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远黛便也笑了起来,因道:“我从前见他,只觉他不爱说话,却是想不到他的面皮竟这般薄!”凌远萱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起百里聿,面上便也现出几分好奇之色来。
萧呈娴摆手道:“若细说起来,他自幼便甚是腼腆。我那皇后姑姑入宫多年才得了他,自然是如珠如玉一般的宝贝着。”她说着,却忍不住“噗哧”一笑:“据说是直到三岁,也还不曾下地走过路,阖宫里莫说是皇子,便是公主也无这般娇气的”
远黛听得哑然失笑,凌远萱也忍不住讶然道:“我家安哥儿抓周不久就下地走了,饶是这样,我爹也还不十分满意,总说我娘娇惯他呢!”
萧呈娴笑道:“不然怎么说如珠如玉,便连公主也不及他呢!”她说着,却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的竖指轻嘘道:“这些话儿,我在这里说便说了,你们听便听了,可千万莫要传了出去。倘或他恼羞成怒起来,可不是玩儿的!”
二人忙各自点头表示明白。而事实上,即便萧呈娴不说,二人也不会胡乱说出去,毕竟非议皇室亲王,传了出去,若有人较起真来,那可也是一桩重罪。
萧呈娴便又笑道:“其实这些事,我也是偶尔听来的,毕竟他与我年纪相仿,而他幼时又是长在深宫,却不似现在出宫开府,时不时的便会来我家走动!”
凌远萱听得一怔,一时口快,竟忍不住讶然问道:“原来安亲王竟与姐姐年纪相仿吗?”
萧呈娴一听这话,却是立时长叹了一声,道:“听了十妹妹这话,倒让我心中好生伤怀!”
远黛在旁便笑道:“只是十妹妹一人这般说,姐姐便已伤怀,倒惊得我不敢言语了!”
这话一出,三人却是不禁都笑了起来。萧呈娴适才其实也只是顽笑之辞,到并非真有萦怀之意,笑过之后,毕竟解释道:“他与我其实却是同年所生,不过我诞在元月初二,却比他要早上数月。”她说着,便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的看向远黛二人道:“九妹妹该是与我同年的,十妹妹年辰几何,我还真是不知!”
凌远萱听她问起自己,不觉抿唇一笑,便道:“我与九姐姐其实也是同年的,不过我生辰甚小,却是在年底腊月,所以却是最小了!”
远黛闻言,便忙问道:“却不知道是腊月初几,等到了那日,我们必要热闹一下!”
凌远萱笑道:“是腊月廿三,离着还有二十余日呢!到那一日,我便作个东道,请萧姐姐与九姐姐一道来为我庆生!”说到这里,她的面上便又露出了几分黯然之色:“我娘说,今年是我最后一年在家庆生了呢!”
这话一出,远黛与萧呈娴不觉各自沉默,好半晌,远黛才伸了手,握住凌远萱的,不无喟叹的道:“你是最后一年,我与萧姐姐又何尝不是呢?”
凌远萱抿了唇,却是半日才轻声道:“九姐姐是要嫁给贵人的,萧姐姐将来也必能寻到如意郎君,至于我”她闷闷的停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话一出,远黛那边尚未言语,萧呈娴却已脱口问道:“说起这事,我倒正想问问妹妹,妹妹这是怎么了?看你如今这样儿,倒仿佛对那陆维杰很看不上眼呢?”
她这话问的极是干脆,但凌远萱居然也并不在意,只撇嘴道:“观音山上香一事姐姐原是知道的,如今想必也知道了观音山一行时,我已见过那陆维杰了吧?”
萧呈娴点头笑道:“早前我见妹妹神色之间颇见异处,便觉不对,因此觑空问了九妹妹,所以确是知道了这事!不过据九妹妹说,三婶对那陆维杰似乎还算满意!”
凌远萱郁郁道:“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么一个八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字来的闷葫芦瓢儿,在她眼里看来,却是处处都好,前几日更使着劲儿在我面前夸着他好!”
一边的萧呈娴与远黛交换一个眼色后,仍由萧呈娴开口问道:“九妹妹觉他不好,难道就只因他寡言少语,瞧着甚为无趣的缘故吗?”
说起这个,凌远萱不觉蹙了眉儿,面上也略有几分不自在,半晌终究撇嘴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两人都是出身陆家,又是嫡堂兄弟,怎么便这样的天差地别!”
说到最后,面上终不免泛起了丝丝晕红之色。
萧呈娴见此情状,却是不免又看了一眼远黛。远黛此刻也正抬眸看她,眸中也颇有几分无奈之意。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呈娴也有些不敢再说下去,当下笑道:“改日若得了空儿,我必要去见见妹妹口中的那个闷葫芦瓢儿,看到底怎么个闷法!”
凌远萱听了便又撇撇嘴,面上颇多不屑之色。
远黛在旁适时笑道:“罢了!我们原是来这里赏梅的,却怎么说到现在,也不见个梅字儿,如今只是将那些事儿丢在一边,先来商讨一下明儿去哪处赏玩才是正经!”
凌远萱本是个好玩的,听了这话,便也暂且将那心思丢下,点头道:“可不正是如此!”当下转向萧呈娴道:“萧姐姐乃此处主人,说到这个,却该先讨教姐姐呢!”
萧呈娴便笑道:“若依我说,明儿我们不若就近走走。说起来,这几日,别院后头那片照水梅正开着,那附近景致便在整个绿萼岭亦是排得上的,必不致让两位妹妹失望!”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萧呈娴之所以作此提议必是因为先前自己曾问过她照水石一事,当下一笑,便道:“姐姐既这般说,那处想来定是不错的!十妹妹以为呢?”
凌远萱对此自无异议。三人说了这一回话,眼见着时候已然不早,远黛便抬手以帕掩口,打了个哈欠道:“不早了,明儿还要出去赏梅呢!我可是要回去睡了!”
… …
远黛原就有认床的毛病,到了萧家别院自也并不例外,因而这一夜几乎便不曾睡着。次日起身之时,神色便不免带了几分倦意。盥洗过后,她便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眼。
天色阴霾,云层压得也是极低,倒是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不自觉的挑了下眉,远黛沉吟着没有言语。文屏眼见她站在窗前,便上前道:“昨儿早间我们来时,天气倒好,却不料今儿说变天居然就变天了!”
远黛听得微微一笑,便道:“可不正是!不过下雨固然扫兴,下雪却可更增兴致,如今只望这天能知情识趣些!”
她这边话音还未落,门外却已有人应声笑道:“今早我起身时,见着这天也觉甚为扫兴,这会儿听了妹妹这一番话,心中顿觉舒服多了!”却是萧呈娴恰恰迈步进来。
远黛笑道:“我这也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届时若下了雨,姐姐可莫怨我才好!”
二人说了几句话,那边凌远萱便也到了,三人起身过去杜夫人那里用饭,到得杜夫人处时,郭氏却还未到。远黛二人见状,不免问起郭氏。却原来郭氏身边有稚子**,杜夫人心中甚体恤之,因而早早便使人过去说了,令她不必太过客套,一切只以孩子为要。
远黛等人闻说,却是不由各自点头。用过饭后,便又同杜夫人说了外出赏梅之事。
杜夫人笑着点头允了后,便又向萧呈娴道:“我本是打算明儿回府的,但看今儿这天,怕是不到晚上便要飘雪。倘或下了雪,再要下山却难免不便”
萧呈娴闻言忙笑道:“娘若要去,便只管去吧!这里的事儿,我必处置得妥妥当当!”
杜夫人点了头道:“如此最好!”便又向远黛二人略表歉意,又细细叮嘱萧呈娴,若要出门,必要唤上萧呈烨等人,万不可胆大妄为。萧呈娴自是点头一一答应。
及至出了门,萧呈烨与凌远清却早在外头等着。原来杜夫人先前同三人说话时,便已示意了身边丫鬟去请萧呈烨过来候着了。萧呈娴一眼不见百里聿,不免笑问道:“百里呢?”
萧呈烨便白了她一眼,道:“今儿一早,他便过去睿亲王别院了!”
萧呈娴闻言,倒也并不太过诧异,便道:“原来睿亲王已到了吗?倒是比往年要更早些!”她口中说着,心中却是忽而一动,不由的便看了远黛一眼。
远黛面色却是如常,仿佛二人口中所说的睿亲王与她全无分毫干系。见她如此,萧呈娴心中却不免有些扫兴,正要收回眸光时,却忽然瞧见远黛身后的杜若这会儿竟是红唇紧抿,看那神色依稀竟有些惊惧之意。
第六十章 再遇(四)
萧呈娴一眼瞧见,心中不觉暗自诧异,便又想起那日在西厢与远黛提及百里聿一事时,杜若正端茶进来,不知如何竟至失手堕了茶盏。如今想来,其中怕是多有蹊跷之处。她默默想着此事,却是愈想愈觉有理,暗自决意必要寻个机会问一问远黛有关此事的缘由。
她这里思忖,那边凌远清却已开口向远黛二人问道:“今儿这天并不甚好,怕是不用多久便有雨雪落下,我们此行最好只是就近走走,两位妹妹觉得如何?”
远黛一笑,却不回话,只看了凌远萱一眼。凌远萱便自吐舌笑道:“好叫六哥知道,昨儿我们听得萧姐姐说这别院后头有照水梅,如今正开着花,今次我们正是要去赏这梅。”
凌远清一怔,旋即笑道:“照水梅?这名字却好听,说起来,我虽年年冬日总要看上几回梅花,却从未想过深究这些梅花的名儿!”他说着,便转头看一眼萧呈烨。
萧呈烨听了便笑笑,道:“非止是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你却不知道,我家后院这梅,之所以众人都知它唤作照水,其实却是因那梅林之中有湖,湖边却又有块大石,石上又偏镌着‘照水’二字的缘故!”他一面说着,一面做个手势,示意众人跟上。
众人且行且说。萧呈娴便笑道:“我估摸着别人不知这梅名字的来历,九妹妹却是必知道的!这一路行去,总也无趣,不若便同我们说说如何?”
远黛倒不料她会点名说起自己,当下失笑道:“其实这照水梅名字的来历却是再简单不过,过一刻儿我们到了时,我指给你们看上一看,你们便自然明白这梅为何会唤做‘照水’!”
众人闻言,都是各自一笑,便也暂且放下,不去追问。
萧呈娴一时又想起杜夫人马上要回京一事,便问起萧呈烨可曾知道了。萧呈烨与这个妹妹一向最是亲近,对她的心思也略知一二,听了这话不免瞪她一眼,最终却还是点了头。
萧呈娴便自一笑,又因凌远清正在一侧,却是不好就说起这事,当下岔开话题,只同远黛姊妹说些绿萼岭的风物。三人说笑之间,却已出了萧家别院。
虽则心中早已准备,但当远黛抬眸看时,却仍是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萧家大院后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林,一眼看去,怕不得有数千株之多。那梅种的也极有章法,高低错落,层次分明,粉白嫣红穿插其间,一眼看去,却比观音山那片腊梅海还更令人震撼。
远黛还不及开口赞叹,一边的凌远萱已自失声赞叹道:“先前我见了观音山上那片腊梅林,已觉叹为观止,今儿再到这里,一时竟找不到言辞形容了!”
远黛在旁微微一笑,便自附和道:“吾心有戚戚焉!”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片照水梅林,树体甚高,花冠宽广,略呈伞状。枝上梅开嫣然,却是粉白、嫣红、深紫等色一应俱全。人还未至跟前,鼻端已闻幽香扑鼻,当真是砌玉堆香,绝色倾城。而最为让人称奇的却还是这片林内似有一股氤氲的雾气,那花掩于林中,便无由的给人一种雾里看花之感,更增几分飘渺仙姿。
众人迈步入林,远黛忽而微耸鼻翼,讶然问道:“这林子里竟有温泉吗?”
这话一出,凌远清与凌远萱二人都是满面迷糊之色,显然对此全不知晓。那边萧氏兄妹却是各自愕然,萧呈娴更讶然道:“九妹妹是怎么知道此处有温泉的?”
远黛抿唇嫣然,便反手指一指自己瑶鼻,道:“我这鼻子自幼便比一般人灵些,虽则这里梅香浓郁,但在我闻来,却总觉有些异味。再一想从前姐姐曾说过绿萼岭有温泉,而这梅林周遭又隐有雾气蒸腾,如此一想,便想到了硫磺味道。”
凡温泉者,必因地热,因此或浓或淡,总是有些硫磺气息的。
萧呈娴听了便笑,毕竟道:“九妹妹果然好灵的鼻子!”她口中说着,便引了众人往前走去,走了约有三十余步远,前面便现了一座约有半亩左右的碧清小湖。远黛眼尖,一眼便见那湖边正有一块大石,石上镌有两个龙飞凤舞却又遒劲有力的大字:照水。
才一见到那块大石时,远黛便不由迅速移眸看了一眼杜若。杜若此刻也正盯着那块大石,双眼直勾勾的,面色却自有些微微泛白,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呈娴便指了那石上二字笑道:“据说这石上之字乃前朝哀帝亲手所书,姑且听听吧!”
众人走至湖边石畔,身上竟觉稍稍暖和了些。
凌远萱便不无好奇的弯了腰去撩拨那湖水,却觉那水触手微热,虽说不上冰寒刺骨,但若说温泉,却仍差得甚多。偏头看向萧呈娴,凌远萱问道:“这就是姐姐口中的温泉?”
看她面色古怪,萧呈娴便也笑了起来,当下道:“当日我对你们说的是绿萼岭虽有温泉,可是发现至今不过数年,十妹妹可还记得?”
凌远萱点头道:“姐姐确是说过这话!”
萧呈娴道:“那就是了!绿萼岭上确有温泉,不过因水温太低,并不宜洗沐,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为人知。直到数年前,圣上赐睿亲王绿萼岭别宫,而睿亲王入住不久,居然便在别宫西侧意外发现一处温度恰宜洗沐的温泉泉眼,岭上诸家才意识到绿萼岭上竟有温泉。于是各家纷纷请了高人,四处钻取温泉,但至今为止,也仍不见第二眼可供洗沐的温泉!”
凌远萱这才恍然,因笑道:“姐姐家中亦是如此吗?”
萧呈娴笑而不答,但那神情却明显便是承认了。
远黛在旁听着,也不觉失笑,便上前,学着凌远萱的样儿,探手轻触那照水湖。
那湖湖水清澈,触手微温,倒是颇为宜人。这湖显是人工掘成,却并不若一般的人工湖掘成圆形,而是掘成了一弯月牙形,瞧着纤雅玲珑,甚是精致。湖侧满植照水梅,花影倒映于水面之上,却是平添了许多雅韵。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这会子是白日,今儿天又不好,因此看着倒也罢了。若是月夜赏梅,再复有雪,想必能尽得暗香疏影之趣!”
她不说话倒也罢了,一说了这话,萧呈娴却是立即便想了起来,当下笑道:“是了,适才出门之时,我问你这‘照水’二字来由,你却遮遮掩掩的不肯说,这会子可该说了吧!”
远黛一笑,便站直了身子,抬手一指身侧那株照水梅,道:“姐姐且看这梅,可觉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萧呈娴一怔,便与众人一道抬头去看那花。
却见远黛所指那株照水梅单瓣浅粉,树上之花大多半绽微露,花香袭人,但若要说及特别之处,众人却都寻之不出。远黛在旁,见众人各自迷茫的面色,却是不由一笑,毕竟解释道:“此梅花开多向下,若美人照水理妆,故谓之为照水梅。”
众人听得这一句提醒,便忙各自抬头去看,见那照水梅之花果如远黛所言,大多俯开朝下,兼那梅花形优美,花色淡雅,确是大有美人之风。远黛在侧,更含笑补了一句:“是之为‘照影寒溪水,溪中水也香。佳人临宝鉴,自作寿阳妆。’”
众人先见其花,再闻此诗,不由各自心醉,都是半晌无语。却是过了好一会子,萧呈娴才微叹一声,正欲开口说话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