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不便,不去也罢!”
言下之意,却是若没什么不方便的话,便去去也无妨。
那女子听得笑了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小…太太既想去,那便去吧!”
眉儿点头道:“此来姑苏,原就是来玩的,枫桥镇既是热闹,不去岂不错过了!”她说着,却已转向上首男子:“老爷觉得我说的可对?”
男子笑笑:“既如此,却是迟不如早,我们即刻便动身吧!”一面说着,却已伸了手,从桌子一侧取了拐杖来。敢情这名男子双足竟是有些不便的。
或是因为秦四爷拜帖求见,缘记东家也没有请他入内相见的缘故,枫桥边上,虽仍停泊着许多船只,但却再没有谁主动过来套近乎。一行四人也不多言什么,便自上了船头。
那男子似是残废了多时,拄拐的动作甚是熟练,拄拐行走起来,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吃力。只是在通过踏板上岸的时候,由另一名男子稍稍扶了一把。从枫桥码头上去,便是热闹非凡的枫桥镇了。枫桥镇,无疑是热闹的。总有很多的船只在到了枫桥后,便不再继续往姑苏去,而是在枫桥码头卸下船上的货物,完成这一趟的行船。
时日久了,枫桥便成了姑苏西北一个重要的中转小镇,也成就了枫桥的繁华。
江南小镇,总是带着一种水墨的意境。黑的瓦,白的墙,一水悠悠,杨柳依依。枫桥小镇也是如此。四人一路到了镇上时候,天色却已擦黑。街道两侧,大红灯笼高挂,映得这座小镇一片的灯火辉煌。市集之上,摊贩云集,摊位上各样物事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
拄杖男子忽然的停下了脚步,道:“我们便在这里分手,各走各的吧!”他说着,却拿眼看了一眼那眉儿。眉儿微蹙了眉,却终于没有言语,只朝其他二人摆了摆手。
她既表明了态度,其余二人自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折向另一边去了。这边眉儿却自挑了眉看向拄杖男子:“你来过枫桥镇?”她问着,面上却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男子点头,拄杖略行了数步之后,才徐徐道:“九年前,我曾来过姑苏一次!”说到这里,他却又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初氏兄妹的祖籍便是姑苏!”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百里肇与远黛二人了。
当日百里肇所以决定南下江南,一则是为避避风头,二来,也是为了他的双腿。他已在轮椅上坐了将近四年了。没有残废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四年不能站起来的人,有多渴望能够重新站起来。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拄双拐而立,对他而言,也是好的。
平京,实在有太多双的眼睛时时都在注意着他。而这个时候,让别人知道他已能站立起来,对他无疑是不利的。因此上,他最终索性便选择了乔装离京。
对于初氏兄妹的祖籍,远黛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不过这会儿听百里肇这么一解释,她便也明白过来。难怪初炜在断臂辞官之后,会往姑苏辟地隐居,敢情还有这个原因在。
“老爷的腿,可还能支撑得住吗?”顿了一顿后,她毕竟关切的问了一句。
百里肇的双腿,是她一手疗治的,对于他的恢复情况,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的本意,是让他休息个十天半月的再南下,然而他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提议。
听出她言语之中的关怀之意,百里肇微微一笑,却忽然的道了一句:“叫我显华!”
这话来的突兀,却让远黛不自觉的怔了一下,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次出门,她最终还是如了百里肇的意,带了沅真同行。不为别的,正是因为沅真乃是缘记的东家,在江淮一带,也勉强可算得是半个地头蛇。有她同行,有些事儿,自然要方便许多。
因是乔装而行,除沅真外,百里肇、远黛及岳尧却都生造了一个化名来。
如她,便生生的被百里肇唤成了眉儿。女子以黛画眉,故又称眉为眉黛。百里肇所以这般唤她,该是此意无疑。然而远黛对这个化名,却并不满意,只是百里肇对她的不满完全视而不见,却让她一筹莫展,最终也只得由他去了。
至于百里肇,他却简单,以白与百谐音之故,化姓为白,至于名字,他却只字不提,好在远黛三人也没有哪个会去叫他的名字,因此也无人追问于他。
“显华?”远黛微讶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不像是个随意捏造出来的名字。
“显华,是我的表字!”百里肇解释着:“几乎无人知晓我还有这个表字!”
表字,在男子而言通常是成人之时由父母、师长赠与,与本名的涵义通常有所关联。低头微微思忖一刻,远黛方抬头笑道:“肇为显之初,这个表字倒与王爷甚是相宜!”
显然不曾想到远黛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百里肇的神色明显变得古怪了一些,深深看一眼远黛,良久,他才徐徐言道:“这个表字,乃是我母…母亲临终之时为我取的。她希望我这一生能够做到‘肇为初始,显为其终’”
远黛听得愕然,一时倒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干干一笑之后,她僵硬的转开话题:“我们这会儿该往哪儿去?王…你的腿,也该略歇一歇了!”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你我既来了江南水乡,又岂能不乘船!”他说着,却抬手一指对面的河道:“你过去那里,拦下一艘小舟,既可歇息一回,又能游览枫桥夜景!”
第二章 水上行
小船不大,事实上,能在江南水乡小镇内窄窄水道行驶自如的船本也大不到哪儿去。
船娘是个十六七的姑苏少女,精精致致的一张瓜子脸儿,水灵灵的眼,虽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却也清秀玲珑,令人一见便不由的生出几分好感来。
江南女儿,天生来,便似乎带了几分水样的灵韵,这位小船娘便是如此。
二人上船后,她便笑微微的送了一捧青碧的莲蓬过来:“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却是今晨带着露水儿才摘的,极是新鲜,二位客人若是喜欢,可尝一尝!”她一张口,便是一口略带吴腔的官话,显然平日里没少为南来北往的客商撑船。
见远黛点头,她才笑吟吟的将莲蓬放在了二人身边,这才转身往后舱摇橹去了。目注她离去的背影,远黛不觉微笑道:“这丫头倒可心!”再低头看时,却见那捧莲蓬旁边却还细致周到的搁了把剪刀。轻扬嘴角之后,远黛执了那把小巧的剪刀,取过一只莲蓬,慢慢剪开。
青嫩的莲房内,玲珑莲子挤挤挨挨的卧于其中,却是个个饱满,粒粒新鲜。远黛拈出一粒,慢慢剥开,露出其内嫩黄色的莲肉,而后放入自己口中慢慢的吃着。
百里肇见状,不免转了头,注目看向她。被他看得疑惑,远黛微诧的挑了一挑眉,便也抬眸与他对视,眸中却都是不解之色。看她良久,百里肇才终于叹了口气:“难道你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吃有些无趣?”
低头想了一想,远黛道:“也是!”口中说着,已拿过一个莲蓬,随手丢入百里肇怀中。
无语的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那个莲蓬,百里肇再次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虽不曾言语,但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远黛也不理他,顾自悠悠闲闲的剥着莲子吃。
百里肇见状,也只好摇头,却仍是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只随口问:“你爱吃这个?”
远黛笑笑:“既入江南,又如何能不入乡随俗?”口中说着话,手中却仍是不曾稍停,这一次,她却终于没再故意无视百里肇,而是将手中一粒才刚剥好的莲子托在掌心,递了过去。掌心轻红,莲子黄嫩,灯影水色映衬之下,却愈显出十分的可爱来。
目注此景,百里肇竟不由得微微出神片刻,及至伸手去拈那粒莲子时,终是没能忍住,指尖在落于那轻红掌心上时,却是似有意若无意的轻轻一点之后,方才拈了那莲子送入口中。
莲子的鲜嫩果如那船娘所言,才一入口,噙于唇齿之间时,便有一股清香溢了开来,不甜,却自清新爽口,而指尖残留的那一丝柔软的触感,更令人无由的心中沉醉。
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来,远黛状若安然的垂了首,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出一般。只是若然留心,却仍可发现,一抹娇红正自她的腮畔一路而下,染红了粉白玲珑几近透明的耳垂。
默不作声的斜倚在船舷上,远黛慢慢的剥着莲蓬,偶尔托一粒于掌心递了过去。百里肇见着,也不等她言语,便自拈了送入口中。小船甚是狭窄,二人并肩坐于船头,却是呼吸相闻,气息相绕。抬眼见前方流水悠悠,两侧高挂的各色灯笼,映于水中,便幻成了迷离的影。
月影静华,灯影凌乱浮动,一动一静之间,却自有一番古怪的谐和味道。小船穿梭其中,却将这一片本该清宁安逸的景致剪碎了开来,光幻迷离之间,令人不觉沉醉。
二人都不言语,只慢慢的吃着莲子,举目去看河道两边的热闹纷呈。
这一刻,一切的繁华,一切的纷扰,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有的,只是这一舟的平静,竹篙欸乃,却愈发衬出这一片宁静来。不知不觉间,小舟却已行了许久。
枫桥镇并不大,而水乡的特色又是水道蜿蜒往复,仿佛无有尽头。
那船娘年纪虽小,却甚是晓事,见二人并肩坐于船上,悠然赏景,便也并不催促,只慢慢的摇着橹,尽量挑着不重复的水道,一圈又一圈的绕着。
对于这一点,远黛自然早有所觉,但没什么缘由的,她却并不想打破这一刻的沉寂,因而只沉默的斜倚在船舷上。不知何时,却连莲蓬也都懒得剥了。
觉出她的懒散,百里肇偏头看她一眼,问道:“可是累了吗?”乘船而行,比之陆上行走虽然更要舒适许多,但出门在外,人总是更易觉得疲惫一些的。
不意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怔得一怔后,远黛才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妨事的!你也还好吧?”口中说着,她的目光已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百里肇的双腿上。
淡淡一笑,百里肇伸手捶了一捶自己的双腿:“略觉有些酸痛,不过却让我觉得很真实、很痛快!”过去的几年里头,这两条腿虽不是全无感觉,但腿上所有的疼痛与酸麻却都不那么真切,仿佛隔着一层一样。而如今,这种感觉终于离他远去了。
默默看他一眼,远黛平静言道:“虽如此,还该仔细着些才好!”言下隐带关心。
稍稍挪动一下已觉酸麻的双腿,百里肇答道:“我知道!”事实上,这双腿如今虽已可以活动自如,但却正如远黛早前所说的,并不能长时间的站立行走。而这,也正是他随身携带双拐的原因所在。好在他自幼习武,臂力颇健,以拐行走,也不觉太过辛苦。
因着双腿微微酸麻的缘故,挪动之时,百里肇不自觉的拧了一下双眉,远黛在旁,却早将他这一细微表情看在眼中,轻蹙一下蛾眉,她倾身过去,伸指在百里肇腿肚处轻轻一捏。察觉到那处肌肉已微微僵硬,却不由得她不拧了眉:“不早了!该回去了!”她很快道。
百里肇虽无意拂逆她的意思,然听了这话,却还忍不住的笑了一笑后:“眉儿忘了,我们还没用晚饭!”远黛一怔,旋即无奈的笑了起来。这事儿,她还真给忘记了。
顾自偏转了身子,远黛向那在船尾处摇橹的船娘叫道:“姑娘…姑娘”
那船娘听得她叫,忙停了橹,探头笑吟吟的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远黛笑笑,便吩咐道:“这镇上最好的饭馆是哪一家,且送我们过去吧!”
那船娘听着这话,少不得答应一声道:“我们这镇上最好的饭馆却是许家酒楼,离着这里倒不甚远,二位略等,马上便到!”
那许家酒楼果如那船娘所言,离着这处所在极近,那船娘摇橹不过数下,弯过一条狭长水道,前头便已见了一座不大不小的二层小楼。那楼看着倒与周遭屋宇相差不大,青瓦白墙却自清新悦目。只是那小楼门口,却有一面酒旗飘飘扬扬,旗上赫然两个大字:许氏!
远黛依稀记得,先前自己等人仿佛曾从这里经过,只是全没在意而已。
那船娘见着那面酒旗,却早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到了!”口中说着,已自弃了摇橹,取了竹篙,将船拢岸,而后先一步上岸,系好了缆绳,这才过来,扶了二人上岸。
远黛对这小船娘倒是颇有好感,及至上岸之后,便自含笑的取了一块碎银子递了给她。
那小船娘倒也实诚,见了那一块足有两许的银子,不觉大吃一惊,忙忙摇手道:“客官给的太多,我可不敢收呢!”江南一带虽则富庶,行船一趟也不过十数文钱,似远黛这样大手笔的打赏,她却还是第一次见。
微微一笑的拉过她的手来,远黛道:“多谢你的莲蓬,我很喜欢!”说过了这话之后,她便不再言语什么,而是转头看了百里肇一眼。冲她摇一摇头,百里肇示意自己无须搀扶,径自拄了双拐,往许家酒楼去了。远黛见状,忙快步的跟了上去。
身后,那名小船娘已匆匆的追了上来道:“我叫紫苏,这镇上人都知道的!二位客官若有需要,可再来找我!”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免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紫苏这才朝她粲然一笑,水色红唇轻轻扬起,梨涡浅浅,眼儿弯弯,却是更增了几分秀丽。
二人才刚行至许家酒楼门口,却早有小二迎了出来,客客气气问道:“客官可是姓白的?”
百里肇一听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当下略一颔首:“他们人呢?”这小二在门口候着,自然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得了别人的嘱咐。而嘱咐他的,除了岳尧二人还能有耍岳尧与沅真果然正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见二人上来,便忙站起身来。几人都知百里肇的脾气,虽见他拄拐过来,却仍无一人上去搀扶,只岳尧起身,拉开了一侧的一张椅子。
桌上,只摆了几碟时鲜的果子,其中一碟,正是青青莲子。
不期然的抬眸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随意道:“你们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朝那小二一摆手,示意他可以上菜之后,岳尧才答道:“也是刚来不久!我与真儿打听了,知道这许家酒楼乃是枫桥镇上最好的饭馆,便寻了过来。才坐下不多久,便见你们来了!”
第三章 岁如流水
姑苏一地,西邻太湖,东接阳澄,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临近水边,水产自然丰富,太湖有三鲜,是为银鱼、白鱼和白虾。雪菜炒银鱼、盐水煮白虾、清蒸白鱼,这三样,正是许家酒楼的拿手好菜。四人坐定不久,酒菜便流水介的送了上来。
四人各自举箸,试过味道后,却还是百里肇先自点头道:“不错!”虽只简单的两个字,但能他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来,却实在可算得上是难能可贵。
远黛也自微笑道:“常听人说太湖三鲜,今儿可算是尝到了!”
她说这话时候,那小二正捧了一盅河蚌豆腐汤来,闻言之后,忙笑着接口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敝店的湖鲜都是每日早间有人自太湖送来,故此论起新鲜来,这枫桥镇上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四位客官来的时候正好,若换了五月里,这个时辰,还真未必就能吃到”
这话一出,四人倒都不由的笑了笑。但因这许家酒楼在这枫桥镇上确是名气甚大,四人却也并无嘲笑之意,百里肇更挑一挑眉,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这枫桥镇上酒楼以你们许家酒楼为第一,却不知客栈又是哪一家最好?”
他忽然问出这话来,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