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清知陆夫人一心希望自己能娶到萧呈娴,因此却不敢将萧呈娴之事如实相告,闻言眸光微动,而后笑道:“他倒是没说,不过我听说唐曼云来了,怕是为着躲她才来的吧!”
唐曼云便是萧呈烨的表妹,对萧呈烨早是芳心暗许,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陆夫人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摇了摇头,颇感无奈道:“你们这些孩子,心里头也不知想的什么。曼云那孩子,我看着却是好,若非有呈娴,我早使人去唐家提亲了!”
凌远清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忙叫道:“娘,您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您想想,我若娶了曼云,将后来再与呈烨见面,岂不尴尬!”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傻孩子,有呈娴在,娘又怎会退而求其次!”
凌远清不听这话,倒还罢了,一听这话,心中不免更是警醒,更下定了决心,决意暂时不将萧呈娴的意思告知给陆夫人。他那里暗自沉吟,便没有言语。
陆夫人却又问道:“听说你昨儿同呈烨两个去了老太太那里?”
她虽问的泛泛,但凌远清又怎能不清楚陆夫人心中真正想要知道的事儿。昨儿一花香遍凌府,莫说是陆夫人,便是京中与凌家交往甚密的人家也多有耳闻。没多犹豫的,凌远清笑道:“老太太听得那花已谢了,虽没说什么,那神情看着却仿佛有些遗憾!”
陆夫人闻言,也只轻轻点了下头,半晌却忽然问道:“你与九丫头交往甚密,觉她如何?”
凌远清心中又是一震,口中却自笑道:“娘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夫人眉头一蹙:“假话如何?”
凌远清嘿嘿笑道:“假话便是呈娴与她甚为投机,儿子为讨呈娴欢心,才对她处处照顾!”
陆夫人听了这话,也只有无奈白他一眼:“罢了,你还是说真话吧!”
凌远清等的正是她这一句话,当下正色道:“真话便是,儿子觉得九妹妹无论品性、才学都值得儿子与之相交!何况,娘,九妹妹,她乃是我的亲妹妹!”
上一个问题,凌远清答的神情嬉笑,言语顽谑,陆夫人听得既无奈又好笑,心中便也没将这事当回事情,却不料凌远清的下一句话,竟是神色正经,言辞果断。
薄薄的唇顿然抿出了一条严厉的曲线,陆夫人冷声斥道:“你这是在指责娘了?”
凌远清上前一步,砰然跪倒,语声平静道:“儿子怎敢指责娘亲!儿子只想说一句,九妹妹固是周姨娘所出,但却也是娘的女儿。从前她人在妙峰山,无人注意,那倒也罢了。但她如今已回平京,与呈娴交好,与百里也有些瓜葛,日后如何,还未可知,望娘亲三思!”
陆夫人拧了眉,半日没有言语。凌远清便也跪在她脚下,俯首不语。屋内气氛一时沉凝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正在凌远清暗暗后悔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太直也太早的时候,外头却忽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太太、六爷,九小姐那里使人送了东西来!”
陆夫人心中正自不快,只是对着素日最为疼爱的幼子,却是发作不得。偏偏远黛在这时竟遣了人来,让陆夫人正有一种瞌睡偏遇枕头之感,当即厉声道:“叫她进来!”
她口中说着,却又剐了凌远清一眼:“你先起来!”
凌远清依言站起,却忍不住眸带忧色的看了一眼门口。内室的夹帘便在此刻一动,揭帘进来的那人凌远清却还真是认识,那是远黛身边极是得用的文屏。
文屏进了门,便自上前一步,笑着对二人行了一礼:“太太万福!六爷万福!”
凌远清在旁觑着陆夫人的面色,知她立时便要发作,忙赶在她发作前笑道:“原来是文屏!怎么,你们小姐这会儿便巴巴的使你过来,却是送了什么稀罕物事来?”
陆夫人虽则有心发作,但被凌远清抢了先,在文屏等人面前,她却是不好给自己儿子没脸,少不得沉着脸没言语。文屏本就是个伶俐人,一进来看着陆夫人面色,便知不好。此刻见凌远清有意给她台阶下,心中自是感激,忙笑道:“回太太、六爷的话,前儿我们院里那株昙花开了,花谢之后,小姐也不舍得就此丢了,便想了个法子,做了点心,使我送来给太太尝尝,也好尽些孝道!”
陆夫人听得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小姐尽孝道,怎么却使你送来?这孝道倒尽得好!”
第二十八章 凌府上下
陆夫人听得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小姐尽孝道,怎么却使你送来?这孝道倒尽得好!”
文屏听了这话,心中顿然一惊,更不敢稍有迟疑,“噗通”一声便已跪倒在地,急声道:“太太容禀,我们小姐原是要自己过来的,但因那花开的太迟,小姐身子本不好,夜半看花,不免受了些风寒,昨儿便有些恹恹的。初时只道是睡的太晚,并没放在心上,不曾想夜里便咳了起来,我与采莲、惠儿几个出来送点心时,她却还躺在床上呢!”
陆夫人既是存心发作,对文屏所说的理由自是不屑理睬的。然听得文屏这最后一句,却是不由的眉心一蹙,问道:“这点心除却我这里,还送去了哪里?”
文屏忙道:“回太太的话,各处主子处都送了!我这一路送的,除却太太的,还有大爷、大奶奶与六爷的!因是先过来太太这里,那两处却还不曾去!”
凌远清一听竟还有自己的,赶忙在旁笑道:“原来竟还有我的!来,拿过来!我倒要看看九妹妹又弄了什么出来?”他说着,便朝文屏招了招手。
文屏哪里敢起来,听了这话,也只是抬头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虽是满腹怒气,但这会儿听文屏说是各处都送了,少不得也只有压下怒火,放弃了借题发挥的打算。她这个凌府的当家夫人,可并非只是摆着好看的。春晖园那边,她本是日日必去的,老太太虽没说什么,但这些日子下来,老太太的意思,她又岂能一无所知。
如今远黛使了丫鬟各处送点心,非独她这里是丫鬟来的,便是老太太等处也都是丫鬟送去的,倘或各处都无话,独她这里抓了远黛的错处,怕是怎么也说不过去。故而陆夫人心中虽是气恼,但终究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文屏起身。
文屏起了身,便忙取过进门时便搁在桌上的食盒,打了开来,毕竟先奉了一盏上去。
陆夫人身边的得力妈妈、适才与文屏同时进屋的胡妈妈此刻已站在了陆夫人身侧,见文屏将那官窑粉彩梅花三弄盖盏奉了上来,忙伸手去接,那盏才一入手,却已蹙眉数落文屏道:“这天寒地冻的,送吃食过来,怎么也不拿炭火温着。说起来,九小姐刚回来不久,不省事也则罢了,你这丫头从前却是老太太跟前服侍过的,竟也这般不晓事!”
这话一出,陆夫人原本缓和了些的面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文屏倒也并不慌忙,只细细道:“紫薇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所教的这点心,乃以昙花与琼脂熬制,冷却成胶冻状后食用,名字便叫做昙花冻。据小姐说,这昙花冻既清热润肺,又养颜美容,平京冬日干冷,服用这昙花冻是最好不过的了!因这个缘故,这昙花冻若是太热,非则不甚悦目,便是口感也差了许多。太太若不喜冷食,可拿热水温上一刻再用即可!”
胡妈妈听她说的有理有据,存心为难也是不能,只得回身向陆夫人道:“太太,可要温着尝尝!”陆夫人淡淡摇头,示意她且搁在一边。
文屏便又向凌远清问道:“六爷这昙花冻可要我送去梧桐院?”
凌远清爽然一摆手,笑道:“不过是一盏点心,又何必送来送去的麻烦!拿来吧!”
文屏微怔了一下,不由抿嘴一笑,便自食盒里头又取了一盏昙花冻来。凌远清就手接了,随手揭了盏盖,目光一扫,不觉“呀”了一声:“这东西倒好看!”他说着,便看了胡妈妈一眼,笑道:“劳烦妈妈帮我拿把调羹来!”胡妈妈无奈,只得回身出去拿了调羹来。
凌远清接了调羹,也不客气,便呼呼啦啦的吃了起来,吃过之后一抹嘴,将那盏依旧递还给文屏,笑道:“味道不错,回去替我多谢九妹妹!”
文屏欠身,笑着应了一声。陆夫人一直冷眼在旁看着,面上倒也看不出喜怒,这会儿便抬眼朝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胡妈妈会意,便自开言支退了文屏。
文屏去后,陆夫人毕竟瞪了凌远清一眼。
凌远清见她面有怒色,当下嘿嘿一笑,道:“说实话,九妹妹送的这昙花冻,滋味绝佳不说,这卖相也着实不错!”他说着,便过去将被胡妈妈搁在一边桌上的那盏昙花冻拿在手中,揭了盏盖,递到陆夫人面前。陆夫人本待不看,但见儿子送到面前,也只得扫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便是陆夫人也不由怔神了片刻。那昙花冻盛在官窑粉彩盏内,被玉白色的内壁一衬,便映出了羊脂一般的色泽。这倒也还罢了,最为令人迷醉的,却是那玉白色胶体内部那丝丝缕缕、似仍在流动、又仿若星光一般的条条蓝色细丝状的物体。
凌远清见陆夫人愣神,不禁笑道:“我揭了盏盖,几乎便不忍下手!”
陆夫人轻哼了一声:“不忍下手,我看你却是狼吞虎咽呢!”
凌远清嘿嘿一笑,随手阖上盏盖,将那碗盏重又递给一边的胡妈妈,且道:“儿子知道娘胃弱,不宜冷食。胡妈妈,你且拿出去,用热水温一温吧!”
胡妈妈应着,便退了下去。
…
离了畅和院,被外头的冷风一逼,文屏才觉自己后背都已汗湿透了,浑身凉冰冰的。
府里一众主子里头,陆夫人无疑最难伺候,但却也是非送不可的地方。事实上,远黛在遣人过来前,也是思虑再三,仍难决断。文屏见她神色犹疑,便自上前,主动请缨。她心中其实也知此行不易,但她更知道,西院那许多人里头,也实在无人比自己更合适了。
远黛见她自请过去,心中其实也松了老大的一口气。于是便与文屏细细商量了一套说话出来,只是远黛自然不会料到事情竟那么巧,凌远清居然正在陆夫人那里。
微微吐出一口气,文屏稳定一下心绪,举步往凌远翊夫妻所住的陶然院行去。
凌远翊娶妻郭氏,亦是名门望族出身。郭氏脾性本就婉柔少语,上头偏又有个强势的婆婆在,自然更是谨守妇道,只是一心相夫教子,于府内诸事,竟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见文屏过来,忙将她让了进屋,言辞之间,更是谦和温婉。收下吃食后,又令人将自己日常戴的一枝珠钗取来赏了文屏。文屏谢了郭氏,又与她说了一回话,这才辞了出去。
文屏回到西院,却已将将午时,远黛正盘膝坐在炕上,见她进来,不免笑道:“你今儿去的可真是时候!”看那神情,显然已知道了凌远清正在陆夫人院内之事。
文屏抿嘴笑道:“可不是!这一趟若非是六爷,少不得是要被训斥一通的!”
惠儿最快,在旁听了这话,当时便笑了出来:“文屏姐姐可不知道,你才刚走,小姐想想毕竟不放心,便使我悄悄儿过去梧桐院,想求六爷过去给你打打圆场的!”
文屏一怔,还不及说话,远黛已笑道:“亏我担心了好一阵子,却不料你运道却好,六爷早在畅和院等着你过去了!”
文屏抿了嘴也是笑,便将在畅和院时陆夫人的种种反应一一说了,远黛听着,倒也不出意料。嗣后说到郭氏,文屏便将郭氏赏的珠钗拿出来与远黛看,远黛却也不甚在意,看了一眼,道:“倒是上好的合浦珍珠,个头虽不大,却胜在大小相若,光泽莹润,也是不错了!”
文屏笑道:“咱这位大奶奶乃是大户人家出身,出手原是极阔气的,只是性子柔婉,无甚主见,太太说什么,却是绝不敢驳的。便是今儿我去,她虽问了小姐好,又谢了小姐的美意,待我也极是客气,但说了半日,却是从头至尾都没一句让小姐无事去她那里坐坐的话!”
微笑的看了文屏一眼,远黛悠悠道:“似大奶奶这等人,才是真聪明人!”
惠儿在旁撇了撇嘴,看那意思,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儿。文屏在旁便也只是笑笑。
三人说了一回话,那边采莲已神采飞扬的过来。进屋行过礼后,便笑道:“老太太见了昙花冻,可乐得不得了,只是没口子的夸这东西卖相好。尝了一口后,又夸爽滑清香,正对脾胃。且问了做法,说要教了底下人,秋冬时节可时时做来!”
她说着,也同样取了萧老太君并罗氏等人赏的物事来与远黛等人看。
远黛只淡淡扫了一眼,点点头,道了个好,却也并无他话。
这一次送昙花冻,文屏去的是长房一脉,惠儿则去了二房凌晖一家处,独有采莲,远黛却是遣她去了萧老太君并三房那边。萧老太君如今对远黛可算另眼相看,三房一脉更是上起罗氏,下至凌远萱,皆与远黛交好。因此采莲这一趟下来,却是收获最丰。
便是文屏虽则受了些言语,也算有些收获。唯独惠儿,竟是一无所获。
第二十九章 又见萧呈娴
惠儿这一趟,去的乃是凌家二房凌晖那里。萧老太君一生共得了三子,其中长子凌昭,为凌府世子,这且不去说他。幼子凌昀,却是天资出众,万里挑一。细数下来,次子凌晖便成了三子之中最平庸也最不为人注意的一个。
凌晖的原配夫人丁氏本也是名门出生,二人结缡数载,丁氏为凌晖产下一子后不久便因病撒手长辞。凌晖对丁氏本就不甚上心,丁氏去后,不到一年,他便将丁氏陪嫁来的几名贴身丫鬟尽皆抬了做姨太太。萧老太君对这个儿子虽是早已失望透顶,但见他如此行径,仍免不了气怒交集,毕竟将凌晖唤去狠狠叱喝了一顿。
凌晖在萧老太君面前自是唯唯诺诺,离了春晖园却又我行我素,萧老太君却也拿他没法。无奈之余,老太君也只有与老侯爷私下商量,想着为次子再续一房妻室,也好管管这个儿子。然而凌府虽好,但凌晖在外的名声却实在算不得好,何况又是续弦,房里又有数名姨太太。
媒婆们来来去去,婚事却迟迟不成,萧老太君又岂有不知其中道理的缘故。无奈之余,也只得降了一等要求。这么一来,凌晖的婚事才总算是成了,对方却是姑苏赵家。
赵家本是商户出身,发了些财后,便设法捐了官。有了钱又有了官,自然便想到了子孙。于是子孙纷纷读书,想借着科考入仕。连着数代,虽没出什么高官,但商户人家,手段灵活,又会逢迎,居然便攀上了宫内的关系,几代下来,便也坐稳了官商的位置,俨然新贵了。
萧家原是厚道人家,稍稍访过之后便定了婚事,却不料当日议亲时候,说的是本家长房嫡女,嫁过来后,才知原是庶女,不过是这一二年才养在太太跟前的。萧老太君一听这话,当时便有些晕,但木已成舟,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忍了,只当不知这回事。
不过赵夫人虽是庶女,但若论起颜色,却要远胜先头的丁氏夫人。故而老太君与老侯爷固然气恼赵家欺瞒之举,但二老爷对这桩婚事却还是满意的。只是这赵夫人别的倒也还罢了,却唯独在钱财方面极是仔细,但凡银钱,只要进了她手,是再出不了的。
萧老太君见她如此,也不禁无奈。节流固然是好,但似赵夫人这样,也实在是不甚体面。为此她也委婉的提醒过几次,怎奈赵夫人面上应的虽好,一回了头,却是依然故我。
说来也怪,赵夫人进门后,自己虽不见有喜,但凌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