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露异色的凝视沅真一眼,萧呈娴真心道:“沅真妹妹当真能干!”
沅真听得一笑,却道:“这册子原是为小姐准备的,如今小姐已用不上了,萧小姐若有用处,那是最好不过!不过我仍是要说一句,这册子上的人,只怕未必能尽入萧小姐之眼!”
萧呈娴也不着急去看这册子,而是笑向沅真道:“这是怎么说的?”
沅真坦然道:“萧小姐细细翻看之后,当能看出,这册上之人,除却前头的二十余人,大多家境中等,才学也只中上而已!”她虽知远黛的心思,但终究心有不甘,除却按照远黛的要求筛选了一批人外,毕竟又将今科最为耀眼的二十余名举人列在了册上。
忽然听了这句话,萧呈娴顿然有所了悟,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后,她也未多语,谢过二人后,便辞了出去。
萧呈娴去后,沅真才笑道:“我原先还觉得奇怪,想不明白小姐怎会与她结成好友。如今见了她,才知原来这位萧小姐当真可称得是知情识趣!”
远黛听得一笑:“罢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下吧!这几日你也不必时时陪着我了!左右我这次出来,只是陪客而已!”
一时二人盥洗睡下,远黛便打发了文屏自去休息。
文屏知她二人必有话说,倒也并未多言,便听命去了。屋内,远黛与沅真二人并头而卧,半晌,沅真才轻声的问道:“小姐打算何时为睿亲王医治双腿?”
“自然是愈快愈好!”远黛语声淡淡,显然是早已想定了。
迟疑一刻之后,沅真终不甚放心的道:“小姐有没有想过,若是…治不好”
轻笑一下,远黛摇头道:“这个我倒并不担心!毕竟睿亲王双腿并无损伤,所以我想着,他之所以不良于行,若非因为中毒,便必然是某处经脉受损。若中毒,可以药石攻之,若是经脉受损,当以针灸配以药石徐徐通之,治愈当不成问题!”
沅真似对远黛医术甚是信任,闻言便也不再提起这些,而是低声道:“小姐若嫁入睿亲王府,只怕文屏出门也不如先前方便,我们见面也就更难了!”
脑海之中忽然浮起百里肇那张俊雅淡漠的容颜,毕竟失神了片刻,远黛才徐徐道:“等他双腿好了,不免有所图谋,到了那时,我相信他断然不会将太多心力放在后院内!”
听得这话,沅真却是半日也不曾言语。就在远黛也几乎便要以为沅真已睡着了的当儿,她却忽而发出了一声轻叹:“原来绕了一圈,竟又回到原点了吗?”
这一回,却换了远黛久久不语,好半晌,她才终于开口问道:“沅真,你可还记得当日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沅真似是怔了一下,方才点头:“当然记得!”
远黛平静接口道:“记得就好!当日我之所以要走,所为的,其实并不那么复杂!”说到这里,她不觉笑了笑,偏头看一眼沅真,她道:“我离开,只是因为义父希望我落叶归根!”
说过这话之后,她显然也已对这个话题全然的失去了兴趣,漠然吩咐道:“睡吧!”
轻应一声之后,沅真果真不再言语,只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外头。
纯白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前,淡而朦胧。
… …
次日众人起身盥洗了,便在小院的花厅聚了。远黛三人身边都带了丫鬟,加之本是女儿身,自是不会留文宣阁的小厮在身边服侍。而萧呈烨二人却都用了文宣阁的小厮。
一时见了面,萧呈烨便道:“适才文安问我,是要过去大堂用饭还是将饭菜送来这里,我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过去大堂用饭的好!”这话一出,众人自然心中明白。她们此来,原就是为了籍机观察一下这些赶考的举子,这过去大堂用饭无疑便是一个好的途径。
当下众人应了,便起身出了小院,在那小厮文安的引领下,往大堂去。
昨日他们到了文宣阁时,天已黑了,沿途景致也看不大真切。此刻出门,一路行来,却是不由各自心中暗赞。凌远萱更忍不住赞道:“这文宣阁还真雅致得紧!”
她所扮的,却是少年模样,她人本生得娇憨,这一扮作男子,在远黛的有意而为下,却凭空又小了几岁,瞧着不过十三四岁模样,故而说话声音虽清脆稚嫩,却也并不太惹人疑窦。
那文安闻言便笑道:“好叫小公子知道,我们文宣阁又岂是旁的铜臭之地可比!”言下显然对自己能入文宣阁做事而心中甚感自豪。
凌远萱虽觉他这话并未说错,但看他那样,却无由的便想打击他一回,因嗤笑道:“除却更清静、雅致一些,我倒看不出还有什么了不得之处?”
文安一听这话,当即轻哼了一声,显然对凌远萱这话甚不以为然:“小公子此言差矣!外头说到我文宣阁,一向只以为我们不过是间有些名气的客栈,却少有人知道,其实我们文宣阁中人,也多有金榜题名者!”一面说着,他已昂起了头,傲然道:“前次大比时候,我阁中的几位哥哥也参加了,虽不曾进得一甲前三,但也有一人高中二甲!”
凌远萱听得这话,却不由诧异,当下好奇问道:“你阁中的几位哥哥?这是何意?”
文安颅首高昂:“他们从前做的也是与我文安一般的事,因天资聪慧又有上进之心,我们阁主甚为看重!年过十五后,便容他们在阁内做个闲职,并出资使他们进学参考!”说到这里,他的眸中便自然现出几分渴慕之色:“阁中哥哥既能高中,安知十年后我文安便没有那一日!”
第二十章不沾点滴
众人不意眼前这小厮竟能说出这话来,愕然之余,不觉相顾莞尔。
一来是觉出了众人的异状,二来也自觉自己今儿说的有些多,文安抿紧了薄唇,便不言语了。好在众人行了一阵,此刻也已到了这文宣阁大堂跟前。
文安引了众人入内,才进了大堂,早有伙计迎了上来,向他笑道:“文安,你身后这几位,便是昨儿晚间匆匆入住翠竹园的客人吗?”文安闻言,忙笑着点头示意正是。那人便朝众人作了个揖,道:“诸位客官请随我进来!”他说了这话后,那边文安便忙告退,转身去了。
原来这文宣阁内,除却天地玄黄四等客房外,另有梅兰竹菊等四个单独小院,而众人昨儿入住的翠竹园正是四个独立小院中的一个。
萧呈烨与凌远清都是自幼在平京长大,在外交游也算得广阔二字,因而这文宣阁从前都是来过的。但这文宣阁的大堂,二人却还真是第一次来,因此看着,都觉有些新鲜。
这个中的道理,说起来,其实倒也简单。只因这文宣阁大堂内,是没有雅间的。没有雅间,对于旧友重逢,谑笑无忌、推杯换盏自是多有不宜,但对于众学子在茶余饭后交流学问却是颇有益处。此刻天时说来也已不早,堂内许多举子都已用过了饭,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或谈论国事、或研讨学问,倒是热闹非常。
众人走了进去时,堂内也只有寥寥数人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凌远萱身上时,却不免稍稍停留了一刻,显是惊于凌远萱年纪的幼小,但很快也便转了开去。
那伙计引了众人入内。一面走一面笑问道:“此处空桌不少,不知几位客官中意哪一张?”
萧呈烨目光一动,便指了西侧临窗的一张桌子。道:“那边即可!”当下众人过去坐了,萧呈烨便又吩咐道:“也不必点了,你只挑舀手的送上就是了!”
那伙计闻声,少不得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不过片刻工夫,已送了一壶六安瓜片来。萧呈烨便提壶为众人斟上,且笑道:“说起来。这文宣阁却不简单,连小厮也颇有志气!”
适才与文安说话说的最多的却是凌远萱,此刻听了这话,她便忙笑道:“我也觉那文安很有些意思呢!”她说着,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转向凌远清道:“六哥。你说,我们若出资助那文安进学参考,会不会十年后,他真中个状元回来?”
凌远清听她说的天真,不觉失笑道:“这天下学子何其多,而这许多学子中,有谁不想中状元的?但再如何想法,大周三年也只出得一位状元。这状元,又岂是那么好中的!”
众人这里说着。那边远黛却是忽而一笑,道:“我倒觉得那文安颇有些意思!”
因着适才那几句话,萧呈娴对那文安却也颇具好感,闻说此语后,不免笑道:“你若当真如此觉得,其实大可委了沅真照顾他一番。这也算是他的一段机缘!”
远黛为之莞尔,毕竟道:“这主意倒好!等回头我便使文屏送封信去给沅真!”
因众人此刻都做了男装,而沅真却仍是女装,若与众人同来这文宣阁大堂用饭,却未免太过张扬,因而众人出来时,她便辞了众人,仍回回春药铺去了。
众人各自点头,对于文安这等样的小厮,自然值不得谈论许多。那伙计送了早点来时,众人便也不再言语,只低头各自用饭。那边堂内已有数名举人用过了饭,起身离去,但更多的举子却仍坐在堂内,饮着清茶,议论着时事、时文,更不时引经据典的争辩上几句。
众人才喝了一盅茶,那边大堂门口却又有人走了进来。凌远萱所坐位置却是正对大门,见有人进来,她便自然的扫了一眼。目光才一落到那人面上,她的脸色便是一僵,纤手也随之一颤,盅内才刚倒满的清茶旋溅出几滴,落在她皓白的腕上。
这茶水已送来有一会了,其实早已不那么烫,但凌远萱这反常的行为却还是引来她身侧所坐的远黛与萧呈娴的注目。几乎不约而同的,二人同时抬眸看向门口。
门口进来的那人甚是年轻,生的颇为白净清秀,一袭青色儒衫,身材也只中等,虽不如何俊美显眼,却也温文沉稳,气度颇是不凡。远黛一眼认出,这人可不正是陆维杰了。
她正欲暗示萧呈娴此人身份,那边早有识得陆维杰之人起身向他笑道:“维杰兄,这边坐!”
陆维杰应声看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却有片刻的凝滞,清秀面庞上也随之现出几分不自在,但很快还是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段兄在此!”一面说着,人已走了过去。
那段兄看着却比陆维杰稍稍年长一些,生得也算端正,只是双眼稍嫌狭长,眼神又颇有些闪烁,乍一眼看去时,让人颇有些不舒服之感。
下意识的蹙了下眉,萧呈娴微微靠向萧呈烨,正欲压低了声音问他那姓段之人是谁之时,那那边陆维杰已在那段姓男子的一再要求下,在那一桌坐了。二人寒暄一刻后,那段姓男子便笑嘻嘻的问道:“说起来,倒有好几日不曾见着维英了,却不知维英又去何处寻芳了?”
这话一出,与那段姓男子同桌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显然并不愿意说及此事,陆维杰面色微僵之后,方淡淡道:“如今正是冬日,鸀萼岭上正是寒梅怒绽之时,因此维英便去了鸀萼岭,与我远清表兄在一处赏花!”
段姓男子嘿嘿一笑,道:“赏花我是信的,不过赏梅我却是万万不信的!”他说着,面上笑容便更多了几分猥琐:“我倒是听说,他去的乃是萧家别院。嘿嘿,萧家那一朵名花,如今可还无主呢!啊,对了,听说除了萧大小姐,那别院还有两位凌家千金!”
他说话声音虽不太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萧呈烨等人所坐的位置与他隔的偏又不算太远,加之众人见到陆维杰,不自觉的便注意上了,因此这一番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眸中不期然的闪过一丝怒意,萧呈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呈娴等人。萧呈娴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怒意来,远黛更是神色不动,唯独凌远萱抿了小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面色僵硬。
陆维杰显然也不料那段姓男子会说出这话来,面色一凛,冷冷道:“事涉闺誉,还请段兄慎言!须知这等轻浮言辞若然传到萧府与凌府,只怕他们不能善罢甘休!”
那段姓男子之所以敢说出这话来,很大原因却因陆维杰性情温和,少有与人冲突之时,故而同他说话,也便有些百无禁忌。倒是不曾料到一说起这些顽笑之辞,陆维杰竟会变脸呵斥。不无尴尬的嘿嘿一笑,不敢再说起这个,只问道:“不知维英何时回来?”
陆维杰淡淡应道:“该回来时自然便回来了!”到了这时候,他已全无与对方虚以委蛇的心思,也不顾自己才只喝了一盅茶,便自立起身来,平平道:“我忽然想到我那篇时文才刚做了一半,各位请便,我先告辞了!”说过这话后,他居然掉头就走。
那段姓男子见他如此,脸色不觉有些发黑,待要开口讽刺几句,却又碍于萧、凌、陆三家势力而不敢言语,少不得只能闭口,怏怏坐在那里。陆维杰站起身来,却未立时离去,而是行到大堂掌柜处,递过一锭银子,吩咐将那桌早饭钱结算后,这才扬长而去。
见他如此行为,凌远萱却是忍不住的轻哼了一声,意下甚是不满。
远黛见她如此,不觉嘴角微扬,却朝萧呈娴道:“想不到这人倒颇有些古风呢!”
萧呈娴一听这话,便知她这是有意说了给凌远萱听得,当下一笑,道:“可不颇有些割席断交之风!”她说着,便回看萧呈烨一眼,道:“大哥以为呢?”
萧呈烨便也笑着点了点头,看向陆维杰的神色便也愈多了几分欣赏。
割席断交,出自《世说新语?德行》“管宁、华歆共园中除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昔时管宁割席以示与华歆断交之意,今日陆维杰却因喝了段姓男子一盅清茶而索性结算了一桌早饭钱,其中不欲欠对方点滴,从此再不往来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
这个典故,凌远萱自也是知道的,当下抿了唇,也不言语了。
他们几人既看出陆维杰这明显的断交之意,那边段姓诸人自也心中有数。那段姓男子愤然冷哼一声,毕竟觉得面上无光,当下拂袖而起,带怒去了。
远黛在旁看着,却又忽而一笑道:“其实这位陆公子仍是太显厚道了些!我若是他,索性只结算那一盅茶倒更好些!”
第二十一章闲游
凌远萱听得眨了眨眼,正要说,凌远萱听得眨了眨眼,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凌远清却已失笑道:“我一贯以为九…咳,九弟你性情和婉,却不料你也有这等刻薄的一面!”
萧呈烨也在一边笑道:“虽说九弟这做法更解恨些,但陆兄终是世家出身,若然太过刻薄,却也有违君子之道!”他说着,却抬手指一指门口,轻声道:“那姓段的,我却约略知道些他的根底!说起来,潭州段家也算是颇有名望的世家,虽及不得陆家兴旺,但这些年也颇出了几个人才。而况段家与陆家又是同在潭州,不看僧面看佛面,陆兄也不好做的太过!”
远黛听得笑笑,却没言语。事实上,她早知道,人在世上走,凡事留一线的道理,而她之所以会说出这话来,其实也是说给坐在一边神色犹自带恼的凌远萱听的。
凌远清则轻哼了一声,道:“这个段诸广,来日若得了机会,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回!”
远黛闻言,当即似笑非笑的看向凌远清道:“六哥觉得,你究竟需要什么机会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凌远清忽而恍然,当下失声笑道:“九弟说的极是!我实在也无需什么机会了!”现如今,他若做出什么来,又有谁会知道是他凌远清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