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这会子早惊得连自家的家门朝向哪边都有些弄不明白了,闻声之后,毕竟努力的想了一想,然而她愈是想,却愈是想不出初炜的名字,好半日,才胆怯怯的道:“奴婢见那人言辞狂妄,心中气恼,忍不住便搬了宁亲王爷来,想唬一唬他,不料那人非但不怕,更打了奴婢等人一顿,又将奴婢等滚……”
眉头皱的愈发的紧,韩氏强忍着没有打断丁氏的言语,只冷冷的追问了一句:“我问你,他的名字是什么?”
丁氏僵了一僵,因死活想不起来,只得又道:“那人……是个独臂……”
“独臂!”韩氏骤然的惊了一下,人也忍不住倏然站起:“你说……他是个独臂……”
丁氏不明韩氏何以如此,但见韩氏言辞之中似有震撼之意,不敢多想,只得匆匆应道:“是……是……他是个独臂,李家的和赵家的都可为我作证!”
这话一出,跪在她身后的两名婆子忙不迭的连声答应,表示丁氏并未说谎。
“可是名唤初炜吗?”韩氏沉声的问道,心中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丁氏虽一时忘记了初炜的名字,但被韩氏这么一提,却哪里还想不起来,急急应声道:“正是!正是!他说……他姓初,初炜!”
第四十九章震惊
秦同旭迈步进屋,朝着上首端坐不动的韩氏行了一礼,却始终是垂头不发一语。
韩氏高踞榻上,注目凝视着下方已然长成的孙儿,心中也自一时良多。回首她这一生,可说是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常言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自己已是这般年纪,那些该放的,不该放的也只是这么回事情了。
如此一想,韩氏心中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低叹一声后,她抬起手来,示意屋内众人先行退下。侯一应人等退了下去后,她才指了一指身侧,吩咐道:“旭儿,坐!”
不意她的态度竟会如此和缓,诧异之余,秦同旭不觉抬了眼,满眼不置信的看向韩氏,心中几乎便疑自己这是走错了地方。然而没有,他那素日少露笑容的祖母脸上虽仍没有笑容,眼神却是平和的,平和的没有一丝火气,昨日的雷霆震怒竟似从不曾存在过。
“祖母?”他忍不住的迟疑的叫唤了一声,心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过来坐吧!”韩氏又指一指榻下那张黄花梨木太师椅。秦同旭隐约觉得事有转机,当下答应一声,举步走了过去,在韩氏左侧坐下了。仔细打量一回自己这名孙儿,韩氏这才徐徐问道:“你与九丫头同母所出,素来最是亲密,你且告诉我,她与那初炜是如何结识的?”
“初炜”这两个字骤然传入秦同旭耳中,却将秦同旭震得半日无语:“初炜?”他失声叫道:“俞初……他竟是初炜吗?”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那一日小酒铺内,乍见初炜时的种种情景倏忽在眼前重现。这一刻,秦同旭心中只有两个字,重复的两个字:难怪!难怪——原来是他,难怪!难怪!
数年前。北境大捷,那时的太子,如今的睿亲王可称得上声势一时无两,而他麾下的三员大将岳尧、蒋琓、初炜三人更被誉之为大周百年一出、可堪与开国三公媲美的将才。初炜这个名字,也因之成为了姑苏人的骄傲。原因无它,只因初炜的祖籍,正是姑苏。
姑苏一地,从来人杰地灵,大周开国百五十年,姑苏可说是人才辈出。然而这些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生,似初炜这等文武全才之人,却真可称得上是破天荒第一遭。
因此上。当初炜所乘之船驶到姑苏码头之时,整个姑苏为之万人空巷,人人争相迎接。可见姑苏之人,对于初炜是何等的热忱。只是当年盛况,却早随着百里肇的因伤退位。初炜的断臂离军而渐渐为世人遗忘。虽说姑苏一带,仍有传言,道是初炜隐于姑苏一带,然而传言毕竟只是传言,也并没有人太将之放在心上。毕竟彼时的初炜,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了。而更重要的是。彼时的百里肇,也不再是那个大周皇位的不二继承者了。
人情冷暖,由此可见。
想着初炜的时候。没什么来由的,秦同旭脑中倏忽闪过了百里肇的身形及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夏末秋初,烈日依旧炎炎,气温亦是居高不下,然而这陡然闪过的念头却仍令秦同旭在这一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面色也因之阴晴不定起来。
觉出他的不对,韩氏微拧了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摇一摇头。秦同旭站起身来,朝着韩氏一礼:“请老太太容孙儿先行告退!回来之后,孙儿再与老太太从头细说!”他也是经过事的人,这个时候百里肇忽然出现在姑苏,而且他双腿的情况似乎也并不像传言中那么严重,虽然仍需双拐,但至少已能行动自如。
这也就是说,他的双腿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复原可能的。秦同旭更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只怕大周朝中,又要生出无数的波澜来了。秦同旭默默想着,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既知那人乃是初炜,韩氏自然不会再去为难秦同旭,微微颔首道:“也好!你去吧!”秦家乃是官商,对平京及宫中诸事虽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所知道的,也远比寻常人家要多得多。论起身份,初炜自是不如宗室贵胄的宁亲王,但初炜身后,毕竟也还有个睿亲王在。虎死不倒架,更何况睿亲王如今在朝身份特别,算起来仍要比宁亲王更胜一筹。
况秦晚入宁亲王府只是为妾,日后得宠与否还在两说,又怎及得上明媒正娶的嫁给初炜。
韩氏心中的小九九秦同旭自不会去管,离了韩氏处,他便一路疾行,也顾不得自己形容憔悴,衣饰凌乱,便忙吩咐了人备马。却连个长随也不曾叫上,快步行到自家门前,翻身上马,扬鞭打马,一路疾往清苑行去。
清苑门房听是秦家四爷,不免拿了古怪眼光看了他几眼,但也并没多加留难,只请秦同旭往偏厅坐了,告了罪后匆匆过去禀告了。秦同旭这里才松了口气,正要在偏厅坐下,却见那门房又急急的走了进来,道:“秦四爷,请随我来!”
秦同旭估不到他来的这么快,诧异的看他一眼,却仍点头随他走了出去。才刚出了偏厅,抬眼时,却见厅外早有二人候着。二人里头,初炜他自是见过,而初炜旁边那个凤眸男子却莫名的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他确信,自己该没有见过此人才对。
他心中正想着,那凤眸男子却已笑吟吟的开了口:“秦同旭……”
熟悉的声音才一入了耳,秦同旭便不由的猛吃了一惊,下一刻,他已脱口而出:“岳尧?”只从这个声音,他已知道,对方便是那日虎丘山上的白显尧。时时跟在百里肇身边,身份又足可让睿亲王称之为兄弟的,除了岳尧,秦同旭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扬一扬眉,岳尧陡然问道:“我们的事,你可曾对旁人说起?”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秦同旭忙忙道:“草民省得轻重,又怎敢乱说?”
岳尧颔首,旋又道:“回去之后,莫要忘记叮嘱你跟前那些见过我们的人,令他们把嘴闭的严实些!王爷此行,原是陪王妃散心来的,并不想泄漏了行踪!”
秦同旭听得心中一惊,脑海之中,顿时又闪过了远黛的身形。他那里正斟酌着该如何回岳尧的话,那边岳尧却已走上前来,抬起手来,很是自然的拍了一拍他的肩:“宁亲王来时,若问起这事,你也不必担心,只管报初炜的名字就是!”
秦同旭听得一阵尴尬,忍不住拿眼去看了一看初炜。觉出他的视线,初炜便也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眼中并无喜怒,更看不出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究竟为何。迟疑一刻,秦同旭却还忍不住的朝岳尧拱一拱手:“岳大人,草民有几句话想同初大人说,不知可方便否?”
岳尧扬眉,倒也并不废话,干脆的撂下一句:“我在绿杨苑等你们!”后,掉头就走了。
眼见岳尧去了,秦同旭才要说话,却已被初炜一口打断:“这桩婚事,乃是王爷的意思!”
这话来的干脆利落,却将秦同旭堵得半日说不出话来:“王爷……”他喃喃的重复,心中委实想不明白,为何百里肇竟会插手来管这件事情。
仿佛看出了他的意思,锐眉稍稍一抬,初炜淡淡又道:“这天下,若没有了女人,可不知会有多省心!”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却不由的一阵酸楚,目光也忍不住的落在了自己早已断却的左臂上,眼神一时复杂难明。
沉默片刻,秦同旭仍是开了口:“我想知道,初大人答应这门婚事,只是因为如此吗?”
初炜颔首:“算是吧!”若没有百里肇,他根本不以为这桩婚事有什么必要,甚至可以说,现如今的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已到了娶妻的时候。在他的计划中,也许再有个十年,二十年,他会娶一房安静而乖巧的妻子,生几个孩子以延续初家的香火,但绝不是现在。
秦同旭的脸色有些僵硬,良久之后,他才冷淡的道:“我想求见王爷,不知可否?”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初炜平淡道:“王爷本就是要见你的!不过去之前,我却要奉劝你一句:不该说的话,最好是别说!”说过了这话后,初炜一个转身已带头往前走去。
这话入耳,秦同旭心中便是一惊。初炜虽未将话说的太白,但他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所谓的不该说的话,指的自然便是秦晚与初炜的婚事。眼见初炜在前带路,秦同旭终于没有言语,而是快步的跟了上去。
二人行不多时,却已见了前面的绿杨苑。九曲桥头,正有人立在桥头候着。秦同旭举目望去,一眼便见了自家九妹。而在秦晚身边,却还有一男一女。秦同旭认得,那名男子,正是先一步过来的岳尧,那名女子一身青色衫裙,虽因离得太远的缘故而看不清容颜,然那婷婷玉立的窈窕身姿与那沉静优雅的气质却在在显露出女子的非同凡俗。
第五十章怎么想的?
秦同旭心中正自忖度着那女子身份之时,那边秦晚已急急的奔了过来:“四哥!”她叫着,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担忧与关怀,只是因初炜这会儿正在秦同旭身边,她终究没敢靠的太近。过来时候终究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看了一看初炜,粉白靥上也随之浮起了一层淡淡红晕。
初炜则是神色淡淡,对秦晚的目光更是视如不见一般。
青衫女子此刻也已走了上前,纵使秦同旭此刻满腹心思,见她过来,也还是忍不住的多看了一眼,心中更不由的暗赞了一声。姑苏一地,从来都是出美人的地方,而眼前女子的容貌,便在姑苏,也可称得是千中挑一,而她身上那股清婉如月的气质,更是秦同旭平生仅见。
秦同旭原非轻薄之人,如今又身在清苑,自然更存避嫌之心。见那女子过来,忙转开了视线,不无迟疑的看了一眼自家九妹。秦晚见状,忙开口道:“四哥,这是袁姐姐!”
乍闻此言,秦同旭却不由的大大的吃了一惊:“你是……袁东家……”他失声叫了出来。
为之莞尔一笑,沅真朝他盈盈一礼:“向时失礼,秦四爷莫要见怪才是!”
秦同旭脑中迷迷糊糊的,压根儿还没回过神来,听了这话,也只是茫然的“呵”了一声,心下更满是诧异,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失礼之处。他也知这话问了出来,不免失礼,定一定神后,便忙摇头道:“袁东家客气!秦某可不敢当!”这话出了口,他却忽然猛省过来,知道沅真口中所谓的失礼,乃为从前相见时掩饰了容貌。
沅真笑笑。便不再说起这些,而是问道:“秦四爷这次过来,可是为了那桩婚事来的?”
秦同旭闻声,神色间倒又现出几分迟疑来,过得一刻,他才犹豫的道:“秦某此来,有意求见王爷一面,不知袁东家可肯为秦某通禀?”
笑容依旧不变,沅真却摇了摇头:“王爷此来清苑,只是暂住。秦四爷若要见他,可请旁人代为通禀!”这话却不啻是拒绝了秦同旭求她代为通禀的请求。而在说这话的时候,沅真已自然的抬起双眸。扫了一眼秦同旭身边立着的初炜,那意思,已尽在不言中。
秦同旭心中其实是不愿去求初炜的,不因其它,只因先时初炜所说的那一席话。他与韩氏所想不同。在他心中,更为看重的,仍是秦晚终身的幸福,而不是秦家的前景。他固然不愿秦晚嫁入宁亲王府为妾,但也不愿她嫁给初炜。在他看来,初炜实非秦晚的良配。
他这里正自犹疑难决。那边九曲桥上,岳尧却正大步的走了来。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仿佛全不在他眼中。隔着老远,他已扬声叫道:“秦兄,请进屋说话!”
秦同旭正巴不得有人来打这个岔,闻声之后,赶忙应着。看也不看初炜,只朝沅真一拱手。便大步的上了桥。岳尧那边又理所当然的朝初炜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也过来。
秦晚见兄长与初炜都往绿杨苑去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忍不住的朝前走了一步,却被沅真伸手拉住:“他们男人说话,我们就莫要过去了!九姑娘,且随我过来!”
秦晚无奈,只得勉强道:“袁姐姐……我担心……”
平淡的扫了一眼绿杨苑方向,沅真笑意微微,也不解释什么,只淡淡道:“你放心!”
沉默了一刻,秦晚才苦笑的道:“袁姐姐,我只问你一句,这事若换了你,你能放心吗?”她到清苑也有了一阵子,与沅真说话,沅真却总是一句“你放心”,这话初时听了,倒还有些用处,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得多了,她便也麻木了,而心中那丝忧虑,却因之更甚。
听得这话,再看她面色,沅真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温柔抬手,轻轻拂了一拂秦晚鬓边略略散落的发丝,她柔声的问道:“九姑娘认识俞初,可你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秦晚倒没料到沅真会说出这话来,怔忡片刻之后,毕竟摇头道:“俞初就是俞初,还能是谁?”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却有些慌乱起来。
她只知道他叫俞初,除此之外,她对他,可说是一无所知,也从没想过他可能还有另外的一重身份。而事实上,她与他,一共也不过见了那几次面而已。
第一次见面,他在一群混混手下救了她。
明艳的晚春烈日照耀在他的身上,让她几乎不能直视。她跌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并不浓重,与他身上原有的那一丝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无由的生出一种醺醺然的感觉,似醉非醉的漾起了她有生以来心底的第一丝涟漪。
因为她崴伤了脚踝,他不得不带她往医馆。在医馆里,她知道他就住在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铺。他并没送她回家,只是替她雇了一乘小轿送她。
她是背着家人悄悄溜出来的,也并不敢告诉他她的身份,她只是说,她是秦家的丫鬟,叫晚儿。这一趟私下出门,本来会向从前的那几次一样的波澜不惊,然而因为他的出现,她的心从此为之悸动。于是很快的,她又借机悄然的溜了出来,过去小酒铺找他。
她费了不少气力,才找到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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