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答应着,便自然的上前一步,要去扶远黛。冲她摆一摆手,示意不必,远黛已举步往浴房行去。浴房内,热水是早早便备好了,远黛伸手探一探水温,却觉正合宜,便挥退了紫苏,自行褪了衣衫,步入桶内。温热的清水柔柔的拥住她秾纤合宜、恰到好处的娇胴,让她只觉得浑身舒泰。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她蹙眉的想着。
犹豫了一刻,远黛终于还是开口叫道:“紫苏!”
外头紫苏应了一声,已很快的走了来,低声的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远黛淡淡吩咐道:“你去我屋里,打开西头小柜,将里头那只淡蓝色的水晶小瓶取来!”紫苏去后,远黛自己靠在桶壁上,双目微阖的出了一回神,终究不免自嘲一笑,暗暗想到:这可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她正心神恍惚的想着,外头却已传来阵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远黛听这声音不似紫苏的脚步,不免一怔,急急睁开眼时,却见百里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第二十七章 口是心非
陡然见他过来,远黛面上不觉一僵,才要说话,眼尾扫处却见紫苏正怯怯的远远跟着,不免愈加头疼。并未拄拐,脚下虽略有些沉重,却仍走的稳稳当当的,百里肇闲闲过来,朝她扬了扬手,手中捏着的,正是一只三寸许的淡蓝色水晶小瓶。
下意识的往桶内缩了一缩,远黛无奈的苦笑,知道自己今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察觉到她的窘迫,百里肇倒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当下拔了水晶瓶的瓶塞,很是随意将瓶口往桶内一倾。眼睁睁的瞧着他倒了足有半瓶进这水桶,饶是远黛这等素少动容之人也不由心疼的直蹙眉头,连声叫道:“够了够了!这东西金贵!”一时竟将此事窘况也给抛在了脑后。
那淡蓝色液体才刚滴入桶内,一缕幽香顿然飘散开来,不片刻间,已是满室皆馨,莫说是泡在桶内的远黛,便是仍有几分醉意的百里肇也觉馨香沁脾,精神更为之一振,酒意也仿佛褪去了不少。微微一笑,他将手中水晶瓶递给正站在身后的紫苏,淡淡吩咐道:“去吧!”
对百里肇,紫苏原就颇有些惧意,这会儿听得这一声吩咐,心下不觉大喜,赶忙答应一声,急急的退了下去,更不敢抬眸多看远黛一眼。
深吸一口气,百里肇笑道:“这是什么?香味儿竟特殊得紧!”一面说着,竟已坐了下来。
远黛见他如此,心下倒不免松了口气,知百里肇所以过来,其实多少也是乘了几分酒意,这会儿被这清新醒脑的气味一冲想是醒了几分酒了,当下苦笑答道:“这件物事,名唤花精油,乃从花中萃取而出。你手中的这一瓶,所用原料以月栀花为主料,辅以冰蓝幽昙,月栀花白,幽昙蓝色,我想,这瓶花精油的珍贵之处,也无需我再多说了吧!”
月栀本是世间罕见之物,以萧后的身份,得了两盆月栀,也是珍惜非常的养在自己的寝宫之内,不肯轻易示人,由此可见月栀的珍贵之处。而冰蓝幽昙,更是传说之花,以这两种奇花制作的花精油,其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有所思的颔首,百里肇笑道:“原来如此!也难怪我多用了些,你会如此心疼了!”一面说着,他竟又站起身来,脚步略显僵硬的走了过来。
远黛大为羞窘,下意识的往水中缩了缩身子。虽说已是夫妻,能做的也早都做了,但对裸裎相对这事儿,至少目前,甚至无需去做,只是想着,便足令她羞赧难当。
“你……”她有心想说什么,又觉这些推脱之辞怕是难以劝得百里肇离开,犹豫一刻,也只得胡乱的道:“你……还觉得我今天丢的脸不够?”话到此处,她倒忍不住的便想起了青儿、碧儿两名丫鬟那古怪的神色,怒意终究压过了羞怯一头,目狠狠白了百里肇一眼。
百里肇一怔,旋大笑起来:“眉儿从来心思玲珑,不料今儿也欲盖弥彰起来?”
远黛一怔,一时回过神来,也不由的张口无语。说到底,这浴房百里肇已进来了,纵是这会儿他掉头走了,也还是不能挽回什么。眼见百里肇已解下外衣,随意的搭在了一边,她也只得抱持着一种眼不见为净的鸵鸟心理,闷闷的将整个人都缩入了木桶之中。
隔着水层,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了百里肇的笑声,远黛真是恨得牙痒痒的,然而她也真是没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与他争辩些什么,只得暗地里咬牙切齿。偏偏沅真的这处宅子,一切都仿自昔日的广逸王府,便是这沐浴用的木桶,也是大的惊人,容纳两人更绰绰有余。
她心中只觉无解,耳中却已听得“哗啦”一声,下一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早一把将她环入了怀里,下一刻,远黛只觉身子陡然一轻,螓首却早浮出了水面。
下意识的“嗳”了一声,远黛还不及言语什么,百里肇早贴在她耳边笑道:“不意眉儿竟还会水?”言下既有调侃,却也不无意外。事实上,不管在南在北,大家千金里头,都少有会水者。而从远黛出水之后,呼吸虽略显急促,神态却不觉狼狈的表现看来,百里肇可以断定,远黛不但会水,水性甚至颇为不错。
整个人都被百里肇圈入怀中,又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远黛早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哪还顾得上百里肇的问话。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的笑了出来,陡然收紧了双臂,他俯下头去,深深的吻住了那双因着紧张而微微张的樱唇……
无力的蜷在百里肇怀里,远黛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连动一动小指的气力也没有抬起手来,替远黛拢一拢因湿透而紧紧黏在身上靥畔的乌黑长发,百里肇笑问了一句:“可能自己起来吗?”他不问这话也还罢了,一问了这话,本就又羞又恼的远黛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小嘴一张,竟是毫不口软的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百里肇真没料到远黛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愕然之后,也知今晚自己着实折腾得远黛够呛,被咬一口,也算是补偿一二,因此只是眉头一蹙,到底没有言语。
远黛这一口,却是咬的又重又狠,直到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她才不甘不愿的松了口。微微拧眉的看了一眼肩头那两排极是明显的齿印,百里肇失笑的道:“你倒下得了口?”
懒得理他,远黛径自的闭了眼,若非身在水中,这会儿她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哪还有心思同百里肇说话。失笑的环住远黛柔若无骨的娇躯,百里肇道:“水凉了,先起来吧!”一面说着,他已抱了远黛,试图站起身来。
觉察出他的意思,远黛不由一惊,少不得挣了一下,叫道:“别!”
百里肇双腿本就不曾痊愈,如今虽已能站立行走,却也不能久站久行,加之水中又有浮力,站立起来,原就比平日更要费力些,这会儿被远黛这么一挣,毕竟也没站稳,脚下一滑,已重又坐回了水中。微怒的白了他一眼,远黛横眉嗔道:“闭上眼睛!”
百里肇一怔,虽没明白远黛的意思,却仍是从善如流的闭了眼。远黛看着他,犹且觉得不甚放心,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不许睁眼!”百里肇扬眉,却只不置可否的一笑。
远黛其实也知这话对百里肇无甚约束力,咬一咬牙后,毕竟横了心,急急起身,扶了桶沿跨出木桶,一把抓向挂在对面八幅黑漆嵌螺钿山水人物屏风上的外裳,回手匆匆套上,再回头看时,却见百里肇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远黛直恨得牙痒痒的,劈手扯过先前百里肇脱下的长袍,扬手摔了过去,转头却抱了自己的衣衫快步的避了出去。
身后,只听得百里肇笑声朗朗,似觉有趣至极。勉力支撑着身子,远黛一路快走,到得外屋时候,却见紫苏面色嫣红的缩在一边,见她出来,这才忙忙的站起身来,叫了她一声。目光落在紫苏身上时,远黛忽然便觉后悔,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将紫苏要过来的。然而这个时候,后悔显然也是无用,暗叹一声,她淡淡吩咐道:“过来扶我回屋!”
远黛回了绿杨苑时,却早过了子时,因没有远黛的话,青儿与碧儿两个也不敢就去睡,仍在屋里候着。看了二人一眼,远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吩咐青儿过去扶百里肇回屋。
虽已累得极了,但因长发湿透的缘故,远黛终究还是强撑着身子在妆台跟前坐了,令碧儿取了干布来擦头发。正擦着头发时候,那边百里肇却已进了屋。
远黛耳目何其灵敏,早听得脚步声起,但却不肯回头去看一眼,只沉了脸坐在那里。
倒是百里肇笑了笑,挥手打发众丫鬟退下,自己却走了来,在远黛身后坐下,有些笨拙的拿了一块干布为替远黛擦起头发来。远黛倒没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一时倒愣住了,下意识的凝眸看向面前的水银镜。透亮的水银镜纤毫毕现的将百里肇有些生硬的一举一动清晰的展现在她眼前,却令远黛无来由的心中一软:“我自己来吧!”她低声的道了一句。
百里肇笑着抬手,揉一揉远黛的发顶:“怎么,嫌我做的不够好吗?”他打趣着。
不期然的撇一撇嘴,远黛没好气的顶了他一句:“知道就好!”
百里肇失笑,目光落在镜中长发凌乱,却愈显慵懒之美的远黛身上:“口是心非!”他带笑的道,言语之中,满满的皆是宠溺与怜爱。
也不否认,只对镜中的百里肇翻了个白眼,远黛有气无力的以手支颐,半伏在梳妆台上。将那一头乌云也似的长发擦得半干,百里肇稍稍起身,自妆台上取过一把嵌宝象牙梳,细细的替她梳顺了那一头乌发,这才笑道:“上床去睡吧!”
懒懒的“唔”了一声,远黛勉强的站起身来,一路扶着架子床的围廊,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身子才刚碰到床板,却已忍不住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身子也不及移动,便也闭目沉沉的睡了过去。百里肇在旁见她如此,不觉一笑,也自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往事云烟
从深沉、香甜的睡眠之中自然醒来,远黛极自然的轻轻挪动一下身子,才只是一动,耳边,百里肇的声音已自响起:“醒了?”却是平缓而低沉,全无一丝朦胧,显非刚刚醒来。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远黛的心便不争气的跳了几下,面上也有些微微发热。定一定心神之后,她才恍若无事的睁开双眸,看向百里肇:“你……还没起身?”这一番话,说的语调倒还算平静,只是面上红晕一时半会无法全消,却多少泄漏了一些她的心思。
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百里肇不由的一笑,张臂将她揽入怀中,他轻松道:“也是才醒不久,想着左右也是无事,便想着陪你多躺一会!不料只这一会儿工夫,你就醒了!”
静静的靠在百里肇怀里,嗅着那股不知何时已开始习惯甚至有些眷恋的清爽气息,远黛忽然只觉心情平和,早前的窘迫与羞赧更不翼而飞。抱她在怀中,鼻中自有淡淡幽香袭人而来,让人一时只觉心醉神驰,忍不住撩起远黛秀发,低头嗅了一嗅,百里肇若有所思的笑道:“昨儿我便觉这香味有些熟悉,你不是第一回用这花精油了吧?”
“唔”了一声后,远黛坦然道:“这花精油提炼起来殊为不易,本不常有。这一瓶,原是前年我在别院时候,一时兴起提炼的。恰值沅真生辰,我便送了她,不想她竟没用,到如今,居然又转回我手中了!”她说着,想着昨儿百里肇那信手一撒的姿态,仍不免有些心疼。
百里肇颔首,随口道:“这东西,我在大周竟没见旁人用过,可是你从南越带回来的?”
沉默了片刻,远黛才道:“这花精油,原是我义父一手创制而成。因制的极少,便连宫中也只有极少数人能有机会知道这个,用过的更是寥寥。大周这边,又怎会有人知晓!”
对于这些女子用的物事,百里肇自不会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问起,也不过是闲聊而已。直到听说这花精油也是广逸王亲制,面上才露出了惊诧之意:“你义父……倒有闲情逸致!”半晌,他才摇着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他虽比广逸王足足晚了二十余年,又是一南一北,相距几近千里之遥,但对广逸王石泓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名头,百里肇却也多有耳闻,尤其是在幼年时候。
广逸王石泓乃南越显成帝嫡幼子,与显成帝薨后承继皇位的景轩帝为同父同母的兄弟,均为静安太后所出。只是二人虽是同母所出,但静安太后对于幼子却明显偏爱的多。显成帝与静安太后帝后情意甚笃,因此也更为偏疼幼子一些。而广逸王石泓也并没辜负他父皇母后对他的偏疼。小小年纪的他,便展现出了与其年龄大不相符的沉稳、才智。
及至年纪渐长,石泓的才华更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论文,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他无有不通,无有不精;论武,他既能挥戈军前,又能运筹帷幄,显成帝诸子,无不甘拜下风。
正因此,南越一度曾风传显成帝有废长立幼之意,但到了最后,承继皇位的却仍是显成帝的长子石澄。许是因为早年不受父皇看重、母后宠爱的缘故,对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石澄更多有忌惮之心。因石泓表字广逸的缘故,石澄即位后,便以表字作为封号,封石泓为广逸王,投闲置散之余更时有打压之举。而石泓竟也就此避居王府,沉寂无声。
抬眼看向百里肇,远黛扬眉:“王爷心中真正想说的不是闲情逸致而是不务正业吧?”
百里肇笑而不答,却岔开话题道:“我如今倒很好奇,为何缘记只做养颜丹的生意?”在他想来,若是缘记也兼做花精油生意,只怕其规模更远胜于此。
稍稍沉默了一会,远黛才答道:“虽然知道花精油的人并不多,但也还是有的!”
她虽说的语焉不详,百里肇仍是听懂了,深思的看她一眼,他简单问道:“是谁?”虽然他并没刻意令人调查远黛在南越的一切,但只从目前所见,他已能清楚的知道,远黛如今身在大周一事,南越几乎无人知晓。而远黛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其原因。
微微一摇头,远黛轻描淡写道:“王爷若对那些往事有兴趣,不妨自去查探!有些事儿,我不便说,有些事儿,我又不愿说!”南越之事,只要百里肇想知道,费些心力,还是能够知道一个大概的。对于远黛而言,不便说的,是长辈恩怨,不愿说的,却是她自己的事。
长辈之间的恩怨情仇,她虽略知一二,但基于为长者讳的缘故,却是不好胡乱对人言说,即便百里肇是她的丈夫也不例外。而她自己之事,她宁可百里肇从旁人口中得知,也不想对他亲口道来。那一段往事她,已是过往尘烟,偶尔回顾,也只愿记起一起能让人会心一笑、心感温馨的片断,那些痛心、决绝,她却根本想也不愿去想,更遑论亲口对人说起——即使那个人,已是她如今甚至将来都最为亲近的人。
她的这些心思,百里肇虽不能完全明了,但却明白,有关广逸王的一些话,旁人说得,远黛却说不得的道理。子不嫌母丑,即便广逸王有再多的不是,他毕竟也一手养大了远黛,他的过失、对错,天下人皆可评判、指责,远黛却需三缄其口。
叹了口气,百里肇才要说些什么之时,远黛却已轻轻推了他一把:“不早了,该起身了!”
二人起身盥洗,用过了早饭,时间却已将至午时了。远黛才刚站起身来,那边紫苏却已捏着那只水晶小瓶走了来,行过礼后,不无怯怯的将那瓶子奉了给远黛:“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