫人一面上前搀了凌昭坐下,一面问道:“怎么又喝了酒?”
凌昭似也有些乏了,坐下后,便自斜歪在了炕上,而后才答道:“席上遇了你二哥,只是同我不依不饶。强不过他,不免多喝了几杯!”
陆夫人听说是遇到了自家大哥,却也只得苦笑。她二哥陆谦一生惟好杯中之物,一年里头,倒有多半年都是醉醺醺的,若只自己喝那倒也还罢了,却偏偏还有个怪毛病,最喜强人喝酒,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每每遇到凌昭,便闹的愈发凶,竟是不醉无归之势。
“他今儿又喝醉了吗?”
凌昭点头:“他瞧见我时,已有了几分醉意,否则我哪得这般轻易脱身!”
陆夫人听得只是摇头,一时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凌昭遇上陆谦时,陆谦已将将醉了,与他喝不上几倍,便醉倒当场,故而他其实喝的却并不多。抬眼看向陆夫人,凌昭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胡妈妈又过来了?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儿?”
陆夫人眸光微动,片刻之后,毕竟淡淡道:“才刚有人来传话,道九丫头又病了。我想着前阵子萧家别院曾传维英患了天花,又想着她身子弱,毕竟放心不下,便使胡妈妈过去看看!”
凌昭听了这话,面上却不免现出一丝错愕之色来,看一眼陆夫人,他慢慢道:“这九丫头,也是个不省心的。如今京中竟隐约有传言,道睿亲王已禀了皇后娘娘,道他如今身残,得妻一人已足,不敢妄求其他,并直言要立九丫头为正妃。”说着这话的时候,凌昭面上却是殊无喜色。他在平京多年,怎不知如今正是诸皇子争嫡的关键时候。睿亲王虽无上位可能,却无疑是如今京中最值得争取之人。在这时候,凌昭心中其实是不愿介入皇室之事的。
陆夫人微惊,不觉失声道:“侯爷这消息来得可确实吗?”
凌昭摇头道:“是否确实,如今却还不好说!天心难测,谁知究竟如何呢?”说着,他却又不禁想起百里肇来,不无怅然的微叹了一声,凌昭道:“睿亲王雄才大略,他若为君,必是我大周一代雄主。只是可惜”他没再说下去,面上却已现出几分黯淡之色。
微抿双唇,陆夫人道:“我原是妇道人家,却不懂这些。我只是觉得,若安亲王能得继位,倒未必便比睿亲王稍差!且安亲王乃皇后所出,论起关系来,却比睿亲王更要亲密些。”
凌昭闻言,心中甚不以为然,但他也无意与陆夫人争辩这些朝堂之事,才欲转开话题时,外头秋莹却已捧了醒酒汤进来。陆夫人见醒酒汤来了,少不得起身,亲手捧了醒酒汤递与凌昭。凌昭抬手接了那汤,一面慢慢喝着,面上却忽而现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来。
喝了半盏汤后,凌昭便朝秋莹略一示意,将那碗盏仍旧与了她,且吩咐道:“你且下去!”秋莹忙脆应一声,捧了那碗盏快步的退了下去。
这边凌昭毕竟又沉吟一刻,这才向陆夫人道:“九丫头既是病了,明儿你可亲自过去看一看她。与睿亲王府的这门婚事,如今已是**不离十。你与周姨娘素有嫌隙,我是知道的。然闹了这许多年,你固有你的伤心处,她也未必便好过。若能和解,还是早日和解了吧。”
陆夫人一听这话,脸色顿然一僵,好半晌,她才冷冷道:“我与那贱婢,断无和解可能。侯爷若觉我善妒、不能容人,可立休书与我,更不必言它!”
凌昭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毕竟苦笑道:“你这又说的哪里话!你我结缡二十余载,我待你如何,你如何不知。我今儿之所以”
他话还不曾说完,那边陆夫人已冷然道:“侯爷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不过莫说她只是区区睿亲王妃,便是将来,她有那福分能做了皇后,我也不惧她分毫。大不了一死而已!”
她这一番话却说得干脆俐落,语调更是斩钉截铁,倒将凌昭听得一惊。急急一把掩了她口,低声斥道:“虽是后宅,也不可妄论这些,你难道竟不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今儿这话若然传到有心人耳中,莫说是我凌家,便是你陆家也未必便能保得住!”
陆夫人被他掩了口,却是说不出话来,露在外头的那一双明眸却仍闪着坚决的灿亮光芒。
凌昭见她如此执拗,早知事不可违,不免叹了口气,放脱了手后,却是不无疲惫的站起身来,淡淡道:“谨言慎行乃我凌家家训第一条,还望夫人勉之!”
说过这话之后,他竟是再不稍留,转身便要离去。
陆夫人见他要走,不觉微启双唇,欲待唤住他,然犹豫一刻,却还是将已到唇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她既不开言,凌昭自然更不稍留,举步便走了出去。
屋外,很快传来秋莹不无诧异的叫声:“侯爷?”显然对凌昭这会子还要离去甚感诧异。
凌昭淡淡应道:“我还有些事,需去书房一趟!你好生伏侍太太!”
第四十九章 妾与女
懒懒的歪在炕上,这一刻,远黛面上除却无奈之外,已再无其他表情。昨儿得了萧老太君话后,周姨娘毕竟不肯走,硬是留在了环翠阁内。远黛见她执意,却也拿她无法。
结果今儿一早,她才盥洗用了早点,便见周姨娘捧了药碗来。原来周姨娘忧心远黛病势,便将从前远黛开了与她疗治风寒的药方子找了出来,依样给远黛熬了一碗来。
远黛看着那药苦笑不已,不喝,怕伤了她心,喝了,却又于己无用。无奈之下,只得费了一番心思,将周姨娘哄了出去,又唤过文屏,令她将药倒了。文屏早知远黛是在装病,心中不免好笑,但也不曾多说什么,便将那药倒了去。
才刚处置好了那药,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萧老太君身边的云桦却又领了昨儿老太君说的那董御医来。远黛无奈,只得令文屏垂了帐幔,由得那董御医诊了脉。一时又开了方子,抓了药来。周姨娘不通医术,听说是个御医,心中自是欢喜,忙接了方子,又使人抓了药来,浓浓的煎了一碗送与远黛,却让远黛深感无奈。
文屏笑着送了茶来,且道:“难得小姐也有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时候!”
远黛听她这话竟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也不免无奈,白了一眼文屏后,才道:“你这丫头,如今倒是愈发伶牙俐齿了,连我也敢打趣了!”
文屏笑着,才要说什么时候,却听得外头传来采莲充满诧异的声音:“侯…侯爷”
远黛忽然听了这一声“侯爷”也不禁一怔。竟不由抬眼看了一看文屏。文屏也正朝她看来,面上也满是掩不住的惊愕之色。蛾眉一蹙,远黛朝文屏使个眼色,自己则很快躺了下去。闭目作沉睡状。文屏看得瞠目结舌,有心想说什么,但知远黛必不肯听。也只得罢了。
远黛可以借假寐无视凌昭,她却是万万不能的,无奈的暗叹一声,文屏急急往外行去,才刚走到外屋,便见外头凌昭正举步进来。文屏忙上前行了一礼。
凌昭朝她摆一摆手,问道:“九小姐此刻如何?”
文屏应声答道:“回侯爷的话。九小姐…她…才刚吃了药睡下!”她说着,毕竟不无犹疑的抬眼看向凌昭,轻声问道:“侯爷若有要事,我这便去唤九小姐”
听得远黛已睡下了,凌昭不觉微微怔神。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她既病着,却唤她作甚?”文屏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忐忑之心,暗暗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凌昭既知远黛睡着,必不会久待,却不料凌昭站了一刻之后,竟又举步往屋内行去。文屏心中大急,却又不敢言语。生恐漏了马脚,少不得战战兢兢的跟在凌昭身后。
凌昭举步径入内室,一路行至远黛床前,立在那里举目凝视远黛,却是足足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方才轻轻叹了一声。凌昭身后。文屏僵硬的立着,屋中明明温暖如春,她却只觉手足冰凉,一颗心更是“噗通噗通”狂跳不止,声音之大,甚至让她担心凌昭会清楚的听到她的心跳,而后从中发现她的异样。
然而一炷香工夫之后,凌昭却毕竟转过了身,且轻步的走出了内室。
文屏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床上假寐的远黛,便自垂头紧跟其后。
到得外屋,凌昭才缓声开口问道:“今儿董御医来,可说了什么没有?”
文屏忙道:“董御医为小姐把了脉后,道是小姐先天不足,身子原就不如常人,偏还多思多虑,便愈发伤神伤身。嘱咐要仔细调养着,这风寒之症倒是不妨,吃上几副药便无碍了!”说着这话时候,她却不由的想起那老御医说话时的郑重表情,心下不期然的飘起一丝疑惑:看那御医之言不似妄言,然而小姐明明便是在装病,怎么他却不曾看出来呢。
凌昭听得多思多虑,伤神伤身之语,不觉默默无语,过得一刻,才道:“既如此,你只是好好照顾她!管事那边,我自会交待,但有所需,只管过去开口!”
文屏听得这话,心下不觉又是好一阵吃惊,然当着凌昭的面,她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俯首连连应是。凌昭也无意多留,便自举步要走。
恰在此刻,房门却陡然开了,周姨娘手捧端了黑漆托盘举步正要进来,口中还在叫着:她原想叫文屏来着,然迈过门槛再抬头看时,却陡然便见了凌昭。
下一刻,她已怔立当场,手中托盘也应声落地。只听得“啪”一声轻响,盘内青花带盖碗盏也应声滚落在地,内中满满一碗燕窝粥随之漫溢出来,热气旋即腾腾而起。
“侯爷”她轻轻叫着,脸上已全没了一丝血色,双眼却只渴求一般的定定望着凌昭。
凌昭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他才偏头避开周姨娘那已痴缠的黏在他身上、不肯稍离的视线,平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姨娘似乎不曾听懂他这话的意思,只是茫然的重复道:“我?我在这里”
这一刻,她似乎早忘却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忘却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所遭遇的一切,甚至连远黛也忘得一干二净。她的眼内、心中只余下了面前的这个男子。
然而凌昭却显然不愿多留哪怕一刻,他很快淡淡道:“有你照顾九丫头,那是再好不过了!”说过了这话之后,他陡然加快了步伐,竟与周姨娘擦身而过。
周姨娘愣愣的站在原地,却是知道凌昭已大步离了这屋子,甚至出了环翠阁的院子,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凄厉大叫一声:“侯爷…侯爷”一个转身,便要追了出去。
然而她此时心中一片混乱,却哪里还能顾忌周遭之物,才刚埋了两步,便被门口处那高高的门槛一绊,下一刻,已自重重摔倒在地。
第五十章 三妻四妾(一)
蹙眉看着面前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周姨娘,远黛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外头闹了这么一出,她也实在无法再装病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后,远黛终究开口道:“他已走了!”
文屏只道远黛会说几句话来安慰周姨娘,却不料她竟说出这话来,一时愕然无语。
周姨娘闻得此语,却是哭得愈发哀切,单薄的肩一抽一抽,看着尤其可怜。远黛对此却似乎全无所察,她只是冷冷的继续道:“他早走远了,你觉得这么哭有用吗?”
到了这个时候,文屏哪儿还敢继续留下去,默不作声的便退了下去。
周姨娘仍在哭,声音却明显小了许多。远黛冷静问道:“他有什么好?竟值得你如此?这么多年的冷落、无视,难道还不能让你清醒过来?姨娘!!”她刻意的加重了那最后的两个字。
哭声渐渐转为抽泣,许久许久,周姨娘才颤声道:“你…你不明白的”远黛回来也已将近三年,她自然明白,远黛每每改换称呼,唤她为姨娘时,都是心中已自怒不可遏之时。
深吸一口气,远黛勉强按捺心中怒火:“姨娘若是无事,不妨回西院去吧!我这会子头疼得紧,就不送了!”说过了这话,她也不问周姨娘的意思,便扬声唤了文屏来。
文屏听是让自己送周姨娘回西院,不觉微微犹疑,有心想为周姨娘说几句好话,然抬眼时见远黛面沉似水。眸色冰冷,毕竟不敢多言,便上前扶了周姨娘,轻声道:“姨娘请吧!”
周姨娘心中本就惧远黛几分。这会子见她变了脸色,竟是连眼泪都被吓了回去,默默站起身来。就要出门。才刚走了几步,远黛却又在身后冷冷道:“且叫惠儿打水伏侍姨娘洗了脸后再走!”文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