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一听这话,顿然心领神会,当下颔首:“虽还剩了些事儿不曾完,但杜若与文屏两个,也差可应付得了!王爷可是打算这几日便往绿萼岭去?”
百里肇点头:“正是如此!此外,另有两件事儿要说与你听。其一,是关于萧呈娴的”
远黛听他说起萧呈娴,不觉一怔,当下脱口问道:“可是萧姐姐出了什么事儿吗?”
不意她的第一反应会是如此,百里肇失笑摇头道:“她的身边有云裳,能出什么事儿?远黛,你对云裳似乎不够信任呀?”
对于百里肇知道云裳的存在,远黛并不意外,摇一摇头后,她干脆的解释道:“我也不瞒王爷,云裳与沅真二人,都是自幼随在我身边的。我三人名为主仆,其实不啻姊妹。我所以不肯带了云裳来平京,并非是说我与沅真感情更为深厚,而是因为云裳性子桀骜,生平最受不得气。我若带了她回来,凌府怕不要被她翻了过来,我正是考虑至此,才将她遣去了北境!”
听她这么解释,再想及近日所得的一些有关云裳的消息,百里肇却不免会心一笑。
说到云裳,远黛面上便自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些事儿:“她这性子,往好了说,是爱憎分明,往坏了说,便是莽撞。因着这性子,她办起事来,便也不妥当的很,往往到了最后,虽也做到了,但过程,却总让人心惊胆战的!”
听她如此谈论云裳,却由不得百里肇不笑了出声。
远黛这里絮絮的说了一回云裳,再一回想,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不免嗔了百里肇一眼:“王爷敢是在套我的话儿?你倒真是好算计!快说说,萧姐姐她怎么了?”
百里肇笑笑,这才开口道:“我不过是打算告诉你,三日之前,萧呈娴等人路过万州,特意去了你万州家中一趟!”远黛倒真没想到百里肇所谓的有关萧呈娴之事,竟会是这个。想着自己才刚的言辞,也只有无奈的白了一眼百里肇。百里肇虽不在意,但见她神情,却还忍不住笑着解释道:“我本是随口一说,并没打算要套你的话,才刚那些话,可都是你自己说的!”
忽然听得这话,原先面上还带薄怒的远黛却是陡然的沉默下来,好半日,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说起来,我与云裳已有三年多不曾见了呢!”这次急召云裳过来平京,她也曾想过要与云裳见上一面,但终于还是没能见上。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道:“你若想见她一面,为何当时却不与我说?”
摇一摇头,远黛道:“我若与她见了面,怕就不舍得让她这么快就走了!既如此,倒不如不见也还罢了!只要人在,将来总能重聚的!”
百里肇听得默然,这一刻,他却忽然的想起了远在北境的蒋琓与隐居江南的初炜。微微的叹了口气,他徐徐的重复着远黛的言语:“不错,只要人在,将来总能重聚的!”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之中却又忽然闪现出一张已有些模糊了的面容——那是初雨。
不由自主的又叹了一声,百里肇道:“只是可惜,有些人,却是再不能回来了!”
从他的神情,远黛不难猜出他想到了谁:“王爷可是想起初雨了?”她问。见百里肇颔首表示正是,她便又紧跟着问了一句:“初雨…她与杜若究竟有多相似?”
听她问起这个,百里肇却不免蹙了眉,好半日才开口道:“初雨,平日话不多,但性子很倔强。杜若嘛”略略斟酌一下言辞,他才言道:“应该算是坚韧、隐忍吧!说起来,这两人的眉目五官倒还真是颇为相似!”
没来由的心中一动,远黛忽而问道:“杜若的事儿,蒋琓已从岳尧口中得知了,那初炜呢?他可知道杜若与初雨容貌甚为相似之事?”
墨眉微微一挑,百里肇道:“应该还不知道!”事实上,百里肇可以肯定,初炜一定不知此事。因为岳尧根本不会将这事告诉给初炜,他本来也并不是会多嘴多舌的人。
双眸不期然的微微眯起,远黛若有所思的道:“世间之人,虽多有容貌相似者,但我总觉得,有些事儿,未必就会那么巧!既如此,我们何不验证一二呢?”
百里肇听得悚然一惊:“你是怀疑杜若有可能”他没说下去,面上却满是不置信。
远黛颔首,却反问道:“谁敢肯定初家当年因罪抄斩,就无一个漏网之鱼呢?”
细算起来,杜若的年纪该只比初雨兄妹略小二三岁,又是萧老太君在上香途中捡来的,倒也难说其身世如何。既如此,又何必不试上一试。倘或真是,倒也免了许多麻烦去。
远黛可不会忘记,前些日子,蒋琓向百里肇开口讨要杜若一事。而这事,也委实让她颇有些无奈。只因远黛深知,若是蒋琓执意,只怕杜若迟早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杜若在她身边一日,固然无妨,但她又怎能永远将杜若留在身边?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百里肇道:“既如此,等我回头便让岳尧写信过去同初炜说一说这事!”说着,他却又不觉一笑,目注远黛道:“想不到王妃倒是深谙移花接木之术呀!”
第一一零章 渐行渐远
远黛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嫣然一笑,悠悠然的道:“多谢王爷夸奖!”
见她这般老实不客气的便应了下来,百里肇也惟有失笑摇头:“希望她真是初家人吧!”
他最后言道。对于蒋琓的要求,他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这几年,蒋琓在北境收集容貌与初雨略有相似之处的女子一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蒋琓做事颇有分寸,并不强抢也无胁迫之举,既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自也乐得不去插手。
但对杜若,他却无法保证蒋琓是否还会那么克制。这里头的原因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只因杜若与初雨虽说不上酷似,但眉目五官之间,影影绰绰的却有四五分相似之处。在有心人眼中,怕是愈看愈像。光是这一点,痴恋初雨多年的蒋琓便做出一些疯狂之事来也未可知。
远黛自然能够听出百里肇话语里的意思,但她却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于她而言,杜若到底是不是初家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初炜肯不肯认她,或者说,肯不肯保护她。
在她想来,这事虽然未必能成,但既有可能,便该试上一试。既答应过杜若,她总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但若能移花接木成功,日后倒真能省了她的不少心。
当然了,如果杜若真的就是初家人,远黛也只能叹一声无巧不成书了。
不过这些话,似乎也没必要与百里肇说的那么清楚明白。心中这么想着,她终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百里肇。说来也巧,她看过去时,百里肇也正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触,却让远黛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面上红晕随之漾开,下一刻,已忙忙的别过眼去。
心念微转之下,她已很快岔开话题道:“王爷才刚说,萧姐姐往我万州家中去了?”
百里肇虽也虑事清明,但毕竟不如远黛细腻机巧,哪里知道只这片刻的当儿,他这位王妃心中早已转了十七八个弯,虽见她神态有异,也只以为是羞怯所致,当下一笑,点了一点头:“这事你倒无需担心,你那万州家中,一切布置几可说是天衣无缝,倒也不虞旁人发觉有异。”
听得百里肇如此言语,倒不由得远黛不微微苦笑起来:“不瞒王爷,万州那座宅子,从我十二岁起,每年总会随义父去住上一些时日的!”
百里肇听得一怔,眸中旋之现出古怪的光芒。事实上,打从他知道萧后有意让他与凌府结亲之后,他便曾遣人过去万州,暗自查访过远黛一回。所以会如此,非为其它,而是因为冒认亲女以攀结王侯的情况,在大周而言虽不常见,但也算不上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他所遣派的人,在万州走了一遭之后,却并没带给他任何有用的消息。
沉吟良久,百里肇才叹了口气:“万州?细想起来,万州倒是个好地方,不偏不倚、正正的掐在平京与北境的中间儿!”远黛听得莞尔一笑,对这话却是不置可否。见她如此,百里肇如何还能不知,自己已点中了南越广逸王在万州建别院的真正目的。
“他的手,伸的倒长!”远黛就在面前,百里肇也只得如此淡淡的一语带过。
不甚在意的笑笑,远黛道:“依我看来,王爷的手,也未必就短到哪儿去!且容我来想一想,王爷的大越别院,该在潞州左近一带吧!”
陡然听得这话,也不由得百里肇不心中一震,目光再次古怪的看向远黛:“我如今倒很好奇,你义父为何竟肯为你铺设后路,让你回大周来?”
神色如常的淡淡一笑,远黛宁静道:“因为…他觉得,我应该早已看透了!”
“早已看透?”若有所思的细细咀嚼着这一句话,百里肇的眉心已不自觉的拧成了一条线。
偏头看向百里肇,远黛似笑非笑道:“帝王之路,注定孤单,注定无人可与同行,非为其他,只因站得太高!胜者犹且如是,败者更不消提!”
百里肇不答,好半日才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吗?”不经意间,笑容却已带了几分苦涩。
远黛摇头:“提醒?我倒觉得无此必要!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若到了这个时候,王爷仍需要旁人提点,才能明白此理,那我只能说一句,不如归去!”
百里肇不答,过得片刻,才忽然扬眉问道:“那他又为何不肯归去?”
默默片刻,远黛才苦笑的道:“他有他的理由,但我不能说!”
这却还是她第一次对百里肇清楚明白的说出“不能说”这三个字来。微诧的一挑墨眉,百里肇笑道:“王妃给的这个答案,却教我愈加好奇这其中可能会有的内情了!”
微怒的白他一眼,远黛没好气的岔开话题:“王爷套话的本事倒是愈发的高明了!”
百里肇听得哈哈一笑,倒也并不辩解什么。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借着这事来套远黛的话,话说到最后,竟会扯到这些上头,他自己想着也觉有些不可思议。然而毫无疑问的是,他喜欢这种二人之间无拘无束闲聊的感觉,即使所谈之事,其实并不让人心情舒畅。
然而这些话,在这个世上,除了远黛,只怕再也无人能与他如此对坐侃侃而言了。只是这份独一无二,对于百里肇而言,其实已是一种弥足珍贵的感觉了。
“你既不愿说,那不说就是!”百里肇爽然的顺着远黛的意思,岔开了话题:“除了萧呈娴外,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却是有关萧呈烨的!你可知道他何时动身?”
只从这一句话,远黛便已知道,百里肇定然已知道了流花河畔,萧呈烨同自己告别一事。不过她自问自己在此事上并无逾礼之处,因此倒也并不在意,只坦然道:“可是这一两日吗?”她虽知道萧呈烨动身在即,但却没有太过关注此事,故而不知萧呈烨动身的准确日子。
“是在明日!”百里肇淡淡答道,目光却是不曾稍离远黛的面容:“我听说,你因着此事,曾特地令文屏过去沅真处,取了两坛酒送去凌府以为萧呈烨送行之用?”
既做了,远黛自不会否认,一点头,她道:“凌萧两家既是姻亲,又是通家之好,萧大哥与我关系也算不错,他又是为了萧姐姐才去的北境,我略做表示也是应该的!”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如此做法有什么不妥,但百里肇既问了,她也不介意多费些唇舌解释一二。
百里肇颔首,却忽然道:“他明日动身往北境,你若想去送他一送,可以与我同行!”
听得这话,远黛倒不免吃了一惊:“萧家果然不同凡响,竟能请得动王爷大驾?”自打双腿残疾之后,百里肇便一直深居浅出,而他与萧呈烨之间,虽也略有些交情,但却远称不上深厚,故而远黛听说他要亲自去送萧呈烨,才会这般吃惊。
眉心不期然的一蹙,百里肇淡淡道:“若在平常,我自然是不会去的,但老七今儿特为这事来找了我,我却不能不给他几分颜面!”他口中的老七,指的自然便是安亲王百里聿了。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哪还明白不过来。萧呈烨去的乃是北境,临去之时,若能得百里肇相送一程,对他的好处,自是不言而喻。没多犹豫的,远黛道:“毕竟也是亲戚,王爷去送,那是应当。至于我,那还是算了吧!”萧呈烨对她的心思,她自是明白的紧。对萧呈烨,她既不会有意划清界限,但却更不会越雷池一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都有一本账在。
百里肇笑笑,倒也并不勉强,只道:“既如此,你便留在府中打点行装,明儿送完萧呈烨,你我便启程往绿萼岭去!”
远黛听得一怔,却还是点头道:“好!”她原以为,要往绿萼岭前,怕是免不了要去宫中同萧后等人辞行,却不料百里肇居然会走的这般随意。然而对此,她却是乐见其成。
看她一眼,百里肇终于还是补充了一句:“今儿老七来时,我已将这事同他说了!”
远黛点头,百里肇与萧后之间似存罅隙一事,她早已看了出来,而对其缘由,远黛心中虽多有揣测,但却并没问出来。人皆有好奇之心,她自也有。只不过,她更清楚的知道,那就是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绝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宫廷中事。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却已到了午时。二人相偕起身,往偏厅用了午饭,百里肇便也没再多留,起身往书房去了。远黛这边则唤来惠儿,吩咐她去收拾行装。
或是因为与百里肇说了这一回话的原因,明明已到了午憩的时间,远黛却是毫无睡意。静静在内屋坐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这平京,能与她说得上话的人,本来不过寥寥,而萧呈娴兄妹的陆续离去,却让这本就不多的几人更去了一多半。如今所剩下的,更仿佛只剩下了凌远清与凌远萱二人。
凌远萱且不去说,便是凌远清与她,其实也已是渐行渐远了。
第一一一章 别
天刚蒙蒙亮,萧呈烨便已睁开了双眼。事实上,这一夜,他几乎便不曾阖过眼。活了二十余年,从前也不是没有出过门,然而这一次,却与从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一次,这一去,或许三年、或者五年,却是他之前从来不曾有过的经历。他这里才刚一动,早有丫鬟匆匆的走了上前,低低的叫了一声:“大爷!”声音里却无由的带着几分哽咽。
这丫鬟却是萧呈烨身边的大丫鬟,伏侍他已有十余年的红笺。
见红笺眼儿红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萧呈烨心中也自不好受。朝红笺淡淡一笑,他温和道:“瞧瞧你那样儿!我不过是出门一趟罢了,过得几年便会回来,哪里就至于这样了!”
勉力的眨了眨眼,试图将眸中泪光眨了回去,然而换来的却是泪珠滚滚而下,好半日,红笺方哽咽的道:“等大爷回来,我怕是早不在这府里了!”
萧呈烨听得默默,半日也只叹了一声。红笺已是适婚之龄,他这一走,多不过半年,杜夫人便要为她张罗婚事了。这样一来,等他回来,红笺怕不早已身为人母了。
摆一摆手,萧呈烨不无疲惫的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打水来吧!”
不自觉的咬紧了唇儿,红笺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下去了。从容自若的盥洗停当,萧呈烨站起身来,走到屋外,抬头看了看天色。夏日里头,白日本长,这会儿虽才卯正时分,天色却早大亮了